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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作者:王陵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20


    晚饭和夏女士一起吃,是夏先生定的餐,送到家门口,异常丰盛,你们一起去拿。说起来,他们是夫妻同姓吗?总有种在哪里见过类似关系,或者听过类似人物的感觉……


    记不清了。


    因为这对夫妻非常有特点,很难不对他们印象深刻。


    夏先生不必说,非常典型的华尔街式精英,惜字如金的高收入冷酷帅哥;夏女士年长些,大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气质温和,相貌是迟钝的柔美,和爱人反差极大,反而非彼此不可般契合。体型上差距也微妙,与身高优越、堪称魁梧的爱人相比,她的个子实在过于娇小。


    你在同性中算比较高的,看她需要低头。


    然后会尴尬地意识到她身材很好。


    此行目的是学英语。双方都不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你还是把这当做一件任务考虑。


    席重亭说不必特意准备,但上门不好空着手;正巧上午去书城,便想着选两本书,也有用。想必该学的工具书夏女士自己都有,你左思右想,挑出了三本外文原版名著,作为礼物送给她。


    一本是短篇童话集,一本是短篇小说集,最后一本是长篇小说。


    童话集适合初学者,收录的大多是家喻户晓的故事,即便是外语作品,也能从许多不理解的单词中通过熟悉的脉络理出完整内容;看得懂故事就会有成就感,就会愿意读下去。阅读过程中遇到不会的单词再去查找,比起单纯的背单词更容易记忆。进阶版小说集内容更有趣,词汇量要求更高,短篇平均阅读时间短,更能建立目标感;前两个都看完,就可以通过长篇小说锻炼整体阅读能力了。


    夏女士对这份礼物表现得极其意外、惊喜和感动;捧住三部书道谢,说谢谢你,黎小姐,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声音微微在颤。


    下午你们就一直在读童话。


    如果是她自己,要边查单词边读,但刚好你在,就在旁边一个词一个词地细致解释。这位年长女性坐在书桌前,看着你的视线温和又憧憬,再三称赞你讲英文好听,搞得你很不好意思,也夸她学得快,思路清晰,笔记有条理,不像初学者;一来二去地,就这么聊了起来。


    她的丈夫是要通过工作签去美国。夏先生就职于一家国际知名投行,由于市场需求,总部计划调入一名具有成熟亚洲视角的分析师,他争取到这个机会,打算把妻子也一起带过去。夏女士很发愁签证的问题,说是过渡期可能要反复回国。


    你不是很了解这方面知识,如果是工作签,配偶的签证办下来应该很快?好像不用等排期。你认识的大学社团同学就带配偶出去工作,依稀记得很顺利。就安慰她没关系,夏先生应该都会解决的。


    这么说了之后夏女士表情有些复杂,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不能算是……”


    好像说错话了。


    你改变话题:“旅游签确实麻烦,不能久居。不过能证明财产充裕、没有移民倾向的话,应该不会被拒。”


    “小濯也是这么说。”不必解释关系让她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很发愁,“…他遇上麻烦,从来不跟我说。”


    她对爱人的稚嫩称呼和未来华尔街精英宛如机器人的冷酷外型形成了一种灾难性的反差。


    你每次听她自然地这么讲都感到强烈的震撼。


    “夏先生是怎么讲的呢?”你认真询问,“要申请材料,也不能一个人做。你肯定也要应对签证官呀。”


    “小濯准备了一份稿子让我背。”夏女士开始翻书桌抽屉,你看见抽屉里一沓很厚的白色打印纸,她要拿,拿出来了,手却顿住,又露出有些难堪的表情,微微僵住了。


    由于过去的经历,你能理解这种感觉,不打算深究,低头翻过童话书页。


    “说起来,绿卡也是公司帮忙申请吗?”


    “是,安顿下来就由公司律师来申请。”夏女士放松下来,微笑道,“大概要一两年,等小濯的流程走完,再走我的;但签证到绿卡中间这段过渡期不太好办,可能陪他一段时间就要回来。”


    “啊,那到时候,您要一个人在这边待着呀。”


    “是呀。”她愁闷地叹气,“小濯说他会加快速度,尽量缩短时间。我不懂这个,黎小姐,这是我们普通人能影响的吗?”


