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大人心尖宠》 第1章 判若两人 春夜里的雨淅沥作响,一搜货船正在伊水上顺流而行,风雨当中,船身也随之有些晃动起来。 随着窗外风雨交加,屋内灯火跳动,床榻之上,满额冷汗的汤璃却仍旧双眼紧闭,没有半点感知到这突如其来的风雨。 可船上其余人无不被这窗外风雨惊醒,唯独她的房中,仍是毫无动静。 三年多前的那个雨夜,也如今日这般,只是更为大雨滂沱,雷电交加。 那一夜,是她无数日夜以来都无法驱逐的梦魇…… 还记得,那夜的江水当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偌大的江面,唯独她一人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妖力重重地拽入水中,并无半分反击之力。 任由寒冰刺骨的水流席卷而来,将她的身体翻转再翻转,恍惚间,耳边还回荡着一句‘杀我和救她,你只能二选一’…… 恍惚间,她才意识到这水中是那妖族提前设下的陷阱,汤璃当年还未曾习武修炼,对妖力毫无招架之力,自是犹如那任人宰割的羔羊。 江水呛入喉咙,更是如无数银针一瞬扎在心口,刺痛感一瞬高涨,疼得她直挣扎。 很显然,那时的她没有被选择…… 无尽的恐惧终是抵不过那心中的不甘,扪心自问,她不愿今日命丧于此。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这般轻易的死于那只恶妖之手,面临着将要窒息恐惧,终是在她的一番挣扎之下,得以破釜沉舟,逃出生天。 江水湍急,寒冰刺骨,麻痹感已然传遍了全身。 今日就算落得一个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下场,她也要一试! 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活下去,拼尽全力也要活下去…… 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得以喘口气,却再无更多的力气游向岸边,只能如此随着江流而去。 不知不觉,随着湍急的河流,她已被迫漂流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知何时才奄奄一息地被江水冲到了岸上。 砂砾之上,头破血流的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江岸边上,精疲力尽,悲痛欲绝…… 待她再度睁开眼皮的时候,是那挂在梁柱上熟悉的纱帐,是身下柔软的床榻,是一阵清爽的甘松香气。 汤璃抬手揉揉眼睛,有些恍惚,这个梦一做就是两年之久,如今已是第三年初了,她却仍旧摆脱不掉那一夜带给她的恐惧与不安。 时至今日,她依旧受其影响颇深。 然而等她从床上坐起身来,这才嗅到了一阵雨水的味道,望向门外廊道内那点微弱的烛火,她便知晓,外头的风雨暂且停下了。 梦魇缠身,她一时惊醒也不知何时才能睡回去,索性从榻上爬了起来,随意套了件衣裳便就推门而出了。 走到船舱门口往外瞧了一眼,雨停了,但船板上还有未干的水渍,风中满是潮湿的味道。 汤璃长舒一口气,还是决意往外走去,直到身处风中,她才感到久违的清醒。 方才屋里点了安神香,闻着让人总是感觉昏昏沉沉的,好不清醒。 近日为了跟着货船交接的事情,头疼欲裂,几日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若没点这香,兴许今夜就没那么容易入眠了,可惜后来梦魇缠身,不然还能望着一觉直到天明。 夜里星光点点,汤璃独自一人站在船板上,眺望着远处岸上的丛林,不禁出神。 “璃璃,可是又梦魇了?”凌澈话音刚落,汤璃便就感到肩上落下了一件披风的重量,身后一瞬没了凉意。 汤璃转眸瞧他一眼,二人从少时起便就生活在一起,算得上是半个青梅竹马,这些事情,即使她不说,他也明白。 见她不言,那便是默认了。 “何事发愁?”他又问道。 “无事,就是睡得不安稳,出来吹吹风。”她无声的叹息中,藏着浓厚的无奈之意。 凌澈敛眸,哪怕如今二人如此熟悉彼此,但他也深知汤璃的心思总是过于缜密,有些时候,就算是他也无从知晓全部。 月影波光,他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即使无言,但也足以享受。 “那是?”汤璃一瞬蹙眉,望向岸边的眸光中带着一丝警惕。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岸上丛林之中竟升起滚滚浓烟,昏暗的林中略带火光,一场大雨才停,按常理而言,都不该此时此刻出现火势。 “这火,怕是另有隐情。”凌澈凝眉,低沉着嗓音。 汤璃眉头一展,微微眯起眼眸,思索片刻后,这才接着道:“那个方向可是邻水驿?” “是。” “算算时日,送往密都的最新一批粮也该是这两日到邻水驿了,若当真如此赶巧,那这批粮怕是保不住了。” “这趟车队的领头应是仲阳叔,他经验丰富,兴许他早已领着车队过了邻水驿,说不定此时正在赶往密都的路上。” “就怕是我算准了。”汤璃抬眸,还是有些担心得紧,“更何况若真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不说那批粮保不保得住,整个车队怕都难以留个活口。” 她如此大胆的猜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毕竟如今汤氏商号中早已分为了两派,分别下注两位众人所认为各有资格继承家主之位的候选人。 一位是汤璃,另一位则是临川堂分堂堂主——汤巽。 为了让她失去与其竞争的机会,近些年来,汤巽总是在这些小事上给她下绊子,不是意外毁货,就是蓄意谋害,总之就是让她绝无安生之日。 而仲阳也算是商号起初面世之时最早加入的一批老人了,如今正是因为不接受汤巽对于‘陆运改水运’的新提议,故而被其视为眼中钉。 汤璃也正是因为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这才对这批选择守旧的老人们而担忧,也不知汤巽那疯子何时何地会对这些人下黑手。 她能做的,是除了平日里要随时与汤巽对峙以外,还要想方设法地护下这批老功臣们。 “既不放心,那我便替你走一趟,也好让你安心。”凌澈也猜得出她所担忧之事,横竖不过是前去瞧上一眼,但只要能让她放心下来,他便也就不嫌麻烦了。 “我同你一起去。”汤璃伸手拦住他,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展眉,“别忘了,我如今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了。” 凌澈自是不敢再拦她,只是轻轻点头,温柔一笑,转身便就到船舱中吩咐下面的人将船靠岸。 这头汤璃回去将衣裳穿好,舍去了披风,更显轻便,再次出来的时候却撞上凌澈带着些许质疑的目光,她疑惑。 “雨后夜里湿气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何,穿得这般少怎么能行?”他故作责问的模样,但语气中却仍旧温和。 “若真要动手,这身才合适。”汤璃很是坚定自己的选择,一时竟也驳得他无话可说。 