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觉得。”
慢慢地,撑着他的胸膛,你喃喃抱怨。
“告白应该要更温和一点比较好吧…?”
夜里卧室四下无光,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稍微呼吸困难。不是因为他,因为自己。依然感到困惑。怎么会因为这种,简直像是犯罪宣言的告白而突然席卷一阵强烈的颤栗呢?分不清是吊桥效应还是真正的「爱」。但要继续和他在一起,想必总有一天就算吊桥效应也会变成真爱吧。因为他的执着很可怕呀。还很有耐心。他的世界有很多人,但他的精神世界好像只剩下你。这是错觉吗?是你自作多情吗?但你很少自作多情的。
你其实。
“…很,害怕,被辜负。”
喃喃地。降下去。
“…不可以骗我。”
渐近渐深。
“什么也没有,只剩下这点东西;所以,连它也被你拿走,的话,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分明知晓地渐近渐深。
“我,和你们,不一样。重亭。我觉得你能理解,我没有很多钱,没有,你这样能从低谷爬起来攀越高峰的能力,我家里,以前说我心灵太脆弱,没有办法承担足够的压力。我能从那段低谷走出来,全因为你。因为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因为你在支撑我。因为你还需要我。…你说你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明白,你们喜欢我什么呢?我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搞不清你们执着于我的什么——我不敢去爱,也不敢相信爱。席重亭,你明白吗?叶青以前也对我说爱,他说过那么多次,我一次也没有信过。我相信季晓是爱我的,但我对他的感情,他始终也不信任。所以现在我搞不清楚怎么算爱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做到哪一步算爱。这个字眼太沉了。我不敢说,也不敢接。”
月色中混血男人的轮廓渡上朦胧的温柔的光。像初次的夜晚,柔和得像一场梦。他如你安静地听从他的剖白一样静默,视线平定而温柔。恍惚中你想俯身去亲吻他,腹部却传来钝钝的压迫。他撑住你,握住你的手十指相扣,含住咬下般用力亲吻你的指尖。你凝望着他,轻柔地说。
“我不是…嫌弃你,或者讨厌你。席重亭。我是什么人,你清楚的。我确实没有将你看进眼里,因为我不敢。因为原因正相反。你这样的人,样样不缺,即便脾气坏一点,也是不缺人喜欢的——我见过你打发情人,样子太冷酷,太不留情面了。何况我们以前的情形。我不能,也不应该将你看进眼里。我不清楚这是否是你们爱玩的一种猎艳游戏,赌注是我的真心。…我拥有的太少了,我输不起。”
“你说你们都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没有定性。好像我总要出墙去。大概确实吧。因为我不敢。我太懦弱。能说出爱、敢去付出爱,是很了不起的一项能力,我缺乏这种能力。付出就可能被辜负,什么都不做,就算没有收获,至少不会受伤。而如果我…先辜负别人,就绝不会受伤。”
“我宁可自己让自己痛苦,也不想把真心交出去,因为他人的背叛而受伤。”
