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死一般寂静。
半天!从现在的上午十点到午夜十二点,只有十四个小时!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顾时安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楚昭宁,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他因为压力、疲惫、还有楚昭宁屡次三番的自作主张而积累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达到了顶峰。
“楚、昭、宁!”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一步步向她逼近,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谁让你多嘴的?!你显摆你能耐是不是?!半天时间!你去抓凶手?!你去啊!”
他气得眼睛赤红,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连日的压力、搭档调离的烦闷、此案的棘手、帮派的逼迫、再加上这个不断惹麻烦的新人……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
楚昭宁被他可怕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但依旧倔强地回视:“我……我只是说出事实!就算我不说,一天时间也根本……”
“事实?”顾时安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又极度克制地狠狠甩下,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扭曲,“你懂什么叫事实?!事实就是因为你这句‘事实’,凶手可能更容易漏网!事实就是可能会有更多的人被牵连!事实就是……呃……”
他的话突然卡住,身体猛地一晃,手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像虚脱一样向后退了两步,靠在一个木箱上才勉强站稳。
“顾探长?”旁边的老刘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他。
楚昭宁也吓了一跳,看着他突然剧变的状态,心中的气愤被担忧取代:“你……你怎么了?”
顾时安猛地挥开老刘的手,低着头,大口地喘息,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的喘息声渐渐平复。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当他的脸再次映入楚昭宁眼帘时,她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脏骤停了一拍。
还是那张脸,但脸上的表情彻底变了。
之前所有的痞气、愤怒、讥讽、疲惫……所有鲜活的情感色彩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毫无波澜的漠然。那双总是带着桃花笑意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像结冰的寒潭,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种极度专注的、机械般的锐利。
他站直了身体,动作有些微的僵硬,但却异常精准。他抬手,用一种近乎苛刻的姿势整理了一下自己刚才被扯歪的领带和外套,每一个褶皱都被抚平,直到一丝不苟。
然后,他才将那双冰冷的眼睛转向楚昭宁,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没有丝毫停留地移开,最终落在了那口恐怖的尸箱上。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平稳、清晰、冰冷,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金属摩擦,彻底失去了之前所有的情绪色彩。
“死亡时间,上午8点45分至9点15分之间。致命伤为单刃锐器一次刺入心脏,凶手身高约五尺八寸,左利手,熟悉人体结构,可能受过训练或有相关经验。搬运尸体者至少两人,体重均超过160磅。第一现场距此不超过200米,东偏北方向,通风良好且有水源可供清洗。”
他语速极快,逻辑严密,仿佛一台精密的仪器在输出计算结果。
整个仓库鸦雀无声,所有巡捕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时安。老刘张大了嘴巴,仿佛见了鬼。
楚昭宁更是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这……这是怎么回事?顾时安怎么像完全变了个人?他的观察力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恐怖?而且这种冰冷的气质……
“阿……阿岁?”老刘颤抖着,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被叫做“阿岁”的顾时安完全没有反应,他甚至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迈步走向尸体。他的步伐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避开所有可能的痕迹,蹲在箱子前。
他检查尸体动作专业、迅速、没有任何多余触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洁癖的回避。他仔细观察着伤口的边缘,死者的手指,甚至掰开嘴看了看。
“凶器类似刺刀或□□,长约七寸。死者生前吸入过少量棉絮纤维,指甲缝内有黑泥和极细微的金属碎屑。”他冰冷地叙述,然后站起身,目光扫过地面那些杂乱的脚印,“清理无关人员脚印,重点搜集41码左靴跟磨损偏外侧,且沾有第三号船坞特有红色黏土的鞋印。另一人穿42码胶底鞋,右脚鞋底前掌有修补痕迹。”
他抬起眼,那双冰潭般的眸子终于第一次主动看向老刘,但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交流,只有指令:“刘组长,带两人去查码头记录,今早8点至9点间,所有请假、迟到、早退或行为异常的工人,重点排查左利手、有行伍或机械修理背景者。另外,派人去东偏北方向200米内所有通风、近水的仓库或工棚。”
老刘一个激灵,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立刻站直:“是!是!马上就去!”他慌忙点了几个人,火烧屁股般冲了出去。
“阿岁”又看向法医:“尸体带回,重点检验口腔内纤维成分及指甲内金属碎屑成分,一小时内给我初步报告。”
法医也被他这气场慑住,连连点头。
最后,他才将目光缓缓地、冰冷地,重新投向还处在巨大震惊和茫然中的楚昭宁。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她还站在这里感到一丝不悦,那是一种纯粹针对“障碍物”或“不和谐因素”的排斥。
“你,”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和命令口吻,“后退到警戒外。你的呼吸干扰了空气流动,影响气味辨别。另外,你鞋跟上的泥点与现场无关,请清理后再进入,避免污染勘查区域。”
楚昭宁:“……?”
她彻底石化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冰冷、陌生、精准得像一台机器的顾时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这……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