只见他轻叹一口气,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如此。 待船靠岸,二人飞身下船,落地后朝着浓烟燃起的方向迅速小跑起来。 不过片刻,原本还弥漫在林中的潮湿气也渐渐地染上了一阵烧焦的味道,二人蹙眉而行,滚滚浓烟,就在眼前,稀稀疏疏的打斗声也逐渐入耳。 快到邻水驿跟前时,二人瞬时躲在了树丛之后,探头瞧着里头的情形。 邻水驿是汤氏商号着手修建的,也是陆运商队前往密都必经之路上的最后一个驿馆,其作用则是为了负责车队所需更换的马匹,以及需要补充的口粮等。 而车队每次途径一个驿馆,也意味着领头人可以选择暂且在此休整一两日,亦或是做好准备后继续赶路。 而若是按照汤璃的算法,仲阳带领的车队,就正好是昨日到今日的期限内途径此地,故而才生担忧之意。 就在他们二人探查之际,火光耀眼当中,一个熟悉的面孔顿时引起了凌澈的注意。 “是仲阳叔!”他惊道。 汤璃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火势当中一个坚挺的背影正抢着解开马棚中马匹们的缰绳,而她屏息之间也终是松了一口气,竟真的是仲阳! 还好她今夜多留了一个心眼,若非亲自下来探查一番,不然就怕是错过了…… “走吧,先救人。”她敛眸,即刻踏入火场之中。 凌澈这头也立即跟上他的脚步,顺势环顾四周,转头便就提醒道:“看火中打斗痕迹,多半怕是妖族作祟,你小心为上!” 汤璃点头:“你也多加小心!” 二人正小心翼翼地往仲阳那头靠近,谁知先遇上了停在门口的车队马车,马儿都领到马棚中休息去了,剩下的马车上还有未曾卸下的货物,这些车上倒是不见火势蔓延,如此看来,动手之人怕是也不想毁了这批货。 火势不大,但却也足以呛人,凌澈只好抬手捂着口鼻,走在前头为她开路,而汤璃也十分谨慎地跟在他的身后,不忘探查周围的情况。 直到门口,二人这才发觉原来所有的打斗声都是从驿馆中传出来的,故而他们只好接着往里进,凌澈抢先一步寻到仲阳,立马同他一起解救马棚中因火势蔓延而疯狂挣扎的马儿。 “仲阳叔,我来助你!” “凌澈?”仲阳急忙瞧了一眼,手上动作仍旧不停,反而即刻劝阻,“你怎会在此?今夜劫火乃是妖族所为,唯恐他们此时还未离去,你快些离开!” “不!我们绝不会丢下您!”凌澈立即驳道,并在缰绳全数解开之际,打算将他强行带出去。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仲阳被他拽着跑起来,却也不忘问道。 还不等凌澈作答,这头却只闻一声‘风惊竹’,汤璃的身姿便就从天而降,手中紧握一根细长状的玉竹法器,打横拦在了他们身后。 唤出法器那一刻,她也同时将那道朝着二人后背袭来的妖力击散,只见她屏气凝神,顿时扬声呵斥:“妖族何时也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在中州地界作祟了!?” 她的话音刚落,随之入耳的便就是一阵浓厚的笑声,肆意且猖狂。 “有人花钱买他们的命,我既收了钱,自是要将此事办妥的。”只见丛林之中缓缓走出一道人影,一个魁梧且挺拔的身姿骤然立于眼前,火光之中,他略微勾起的嘴角更显狡猾。 凌澈见状即刻在手中化出长弓,不过眨眼一瞬,便就放出数箭,分别落于身旁数个方位。 羽箭乘疾风而穿于火势当中,百发百中,即刻将那妖族的几位手下如数射杀。 收手之际,他也连忙走到一旁,与仲阳一同将一旁几乎要被吓破胆的两位幸存者扶起,此一战,整个车队数十人口却也只剩下三个活口了。 “既是收钱办事,我也不为难你。”说着,汤璃便伸手从怀中取出一袋金银,随即抛出,“我出三倍价,这三人,我要带走。” 那妖即刻抬手将那钱袋接住,当着众人的面将其打开,瞧了几眼,却又再次抬眸,压了压眉眼:“可若是被买家知晓我今夜并未处理干净此事,往后您可让我还如何继续接活?” “既是花钱办事,我如今也没少你半分银两,此三人日后只会为我办事,我亦可向你保证,他们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在商队当中。”汤璃半分不敢松懈,但却与那妖对峙得有来有回。 “小姑娘,这事儿,怕是不合规矩吧?”只见那妖露出更为瘆人的奸笑,似是不愿妥协。 “钱你也收了,人你也杀了,如今这邻水驿也算毁了大半,你究竟还想如何?”凌澈看着他这般蛮不讲理,早已磨没了耐性,这会儿正一个跨步走到了汤璃身旁,质问那厮。 “不想如何,只是这钱,这人,我都想要罢了。”那妖再一次咧着嘴说道。 第2章 我的人 “如今这世道,生意可没那么好做。”汤璃微眯眼眸,握着玉竹的手又紧了紧,“若不想妥协,你可想清楚了?” “跟畜生废什么话!?” 凌澈却没了耐心,只觉得那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此得寸进尺,他可不会由着他。 只见那厮也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二人瞬时交锋,互相牵制在了一起。 巨大的波动一阵接着一阵荡漾开来,周围的火势也都随之一阵阵的晃动起来,汤璃自是不会袖手旁观,见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即刻将手中法器抛出,随之袭向那妖。 为了避开那法器的袭击,那妖也只好松开牵制凌澈的手,二人终是拉开距离,他也抓紧时机连射三箭,同她一起夹击那妖。 谁知那妖竟躲也不躲,不过抬手施展妖力,便就将三箭全数挡下,毫发无伤。 眼看着风惊竹将要击中他的后背,谁知他却提前察觉,正准备再次抬手做挡,却正中汤璃计策。 只见她掐准时机,抬手念诀,玉竹之中便就一瞬抽出一把细而长的利剑,顺势在那妖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那厮吃痛之下,怒意见涨,眼底是藏不住的杀意,却反之对汤璃多了一分忌惮。 “若论修为,我的确不及你,但若你今夜誓要以一敌二,我们也绝非并无胜算。”汤璃展眉,一边说着,一边坦然自若地将落到一旁的剑鞘收回手中。 利刃之上,艳丽的妖血逐渐流至剑尖,似是宣告着她的必胜的决心。 “你也是汤氏的人?”那妖见事态不对,竟还想试探她的身份。 “今夜这人我定是要带走的,余下的,我一概不究,敢问这买卖,你到底做还是不做?” 她最后再问一次,若是那妖识相,那她便也就此作罢,但若是那厮没完没了了,那她也不介意分个输赢。 身旁火势愈发的大了,热浪顺着风势朝着几人吹来,衣诀纷飞间,那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温热的鲜血从指缝溢出,流得整着手背都是。 沉默了片刻,那妖终是微微抬了抬手臂,艰难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最终还是决定放了那三人。 而汤璃也不多言,这便立即同凌澈一起将那三人往岸边带,他们深知妖族多是言而无信之辈,如今在那厮还未反悔之前,至少要先带人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熊熊烈火在身后蔓延,那妖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眼底漆黑一片,却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那几人身影消失的方向,鼻翼煽动之下,似是想要努力记住他们的味道。 