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邬求言说的,并没有说服卜雨半点,反而因为那个连京都都回不了的“罪行”而更加心里没底。这反倒是火上浇油了。
“你犯了这么大的罪,不更证明你是个危险人物吗?我怎么敢跟你去?”
卜雨对邬求言好好先生的形象算是彻底打破了。对先生的尊敬和距离感,也被慢慢磨灭掉。导致卜雨对邬求言说的话,越来越不斟酌用词。
“我是个断袖。”邬求言吐出一口气。
卜雨闻言看向邬求言的袍袖,这也没破啊。反应了一会儿,才“啊”出声。
“你,你喜欢男的?”卜雨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是,也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这一点,为了对付我爹,所以就被赶出了京都。”邬求言神色平静地说出了自己“不堪的罪行”。
卜雨看着邬求言攥紧的拳头,或许他的内心并不及表面上那样平静。她也只是在书上看见过“断袖之癖”,没想到这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甚至发生在她身边。
卜雨不理解,但是也不会去评判什么,那是别人的喜好,在没影响到自己的前提下就不要去多管闲事。
这下好了,一个惊天大雷就地炸开,卜雨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你大可放心,我对女人不感兴趣。除此之外,我会让你父亲派他的人与我们同去。我们每到一处落脚的驿站,都会封信寄回来,让你父亲知道我们的踪迹。”
“你也可以再找一个你信的过人跟着,不过,只能一个,否则人太多,路上行动不方便。”
邬求言像是有十分的把握卜雨一定会去,不知道他的计划具体已经详细到什么步骤了。
“就算我同意,你怎么肯定我父亲一定同意?”卜雨的心里已经有些动摇。
《値夢箓》的旧册搁置在卜雨房间的书架上。在拿到书以来,有时卜雨读到一些难以想象的案例时,也是抓心挠肝地想要跳进书里一探究竟。
“只要你同意,他自会应允。”
邬求言刚说完,还不等卜雨回应,房间的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邬求言,你这逆子是想气死老子我吗?”一位跟卜雨的父亲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冲了进来。
卜雨的位置离门口比较近,这一声大动静吓得她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卜丛跟在那男子的身后匆匆来迟。
“邬寐官,您消气。”卜雨看着父亲一脸下位者的姿态,便知这人估计是刚才提到的邬求言他爹了。
“邬求言,你还不快给我滚下来。自己惹的乱子还得让老子来给你擦屁股,你当你还三岁呢?”邬湍气势汹汹的样子让周围的人都退避三舍。
邬求言倒是习惯了一样,利索地从床上下来,跪在了地上。
卜丛见此,便向卜雨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父亲,邬先生说的西行,你知道对吧?”两人并肩站在走廊的过道里,还是卜雨先开口了。
“知道。”
“你不同我讲,是不想我去,对吗?”
“让你修阴通已是我最大的让步,跟着邬先生西行,你有想过要花多久吗?”卜丛叹了口气,望着远处说道。
“父亲,这天下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能收雨儿的先生。邬先生的为人且不说,他身上的本事可是一顶一的好,去哪再找这么厉害的先生教我?况且他接下来要修的是凤角派,是母亲的学派。我做不到拒绝他。”
卜雨看着卜丛的侧脸,“父亲,不管多久,雨儿都愿意接受。”
屋内——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邬湍瞪着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当个讲师都当不安分吗?你让我这张老脸在京都往哪搁?”
“你知道你这次惹的是什么人吗?是皇上的亲卫,那个太监叫迟添,是皇上先下最器重的太监寐官。他都亲自来了,你本是犯了杀头的罪啊,你知道吗?”邬湍说到最后嘴唇都在发抖。
他早在三天前便赶到了扬州,这三天里,他天天都去寻那太监迟添,可人家根本不见他。
邬湍在朝中的寐官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就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了这个太监三天,直到今早才见上一面。
“邬寐官,好久不见呀。皇上舍得派您出来?”迟添眯着眼,一脸笑盈盈的样子,语气不热不冷,好似旧友意外相见。
“哪里哪里,公公言重了。邬某恰逢休沐,此为私事而来。”邬湍的脸上竟也挤出几分柔和,那是邬求言不曾见过的。
迟添没有接话,端起手边的茶品了起来。
邬湍就这么尴尬地立在屋里。
“呦,邬寐官,你怎么还站着呀,快坐下尝尝这茶,这就是你前日遣人送过来的那份。这春茶啊,尝着着实鲜亮。”
“公公喜欢便好。”
迟添放下茶碗,邬湍有眼力见地连忙给添了茶。
“您可坐着就行,这怎好劳烦您。”迟添只顾说,手指却已点在了桌子上。
“邬寐官,咱哥俩说几句关门的话。”
“哎。”邬湍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您可别怪我把贵公子留了一个多月,只是因为他身份的原因,这事儿确实牵扯到咱官家的脸面,不得不谨慎行事。”
“是,是,应该的。”邬湍附和道。
“您也是在皇上身边服侍的人,也应该知道咱家圣上的脾性,对一些冒一点苗头的事儿都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
迟添说完这话,邬湍心里直打鼓,脑门儿上冒出一层冷汗。
“公公,那混账东西我清楚,就揣着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窝囊心思,让他去干什么逆反的事儿,给他十个胆子也不够用啊。”邬湍辩解道。
“您别着急啊,我还没说怎么着呢。贵公子可没像您嘴里说的那么不好,我看他倒是好得紧的一人儿呢。”
迟添涂满白粉的脸上,一双邪魅的上挑眼,此刻露出一股淫邪味儿。
“不像我们这些人,生在老虎腿下,整天斗过来斗过去的,扰的人心烦。”迟添说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公公不妨说给邬某一听,看邬某能否为公公分担一二?”邬湍心里冷哼,原来在这等着他。
“不过是些小事儿罢了,倒是有邬寐官帮我传传话儿,确实也能轻松些。”迟添也不跟他客气。
“公公请讲。”
“就说有这么一个山,老虎搁这称了王,有个猴子跟它玩了一块去。老虎是有什么吃的都分两口给猴子,可这山里的其他的动物,野猪啊、山鸡啊,他们眼红啊,他们不但分不着,还成了猎物,就撺掇着要杀了这只猴子。邬寐官,你说这猴子现在该需要什么?”
