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市北郊,一片被疯长的野草包围的厂区。
铁锈斑斑的大门上,“海州蓝帆生物制药厂”几个铜字已经脱落了一半,只剩下“蓝”、“生”、“药”几个字孤零零地挂着,像是一张残缺不全的嘴,在秋风中发出呜咽。
我和方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空荡荡的厂区大道上。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没人打扫,踩上去发出脆裂的声响。
“师父,这……就是我们要收购的标的?”方舟捂着鼻子,眉头紧锁,“这地方看起来已经死透了啊。”
“死的是躯壳,活的是魂。”
我停在一间还在勉强运作的车间门口。透过满是油污的玻璃窗,我看到了那个头发花白、穿着白大褂的老人——蓝帆制药的总工程师,正带着几个同样上了年纪的技术员,守着一条老旧的生产线,眼神专注得像是在看护自己的孙子。
蓝帆制药,曾经是省内的明星企业,拥有国内领先的肝病药物专利技术——“蓝帆一号”。但因为前几任厂长经营不善,加上盲目扩张房地产,导致资金链断裂,如今背负着八个亿的债务,以及一千二百名发不出工资的工人。
在资本市场眼里,这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但在我眼里,这就是我要找的那颗蒙尘的珍珠。只要剥离债务,注入资金,重启“蓝帆一号”的市场化推广,它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
“我们要做的,是一个‘蛇吞象’的局。”我看着那个老工程师的背影,低声对方舟说,“用华康现在的三个亿,撬动这个资产规模二十亿的盘子。我们要保住这个品牌,保住这些技术骨干,还要安置好外面那些等着吃饭的工人。”
方舟的眼睛亮了:“这才是国企该干的事!师父,方案我通宵做,一定把逻辑跑通!”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比这深秋的厂区还要萧瑟。
三天后的集团战略决策会上。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投影仪的风扇在嗡嗡作响。
方舟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激光笔,手心微微出汗。他刚用四十分钟,激情澎湃地演示了我们的《蓝帆制药重组复兴计划》。
“……综上所述,虽然前期投入大,回报周期需要三年,但这是可持续的产业投资。它能为海州保住一个纳税大户,解决上千人的就业,更重要的是,‘蓝帆一号’的专利价值,未来不可估量。”
方舟说完,期待地看向圆桌周围。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蔑的冷笑。
“讲完了?”
赵鹏靠在椅子上,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屏幕,只是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那支万宝龙钢笔,“方助理的故事讲得很感人,可以去参加‘感动中国’了。但在华尔街,这种BP(商业计划书),我也许会用来垫桌角。”
方舟的脸瞬间涨红:“赵总,您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鹏猛地坐直身体,将一份只有十页的英文PPT甩到了桌子中央,“我们要搞清楚,华康是投资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你的方案,要背负八个亿的债务,还要养一千多个只会闹事的废柴工人。三年回本?哈!只要有一环出错,这三个亿就打水漂了!”
他站起身,指着自己的PPT,眼神锐利如鹰:“看看我的方案——《Distressed Asset Stripping》(不良资产剥离)。”
“直接联合几家离岸基金,对蓝帆发起敌意收购。拿下控制权后,立刻拆分。把那块地皮卖给开发商,把破旧的厂房设备当废铁卖掉,把那一千多个工人全部遣散,让他们去找政府哭去!我们只保留‘蓝帆一号’的专利权,然后打包卖给辉瑞或者诺华。整个过程,最多六个月。”
赵鹏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利润率,300%。干净,利落,没有后遗症。”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马国良正在拧保温杯的手停住了,吴建生推眼镜的动作也僵在半空。所有人都被赵鹏这个血腥而高效的方案震惊了。
这就是纯粹的金融资本逻辑。在他们眼里,没有工人,没有家庭,没有产业情怀,只有资产价格和套利空间。
我是猎手,想救活猎物,驯化它。
他是秃鹫,只想撕碎猎物,吃它的肉。
“赵鹏!”我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你这是在吃人血馒头!蓝帆制药是海州三十年的老品牌,那是几代人的心血!你把它拆了卖了,海州的医药产业就断了根!那些工人怎么办?让他们去喝西北风吗?!”
