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八月预产,算上坐月子身体恢复期,婚期定在十到十一月。有空去店里挑一对儿对戒,喜欢什么车回头去提,以后出门喊小莫随行,可以当司机。
“…?”
刚起床的爱人睡眼迷蒙,“小莫…?啊,是安保…司机?家里没有车…”
“这些天先看看款式,回头陪你去提。”
“哦…”
“还有对戒的款。”
“嗯…我之前看过一个,”爱人声音困倦沙哑,缩进他怀里,拥住他的手臂缩成一团,“你拿我手机看嘛…收藏里搜一下对戒…,我觉得蛮适合你的。”
手机在她枕头下,他从床垫和靠背的狭缝间捞出来,照着妻子睡眼朦胧的脸解锁,问,“哪个软件?”
“首页红色图标那个。”她发出无意义的小声呻吟,抓着他的手压到耳朵上。触感软弹顺滑。他忍着没去捏她的脸。点开图标,找到收藏。列表里第一个看见当红男星新电影海报,内容是疑似将送审某国际电影节。
评论区大多是路人客观评价,说获奖概率不大,国内电影近十年在该电影节颗粒无收;倒是女星走红毯的造型出圈更多。路人吐槽说这种名导名编剧好剧本怎么又落到资源咖手上?评论区有人反驳,『但凡看过主演前几部作品,就该知道新生代无人能出其右,你说他资源咖,倒也想想这剧本给其他人,他们接不接得住?』对方便冷笑说可以大胆用新人演员啊。下方还有不少提名,但他没有再看下去。
黎潮给这条反驳点赞了。
她在他怀里呼吸绵长,又睡过去。他反复翻了三遍评论区,只看到这一条点赞记录。可能因为只有这么一个人替男星讲话,还被喷得体无完肤。
她的收藏列表大多是书展、书籍推荐、游戏本地化资讯、外网热议等内容,因此婚戒和这条娱乐快讯格外突兀显眼。
他跟向家老二认识。认识,但不熟。最近的接触在那场智慧园区项目的饭局,事情过去很久他才知道黎潮曾以当红男星绯闻女友的身份上过一次热搜。此前他一直以为两人是二代圈里常见的关系,到昨天安保发给他对话录音,才意识到或许他们有过一段。
录音里双方的态度都很克制。对方的试探被她半开玩笑地应对过去。短短几分钟的交流,没有半句逾矩,止步于一句弯钩似的若有若无的邀请。
都是男人,他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了。
还「等我拿奖要来恭喜我。」
直说想找个机会和她再续前缘不就得了吗。
黎潮没应这句话。
但录音最后,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怎么,就因为一朵破花?
没送她花的时候就很高兴了。语气那么温柔。对他从没有过。就因为小白脸一句姐姐,还有一朵树上摘下来的破烂花。
回家他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忍着火气去花店挑最贵最大的一捧雪白的花。她过生日那天他送了玫瑰,她欲言又止,苦笑说太多了。为什么?季晓告白的时候不就摆了一地玫瑰吗?送她的礼物也不喜欢。他做什么她都淡淡的,不很高兴,也不算不高兴,这态度更让他窝火。
她要是一开始就这样也算了。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一开始她的世界只有他,他送什么都会很高兴地露出笑容,缠住他小声说不要麻烦啦,工作就很辛苦了。到他给她找了个伴就变了。夏顾问在美国天天跟他抱怨,说都怪他老婆,现在母亲人到中年突然开始追求起文学梦想要当独立撰稿人,都不理亲儿子了。席重亭就在心里冷笑说我还怪你妈呢,就那么几天把我好好的抑郁倾向老婆治好,现在都不粘着老公了。
从找到目标开始,
黎潮的注意力慢慢从他身上剥离下去。
她开始用自然的目光注视他。
她一边说舍不得他死,一边开始反抗他。
她从始至终存在的排斥,像涨潮期愈演愈烈,后来到了他碰她一下都下意识躲开的程度。
他清楚她想要什么。她越是表现出对相敬如宾的关系的渴望,他越是产生一种扭曲的不甘和对比,他恨她对他的这种不公平。是她选择了他,为什么不接受?为什么别人可以,他不可以?
