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市政府大楼,十一楼,副市长接待室。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上午十一点半。我坐在这张人造革的沙发上,已经整整等了四十五分钟。
茶几上的一次性纸杯里,水早就凉透了。路过的办事员行色匆匆,偶尔有人认出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换上一副职业化的假笑,点点头,匆匆走过,连一声“江主任”都懒得叫,改成了生硬的“江总”。
以前,我走进这栋楼,就像走进自家的后花园。那时候,还没等我出电梯,秘书就已经在大厅候着了,热茶、水果、汇报材料,一应俱全。
而现在,我被拦在了这一方小小的接待室里,像个上访的群众。
“哎呀,江总,实在不好意思!”
秘书小赵终于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笔记本,脸上挂着歉意,但眼神却是冷的,“李市长还在开视频会,省里的会,拖堂了。您看,要不您下午再来?”
小赵以前是我在发改委带过的兵,当初他调进市政府办,还是我签的推荐信。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已经学会了圆滑世故的脸,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视频会?我刚才分明看到市城投公司的老总满面红光地从侧门溜进去了。
“没关系,小赵。”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没有拆穿他,“那我在这儿等。李市长什么时候散会,我什么时候进去。我有急事,关于蓝帆制药的一千多号工人。”
我搬出了“工人”这面大旗。
小赵脸色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难缠。他犹豫了片刻,咬咬牙:“那您再稍等五分钟,我去通报一声。”
五分钟后,我终于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李伟民,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低头批阅文件。看见我进来,他并没有起身,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老江来了啊,坐。时间紧,我待会儿还有个接待,咱们长话短说。”
李伟民,曾经跟我称兄道弟的党校同学,一个月前送行宴上还拍着胸脯说“以后有事说话”的人。
“伟民,我不绕弯子。”我开门见山,把《蓝帆制药重组方案》推到他面前,“华康准备接手蓝帆,解决债务和工人安置问题。但我们需要市里给政策:土地性质变更,不仅要用于工业,还要允许一部分转为商业配套;另外,前三年的税收,实行‘两免三减半’。”
李伟民停下笔,扫了一眼方案,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老江啊,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他摘下眼镜,把方案推了回来,手指在桌面上敲得笃笃响,“土地变性?这可是红线!现在国土督察这么严,谁敢开这个口子?还有税收,市里财政本来就吃紧,你还要免税?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压着性子解释,“如果不给配套政策,这二十亿的盘子根本活不下来。一旦蓝帆破产,那一千多号工人去市府门口静坐,到时候维稳的压力全是你的。”
“这你别管,那是信访局的事。”李伟民的语气硬邦邦的,“总之,现在的政策环境下,这种‘特事特办’很难。你是老机关了,应该懂程序。要不你先回去,等我们上会研究研究?”
“研究”这两个字,在官场术语里,约等于“无限期搁置”。
我看着他那张公事公办的脸,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办不了,是不想办。
蓝帆是个烂摊子,救活了,政绩算华康的;搞砸了,锅是市里的。对他来说,维持现状,或者直接破产清算,才是最安全的。
我作为“自己人”的面子,在这个巨大的利益和风险考量面前,一文不值。
“行,那就不打扰李市长了。”我抓起方案,转身就走。
走出政府大楼,初冬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站在台阶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方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举着手机,脸色惨白。
“师父!出事了!你看新闻!”
我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刚刚发布的本地财经快讯:
《海州市长会见国际资本考察团,拟引入百亿外资打造生物医药高地》。
配图上,赵鹏正站在市长身边,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而他身后,站着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背景板上赫然写着“K.K.R”和“淡马锡”的LOGO。
“赵鹏这孙子……”方舟气得浑身发抖,“他直接绕过了分管副市长,找了市长!而且他带的那些基金,全都是美元基金!市里现在最缺的就是FDI(外商直接投资)指标,市长肯定把他当财神爷供着!”
我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
这就是“降维打击”。
我在跟副市长磨嘴皮子求政策,赵鹏直接用美元指标砸开了市长的大门。在政绩考核的指挥棒下,外资的诱惑力,远大于我这个省属国企的“情怀”。
“师父,怎么办?市长一旦拍板,李副市长肯定马上转向。我们的方案连上会的机会都没有了。”方舟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还给他。
“别慌。”我的声音很冷,冷得像这冬天的风,“还没到最后签字的时候。”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清楚,我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常规的路,已经堵死了。
赵鹏用资本的金钥匙,锁住了我的喉咙。
这天晚上,我没有回酒店,一个人开着车在海州的江滨大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车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这座城市,我建设了它二十年,如今它却像一个陌生的怪兽,对我露出了獠牙。
就在我准备把车停在江边抽根烟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江总,别来无恙。”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慵懒,沙哑,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像是大提琴的低音弦在震动。
我不记得我听过这个声音,但莫名地,感到一种危险的熟悉感。
“哪位?”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现在很渴。”女人轻笑了一声,“蓝帆这杯水,李伟民不给你喝,赵鹏想独吞。你就不想知道,还有没有第三只杯子?”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想干什么?”
