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去疗伤。”台主强压心中怒火,转而吩咐起犀渠,又在对上她那桀骜不驯的视线后,不耐烦地笑道,“劳烦你在此留宿一夜,若明日有人来接,我绝无二话。”
汤璃垂眸,也懒得应他,只是乖乖地跟着犀渠离开了大厅,随后来到了阁楼专门留给客人的厢房里。
屋内,茶水点心皆已备好,等犀渠将伤药取来,汤璃这才将捂在伤口上的帕巾取下,任由犀渠替她将伤口处理好,又是擦拭,又是伤药。
直到包扎好了,汤璃垂眸之际,不禁扫视到了他那腰间的伤口,这才想起来:“你的伤,也该处理一下吧。”
犀渠一愣,转而笑道:“我一会儿就去。”以此来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与无助。
汤璃一转眸光,颇为真诚地说道:“你既替我包扎,我亦当还你。”
听此一言,犀渠再也无法控制那颗似要从身体里跳出来的心,只是眼珠子微颤,顿在空中的手透露着他的恍惚。
汤璃却只是顺势接过了那罐伤药,并调侃道:“你这衣裳……恐怕还是得自己来。”
犀渠这才从失神当中反应过来,连忙应一声‘哦’,这便就替自己宽衣解带,随即只将自己受了伤的那半边身子露出来。
汤璃有模有样的替他擦拭起伤口周围的血迹,无可避免的会扫视到他那半边裸露的身子,白花花的肌肤上,是大小不一的伤痕,壮实的肌肉线条如刀刻般地清晰,却又不难看出那些数不清楚的伤痕乃是旧伤添新伤,数次叠加之后才有的深刻。
虽是过眼云烟,但她也为此不禁感到一阵苦涩之意,分明伤得更重的是他,却不知为何,总感觉他没了痛感,即使遍体鳞伤,也总是一副故作轻松,十分麻木的样子。
虽说是汤璃主动要替她处理伤口,但犀渠还是坚持在一旁替她递着所需物什,屋内窗户并未关紧,夜里的风一阵阵地吹进来,有些凉凉的,但他却只觉身体燥热非常。
满额大汗的他仍旧不敢再靠近她半分,只能偶尔偷偷地抬眸看一眼她,仅是一眼,心里也足以得到片刻的满足。
直到冰凉的药膏贴上肌肤的那一刻,他毫无防备地被惊得浑身一颤,然而同时被他吓到的汤璃更是一瞬收了手,转而询问:“弄疼你了?”
犀渠抿了抿嘴角,惨白的一张脸上全是虚汗,眼底漾起一圈圈涟漪,却只是缓缓道来:“无妨,我不怕疼的。”
汤璃不听他狡辩,还是擅自收住了力气,喃喃道:“那我再轻些。”
眼看着她认真的将那药膏一点点的敷在了他的伤口上,生怕再次能疼她,便就又将动作再放轻了些,一边扯着纱布,一边又道:“就算是妖,也只是血肉之躯,怎会不怕疼?”
犀渠不语,这一刻的安宁,他也曾向往,只是处于水台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为了活命,只好一次次的踏在尸骨上,尽力地向上爬去,久而久之,对这片刻的安宁,便就再也不敢渴求。
汤璃即使不看他一眼,也深知他的心里亦有所感触,故而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便就又问道:“我还从未听你讲过你与隶诚是如何相识的?他又是什么妖?你们的关系又为何会这般好?”
犀渠好似感受到了她的用意,便就平静地回答起了她的问题,“他的真身如彙一般,通体赤红。我与他一般,在妖族当中并不受欢迎,时常遭受排挤,是台主不以为然,将我二人收下,领到这中州来。”
“那你的真身是什么样的?”
汤璃一边拽着纱布,手上替他包扎的动作半点没停,却又好奇起了另一个问题。
反倒是犀渠一顿,眼神当中不难看出他的意外,毕竟谁也想不到,她怎会突然又好奇起了他的真身?
只见他支支吾吾半响,也说不出什么来,却在她快要收尾的时候,还是下定决心地开了口:“我的真身似牛,苍色皮毛,具有食人的习性。”
他的话音刚落,汤璃已然包扎好了他的伤口,看着她还在对自己处理伤势的手艺颇为满意的时候,犀渠却不禁感到一阵紧张,随即开口又问:“你听后,仍不惧我?”
汤璃眨巴眨巴眼睛,问:“为何要惧?”
“你不怕我吃了你?”
“你会吗?”