“那是政府该操心的事,不是我们!”赵鹏毫不示弱地吼了回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江远,收起你那套过时的官员思维!我们现在是企业,企业的死活看报表,不看情怀!如果为了你所谓的‘根’,把华康拖垮了,谁来负责?你吗?!”
针尖对麦芒。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场,在会议室上空剧烈碰撞。一方是守护与重塑,一方是掠夺与变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汇聚到了长桌的尽头。
那里,坐着华康集团的最终裁决者——钱云章。
从头到尾,他一言未发,只是捧着那个白瓷茶缸,眼神半眯着,仿佛睡着了一般。直到争吵声平息,他才缓缓地放下茶缸,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都说完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坐直了身体。
钱云章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你们俩啊,一个太重义,一个太重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他抬起头,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扫过,眼神里透着一股老狐狸般的狡黠。
“江总的方案,稳健,有社会责任感,符合国企的定位。但是……”他话锋一转,“太难。要解决债务,要安置工人,这需要海州市政府的全力配合。现在的政策环境下,难啊。”
我心里一沉。
“赵总的方案嘛,效益好,见效快。但是……”他又看了一眼赵鹏,“太狠。容易激起民愤,搞不好会引发群体性事件,政治风险太大。”
一碗水,端得平平整整,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这就是钱云章的“平衡术”。他不表态,不担责,把皮球又踢回给了我们。
“这样吧。”钱云章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露出了那个标志性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董事会不做选择题,我们做填空题。”
“这个项目,谁能做,谁就上。”
他竖起一根手指:“蓝帆制药现在是个烂摊子,谁能先搞定外部的支持,谁就主导这个项目。”
他看向我:“江远,你说要重组。如果你能在一个月内,让海州市政府出台红头文件,同意土地性质变更、税收减免,并接手一部分工人安置费用,那董事会就支持你的‘蛇吞象’。”
他又看向赵鹏:“赵鹏,你说要收购。如果你能在一个月内,拉来两家以上的国际知名基金入局,解决资金杠杆问题,并拿到债权人的谅解书,那董事会就批准你的‘闪电战’。”
“以一个月为限。谁先拿到批文或者意向书,华康的这三个亿,就给谁用。”
说完,他站起身,端起茶缸,慢悠悠地走出了会议室。
“散会。”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钱云章离去的背影,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哪里是“填空题”,这分明是一道“生死符”。
钱云章这只老狐狸,把内部的路线之争,巧妙地转化为了外部的资源比拼。他不仅要看谁的方案好,更要看谁背后的能量大。
如果我输了,华康的第一个核心项目就会落入赵鹏手中,我这个“常务副总”将彻底被边缘化,沦为一个签字盖章的傀儡。而蓝帆制药,也将万劫不复。
赵鹏收拾好文件,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江总,海州市那帮官僚的办事效率,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月?光走流程都不够。这场比赛,你输定了。”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昂贵的西装领口,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那堆破铜烂铁,变成黄金的。”
看着赵鹏扬长而去的背影,方舟气得手都在发抖:“师父,这不公平!他和那些外资基金本来就是一伙的,那是他的舒适区。可我们要去求海州市政府,那是……”
“那是虎口夺食。”我接过了话茬,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海州的方向。
那里曾是我的主场,是我奋斗了二十年的地方。我知道那里的每一扇门朝哪开,知道每一个坐在门后的人喜欢听什么话。
但我也知道,如今我不再是那个手握审批权的江主任了。
我只是一个商人。
一个想要在资本的刀口下,救下一条命的商人。
“方舟,收拾东西。”我掐灭了烟头,火星在指尖一闪而灭。
“去哪?”
“回海州。”我冷冷地说道,“赵鹏以为他有华尔街的资本就赢定了?他忘了,在中国做生意,有些力量,是美元买不到的。”
“既然是生死局,那就别怪我,动用点真格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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