    “我也不懂。”你认真思索,“不过跨国公司,尤其是这类辐射范围深远的高影响行业,或许真的可以通过特殊方式加快速度。夏先生能在这个年纪获得这个机会,就证明了他的能力,您就相信他吧。”


    稍停,忍不住小声劝解:“其实这样也不错呀,他出去了,您一个人留在这边,有钱有闲,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夏漪看起来有些迷茫。


    “我吗?…我…没有自己生活过……”


    你能理解。话总是轻飘飘的说。有个那样性格的对象在旁边,怎么让人独立得起来?不去依赖就难,让他们不去安排更难;越是顺应安排、生活越是轻易,就越是丢失自我支撑的能力。你是因为发生太多事,她呢?又因为什么如此甘愿?


    也不必细思,看样子便能猜到,是受过苦的女人。


    饭后入夜,窗帘拉合,书房亮起暖白灯色。夏女士热好一壶甜牛奶,倒进图案可爱的瓷白茶杯,两人一起坐在桌前捧着茶杯喝牛奶,用英文读童话书。她读得磕磕绊绊,每一行都有一大堆不认识的单词,你一一解释,这是振翅的意思,这是叽叽喳喳的意思,这是无与伦比的意思,这是一段环境描写,是说这天环境美好,连动物们都状态惬意,像一个重要的节日;而它确实是。


    夏女士轻盈地用英文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而它确实是。


    你听得目露微笑,她与你对视一眼,柔白的面颊浮起红色,低下头去。你说读得很好呀,我们一起读吧,就当做睡前读物。她笑着说还没到晚上呢,便跟着你一起,一句一句地念起来。


    临行刚好读完一个篇章,上了车你还在思考这个故事,外国小孩真能看懂吗?你都不太能看懂…感觉比起童话更像基○教内部读物。早知道在书城先看看了…席重亭问你想什么呢?你如实回答。


    “选的书不太适合初学者。有些故事有点宗教视角,词汇不算常规,在想送这本会不会不太好。”


    他一路再没说第二句话。


    ……


    ……


    出差七天,你在夏家待了六个下午,最后一天夏先生坚持送你们去机场,夏女士也在;大部分时间是两个男人在交流。临行前你说祝他和夫人一切顺利,夫人神色十分窘迫,男方冰块般的脸上浮起一丝真心实意的笑,说也祝你们一切顺利。


    将过安检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夏女士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你的手,温声要你的联系方式,你一怔,想说没有○信——之前删掉了,在和所有人断联——停顿片刻,还是用她的手机搜索自己的号码,发送了好友申请。


    下飞机第一件事,是去公司签股权赠予协议。


    你一直知道他名下不止一家公司,毕竟那一整栋楼都是他的产业;具体内容你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这份协议明显经过专业人士手笔,内容极其详尽、清晰,当天下午签过字,一起去公证处走流程,交涉基本由陪同的律师和会计师进行,你做的就是签字。


    各种各样的财产转移,通过官方途径整整做了一个星期,每一份都留底做了公证;主要是不动产和研究所类的子公司,不是能拿到高分红的股份,众芯主体包括工厂类都攥在他自己手上。你每天一声不吭跟着签字,基本不说话、不发表意见,最后一份公证做完回到家,一周来格外寡言、像和你一起玩木头人游戏的「先生」先忍不住叹气,站在玄关俯身揉你的头发,声气低沉无奈。


    “怎么这么乖?不怕我把你卖了?”


    “想卖就卖掉好了。”你态度消极,“已经做好准备了。”


    “做好什么准备?”


    席重亭捏你的脸,玩笑的语气,力道一如既往没轻没重,按得人疼。他身姿高大宽厚,倾身阴影先罩下来;你靠在鞋柜上,下意识要躲,躲不过,手肘陷进两层柜台,被他逼进一个狭窄空间。


    直至躲无可躲,退无可退,终于身子半歪,微垂着头,任螺旋卷发掠过眼眉,低低喘息着,自凌乱垂坠的发丝间慢慢抬眸,定定地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几乎有恨。


    向来狭长又凉薄的冷淡眼眸,压迫间一瞬渗出几近悲哀的湿润而炽浓的情绪。他被烫了一下,嗓子哑了,低声唤“黎潮”,抬手去捉你的手。你没有躲,任那双又厚、又重、又粗的砖似的大手捧住你,垂下睫毛,轻轻说,“替你坐牢。”


    “…——”