忽得一阵狂风袭来,火势顺势改变了方向,随之一声雷鸣响彻天际。 火场之中,那妖却忽得抬步准备追上去,谁知一道黑影忽得闪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 方才还比人高的火势,此时却在倾盆大雨之下挨不过片刻,周围一片顿时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闻之发昏。 “言而无信,罪加一等。” 一阵颇为低沉的嗓音随之入耳,似是从天边而降,那妖也即刻抬眸瞧去,不过眨眼一瞬,那道身影便就屹立于眼前。 一把巨大的油纸伞下,是一抹浓墨的身影,他傲然挺立,自带威严。 那妖不屑地歪着头,瞧上一眼,那油纸伞下,只露出了半张脸,并未看得清来者的眉目,可他却也依稀感受得到,此人乃是一只修为极高的大妖,周身气息非比寻常,且若是想要按照妖类之间靠气味辨认身份更是绝无可能。 故而自从此人出现之后,那妖便就更加警惕起来,若此人与方才那几人并不相识,那他也大可绕道而行,总之今日这账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就此放过那死丫头的。 他心中打着算盘,却不曾想来者也正是因为料到了他会如此打算,正当那妖准备从他身侧绕过之时,那人也终于是再次开口,“方才那笔账,你已占尽了便宜,怎么?还不过片刻,就想反悔了?” 那人漫不经心的皱眉试问,随后微微将伞抬起一些,直到露出完整的面庞,紧握伞柄的手腕一转,伞面顺势转动,落在伞上的水珠顷刻甩出,全数袭向那妖。 只见那厮眼看迎面而来的一片雨水将要落在身上,却在做出反应的那一刻早已被他暗中放出的妖力全数打在了身上,并将其一击击退,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树上。 而那树其实早已被火烧焦,如今又遇雨水一淋,再被他这么一撞,只闻一阵木头将断裂的声音,挺不过片刻,那树便就颓然倒塌。 “你……”那妖跪倒在地,受伤的手臂自然下垂,另一只手已然捂着胸口,只觉心口一阵刺痛,此时缓缓抬眸,这才看清来者面目,“神……神使大人。” 他的眼中除去一味的惶恐,便就只剩诧异,还带着一丝卑微的求饶之意。 所谓神使,正是神灵所派的使者,而早在中州与中荒地界划分开来之前,统称为中山之境,由一位名为于儿的神灵所掌管。 而他后来为了方便掌管万千妖灵,便就钦定了神使之位,用来协助于他。 眼前这位,也正是于儿神与上一任神使陨落前夕,最后钦定下来负责接替的下一任的神使大人——若自恒。 “犀渠,放任你在密都做了那么多年杀人的买卖,怎么事到如今却还是活得这般糊涂?做人做妖,都应当言而有信。” 若自恒漫不经心地抬步朝他走去,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尽管他不屑一顾,但其实脚下的每一步都实则是在加重对犀渠的威压。 直至跟前,这才见他止步,垂眸当中尽是蔑视:“今日你若再不松口,那我便与你算算,这些年来,你在中州所犯下的罪行到底有多少?” 待他话音落下,犀渠才觉威压骤然削弱,这才敢抬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眸间,他更是不禁问道:“那不怕死的丫头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 听他如此形容,若自恒一瞬垂眸,死死地盯着他,眼里不觉透着杀气,浑身上下气焰大涨。 吓得犀渠连忙躲开他的目光,垂下眼眸,乖乖地低下头去。 “你只需记住,我的人你动不得。” 话音刚落,一声细小的动静之下,犀渠再抬眸之时,便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淅淅沥沥的大雨之中,只剩他独留原地,而方才从他眼皮底下逃走的几人,如此怕是也早已上了船,往密都的方向去了。 直到天边渐亮,一夜大雨终于停下,但也依旧雾气甚浓。 密都坐落于江水之中,面前是伊水交汇洛水之处,故而设有码头,名为赤漓。 而密都乃是中州与中荒两地衔接的重要枢纽,背靠青要之山,一条蜿蜒且修长的山脉将两地间隔,正是妖族想要前往中州之地的必经之路。 真是因此地常年聚集着妖族无数,人来人往间,也成为了一处绝佳的经商之地,总是吸引着无数人族的向往。 赤漓码头上,汤氏的货船终于停靠,汤璃与凌澈本还未想好先去何处落脚,却遭仲阳盛邀:“老夫私下在城中经营了一处客栈,若少堂主不怪罪,可随老夫前去,暂且住下。” 汤璃先是将作揖的仲阳扶起,随后看向凌澈,许是没有再多的打算,暂时歇脚的地方还是要有的,总不能整日待在船上,便就应下了。 仲阳在前带路,汤璃一行人紧跟其后,直至他口中所说的客栈,她抬眸一瞧,小小的门面上高高的挂着一张牌匾,上头刻着大大的三个字——玉笙轩。 这里就是仲阳方才自行交代的地方,是他自己私下所经营的,以往临川堂中设有规矩,但凡是堂中用人,必须以堂中名声为先,不能做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商号名声之事。 但也算是没有明文规定过堂中人不能私自在外营生,这一点,仲阳作为堂中老人,又只是一个车队的领头,其实算不上有罪。 “少堂主,里面请。”仲阳见她有些失神,此时也正摆出一个‘请’的手势,邀她进去。 待她回过神来,凌澈便也就随她一同抬脚踏过了门槛,直至走过平日里负责迎客的前堂,便就来到了后面的庭院,庭院当中才是玉笙轩的重要所在。 院中摆设极为讲究,上至屋檐朝向,下至一草一石,树木栽培,一砖一瓦,无不透露着‘风水’二字。 “仲阳叔这是,喜风水?”汤璃不禁问道。 “倒也不全是。”只听仲阳尴尬一笑,微微颔首,“只是这密都虽是极好的经商之地,但也风起云涌,汇集了各方势力,若想在此站稳脚跟,自是不易,建立玉笙轩之时,便就想着走些旁门左道,让少堂主见笑了。” 这些事情,在汤璃的眼里,也算不得旁门左道,不过是一份期许,一份寄托,并无任何不妥。 “这里是后院,以往除了老夫在此,便也再无人住过了,这些时日,若您二位无处可去,亦可留此暂住。”仲阳细心解答,并替二人引路只此,“方才我已吩咐下去,膳食随后便会送到,还请少堂主在此稍作等候。” “麻烦仲阳叔了。”汤璃欠身,表示感谢。 “少堂主这是什么话?”仲阳吓得连忙跪下,立即拱手行礼,“昨夜若非二位出手相救,我这条老命怕就是要栽在邻水驿了,从今往后,老夫这条命便就是少堂主的了,若您不嫌,老夫定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说罢,只见他欲要跪拜磕头,吓得二人连忙弯腰,一同将其扶起。 “仲阳叔,您这说的哪里话,您可是我们的长辈,出手相救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不必言谢的。”凌澈急忙解释,并拦下他还想行礼的手。 “是啊,仲阳叔,您十几年来如一日,任劳任怨,我们都还未曾谢过您,怎可受您一拜?”汤璃连忙附和道。 “我同凌澈兴许还要在密多留一阵子,既然您如此款待,我们便就留在这儿,只是往后在此我的身份不容暴露,仲阳叔若有心,就莫要再唤我‘少堂主’了。” 汤璃此次前来密都,除去家主,知晓此次行程的人都能一个手数过来,故而初到此地,她也不愿与玉笙轩建立太多的联系,更不愿她这个临川堂少堂主的身份提前暴露。 “是,那老奴日后便唤你作‘东家’。”仲阳告退。 奔波劳累数日,她也没什么胃口,最后没吃两口便就有些困了,凌澈也知她这些时日睡得并不安稳,由着她歇息去了。 直到傍晚时分,她的屋子终于是有了些细碎的动静,而此时院子里的凉亭下,凌澈手里正拿着册子不知在翻阅着什么。 “睡得可安稳?” 他听闻脚步声,转眸瞧见她从屋里走出来,不禁关心道。 只见她点点头,走到他的身旁坐下,已有温茶备好,随口应了声。 反正今日闲来无事,才在密都落脚,许多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凌澈为了让她多放松放松,便就寻了一间颇有名气的茶肆,想着同她一起前去品尝。 凌澈敛眉,抿了抿嘴角:“你不是喜杏仁茶吗?我方才问过仲阳叔,听说开在码头边上有一家名为‘半日闲’的茶肆,那里的杏仁茶手艺极好,趁着今日无事,便想着同你前去品鉴一番。” 她的喜好,他都记得十分清楚,所以此事自是激起了她的兴趣,不容她拒绝。 且她也是知道的,此番前来密都,二人的确是带着许多目的而来,而其中牵连甚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处理清楚的,故而凌澈亦担心她过于紧绷,也是情理之中。 汤璃低垂着眉眼,缓缓放下了手中杯,思量半刻,还是应下了。 既得了她的点头,凌澈自是与她即刻出门,打算好好领会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 第3章 故人重逢 直到二人再次走到赤漓码头,眼看着落日染红了一片天,本该是用膳的时候,街道之上却并不缺乏忙碌之人,大大小小的船只还在陆续靠岸,整个码头仍旧热闹非凡。 而他们也很快寻到了那家名为‘半日闲’的茶肆,还特意选了一处靠外的位置,打算一边品茶,一边体会体会当地风情。 半日闲的生意十分火热,他们不过是才坐下一阵,店内就已然座无虚席。 时而还会有几个看似刚卸完货物的脚夫前来讨茶喝,而店家一看就是热心肠,竟也不见收钱,还专门为此留了几张空凳子,仅供他们休息。 待茶水上齐,二人便就一边品茶,一边环顾着四周,只觉这一切事物都很是新奇。 “这杏仁茶倒是有趣。”汤璃品了好一阵,终是开口说道,“跟瘣城的比起来,倒是颇具特色。” 凌澈听后,随之一笑,不枉他特意向仲阳叔打听这一番。 茶还未品完,方才日光还照得江面金光灿灿的,却不知怎的,竟在顷刻间下起了倾盆大雨。 远处正忙得大汗淋漓的脚夫们本都快热得喘不过气来,谁知一场大雨来临,反倒是让他们凉快起来,戒骄戒躁,干劲十足。 面对这说下就下的雨,从瘣城来的二人是一点准备都没有,震惊之余,反倒是旁观周围的百姓,看似大家都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哪怕外面的大雨突如其来,也不会影响他们品茶的姿态,夹杂在雨声当中,更是相谈甚欢。 就在汤璃蹙眉,还疑惑这边的天为何如此阴晴不定,说变就变的时候,大雨滂沱,路上行人不管有伞没伞的,也都纷纷加快了脚步。 此时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玉簪束发,细长的珠链流苏垂挂耳旁的男子,顶着一把巨大的玄色油纸伞便于此时漫步于街头。 众人行色匆匆,唯独那一抹红褐色的身影仍在雨中漫步,不紧不慢地朝着这边走来。 就在那人将要走进半日闲的时候,伞沿这才缓缓抬起,露出了他那剑眉之下,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清秀的脸上透着一丝冷峻。 瞧着他走到屋檐之下收伞,拍落溅在了宽袖上的水珠,举手投足间无一不透露着高贵与优雅。 也正是因他那独树一帜的身影,颇为独特,引得汤璃忍不住地想要看清那人的容貌,究竟是何摸样…… 偏偏就在他抬眸之际,不知为何,仅此一眼,便就锁定了那坐落在角落里的汤璃。 二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之下,反倒是引得她一惊,不惜即刻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显得有些做贼心虚起来。 那人见她如此不愿面对,反倒是心中窃喜,拿着那把收好的伞便就径直地朝着这边走来。 汤璃敛眸,下意识的想要给自己找些事做,端茶的手却不禁微微一颤,随之透露着她的不安。 “璃璃,怎么了?”凌澈看出了她的不寻常,连忙问候。 “我瞧着就剩此处还有一个空位,可否允我与二位并坐?”方才那人却在此时走到她的身旁,直至他走近,她也才发觉他的身上竟带着一股木质的清香。 “不方便。”汤璃没有半分犹豫,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就立即驳道。 与她对坐的凌澈此时也看出了她的心思,随之只见他回头环顾一周,店内的确没有再多的空位了,可她却又如此决绝,凌澈自是不会多说什么,便就并未多言。 “多谢。” 那人却好似听不懂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将手中伞搭在了一旁,坦然自若的在她身旁坐下了。 面对他这意料之外的举止,凌澈不解,只是转眸看向他,连忙试问:“这位兄台,她方才已然明确婉拒了你,为何还要强留于此?” 那人显然不打算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抬手唤着店家:“李叔!来壶白毫银针!” “阿恒!”店家老李不过朝这头瞥了一眼,便就已经认出了此人,很是热情的回应,“稍坐片刻!这就来!” 二人此时更是一惊,倒是不曾想此人竟与店家如此熟络。 “许久不见。” 那人又再次转眸盯上汤璃的脸,带着淡淡的笑意,很是温柔。 他既能如此说道,想必二人是相识的,可凌澈还是不放心的问道:“二位是旧识?” “不是。” “当然。” 这二人脱口而出的回答却又恰恰相反,倒是让凌澈对此更加困惑了起来,无奈挑眉下,他也只好闭嘴。 汤璃这人向来嘴硬,观她方才的反应以及此时此刻的态度,这二人不像是不相识的样子,更像是此人不知何处得罪了她。 “汤璃,不过两年有余,你就把我忘干净了?” 此话一出,不难听出那人话里的苦涩之意。 “汤某不解,不知何时值得神使大人如此挂念?”汤璃敛眸,不急不慢地无奈开口。 神使大人?凌澈竟不知她何时识得这位神使大人的? “二位可是住在城中东十四街上的玉笙轩中?”他又得意了几分,假意询问。 “神使大人,汤某何等何能,请得动您如此查我?”汤璃蹙眉,咬牙切齿地问。 “查你?”若自恒微微蹙眉,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倒还不至于。” 他这么说来,倒是看低了汤璃,一时不仅引得她不悦,还让另一位咬紧牙关,顿时捏紧了手中杯。 “密都人妖混杂,从你们踏上码头的那一刻起,早已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们,用不着查。”若自恒丝毫不敛笑意,而此时店家也端来了他要的那壶白毫银针。 汤璃白了一眼,虽厌烦他,但如今也的确赶不走他,且又舍不得自己那还未用完的杏仁茶。 