“半小时后,云顶会所,888包厢。我请江总喝茶。”
嘟——嘟——
电话挂断了。
云顶会所,海州市最神秘的顶级私人会所,不对外营业,只接待会员。传闻那里的一张会员卡,能抵得上市中心一套房。
我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这是个陷阱。但在绝望的深渊里,哪怕是一根带刺的藤蔓,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调转车头,踩下了油门。
半小时后,我在侍者的引导下,推开了888包厢那扇厚重的红木门。
包厢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几盏落地灯散发着暧昧的暖光。空气中弥漫着极品沉香的味道。
一个女人,正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真丝旗袍,叉开得很高,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一头波浪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红唇如火,眼神如妖。
她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美,而是一种充满了侵略性、甚至带着一丝邪气的艳丽。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没有起身。
“你是谁?”我没有坐,警惕地站在门口。
“顾影。”她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怎么,江总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连‘影子’都没听说过?”
顾影!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海州的政商圈子里,“顾影”是个传说。没人知道她的具体背景,只知道她游走于黑白之间,手眼通天。有人说她是省里某位大佬的情人,也有人说她是海外资本的代理人。
凡是她插手的项目,没有搞不定的批文,没有拿不到的贷款。她是资本与权力之间,那个最神秘的掮客。
“原来是顾总。”我定了定神,走到她对面坐下,“找我有什么指教?”
顾影笑了,她起身,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
“指教不敢当。我只是看江总这只猛虎,被一群猴子戏弄,觉得有点可惜。”
她靠在桌边,摇晃着红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血痕。
“赵鹏这招‘挟洋自重’确实漂亮。市长需要FDI指标,李伟民需要撇清责任。在他们眼里,你江远的方案虽然好,但是太麻烦,没油水。”
她一针见血,刺破了我的遮羞布。
“所以呢?顾总打算看我笑话?”
“不。”顾影俯下身,那是极具压迫感的姿势,她的脸离我很近,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混合着烟草和晚香玉的香水味。
“我可以帮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炸雷一样在我耳边响起。
“李伟民那个老滑头,怕担责,但也怕丢官。赵鹏的方案虽然有美元,但他那个‘拆分’的搞法,一旦真的把一千多个工人逼上街头,市长为了政绩或许不在乎,但他这个分管副市长,绝对是第一个背锅侠。”
顾影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只要让他明白,选赵鹏就是选‘政治自杀’,他自然会哭着回来求你。”
“怎么让他明白?”
“这就是我的事了。”顾影直起身,喝了一口酒,“我手里有一些……有趣的材料。足以让李伟民重新思考一下他的立场。”
我心里一惊。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权术交易。
“条件呢?”我看着她,“顾总不是做慈善的。”
“爽快。”顾影打了个响指,“我要入局。”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为“天穹资本”的公司名和一个电话号码。
“这一千两百名工人的安置费用,以及蓝帆厂区那块地的商业开发权,我要了。”
“不可能!”我断然拒绝,“工人安置是重组的核心,商业开发是未来的利润点。你这是要摘桃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江远!”顾影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她把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你搞清楚,现在不是我在求你分桃子,而是只有我,能保住你这棵树!”
“没有我,明天市长就会和赵鹏签约。到时候,树都没了,你拿什么谈情怀?拿什么安置工人?”
她走到我身后,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边低语:“而且,我的资本进场,不仅能帮你解决资金缺口,还能帮你平衡各方利益。那些工人,我会给他们一笔遣散费,让他们闭嘴。那块地,我会开发成高端楼盘,利润我们五五分。”
“这叫双赢。”
我浑身僵硬。
这哪里是双赢,这是同流合污。这是把国有资产的增值部分,通过商业开发的手段,输送给这所谓的“天穹资本”。
但她说得对。
如果不答应,赵鹏明天就会胜出。蓝帆会被肢解,工人会一无所有,而我会输掉这场生死局,滚回省城坐冷板凳。
答应她,虽然手段脏了点,但至少……蓝帆这个品牌保住了,工人的饭碗虽然变成了遣散费,但至少还有钱拿。
这是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妥协。
是生存与毁灭之间的抉择。
包厢里死一般的沉寂。窗外,江风呼啸。
我看着那杯红酒,看着红酒中倒映出的自己——那个曾经发誓要“清白做人,干净做事”的江远,此刻面容扭曲,眼神挣扎。
良久。
我伸出手,端起了那杯酒。
杯身冰凉,刺骨寒意顺着指尖直达心脏。
“顾总,”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吞下了一把沙砾,“希望你的手段,真的像你的名字一样,只有影子,不见血。”
顾影笑了。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笑容,美艳,而残酷。
她举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杯沿。
叮。
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在空旷的包厢里回荡,像是一声丧钟,敲响在我旧世界的葬礼上。
“合作愉快,江总。欢迎来到……真正的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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