邬湍收起表情,看着迟添那尖锐的眼,“公公明示。”
“猴子需要一个明事理儿的狐狸去跟其他动物说一下,猴子是个好猴子。”
“那其他动物怎么会听狐狸的话呢?”
“以狐狸的威信,区区一句游说的话而已,十个里边有三五个应的,那便足矣。”
邬湍此刻只感觉眼前一阵眩晕,他闭上了眼,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向不站队的他,今天也容不得他选择了。
“好,我答应你。”
“要不说狐狸聪明呢。”迟添呵呵笑了起来,“邬寐官,喝茶啊。”
“你明天跟我一起回京都去。”邬湍命令道。
“我不回去。”
“什么?!你还想干什么?又要整什么幺蛾子?”邬湍两个眼球都要瞪出来。
“除了京都,我哪里都去。”邬求言又回道。
邬湍气急,走上前去拽邬求言的胳膊,直到握住那形同枯柴般的手臂,吓了邬湍一大跳。再仔细看着邬求言的脸,深陷的眼窝,瘦削的脸庞。
邬湍在心里已经用刀砍了那迟添千万遍。
“你怎么,瘦成这样?”
邬求言甩开邬湍的手臂,默不作声。
“那姓迟的都对你做了什么?”
邬求言抬起头来,盯着邬湍的眼睛说道:“能做什么,为了能在监狱里过的舒服些,不过些肉色交易罢了。”
还没等说完,邬湍就一个巴掌就招呼在了邬求言的脸上。
邬求言现在身体还虚弱,挨了这一下使他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看看你那副轻贱样子,跟你娘一个德行,水性杨花的烂坯子。”
“闭嘴,我不许你这么说她。”邬求言像是被人剖了肚子的鱼,受到了外界的刺激后,发出了奋力的一跳。
邬求言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红着一双眼,像是要滴出血来,“你真是一点没变,还跟之前一样,出了问题就知道找别人的原因,所有的过错都要归咎于别人的身上。当年母亲真是瞎了眼才跟你在一起,她早该离开你,离开邬家,是我拖累了她。”
“是那个女人背叛我在先。”邬湍吼道。
“要不是你日夜冷言相对,暴力相向,母亲何至于此?她再不走,难道要被你活生生地打死吗?”
“你懂个屁!连女人都没碰过的废物。女人不过是图地位和金钱罢了,你以为你娘当年看上我什么?难道是老子的矮挫胖?她看上的是老子的高位,能帮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谋个一官半职的权力!”
“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有今天?要不是老子给你找了个肤白貌美个子高的娘,你以为你能凭这张脸跟我说话?真是浪费了这张脸,不勾搭娘们,倒跟爷们厮混。真把我邬家的脸丢尽了。”邬湍拍着大腿,恨不得手刃了眼前这孽障。
“你总有你的道理,既然你把女人说的这般不堪,我不碰她们,既保住我自己,也好保住你邬大寐官的权力和家产。岂不美哉?”
“你……”邬湍瞪着眼。
“不过有一件事你说得对,没有你确实就没有我的今天。如果我生在普通人家里,或许就不需要像一颗棋子一样被人摆弄来摆弄去了。到底是谁造成如今的局面,好难猜啊。”邬求言一脸戏谑,胸口却像压了块巨石一般,喘不过气。
邬湍似是被人戳到了痛处,恼羞成怒,撂下一句“老子再也不管你了,以后爱死哪死哪”后,甩开袖子便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