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还算有些阳光的午后,饭后茶歇之时,集市上买东西的人少了起来。
相邻摊位的三五妇女,喝着清茶坐成了一圈,谈起当下最流行的话题。
“你听说了吗?卜家的二小姐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一脸上略施脂粉的妇人先开口说道。
“啊,谁跟你说的?”
“你说可巧了,正好我前些日子去布庄取衣裳的时候,正碰上卜家的人在同布庄老板商量这事儿。”
“这是才定的布匹吗?过些日子就出嫁,那还来得及吗?”
“哪里,人家早定了。那时候是去商量让布庄送布到府上的。”
“你怎么都这么清楚啊,难不成你去给人备的布?”那人嬉笑道,引得周围的人也笑起来。
“你们又不经常去布庄,有些消息自然不知道。”妇人斜了那人一眼,神气地说道。
“行行行,就你最厉害,家里十套八套的衣服,数你夫君疼你。什么时候让我们也穿穿,鲜亮鲜亮啊?”另一妇人打趣道。
“你们又不管我叫夫君,找你们的夫君要去。”那妇人甩甩手帕就要离去。
“夫君,夫君别走啊。啥时候给我们做套时兴的衣裳?”
“就是啊,夫君。”
其余的夫人都拉扯着她,扯着嗓子开着玩笑。
“你们臭不要脸!”那妇人红着脸骂完就跑了。
“哈哈哈……”剩下的妇人都笑作了一团。
卜府内——
“二小姐,新的喜服到了,现在要不要试一下?”卜兰的贴身侍女问道。
卜兰坐在梳妆桌前,桌旁垂下的红纱被窗外进来的风吹起,微微摆动。
铜镜中的自己,一身淡紫色的常服与平日无异,略施粉黛,媚眼流转中却流露出一丝哀愁。
“不用了,就放那吧。”卜兰意兴阑珊,哪怕三日后她就要启程随接亲队伍北上,去奔赴那陌生的城池和未曾谋面的夫君。
“不试试怎知合不合身?”苑氏人还在门外,声音先到了。
“大夫人。”屋内的侍女连忙行礼。
卜兰闻声挺起身子回头看去,随即叹了口气卸了力又转过脸来。
苑氏走到卜兰身后,双手搭上卜兰的肩,透过镜子看着女儿姣好的容颜。
“兰儿,我的女儿,你很美。可年轻人面上的美貌,会随着时间逝去,但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只会与日增长。”
苑氏轻轻抚摸着卜兰的柔顺的黑发,看着镜中女儿蹙着眉头,接着说道,“此门婚事,可让你跻身京都上流之列,仅次于皇室的姻亲,你如何不满意?若你在乎的是身份,他的正妻病逝已一年多,你嫁过去,便是正妻。伤神于这些锱铢小事上,不是卜家女儿的做派。”
“忧忧戚戚的,论决断,你倒比不过卜雨。”苑氏绕到卜兰身侧,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母亲……”卜兰有些羞恼。
“好了,再怎么着,你才是我亲生女儿,我怎会害你?你大姐的亲事不也是我张罗的,你看她现在过得不好吗?”
卜兰缓缓起身,这次她没有低伏着头,她对上了母亲的眼神,“母亲,兰儿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按照您安排的路走的,哪怕我再哭再闹,您都从未向我妥协过。您从小就教育我们,家族利益高于一切,有家才有我们,我听了,也信了。这桩婚事,无论我满意与否,有用吗?”
卜兰弯了弯嘴角,似是认命了般,“我当然会嫁去京都。不管是为了卜家,还是自己,我都会去的。母亲放心吧。”
苑氏看着眼前长大的女儿,小时候卜兰哭闹的情景不知为何浮现在眼前。
她转身走向放着喜服的桌子,“既然如此,试试喜服吧。”
两个侍女开始服侍卜兰穿上厚重的喜服。一层又一层地将卜兰的身体包裹起来。
卜兰抬着的手臂越来越酸,到最后索性随便放了。
“小姐穿红色真是明艳动人呢。”一旁的侍女夸赞道。
苑氏围着卜兰转了一圈,看了之后连连点头,表示满意。
站在一旁捏了一把汗的裁缝也放了心,跟着说道:“给二小姐做的这身喜服,是用甲级天蚕吐的丝制成的,仅次于供给皇室的质量,两年才能出这一匹布。用的红也是纯天然植物染料,染出的绛红比一般正红更鲜更艳,衬得二小姐的气色更为娇媚呢。”
那布店的裁缝可把自己家的东西夸上了天,一脸等待表扬的样子。
“绛红好看,不也是继室才穿的?”卜兰冷笑道。
“兰儿。”苑氏略带怒气斥道。
一旁裁缝傻了眼,被这二小姐一句话给噎住了,瞬间大气不敢出,怕再说错了话,惹的这大小姐不高兴。
苑氏身旁的姑姑向裁缝使了个眼神,把他叫了出去。
“谢谢你了徐师傅,您家的布和手艺在方圆百里都是一等一的好,要不我家夫人也不会找您给二小姐做喜服。这次赶工期,也是辛苦你了。”
裁缝干笑了几下,连忙称是。“还是得谢大夫人赏识才是。”
那姑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向徐裁缝。
“哎呀,喜服的钱贵府已经付过了。这可使不得啊。”徐裁缝连连摆手,但身体却是一动都不带动的。
“徐裁缝,您就收下吧,夫人和二小姐的一点心意。二小姐的事,劳您费心了。”姑姑的后半句着重顿了顿。
徐裁缝会意地笑了笑,“徐某明白,姑姑放心,徐某不是多嘴之人。可这……”徐裁缝面露犹豫不决的神色。
“徐师傅收下便是,权当喜钱了,沾沾喜气。”姑姑笑着将钱袋再次推向徐裁缝。
“那徐某恭敬不如从命了,承蒙二小姐的光。徐某先恭喜、贺喜二小姐了。”
姑姑让小厮送走了徐裁缝,刚折回卜兰院里,便看见苑氏急匆匆出来。
看苑氏表情便可得知,这母女俩又吵架了。她没有多嘴,上前跟在苑氏一侧沉默地走了。
毛牌楼——
“你没问问你父亲,邬先生怎么样了吗?”周复道一边嚼着蟹黄包一边问道。
“邬先生的事,不归地方管。我父亲问不着。”卜雨答道。
“可是这都一个月过去了,寻常审问人要这么久吗?”