若自恒见他们如此逃避,便也没有追问,反倒是更加坚定自己的心中所想,勾起嘴角,冷峻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玩弄之意。 汤璃不解,更是不屑于明白他到底是何意思,只是看着那逐渐小起来的雨,颇有些心烦意燥。 “玉笙轩的清若空,可有家的味道?”他挑眉凑近她,带着淡淡的笑意,眸光清澈,倒是看不出半点恶意。 他怎会…… 他话音刚落,汤璃一惊,转眸对上他的视线,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确实乱了,早在今日晨时,不曾想二人竟已擦肩而过…… 清若空’本是来自中州瘣城的酒,而此酒正是汤氏家主亲自调出来的配方,她自是再熟悉不过,而今早的‘洗尘宴’中,她就已经认出了那味道。 今早她与凌澈随着仲阳到玉笙轩中,就曾在二人进门之时,一男子在他们之前进门,还记得那人进门后便就熟络地放下银子:“一壶清若空。” 而那个声音,她听到了,不仅是听到了,甚至还想起了什么,只是当时没能见到那人的模样,所以便就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如今听他如此提醒,更加说明那时的自己竟不曾听错,甚至他也早已认出了她…… “神使大人,我知你清闲,但若无事,还请您莫要打扰我等。” 汤璃即使厌烦,但也已很是有礼,此时既不愿再听他说下去,只好劝道。 “我知你此番前来密都所为何事,但此地的水实在是太深,往后的路,怕是荆棘丛生,艰难险阻。” 有些事,他无法明说。 “多谢提醒。”凌澈终是忍不住开口,“只是有些事,终究不劳外人挂心。” 话已至此,他们显然已不愿再理会他了。 若自恒却并未理会他,接着道:“城主府上藏经阁,有的是记事卷宗,若是需要,你随时来。” 说罢,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似是用于通行的令牌,放置桌上,就在汤璃的手边。 “天已放晴,你好生考虑,我明日会在府中等你。” 他将要起身之时,却抬手替她将茶满上,倒的竟是他手中的白毫银针:“尝尝看,或许这味道你会喜欢。” 待他起身之后,不忘拿起一旁的伞,正准备离开,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脚下一转,又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对了,我姓若,名自恒,下次见面,许你不用再一口一个‘神使大人’的唤我了。” 汤璃一愣,抬眸看向屋檐之外,雨已停,天已晴,没想到他真的算得如此之准,直到他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当中,她才终是回神。 两年有余的光阴,不曾想二人竟会在此再度相见,他也好似不像梦中那般令她反感,但却有着一股说不明白的情谊流露其中。 茶肆当中人多眼杂,二人最后也没能再将此事讨论下去,直到二人回到玉笙轩中,夜幕降临,仲阳早已派人提前准备好了二人的晚膳。 屋中,用膳之时,凌澈才敢提及今日之事。 “今日那位神使大人……”他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忍不住地想要问个清楚,“可是两年前,害你那般狼狈之人?” 说着说着,他的嗓音已不自觉地发了颤。 两年前的那桩子事,不仅是她的噩梦缠身,更是他的心有余悸。 汤璃端着饭碗,嘴里嚼着菜,却是坦然自若的‘嗯’了一声,就像是此事从未与她有关一般。 “我早该想到的!”凌澈却不似她,一口饭都吃不下去,小发雷霆,“当时我就该动手!” “他是神使,修为深厚,法力无边,你就算是动手又能如何?” 话虽如此,但她也知道,凌澈此人颇为稳重,该有的礼数都有,断不会如此冲动。 “所以你究竟是如何想的,那城主府,去还是不去?”他自以她为先,不会贸然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她,只是基于当年一事终究有所忌惮。 “他所说的并非不无道理,若是想要早日了解更多,城主府的藏经阁或许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不妨一试。”她对此很有决心,所以不得不抓住这次的机会。 “无妨,那便就听你的,有我在。”凌澈长叹一口气,无奈妥协。 “对了。”汤璃想起什么,放下了手中碗筷,从食盒旁拿起了仲阳叔方才特意送来的册子,递给了他。 “这是我让仲阳叔抄下的名册,上面的人基本都是曾经随着阿娘与巽叔叔来此经商的第一批老人,我需知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近况如何?” 凌澈接过手,展开名册,粗略一看。 “怕是要劳烦你替我查一查了。” “哪里的话,我此行最重要的就是听你调遣。” 第4章 藏经阁 由于密都紧靠青要之山,故而建城之初,于儿神便将青要之山的山神武罗请下了山,并请他一并掌管了这密都城。 而后便与神使大人一同监督欲来往两地的妖族,密都建城之后,此地自是成了妖族逃离中荒的必经之路,故而所有前往中州的妖族都需达到一定的修为,为的是众妖能够拥有压制自身天性的能力,切莫迫害到人族的安危。 也正巧是密都建立那一年,神使之位空缺,若自恒也成了暂代神使。 正因如此,二位自那之后,便就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志同道合,风雨同舟。 而若自恒昨日惩戒过犀渠后,却并未第一时间回到府中报平安,反倒是目送那艘货船离去后,先一步到码头守株待兔,跟着汤璃一行人去了玉笙轩,随后买了一壶清若空,就这么干坐了几个时辰,只为等着同她见一面。 直到方才在半日闲分别,若自恒也终于是想起了城主府,这才打算回去一趟。 城主府大门口,若自恒这头正收了伞,抖了抖伞面上挂着的无数水珠,这才抬手推门,正准备继续往里走时,一旁廊道之上却蓦地出现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呦,也不知这是谁家的郎君,还知道回来呢!?” 说话的正是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袍的女子,侧身坐在廊道上,手臂随意的搭在一旁,颇为得意地讥讽开口,似是专门堵在此处,就等他回来。 若自恒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被她吓着,可一见是她便就又立马展眉,带着淡淡的笑意,走上前去,悠悠问道:“若夭?怎么下山了也不告知我一声?” “可笑!”她却连忙白了一眼,抬眸紧紧盯着朝这边走来的他,“你这一走就是四个多月,毫无音讯,还告知你一声!天大地大的,你可知有多难?” “好了,夭,你若再说下去,他可又要跟你吵起来了。” 随着话音的方向看去,廊道之下,几步开外的地方,一抹身影从阴影中走来,微亮的天光逐渐照在了他的脸上,若自恒与其相视一笑,便就看在他的面子上没有急着反驳她。 “你们二位要是再嚷嚷,就不怕吵着城主大人?” 若自恒话还没说完,不过是想着逗一逗他们,谁曾想那二人竟联手出招,一阵磅礴之气迎面袭来,惹得他来不及做挡,只好翻身躲避。 反应过来时,早已被迫退到廊道之外,抬手一指,厉声呵斥:“若尘若夭!此地可是城主府!如此大动干戈,就不怕惊扰了城主?” 那二人相视一眼,在作弄若自恒的这条路上,可谓是乐此不疲。 