    一句话如遭雷劈,他满心的复杂柔情刹那消散,简直不知道对方想歪到哪去,一时间讲不清是愤怒、震惊、不甘还是无奈,万般柔情竟化成了一腔炽热怨怼;正将发泄出去,低头望见臂弯与胸膛狭窄缝隙间,心上人黑发散乱、胸膛起伏,眼里鲜明有泪;模样又倔、又犟,像只被泥水淋湿了羽毛的白鹤,脊背分明弯下,薄薄肩头却还高傲地挺起,凝望片刻,也不知怎么,一腔怨怼忽而溃散,化作了一阵分外柔和的爱怜。


    “坐牢。”


    席重亭重复一遍,满心无奈,半叹半笑,抬手去碰你的脸,语调讲不清是威胁还是诱哄;唇瓣往耳边一贴,声气低得叫人打颤。


    “您替我坐?进去了白灯一照、手铐一戴,坐在横椅上叫人一问,怕不是越交待越多,再把你家男人扯进去。俩人都进去,咱们家可怎么办?”


    “大总裁那么厉害,交游广泛,什么人物都认得,还缺办法么?”你看向地面,忍耐着胸口积蓄的疼痛,又喘息、又冷硬地回应,“你放心,我进去了,不会把你交待出去的。”


    “越是这样,越要被人看出在瞒,看来肯定要牵连了。”席重亭真的被你逗笑了,还在玄关站着呢,嘴唇咬着你耳朵,声气愈发喑哑,“黎潮,家里可就剩咱俩了,俩人都进去,外面可没人捞的,…这辈子出不来,见不到我,你不想?”


    你恨死他这幅滚刀肉的模样了。


    这时候还想着这档子事,你真想掐死他。


    胸口积蓄着攀至巅峰的痛苦和不甘,却半分都难以说明。你忍着泪偏头,任他继续,这氛围再混蛋的人也该停了,至少该换个合适的地方,他就不,在玄关单手攥住你的发根逼你抬头,掌心钳制肌肤,狗撒尿也该挑个地方吧?你又气又伤心,比起生气,居然伤心更多,咬着嘴唇,不由自主地小声哭了。


    他微微一顿,没停,低下头去吻你,声音哑了。


    “到底生什么气?嗯?告诉我,好不好?领导,你男人不像你,没那么多文化,你不说我猜不出来。你说,说了我就改,行吗?”


    “走开。”


    “你先说,说了咱们回床上。”


    还回床上。你气笑了。“席重亭你要脸吗?”


    “脸有什么用?”他舔你的眼泪,哄道,“我就要你消气。”


    “滚啊,你在这我就生气。”


    “我不在这,您怎么办?”他声音带了点沙哑的笑,手掌张开,拇指抚弄你的后颈,做按摩似的揉,头发沙沙响。“都几天了,不难受?自己听听——”


    “我说了走开!不要,听不懂话吗!”你眼泪越掉越凶,一边躲一边推他,“谁要你碰我的!不许碰,走开啊!”


    推得很用力,但还缠在一起,他看得出你在闹脾气,不是认真生气,可实在猜不出原因。坐牢的话,一开始他信了,再看你的态度,才明白是托词。此外能是什么原因?原来是什么都跟他说,现在是什么都不跟他说,思及此处,他又是头疼,又是无奈,心里清楚这在感情上是件好事,又浮现一道叹息般臣服的甘愿;想着想着,心上人愈发含怨,转推为捶,开始握拳乓乓砸他的心口,每一拳都掷地有声,恨不得把他心脏砸停跳,只好攥着一对纤细手腕制住,将爱人死死禁锢在玄关空间,低声下气地继续哄。


    “别打了,领导,把我打死了谁伺候您?这么多天,给我下个批示行吗?您说,我一定好好办。”


    “批示就是走开啊。听不懂话吗。”他又要亲你;你侧头躲他,眼泪啪嗒啪嗒掉,语气在呜咽中软下去。


    “换一个,”他说,“这个不行。”


    “滚啊。”


    “这个也不行。”


    “去…算了。”


    “舍不得我死?”他忍不住笑了。


    他在开玩笑。


    可你没有回应。


    渐渐的,他的神色也怔住了。


    似乎某种冷硬的、坚不可摧的、从始至终包裹心脏的保护壳被这一句戏言轻易戳破,怎么掉也掉不完的、自己也想不清楚缘由的眼泪终于落尽了。眼底干涩发痛。精神连同身体一起软下。


    你慢慢抬眸,望进那双好看的眼睛,眼眸湿润,声音还含着哭腔,闷闷应了一声,“嗯。”


    “……”


    “怎么办?”


    你轻软地说:“席重亭,我舍不得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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