他几乎是故意地去强迫她。
他从没有那种癖好。
但黎潮在过程中激烈反抗,事后偏过头哭泣,不愿理他,再被他低声下气的哄好,这整个过程都让他产生快感。每一次侵占都意味着她属于他。她再怎么不情愿,都是他的。爱人的眼泪让他心尖发涩,但更激起他的○望。爱人不情不愿的原谅更让他感到强烈的阴郁满足。他知道她其实不喜欢。根本原因是她不喜欢他。那又怎么样?她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花店老板说芍药的花语是情有独钟。回去路上他查到白绣球花语是希望、永恒、团聚与新生,更适合亲友送祝福。
她没做错什么。对方似乎也很克制。
但席重亭太懂了。
那是克制吗?那就是在装。心里不知道想什么呢。
昨天回家他在思考二次搬家。向家污槽事太多,那人母亲是二房,好打牌,正巧邻居家女主人也是个上位不正的,爱玩麻将,常在家里组局。他事先没查到这一层,不慎让人钻了空子。正决定搬回去和之前一样反锁家门,黎潮看着捧花,眼睛亮亮的,说正巧觉得花园很空,想和他一起种些花。
……
婚戒的收藏时间更早些,白金色,螺母形状,棱角分明。
她睡了一会儿,自己醒了。翻身要贴他,被肚子顶得难受,不高兴地翻回去。室内仍然昏暗,炽烈天光从窗帘缝隙流入房间。她闭着眼睛往枕头下探,困倦地说,“我手机呢?”
“在这。”
“啊,谢谢…九点了,你不去上班吗?”
“不去了。”他终于敢伸手捏捏她。
“哦…。”稍停,小声说,“你一晚上没睡吗?”
“嗯?”他笑了,“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黎潮小声嘟囔。
“感觉挺准。”他说,笑意转瞬即逝。声音低下去。“…婚礼定在十月或者十一月,你选个日子。”
“唔唔。”她说,“十一月末吧,你生日那天。”
“……”
“不行吗?觉得太晚也可以提前到国庆啦…”
“没有。”他说,弯腰埋进爱人的颈窝。低低道,“…像水。”
“嗯?”
“你身上的味道。”
“…啊,第一次那天说的…现在可以闻到了吗?”
“结婚那天闻到的。”
“你从来没说过诶。”
“闻起来头晕。”
“什么。所以我是晕车的味道吗。”大受打击。
“不是。…湿的。香的。”
“我确认一下你说的水不是○○吧。”
“?不是。○○是甜的。”
“啊啊啊开玩笑的啦不要具体形容!”
她捂住耳朵无助大喊。这一幕似曾相识。很可爱。他的心动了一下,不自觉笑起来。
“是我老婆吗。”
“是啦。婚礼不是都要办了嘛。”
“今天这么可爱。认不出来了。”
“…床上有一个忧郁风甜言蜜语混血帅哥,和我老公长得一模一样。”
“……”
“喂。”
“嗯?”
“附和一下啦。或者吐槽一下。或者像之前那样。”
“之前怎么样?”
“就是顺着说些很怪的话之类的。”
“哦。”他又忍不住笑了,顺势调戏,“是吗?看来夫人床上经常有人啊。不知道我排第几名?”
“嗯…第四名吧。”
“?黎潮。”
“开玩笑的啦。”
“不像开玩笑。第一是谁。”
“是你啦。”
“第二呢?”
