周复道刚举着一笼新出锅的烧麦往楼上走,便看见卜雨急匆匆地跑下楼来。
“怎么了,你要去哪?”周复道忙问道。
“我有点事,先回家了,你自己吃好啊。下次我请客。”卜雨拍了拍周复道的肩膀,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周复道端着冒着热气的美味烧麦。心里抱怨道,又来?
毛牌楼离着衙门不远,卜雨一路跟着小厮快步向衙门赶去。
一路上卜雨担心人多眼杂,一直憋着没问。好不容易拐个弯到了个没人的巷道,她急忙三步并两步赶上前面的人,问道:“父亲说没说邬先生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那人脚步不停,飞快说道:“今天刚归到地方上,复检后没问题,最早明日便可放监。”
“那意味着邬先生是无罪的对吗?”
“是的,此女为自杀。邬先生非直接杀害的凶手,但是有连带责任。定了次罪。”
“不是邬先生杀的还定次罪?”卜雨觉得这罪名有些牵强。
那小厮只顾走,没再回应。
“那邬先生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见我?”卜雨又问。
那人突然停下,卜雨一时没反应过来,窜出半个身位去。转身问道:“怎么了?”
“卜小姐一会儿自己问问便知了。”说完又飞快地向前走去。
卜雨:……
邬求言提出要单独会面卜雨,卜雨已觉惊奇。到了现场之后,他父亲竟也在。三个人立在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卜雨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什么大人的谈话。
卜雨进去先向着卜丛唤了声“父亲”,卜丛点了点头。
接着卜雨又向邬求言施了礼,“邬先生。”
她抬头看向邬求言,他坐在床上,比一个月前瘦削了许多,脸色略显苍白,眼窝微微凹陷下去,像是生了场病。只是与外表相违和的是那双迥然的眼睛,依然精神抖擞的样子。
“卜雨,可算见到真人了。”邬求言勾起一抹笑。
“卜大人方便先回避一下?我同贵女商谈些事儿。”
此时卜丛开口道:“雨儿,邬先生的案子基本已敲定,现在交由地方衙门复检。在复检期间,邬先生有权会见一次外人。”
所以就这么一次机会,邬求言选择见自己?卜雨心里想着。
卜丛还在跟卜雨解释着,这时叩门声响起。一个身着制服的人在卜丛耳边说了几句话,卜丛脸色微变,看了邬求言一眼。
“雨儿,我先去处理一下公务,你同邬先生交谈无妨。”卜丛吩咐道。他看卜雨还有些犹豫,接着补充道:“放心,这是合法合规的,外面有衙门的人,有问题可以找他们。”
“是,父亲。”
卜丛走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卜雨有些许局促。
对她来说,邬求言完全算得上不熟的生人。虽然卜雨通过非正规手段,跟着邬求言学了一年的东西,但彼此都没打过照面。甚至真正意义上的交谈还是在梦里。
“坐。”邬求言指了指卜雨身旁的凳子。
卜雨点了点头,过去坐下。
“你为什么想修习阴通?女性在这行里,相较于男性来说,有着天然的劣势。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那未来的路,你很难坚持下去。”
卜雨沉思了一会儿,“理由的话,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因为我想做。如果非要说,那可能是受母亲的影响吧,我想成为像母亲一样的人。”
卜雨接着说道:“只不过,要想从民间获取阴通的系统学习实在是太难了,否则我也不会偷偷摸摸地跟着学堂的阴通课学。”
邬求言点了点头,“这我知道。”
“你知道?”卜雨不解,“难道是周复道告诉你的?”
“并不是他。是你自己露馅了。”邬求言带着笑意看向卜雨。“不过,我也是中期才知道的。”
“怎么说?”卜雨追问。
“一次中期小测,你或许是照着周复道的书做了题,但你答完的手书却夹在了书里,被周复道阴差阳错的交了上来。一份无名的答案,和一个未交答案的姓名。很显而易见。不过你那份题答得很不错。”
“为什么你不认为那份答案是周复道的?”卜雨提出疑问。
“我教的学生,什么水平我还是知道的。”邬求言礼貌地回复道。
“也就是说从那之后,你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是。”
“那周复道满书的笔记和标记,也是……”卜雨大胆猜测。
“也是,我希望你能看懂。”
卜雨心里琢磨着,突然有一丝感动。原来很久之前,这师徒情就已经扎下根了。
“那些笔记,我确实很受用。谢谢先生。”卜雨站了起来行了个礼。
“那我考核过了,以后就可以去学堂一起上课了对吗?”