犀渠无言,沉默良久。
她问得好,他不会。
只见她又转而以开玩笑的口吻,挑眉道:“你既深知自己不会这般做,又为何执意要问他人是否在意?人族对妖族的偏见虽在,但也不缺看得清是非之人,妖族的外貌在人族的眼里,或许是可怖的,但人族也向来流传着一句话‘君子无以貌取人’。”
此时此刻的犀渠像极了一个无人关心问候的孩子,就这么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可直到她将这一番话说罢,他的心却又死而复生。
汤璃敛眸,透过他的样子,竟想起了一位故人……
正是那个数年前被她亲自刚带回长青山庄的汤至元,那时半大的孩子也如他现在这般,不说话,也不开心,总是闷闷不乐,浑身染着一股不该属于孩子的忧愁。
“对了,我查阅过古籍,犀渠应是族称,那你自己的名字呢?”汤璃好似忽得反应过来,想起每每见面,都是一口一个‘犀渠’的叫,他也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名字。
“我……”犀渠更是一脸失落,一边扶起自己的衣裳,一边重新替自己系上腰带,“犀渠一族被万妖唾弃,如今怕是只剩我一人……”
片刻的寂静后,是他从将心房缓缓打开的声音,“我,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汤璃忽得眼眸微沉,不可置信地又在心里反复斟酌起了这一句话,随后又再次试探开口:“那隶诚……”
犀渠敛眉,眼底依旧是一阵无法言明的失望,微微发颤的嗓音透露着他的苦涩,微沉的嗓音缓缓道来:“听说是故友赐名,他也比我更早遇到台主。”
直到此刻,汤璃更加清楚,犀渠以往在外所装出来的狠厉与毒辣,只不过都是为了掩饰自己心底的脆弱,他实则也只是一个盼着能有人关心的可怜人。
汤璃见他低垂着眼,便就又打算转移话题,引他走出这阵‘吃人’的伤感,转而又问:“那隶诚又是怎么回事?听台主方才提及,你是为了他才……”
“他……”犀渠沉下脸来,“先前我受罚,他为替我求情而忤逆了台主,事后台主震怒,便就将他关了起来。”
后来,台主想见一见汤璃,便就以此来要挟,要求犀渠前去将汤璃请来。
犀渠看出了汤璃眼底的变化,又连忙解释:“不过那你放心,隶诚的命,台主不会轻易取之,他还有用,所以我亦不会真的让你走不出这里。”
对于他的保证,汤璃虽是半信半疑,但毕竟她如今人都已经在这水台里了,也不能做什么,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色已晚,你就安心在此歇息,我今夜会守在门口。”犀渠见她有些乏了,便就不做多留,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汤璃如今的身子也快熬不住了,见犀渠当真守在外面,她便也灭了烛火,安心躺下了。
眼看着天色渐晚,候在马车旁的支余却迟迟不见汤璃回来,探寻了一番,又见周围气息一切照常,没有试探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这才没有急着前去寻她。
只是天色若完全黑下去,下山的路将会不好走,想到这里,她这才动身往林子深处去,直到墓地跟前,早已空了的酒坛落在地上,空无一人。
此时不见汤璃身影,支余一瞬吓出一身冷汗,慌乱之余,她逼着自己即刻冷静下来,连忙抬手施法,想要以此搜寻她的踪迹。
却不料对方早已留了一手,完全隐匿了汤璃的气息,使得她无功而返,慌乱间,她也绝不让自己束手无策,这便连忙驾车回了一趟玉笙轩。
凌澈今日得空,早早的便就通知了汤璃,说是今晚得空回一趟玉笙轩用膳,让她记得等他。
此时还在院中静待的凌澈,闻声回头,却只见支余一人赶了回来。
紧跟其后的还有那只惹人厌烦的大妖,二人在门口相遇,大妖眼看着她慌忙下车,便就上前查看过车厢内,并未见汤璃的身影。
凌澈忙站起身来,询问道:“就你一人?”
支余慌忙点头,随即便道:“少堂主今日说是要前去祭拜汤至元,便就命我单独守着马车,她一人进去足矣,我本以为她思念深切,不愿有人叨扰,便就由着她,可一转眼,我见天色渐晚,便就想着劝她早些离开,等我走近,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凌澈听后气愤不已:“怎会如此?”
若自恒却只是从支余的只言片语间,听出了什么,转而便道:“她怕是,自愿走的。”
“你说什么?”凌澈不解,更是觉得荒唐,“自愿?”
就在三人争不到一起的时候,门外忽得转来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仲阳一边呼喊着,一边朝着后院快步而来,“少宫主,少宫主!”
三人连忙回头,只见仲阳吓得一脸惨白,气喘吁吁地喊道:“快看这个!”
众人转眸看去,只见他手中攥着一张颇为眼熟的帕子,帕巾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凌澈更是一眼认出了这帕子,慌忙开口:“这是汤璃的帕子!”
“这血。”支余吓得脸色惨白,连忙道,“莫非少堂主已然身受重伤?”
“这帕子哪来的?”若自恒急忙询问。
仲阳喘着气:“是分堂的侍卫方才送来的,说是有人飞墙走壁,刻意落下的。”
如今拿到这张帕子,也只能是说明汤璃受了伤,却并不能知晓她的伤势如何,包括她此时此刻身在何处,也都尚未可知。
而留下这条线索之人,也并未告知需要如何才能寻到汤璃,也就是说明来人并非是想要透露她的任何消息,只是为了让众人知晓她受了伤,以此想要达到令众人恐慌的效果。
若自恒保持镇定,这便就组织大家稍安勿躁,摆手说道:“她不会有事的,你们都先去休息,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将她带回来。”
凌澈一步将他拦住,随即质问:“你可是知晓她在何处了?”
若自恒转眸对上他的目光,“尚未可知。”
“那又为何要等到明日?”凌澈怒道,“你明知她已受伤,此时还不着手去寻,难道要她等死吗?”
“我不会让她等死。”若自恒咬牙,沉声说道,又似警告。
“那就去找啊!”
“只要还在这密都城内,就不会有人敢取她性命!”
眼看着剑拔弩张,仲阳连忙横插一脚,还不忘使眼色让支余帮着将凌澈拉开,好不容易分开了二人,凌澈便就又吼道:“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若自恒懒得再看他一眼,不再反驳,支余也替着安抚起凌澈,让他你莫要在这种时候意气用事,若自恒既说了明日,便就明日拭目以待。
毕竟密都不是瘣城,不是长秋宫说了算,这种人妖混杂之处,也没有人能比神使大人更能看透的了,倒不如再等等看。
凌澈冷静下来之后,虽说今夜注定会被不安所折磨得睡不安稳,但他却也还是听话地回了屋,其余人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