而他们也正是从中荒而来的‘守门人’,严格来说,守的是一方安宁,但实际也只是一扇门,一扇偌大的门。 而他们则是环绕在门侧两条巨大石柱上的青蛇,负责协助神使大人看守中荒,听从调遣,此次下山,也是因为神使大人许久未归,中荒众妖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大规模内斗。 若说他们是负责守门的,那武罗和若自恒则是负责守住妖,故而大家其实都算是同僚的关系。 “此事实在棘手,我们这才不得已化形前来寻你,却听城主说你已许久未归,可是路上遇到了麻烦?”若尘敛眉,真切地询问他。 若夭也一同投来了问候的目光,在他们眼里,若自恒从来都不会让他们操心的,故而每次有些什么事情需要离开中荒,他也都只是告知一声,从未真正调遣过他们。 半响过后,只见若自恒敛眸,摇摇头,拍拍袖子上沾染到的灰尘,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安慰但又藏着几分真心:“无事,这几日奔波不停,就是有些累了,我先去歇息了。” 还不等他们应下,他便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穿过长长的廊道,当真是歇息去了。 这一夜,意外的平静,就连那一场白日里断断续续的雨水也笑了许多。 待第二日天光一亮,凌澈一早便就带着名册出门去了,汤璃则是一觉睡到晌午,用过膳后便就打算前去城主府拜会。 直到城主府大门口,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敲门,门内侍卫从里拉开门,探头瞧她,询问:“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汤璃并未理会,只是将手中玉牌递给他看,而那侍卫见此便也再无多问,即刻放人进去。 这令牌是若自恒昨日留给她的,没曾想竟这般好用。 “敢问府中藏经阁如何走?”她进门后左右两头瞧了几眼,偌大的城主府中并无人气,就连下人也不见几个,她也只好抓着那替她开门的侍卫问上一问。 而她不知的是,府内藏经阁也不是谁都能去的,那侍卫自是不敢乱讲,正纠结到底是否要替她指路之时,只见又一身影朝这边走来。 “这位姑娘可是神使大人的贵客?”那人上前来询问,还不忘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岁始,乃府中执事。” 汤璃抬眼,只见那是一位看似年迈,但却身体仍是健壮的老人,虽是头发花白,但却有着一双利索的腿脚,看来是人族的尊者。 “见过岁始大人。”汤璃毕恭毕敬地行礼,随之又将那玉牌重新拿出来,递给对方查看,“在下汤璃,是为藏经阁而来,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只见岁始很是客气地亲自替她引路,眼眸一转,便就不禁多说了几句话:“您别客气,在这府中若有什么事皆可随时寻我,神使大人提前找过招呼了,说是这藏经阁您可随意进出。” 汤璃这才明白,怪不得方才那侍卫支支吾吾地半天不说,极有可能是藏经阁并不对外开放,故而即使她手中拿着这玉牌,也终究抵不过神使大人交代下来的一句话。 不禁引得她心中多想,若自恒如此做法到底是何意? 她只是尴尬一笑,随着岁始的脚步便就乖乖走到了藏经阁前,只见那是一座三层阁楼,从第一层开始,慢慢向上聚拢,一层比一层小。 “此处便就是藏经阁了,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些茶水前来,大人安心在此查阅。”岁始立即安排妥当,临走前还不望嘱咐一句,“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亦可拉动大门边上的铜铃,届时便会有人前来听从吩咐。” “多谢。” “大人请便。” 岁始这头交代完了一切,便就转身离开了,汤璃也不再客气,大步向前,走到藏经阁的大门处,抬头瞧上几眼。 褐色的门框上全是浮雕,与人族的习惯不同,雕的都是些奇珍异兽,许多模样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而大门上留有锁孔,但却不见锁,兴许是知晓她今日前来,故而提前撤走了。 推门而入,迎面袭来的是一阵淡淡的檀木香,与那日再遇若自恒时,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有些相似,转眼就能瞧着一旁的香炉上正冒着白烟。 随之往里走去,只觉地上没有半点灰尘,一旁案台上也有收拾过的痕迹,既然平日里嫌少有人出入,那么今日这般整洁的模样,看来是做足了准备。 汤璃这会儿反倒是半点高兴不起来,虽说这一切与她而言其实百利而无一害,但不知为何,只要这一切与那只大妖挂上钩,她便就只觉心头似是堵着一团棉花,闷闷的,很不利索。 不知不觉,她已走到了阁楼深处。 直到走进阁楼中心才发觉,整层阁楼,除了中心留有案台,笔墨等,四周便就都是比人高的书架,横竖整齐排列,且每个架子上都有标明大致年份,以便寻找。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若自恒说得没错,此处怕是唯一一处足以让她在数日内迅速了解密都一切的地方了。 既来之则安之,自从昨日若自恒提及此事之后,还未等她做出打算之时,其实心里也早已暗自斟酌过,若是真的来此,又要先从何时何地开始查起…… 直到这一刻,她的心里其实依旧没底。 趁着天色还早,她也不再多想,即刻开始查找起来,丝毫不拖泥带水,一眨眼便就在里头闷着看了两个多时辰的卷宗。 直到她再次拿起一旁的水壶,突如其来的轻松引起了她的注意,许是没了水,她抬眸一瞧,便就想起了岁始提醒过的话,这才起身向外而去。 正走到门口,缓缓推开门,正寻着方才岁始所说过的‘拉绳’,恍惚间,却被一阵欢声笑语引得她不禁转眸,朝着院子大门外瞧去。 只见被挡着的半边凉亭之下,一抹熟悉的背影坐在其中,肩上搭着一双纤纤玉手,看着若自恒不但不排斥,反倒很是享受。 而那一声声妩媚的笑声,自是来自于他身旁那位绰约多姿的女子,二人看似关系不一般,不然也不会在这府中如此明目张胆。 不过一眼,汤璃便就自觉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再好奇,随之抬手拉动门侧那条垂下来的绳子,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果真有人前来。 “贵客有何吩咐?”竟是岁始大人亲自前来。 “添些茶水。”汤璃先是一愣,这才欠身,“劳烦岁始大人了。” “贵客稍后,这就来。” 岁始急忙上前去将空了的茶壶提走,匆匆忙忙地便就准备去了,兴许是听到了这头摇铃的动静,外头的欢声笑语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汤璃正觉奇怪,却也不敢再生好奇之意,这便转身重新走进藏经阁中,打算继续着方才还未查阅完毕的卷宗。 待她刚坐下之际,却闻一阵平缓的脚步声,来者直至跟前方才止步。 片刻过去,来者并未有过半分动静,只是呆呆地站在她的面前,惹得她不禁抬头瞧了一眼。 靠着那一股颇为独特的檀木香,她自是猜到会是若自恒,只是此时并未有想要理会他的意思。 “如此艳遇,神使大人真是好福气。”