“是和老公长得一模一样的混血帅哥A。第三是双胞胎B。”
“…是我老婆吗。”他低声说。
“嗯。”黎潮的声音也轻下去。“是你的。…往后都是你的。没有其他人。”
“再说一遍。”
“只属于你。”
“昨晚的,再说一遍。”
“…我爱你。”她轻轻说,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我爱你,重亭。”
“…我爱你。”
“知道啦。这种话不用每天说一遍吧。听一遍我就好难受了…”
“……”
“席重亭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这个沉默寡言忧郁帅哥是谁。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是你爱人。”
“也没有说不是的意思。”
“黎潮。”
“我在。…好生气,想起来了。上次这么说你还羞辱了我一通。”她突然生气起来,反手掐他的腰。她下手一向没轻没重,很痛。他没有阻止,指腹寸寸压过爱人细腻的皮肤,留下一道深红印痕,呼吸沉缓绵长,声音在吐息中磁性而不稳定,低哑得像陌生人。
“你不要骗我。”
“……”
“你不要骗我。”他哑声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还活着,只要它有可能,我都找来给你。我知道你怕我,想要自由;昨天的话是骗你的。……我爱你。我不会,舍得,去伤害你。黎潮,我有钱,很有钱,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做什么,我都认。我,求你,不要骗我。”
“……”
“我求你,”
丈夫的声音在你耳边,依然那么好听,像低音提琴,此刻却前所未有的,颤动。
鼓点沉重错乱,弓弦不稳定地晃动。倾在颈后湿热的呼吸像火山口的硫磺,上升中烧热空气,炙烤心尖。
“——不要骗我。”
“………喜欢。”你轻轻地说,“很喜欢…很喜欢,特别特别喜欢你了。席重亭。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觉得讨厌自己的程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是…这种感情,想要被拥抱,枕在谁怀里就觉得安心,被摸头发、握住手掌、从后面抱住很舒服,贴在一起很舒服,不贴也很舒服,在一起不聊天只是待在一起就会开心,在家待着、看到你回来就很开心;被你送礼物就算不喜欢也想穿出去,和你在一起就算被做过分的事也会原谅…还会在心里给你找借口。说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他不是故意的。…其实你明明就是故意的。我知道。但是。…但是我一直,在这种事上很没出息。……你不相信我吗?我…很怕爱这个字,我不敢说,你要我说,我很怕。但是——…但是我没有…我觉得我没有,对你…说谎,我——”说着说着,你语无伦次,声音颤抖起来,“我…对你,这些日子——…你也不信吗?你也不信吗?席重亭,你自己说不用说的,我对你,什么心,你——”
“我知道。”他用力打断你,臂弯收紧到发痛,呼吸仍然不稳,心脏隔着后心共同激颤。他声气极沙哑地说,“我知道。”
“…混蛋。”你蜷缩着啜泣起来,“太差劲了。”
“对不起。”他拙劣地说,每个字都像僵尸一样呆板地跳出去,“我…抱歉。我的问题。”
“现在很讨厌你。不喜欢了。”
“……”
“不喜欢你了。”
“……”
“喂我说不喜欢你了。”
“听见了。”
“喂我生气了。”
“……”
你咬着嘴唇含泪回头看他。被他捂住眼睛压回去。他仍然贴在你的侧颈和耳根。呼吸很烫。他低声说,“我还爱你。”
“……”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爱你。黎潮。”
“……”
“我爱你。”
“…不要说了……”
“我不害怕。可以一直说。”
“不要说了…,我心脏跳得好快…已经不讨厌了。”
“你变心这么快。”
“喜欢你才变这么快的。”
“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
“昨天那个呢。”
“是巧遇。联系方式都没加的。”
“没动心么。”他声音很低,“没想着和他再续前缘吗。”
“……”
“想了吧。黎潮。”
“因为你一直那样子…。明明就谁都没有,在好好给你当老婆。…总是把我说成□□。”
“所以就想去实践它。”
“还没有实践啊。就像那年你对我一样。”
“一样吗?”他说,“一样吗?黎潮。我在你之后有过吗。”
“…你先一直说我的。”
“我道歉。”
“…好吧,对不起。但我觉得你的问题更大。我还没做呢。”
“你想了。”
“他勾引我的。”
寂静片刻,他低声笑了。你也忍不住笑了,小声说,“之后不会了。说要爱你,会好好爱你的。”
他说,“好。”安静拥抱一会儿,问。“中午想吃什么?”
“啊!今天可以吃到你做的饭了吗!”
“平常吃的不也是?”