“我宁可作为利益交换的工具,把自己当做容器,也不想为爱而画脂镂冰,自取其辱。”
静默中月光愈发澄明地照耀下来。他的眼睛在暗处是接近黑色的藏蓝,他仍然在吻着你的指尖。你慢慢微笑一下。轻声说。
“我觉得爱不重要。生活永远应当排在首位。席重亭,我是喜欢你的。我很喜欢你,我觉得你非常厉害。你一个人,扛着那么多东西,在山一样的压力里硬生生劈出一条路。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佩服你,到尊敬的程度。甚至哪怕是那些,我十分讨厌的,从不能理解的地方,出现在你身上,我都能包容了。此前我们不应该,此后,我在想的是我们就这样彼此尊重地、平静地过一生……”
“那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他粗暴地打断你。
你苦笑起来。“区别大了吧。是夫妻呀。”
“这样的婚不如不结。”他冷酷地说。难得情绪化和焦躁的意味。你静静地微笑起来。他表情平复下去,你轻声细语。
“……但你说了那么多,我想我也应该有所表示。”
寂静中隐约听见庭院风声。你温柔地说。
“我能理解你,重亭。所以我想你也能理解我的。我吝啬,是因为你想要的正是我仅有的。你…感情浓度太高了,到了让人恐慌的程度。但也是这样极高浓度的纯粹,让我确实感受到你的爱。我相信了。我相信了,所以,我愿意去爱你。”
“但你知道我的。”你轻轻说,“你知道我的。…席重亭,我可以踩进一个更深的坑,但已经,没有力气,从这个坑里爬出来。这段关系里,我从始至终能够保有的只有感情,而我愿意去爱你。今后你在我的世界真正至高无上了。——所以。请你,不要辜负我。”
他说:“黎潮。我到死只有你。”
语气笃定得令人悚然。
你不自觉微笑起来。
“你总是这样。说话很恐怖,讲些生生死死的话,用一大堆极端词,好像爱就要这么,要死要活。如果是其他人,我绝不会说这句话,但这个人是你,那么我要说了。”
“席重亭,我现在决心去爱你。我认真要去爱你。是你先说爱我,先选择我,先把爱说到至死方休,所以如果你辜负我、背叛我、忘记和利用诺言去伤害我,我会杀了你。”
你极平静,极轻柔而认真地说。
“你可以试试我是否做得到。”
须臾,唇角柔和上扬,眸光静静轻盈,捧住爱人的脸,慢慢地,一寸又一寸地描摹过神像般完美无瑕的五官;望着月光中清晰而炽热,仿佛要将全身心献给你,仿佛要将你连肉带骨吃下的可怖的视线;听着一声快过一声,仿佛要从胸膛震颤跃出,砰砰跳个不停的颤栗心跳;感受着深入体内,他所留下的印记与你共同孕育的生命的摇曳,终于久违地,浑身酥麻地,放任那阵汹涌而恐怖的潮水淹没发顶,浸透口鼻,在满腔使人窒息的「爱」中感受到爱人与真实的自己。
你说席重亭,敢辜负我就杀了你。
他说黎潮,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你倾身下去。他撑起手臂。在家,在月光中,以夫妻与爱人的身份,以一个双方都不大舒服、扭转得近乎怪异的姿势,隔着腹中羊水包裹的结晶,绞缠着彼此,落成了一个极尽缠绵、极尽血腥,极尽扭曲而极尽柔情蜜意的吻。
“我爱你。”
你在这极尽温柔的拥吻中柔声说。
“我爱你,重亭。——你赢了。我的爱情观彻底被你毁了。被你搞成这样,我这辈子不能再去爱谁了。”
太高浓度的情感。太高浓度的相貌。太高浓度的关注,心血,陪伴,付出与爱。经历过全世界仿佛只有你、眼里只映出你的爱人,就像尝过了陈酿的好酒,又怎么看得进其它清淡的佳酿呢?