她重新垂眸看着卷宗,却又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是若夭,与若尘是兄妹,乃上古蛇族,曾跟随于儿神身边,以往居于青要之山,守着一片寸草不生,寥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嫌少出来,故而有些话多。” 若自恒这头就地而坐,一手随意地搭在了案台上,身体也随着靠过来,一边说着,一边抬眸,盯上了她的脸。 汤璃头也不抬地继续盯着案台上摊开的卷宗,只是动动嘴皮子:“你同我说这些作甚?” “就是想告诉你,我同若夭的关系并非你想的那般,仅此而已。” 他话音刚落,岁始便就亲自提着煮好的茶水进来,将其放下便就走了,而若自恒这会更是很有眼力见的替她满上,也没少了自己那份。 第5章 惊现陈米 二人无言,一个认认真真查阅着以往旧事,一个则是翻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中州话本,相安无事,就这么同在一个屋檐下待了不下两个时辰。 只是天色忽得暗了下来,阴雨绵绵,却忽得听到院外有些许议论声…… “近日米价可是又升了?” “可不是吗?价格虽升,这米却不如以往。” “是啊!这些米的口感大打折扣,若是供我等饱腹尚可,可若是为了满足府中贵人的口腹之欲,岂非难以做到?” “这可如何是好啊!?” 庖屋与藏经阁离得近,若是采买的下人从外头回来,无论如何都是要经过此处的,以往藏经阁很难有人,故而在经过这段路的时候,下人们也时常会义无反顾地议论些什么。 虽是小声议论,但阁中二位的耳力却也不至于听不清,只是这话似是左耳进右耳出般,并未引得二人有半点反应。 直到外面的雨下大了,一壶茶尽,汤璃终于舍得起身了,只见她将案台上的卷宗都依次卷好,两手一撑,便就准备站起来。 谁知双腿因久坐而麻痹,一时使不上劲来,差些又要跌坐回去,踉跄之下,一只大掌却在此时迅速抓上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她一惊,抬头间却对上了若自恒微微皱起的眉头,瞧着她还想将那些卷宗物归原位,耳边却响起他那带着淡淡沙哑的嗓音:“我会让岁始前来安排整理的。” 汤璃这才不再多管,只是努力稳住身姿,敛眸说道:“多谢。” 随着她走出藏经阁大门,只见外面已是雷雨交加,而她今日并未带伞前来,这雨看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可是要回去了?”若自恒见她发愁,这便开口询问。 汤璃有些意外,转眸瞧他,点头应道:“天色也不早了。” 虽有乌云密布在前,但也的确到了将用晚膳的时候了,她也是该走了。 若自恒这便就将他用惯的那把打伞拿出来,撑开,打在了她的头顶,温柔的嗓音随之传入耳中:“走吧,我送你。” 汤璃抬眸,看了眼头顶的油纸伞,心中突现一阵感激,松了一口气,应下:“那就麻烦……您了。” 她忽得停顿,是一时想起他的忠告,便就及时改口,不敢再多唤一句‘神使大人’,而他也察觉到了她的自觉,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随后二人便就同打一把伞,行于大雨之中,自城主府而出,朝着玉笙轩的方向而去。 路上行雷闪电,但雨势却见小,汤璃一路上并未被雨淋着,只是路上积水打湿了裙摆些许,直到玉笙轩门口,他亲自将她送进门去。 只见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就再次冲进雨中,待她转身抬眸,目送他离去之时,这才发觉他的半侧身子竟早已湿透,袖口黏在手背上,雨水也早就顺着他的指尖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 直至他的身影在朦胧的雨水中消散,汤璃这才回过神来,他那般高大的身姿,那把看似巨大的伞,其实也仅仅只是够他一人罢了。 玉笙轩中,晚膳过后,汤璃这才询问凌澈今日探查结果,他便也将今日所收到的信件交出,由她逐一查看。 片刻过后,她将那些信件收起来,一脸严肃地提出:“今夜,我想去一趟粮仓。” “分堂安排在城中的粮仓?”凌澈听后立即附和道。 汤璃点头,他便就二话不说地应下,也不多问。 直到入夜,待众人睡去,他们这才起身会合,夜深人静,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二人穿梭其中。 “你可是有何想法?”巷子当中,二人潜行,凌澈不禁询问。 “密都这一带并无良田,米市的米自是要从分堂流入的,今日在城主府中,我无意听到府中负责采买的下人所言,说是近日米市许是以次充好,且米价一涨再涨,我便就想着先从源头查起。” 她一边疾走,一边轻声说道。 临川分堂用来存放米粮的粮仓很大,毕竟是这一带的主要供应,所以也不担心潜入其中会被轻易发觉,故而二人一同潜入,凌澈负责守在粮仓门口,以防随时有人前来。 而汤璃此时已然抓紧进入仓中,四处查看之下,随手翻动的几处箩筐当中所装的竟都是经过掺和的米粮。 她眉头一皱,气愤之余,却也不得已即刻恢复了冷静,思虑一番,便就立即在仓内寻到了地窖,掀开脚下木板,她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拿在手中一吹,试探了一下便就往下走去。 此处地窖,一般也就只有掌事者知晓,而她也是在家主的教导之下,才有幸得知,但凡是汤氏名下的粮仓基本都会有,为的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不看不知,一看才发觉此处地窖当中的备粮倒是异于寻常的多,她带着怀疑上前掀起了那积满灰尘的麻布,尘土飞扬,她也即刻捂住了口鼻。 待灰尘飘散,直至看清的那一刻,她却惊掉了下巴。 这里存放着的竟都是些陈米…… 汤璃惊讶之际甚至怀疑过自己的判断,不禁将手插入米中,捧起一把米认真查看,确认了自己的判断错不得半分。 这些可都是在此囤放了三至五年不等的米粮,即便是再好的遮盖,也抵不过这般潮湿且不见天日的存储之处。 这些米就算没有虫害与霉变,至少也流失了大半可取之处,吃了无益,岂不算是白白浪费。 临走之际,她小心翼翼地将麻布都盖了回去,随之掩盖了自己的行踪,然后再悄悄顺着楼梯爬上去,离开了地窖。 会合凌澈之后,二人离开,直到路过一条通往码头的街道,这才听到了阵阵喧闹声。 汤璃眼神示意身旁之人,便就脚下一转,从回去的方向改成了去往码头的,如此二人不过一会,便已到了码头。 此时放眼望去,还有一些入夜了才准备靠岸的货船,哪怕是如此深夜,竟还有不少脚夫帮着卸货,这赤漓码头怕是彻夜灯火通明。 这一刻,她终是明白,为何天下行商之人挤破头来都势必要来密都走上一遭…… 彻夜不眠,也就意味着赤漓码头的生意自是源源不断,不分昼夜。 “走,去那瞧瞧!” “好。” 她又一次即兴而去,而他也再一次依旧相伴。 穿过那街道小巷,只见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整片水上灯火,其中一艘庞大且灯红酒绿的画舫,正处于水雾之中,传来阵阵吆喝声。 那画舫乃是密都之中最为出名的一处观赏游玩之所,名为望江亭,听曲唱戏,闻歌起舞,前有美人在怀,后有美酒佳肴,岂不美哉。 昨日才听闻舫中卖艺的都是些落魄女子,世道不公,沦落至此,相依为命。 