卜雨捧着碟子里的蟹黄包,专注地吮着鲜香滚烫的汤汁。春季的蟹膏不如秋季浓稠,单吃味道,比秋天的蟹子要差远了。吃这个也就是打打馋虫。
“你问我,我还想知道呢。”卜雨端着碟子,吃着失去汤汁的蟹黄包的“干尸”,看向周复道。
“你老盯着我干嘛?我吃脸上了?”
卜雨看着周复道躲闪的目光,觉着这周复道最近有些反常。不仅总是约她出来吃饭,甚至卜雨以没钱请客为理由拒绝之后,周复道宁可出钱埋单也要把她约出来。
她这么想着,心里瞬间警惕起来。
难不成有人托他来找这个知州的女儿,暗暗打听邬求言的下落?
“你总问邬先生的事干嘛?”卜雨眯起眼睛,质问道。
“我能干啥,当然是担心邬先生。我们同僚也都关心着邬先生的结果。毕竟他是我们的教习先生。我们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再说,我听我们府的小厮说,那田老翁不是啥好人,卖个菜总是缺斤少两的。”
周复道说到这儿,看了看周边的人,往卜雨身边挪了挪,接着小声说道,“我还听说,那死了的姑娘,她根本就不是田牛的媳妇,就田牛那傻样,哪能讨到媳妇?他们都说那姑娘是田老翁在路边捡的,一直把她绑在家里,囚禁着她。那姑娘的死,未必是邬先生造成的。大概率与田家父子俩,脱不开干系。”
卜雨皱着眉头听着。“你从哪听的,这消息靠谱吗?”
周复道闻言歪嘴一笑,后背靠上了椅背,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嘿,你要相信老百姓的八卦侦查能力。田家他只是在城外而已,又不是在孤岛上。有人的地方就有眼睛在看着。你放心,相信不久邬先生一定会被释放的。”
“你怎么还安慰起我来了?”卜雨怀疑的心放了下来。
“你也是好不容易才可以正式学习阴通,邬先生也答应教你了。这节骨眼上出这事儿,想必你心里也不好受。”周复道正经起来,温和的语气说道。
这一个月来,周复道几乎天天都缠着卜雨,毕竟有契约在先,卜雨的良好契约精神对此也不会说什么。
以前两个人只是**裸的“利益交换”,蟹粉狮子头换阴通课资源。
以前的周复道把卜雨看作知州家多金且叛逆且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我行我素的危险分子。
可自从那晚过后,他改观了。
以前没有发现的美貌,现在他开始无法视而不见了。
以前觉得卜雨任性蛮横,现在给的解释是因为她就是那么勇敢、那么特立独行。
以前觉得卜雨是个拿捏人心的奸诈商人,现在只觉得那是她的魅力,自己甘愿拜倒在她的“蛊惑”下。
“谢谢你啊周复道。虽然你整天都想着吃,但没想到有些时候你也挺靠谱的。”卜雨真心说道。
“哈哈,也没什么啦,能帮上你忙就好。”周复道笑着摸了摸头,顺便整理了一下发型。
两人换了个话题,评价起了刚吃的蟹黄包。
“卜小姐?”来了个小厮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你是?”卜雨抬起头,看着眼前陌生的脸,她确定卜府里没这个人。
“卜小姐安好,我是衙门上的人,是卜大人派我来的。”
“哦,是父亲找我有什么事吗?”卜雨问道。
“大人让我给您捎个信,”那小厮说着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周复道。
周复道识趣地站了起来,对着卜雨说道,“我再去点些吃的。”
卜雨点了点头。那小厮凑到卜雨身侧,俯身在她耳边简短的说了一句。
“当真?”卜雨拽着那小厮的袖子,忙问道。
小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