这场博弈,是你输给他了。
“是你赢了。”席重亭嘶哑地说,声音在低颤,“黎潮,我这辈子都输给你了。…我爱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死在你怀里,我求之不得。”
……
拥吻,缠绵,交融,他自身后抬起你的下颏时你在颤抖;不再因为恐惧,而因为这种极陌生的全然投身而入的献祭般的情感。这是爱吗?你不明白。你不懂得。你是太吝啬的人,从没有过甘愿投入火炉的时候;你又是太冷静的人,向来最投入时仍留有余地,随时筹谋退场的机会。你似乎不具备去爱谁的能力。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个人——这个人,分明有能力也有资本彻彻底底地得到你,却选择用真实粉碎苍白的粉饰,将最纯粹也最黑暗扭曲的情感剖白摊开。那番话比起告白更像剖开心脏双手奉上。他说黎潮你不懂吗?我只差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下一秒真的将那血淋淋丑恶而美丽的跳动之物剜出剖白。生物本能让你感到恐怖,更深处却席卷一阵动弹不得的强烈震撼,爱恨怨憎纠缠一身,过于强烈的能压倒任何人的窒息情感那个瞬间碾过所有筹谋和算计,碾过所有自保的苍白粉饰,像一把利刃同时穿透你和他的心脏,刀尖上你和他密不可分,串联一体,他心尖的血淌到你的心脏,你心头的血融入他的伤口,残缺心脏嵌合一体,融合成一颗怪诞、扭曲、可怖又散发无与伦比的魅力的——共生的,绞缠的,鲜血流淌、泊泊跳动的——脆弱的,彷徨的,孤注一掷、彼此依偎的——形状最错误,却也最淋漓甜蜜的——嵌套的爱心。
你平生第一次全情投入一段情感。
爱。爱是什么?爱是不计后果,不求回报,燃烧灵魂,只为获取片刻欢愉;爱是明知眼前的是火坑,偏偏叫岩浆炽亮火热迷了眼,昏头昏脑往下跳;爱是紧握住你不放的臂,是死咬你不松的口,是深嵌你绞锁的性,也是欲触碰收回的手,吻落在额角的唇,静默中依偎相拥。是从不错选的投机分子义无反顾抛下一切,是多疑敏感的悭吝之辈孤注一掷甘愿献祭。
这是爱,这当然是爱。
爱在月光中扩散升腾,在胸口渐深,在腹中氤氲,在指尖交握。而他自侧方高处吻落,唇齿濡湿相缠;最深限度的相拥与被缚。身体从没有这样热,精神在孤注一掷中被火山口的硫磺气烧着了,融化出去,在哪里晃着琳琅击碎,而心脏与他穿成一串紧密地淋漓的跳动,想象中面颊蒸得晕红,眼眸湿润得要滴出蓝汪汪的水来。咫尺之间。他的眼睛真好看,睫毛好漂亮,鼻梁高挺,嘴唇亲起来让人脸红,张张合合的讲话也让人脸红。喜欢。喜欢被他这么说。什么时候被影响成功,会因为过分的话而感到高兴了。明明是很坏的人,喜欢把人推到边缘,喜欢嘲讽别人,又粗暴又野蛮,要掐着下巴逼人含着眼泪说只属于他,但是好帅气。好厉害。臂弯间的浓荫像天空一样。就算只待在这片天空也不觉得狭窄。太安全、太完整、太面面俱到。好像从没有发出这样柔软甜腻的声音,柔情蜜意地、微微嘶哑着,颤巍巍地喊着他的名字,要他,求他,命令他,寸寸**蚀骨;他声音哑了,气息从没有如此错乱,心跳连着银刃带着你的一同激颤。
夜风中黑发乱舞,呼吸错拍,皮肤在狂风中震颤,爱人灰蓝而璀璨的眼睛在这阵风中摇曳,他喘着粗气说黎潮,黎潮你以前可从没有这样,声气几乎是屈服的;你深陷情网,神迷意乱,望进满眼藏蓝,滤过了水似的宁静快活,面蒸耳热、羞怯而战栗地含怨喃喃——
“因为,——因为以前…不敢去喜欢你呀…”
……
……
暌违已久,缠绵悱恻,藤蔓痴缠,低沉爱语混杂腻甜呢喃,月华中氤氲出如雾如水的朦胧银辉。柔软依偎在丈夫怀中,环绕结实手臂,仿佛从身心到魂灵尽数调和穿梭,混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泥泞间长夜过半,餍足流淌倦怠,困倦疲乏上涌;宁静温柔蔓延。你不知不觉慢慢阖眼,在爱人臂弯间沉沉睡去。
……
……
……
他总能闻到黎潮身上的气味。
湿润空灵的,水,露珠,淡雅的味道。很凉。
皮肤本身的气味。
也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
他闻到会有点头晕。
浓重空灵。水,露珠,湿漉漉贴合在肌肤,
从背后滚动,从发顶降落。
清空的感觉。
清空到背景模糊一团,
世界唯独有她。
……
爱。恨。不甘。憎恶。妒忌。满足。未满足。**。占有。杂糅一团。定格在掌心微微隆起的弧度。凝实在眼前恬静微笑的睡颜。
……
他一败涂地。
只是接吻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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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