“平常又不是现做的,你最近早出晚归诶。”
“我忍不住。”他靠近你的耳朵,声音沉下去,“不弄要勾引我,近了又要闹。”
声音好好听,你脸红了。“谁勾引你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天天穿个短裙趴沙发上。”
“……首先睡裙是到膝盖的半长裙,其次也不能拿头对着你吧……”
“为什么不能?”
“会忍不住看你啊。一般都不会对着恋人工作的。在你旁边也是背靠着躺你身上。…而且对着人趴很有五体投地的效果不觉得吗。好怪的。”
席重亭,“…也是。”完全被你说服了。
你拉回话题:“最近没胃口,想喝菠菜丸子汤。还有米饭。还有你上次炒的剁椒肉丝好吃。我要吃。”
“好。”他说,“戒指就定那个了?”
“不可以在网上定啦。我们哪天去专柜试吧。”
“好。婚礼就定十一月。你挑风格,其他我去联系。车,你不会挑就我来。”
“诶嘿。”
“?”
“…这样看起来好有魅力哦。”
“……”
“就是成熟的成功男性的魅力。”
“……”
“心跳好快。”
“我吗。”
“还有我的。被你迷倒了。”
“…掐我一下。”
“喂这个梗太老土了不要打破气氛。”
他又笑了一下,笑音很轻。仍然是从你起床起就有点陌生的,和回到北方故居的那两天一样的气氛。与其说是低落,不如说…去掉了防御性很强的外壳,以至于,显得有些…软弱。
……你就知道。
大家都是人,哪里有人,承担这么多还扛得住呢。
他也会累的。
一路走到今天,他已经很累了。
“黎潮。”
这个早上,难得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彻夜未眠的你的丈夫、爱人、庇护者与共度余生的对象拥住你的肩头,抚过你的小腹,以一种对他来说极其陌生的语调,低低地缓声告白。
“我不懂你,也做不到相信你。…这是我的问题。所以哪怕你真的…爱上我,我也做不到季晓那样。…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所以你必须、也只能是我的。…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我给不了,但我能给的,他们也给不了。今后我们是夫妻,今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对你,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
常人讲这种话,会觉得太夸张吧。讲什么一切都是你的,什么至死不渝,不过因为现实中不会发生真正这样戏剧化的冲突罢了。你以往都是这样想的。你以往更相信日常中点点滴滴的付出和包容。其实现在也一样。
正因为有了日常的点点滴滴,这个其实很少吐露真心话,能轻而易举编造谎话骗过所有人,滚刀肉一样滴水不漏的熟稔商人,沉淀整夜说出的最终告白,才显得格外…真实。格外动人。格外让人,深信不疑。
“…还有孩子呀。”
“不一样。”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抚过你的小腹,像你昨天描摹他的脸颊一样,动作轻而温柔,硬硬的头发蹭在你的耳根,吐息湿热滚烫。“因为你,才有孩子。”
“…不是我,就不要了吗?”
“嗯。”
“有钱人不都要生好多孩子继承皇位吗。”
“之前想着,你和他应该会有孩子。”
“……”
“怎么又哭了。”
“你不要这样讲话…”
“怎么讲了?”他搞不懂你,粗糙指腹刺刺地压在眼角滑动,叹道,“哪儿又说错了,领导。”
“……干嘛这样…说得好像——…”
说得好像——
如果你不选择他,在这世间,就再没有一点念想——没有一点值得留存的东西一样。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他是骗你的,你又怎么忍心——
“好好,我不讲了。”席重亭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恢复往常,重重一揉你的脑袋,“给领导做饭去。中午加一道鳕鱼,医生说每周三次深海鱼。”言罢强行把你一起抱起来,顺手拿起床下收纳柜的牛奶,插上吸管塞进你嘴里。“把昨天的补上。现在喝,我在这等你。喝完再去洗漱。”
……他居然还记得你昨晚忘了喝牛奶。
……
……
牛奶盒捧在掌心,舌尖扩散浓醇奶香,先于一大堆负面心理学名词浮上心头的,是柔和的满足。
完蛋了。
你宁静地想。
这个人,真的,
彻底把你的爱情观和人生都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