“上不了。”邬求言直言道。
“啊?”卜雨心下一惊,“为什么上不了?”
“学堂里官派系统化的东西,你已经学的差不多了。你的重点不应在此,我想让你跟着我修习凤角派。”邬求言看着卜雨说道。
卜雨眼睛一亮,凤角派,是她母亲修的学派。
“你应该对这门学派还算了解吧,你母亲蓝氏修的就是这个,不仅如此,她算是这门学派的集大成之人了。游历天下,解决了不知多少梦魇的疑难杂症。官派和芥草派处理的是眼前看得见的梦魇,而凤角派解决的是看不见的心病。”
“这门学派的重要性是被大大低估的。人们只知道有寐官和阴通就能保自己睡个好梦,却不知道好梦、噩梦的来源是什么。”邬求言越说越情绪低沉,似是一种挣扎的无奈。
“你母亲是这门学派最后的辉煌。在她之后,凤角派便一蹶不振。再加上现在官家也不重视,凤角派在民间就要销声匿迹了。”邬求言可惜道。
“你是蓝氏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有学习这个的优势。并且,那日测验的最后一题,你分析的路子是对的,有凤角派解剖案例的影子。我相信你会上手很快的,我也相信,你是我西行路上的最好人选。”邬求言对卜雨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卜雨被邬求言说的都不好意思了,他对自己的评价太高,自己真的有这么好吗?
卜雨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心思刚要起飞。哎,不对,西行?!
“西行路上?这是什么意思?”卜雨心想,这难道是什么比喻吗?师徒俩在学习凤角派的一路上克服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取得成功,这比喻用的也算贴切。
“你父亲没和你说吗?”看着卜雨一脸懵的神情,看来她还不知道。
“那我跟你说吧。我打算追随《値夢箓》的脚步,一路西行,探究书中记录案例的真实情况。如果顺利,能籍此重振凤角派,也算此生无憾了。”邬求言说着,卜雨似乎可以看见他眼角若有若无的泪光。
“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行,但两个人行事研究更方便些。更何况你也对此感兴趣,一路上有个志同道合的人,效率会更高。”邬求言真诚地说道。
可这些话听到卜雨耳朵里,更像是来自梦里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先肯定邬求言的这份决心是真的,他去的那个不知要多久的西行,肯定不是十天八天,按照《値夢箓》的记载,遍及上梁国大江南北的案例,全都游历完,少说得两三年!
更不用说,他要把十四岁的自己带上,美其名曰,是对自己能力的肯定,但怎么感觉怎么不对,像是个冠冕堂皇的人贩子说的话。
卜雨觉得离谱,哪怕这是邬先生说的话。怪不得卜丛没有跟她说,相必父亲也觉得不妥吧。
即便如此,卜雨还是保留理智,礼貌问道:“先生,恕我冒昧,我有个疑问不知可否解答一二?”
邬求言点了点头。
“你是官派出身,学的是官派体系的东西,年纪轻轻就任学堂先生,在我看来,你未来继续走官派这条路,再过几年,进到京都谋个好职位也是信手捏来。可你为什么半路出家修这个?”
“你是在问我理由吗?”
“算是吧,毕竟拜师父也要选对方向。”
“同你一样,兴趣使然。”邬求言笑着说。
卜雨继续看着他,那眼神明明是‘你觉得我信吗?’的意思。
邬求言叹了口气,“这次的案子我被定了次罪。经此一案,我也没办法继续在学堂担任先生了。但我并不懊恼,这或许是上天给我的一个契机吧,我该走另外一条道路了。”
邬求言顿了顿,眼神飘向了墙角,苦笑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我永远没办法回到京都了。”
“为什么?”卜雨疑惑。
“我是从京都派遣来到这里的。”
“这我知道,”卜雨不以为然,“能从京都来,就不能回京都去吗?”
“大家知道的只是这个结果,但你知道原因为何吗?”
卜雨看邬求言说话如此拐弯抹角,难道这里面还藏着什么秘密?
“原因是什么?”卜雨心想,你倒是说呀,磨磨唧唧的。
“我之前就职京都翰林院,因犯了事而被贬到的扬州。是因为我父亲,这犯的事才被压了下来,没有传出去。”
卜雨知道邬求言的父亲是一个很厉害的寐官,但没想到他父亲权力这么大,这地方都不知邬求言为何而来。
“那正是因为这犯的事,所以你再也没办法回京都了,对吗?”出乎卜雨的意料,这邬求言表面温温和和,竟能犯下连京都都不能回的大错。
她不想再在邬求言的伤口上撒盐,便没再追问犯的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