其中有的是琴艺高超,长歌当哭的姑娘们,传闻只要在那儿听上一曲,自会深陷其中,自当如痴如梦。 这才刚到门口,便就见到那些靠在勾栏处邀客的姑娘们,她们挥动着手中帕巾,很是婀娜,朝着路过的人使劲吆喝。 汤璃不禁好奇其中景色,便也就没管别的,径直上船去了,直至门口却被一姑娘拦住了去路。 只见那姑娘随意地搭上她的肩,妩媚开口:“姑娘你这是?” 汤璃转眸,微微皱起眉头,在她那张花红的脸上扫视了两眼,还未开口,就被那阵迎面而来的胭脂气给堵住了嘴。 “起开!”忽的一位看似更为老道的女子走来,很是客气,“来者便是客,贵客里头请!” 汤璃这才淡淡一笑,跟随着她进入其中,而凌澈则是目不妄视的紧跟她身后。 待她挑了一处角落坐下,便就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交到那女子手中:“你看着安排。” “贵客稍后。”眼看着对方两眼放光,笑眯眯地便就收下了。 那一锭银子给出去之后,不过片刻,该吃的该喝的,一样不少,皆如数摆了上来。 虽是角落,但该看到的歌舞却也一丝不落,台上的姑娘们,皆是一身绝技,翩若惊鸿,琴瑟调和,犹如仙乐,使人心醉神迷。 怪不得城中从前些年便就流传着一句:没有什么坎是去一趟望江亭过不去的。 二人来此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已如做了一场春秋大梦,犹如仙境,如痴如醉。 环顾四周,众人早已乱花迷眼,神色恍惚,而此地喧闹,汤璃也终于有机会开口:“粮仓中的屯粮掺和了不少陈米,且地窖当中也尽是陈米。” 凌澈侧身凑近,听后一惊:“陈年久米?” 汤璃点头。 “陈米又称老米,乃是受潮,储存过久后,导致米粒发黄,乃至发红的米粮,口感风味极为不佳,甚至会带有腐味。” 担心凌澈对此不了解,她便细心解释了一番,也以此告知其中危害。 关于这一切,汤璃身为汤氏家主唯一嫡孙,平日里受教熏陶得不少,自是知晓的。 “仲阳叔的那批粮未能及时送到,怕是分堂也等不到瘣城重新送一批来了,便就在剩余的粮中掺杂了不少陈米,想要以次充好。”汤璃猜测。 “他们怎么做得出来?”凌澈怒问。 “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如今分堂更是故意哄抬米价,怕是想要以此赚个盆满钵满。” “这般作为极易引起众怒,常在水边走岂能不湿鞋,看来分堂是早忘了堂中教诲。” 凌澈眉头紧皱,此事怕是牵连颇深,可汤璃却神色自若,思虑之下,并不觉得这是坏事。 “地窖中的粮,数量也对不上,明日待你酒醒了去查一查。” “好。” 二人便就在那望江亭中吃喝玩乐了一夜,直到天光微亮才回到那玉笙轩中,刚进门便就被仲阳抓个正着,可他也只是远远看了眼,静悄悄地就亲自前去备了醒酒汤。 随后只见他们回到各自的房中休息,凌澈睡到晌午才起,正巧赶上了用膳的时辰,仲阳得知后也是连忙端来了醒酒汤。 凌澈一惊,感激说道:“多谢仲阳叔。” “客气,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往后在这密都的日子,就让我做好这些事吧。” 仲阳说的不错,从他为汤氏买命开始,便算是与凌澈有缘,他数次来到这密都城,还就都有幸与他碰过面,也因此加深了二人之间的羁绊。 与他而言,至少是对凌澈有着很深的印象,对汤璃则少很多。 “对了,东家不喜醒酒汤的味道,若是待她醒来,还得麻烦仲阳叔备成醒酒茶。”凌澈还是依旧了解她的喜好,临走之时也不忘提醒一句。 “是。” 仲阳叔这头着手前去准备,而他用过膳后也随之出门去了,去完成昨夜应她之事。 第6章 再遇犀渠 直至午后,城主府中,独自在院中踱步良久的若自恒此时正遇着岁始带人前来打扫庭院,他便一个箭步上前,小声询问:“今日汤璃可曾来过?” “未曾。” “那可有人前来说明过情况?” “未曾。” 听到两次否认的肯定后,若自恒的脸上瞬时黯然失色,而岁始见他如此愁眉不展之下,原先还准备瞒住他的消息却也于心不忍地还是准备相告于他。 “听闻…今早归来的人说,昨夜在码头见到了璃姑娘,她与另一位公子进了那望江亭中,彻夜未归。”岁始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他的脸色,更是说完转身就走。 只留下若自恒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敛眸盖住了眼底怒意,转身之际,却见若夭早已在身后不远处守株待兔。 而他此时显然不想再与任何人多说一句话,只是自顾自地往回走,而她却无比兴奋地凑上去:“怎么?今日那小姑娘没来?” 若自恒不语。 “哎呦!她不来,你可以过去寻她的呀!”若夭幸灾乐祸地非要替他出主意。 “我为何要去?” “不是你想见人家的吗?” “不想了。” 若自恒咬牙切齿地说着,完全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若夭也一时差些被他的怒火殃及,追了两步便就不敢再跟着了。 此时若尘突然出现,落在她的身旁,试问:“你又何苦激他?” “他心里头打着什么主意,你会看不出来?”若夭又问,“什么多年来,你可曾见他为了谁如此上心过?” 若尘垂眸,无言。 若夭又道:“早在两年前,便初见成效了。” 若尘附和:“是啊,你我或许都清楚,可他却不然。” 与此同时,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烂醉过后,此时也才刚醒,前脚刚走出房门,后脚仲阳便就出现了。 “东家稍候,我这就去将备好的吃食送来。”仲阳微微欠身,终于是等到她醒来了。 汤璃此时便就直接在院中候着,不用一会儿,仲阳便已带着人将备好的点心送来了,按照以往的习惯,酒后她是吃不下饭菜的。 故而在看到这些点心的时候,她就知道,定是凌澈费心交代了一番,甚至还备有温热的醒酒茶。 汤璃端起那杯茶,试探地抿了一口,见仲阳还站在一旁,一副随时准备着伺候她的样子,这才忍不住开口:“仲阳叔,坐下陪我说几句话吧。” “诶!”仲阳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眉眼弯弯的,笑着便就坐下了。 “汤璃失礼,敢问仲阳叔何时入的临川堂?”她一边吃点心,一边带着好奇询问。 她对仲阳的了解自是不如凌澈,有些事情当然还是问当事人来得好,所以便就借着此番机会,打算好好了解一番。 仲阳这头掰着手指算了算,片刻后答道:“许有十二个年头了。” 汤璃敛眉,像他这般替汤氏做事有个十余年的老人,其实不在少数,而这一部分人自是也更为守旧,不大愿意革新,故而令现任分堂堂主汤巽头疼。 可这些人不仅在年纪上吃亏,更是在行事上比不过汤巽的狠辣,所以这些年来,不少老头也被气得返老还乡,这些,汤璃不是不知道。 她往年虽远在瘣城,但也不是不闻窗外事,本就是为了家主前来考察分堂的,自是要先对此有所了解,只是分堂之事嫌少流出,怕是被汤巽压得很死。 所以也注定了这一路上,定会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可她从未怕过,毕竟若是连面对这一切的勇气都没有,那她也不必来此,更不必着手调查这一切。 在凌澈回来之前,她也只是待在院中等他,并未再去过城主府,而后的几日,二人也在夜里频繁出入望江亭,只是每次去的时辰不多,有时半个时辰,有时也能待上两个多时辰。 就连仲阳也摸不清楚他们归来的时辰,只是靠着他们每日醒来的时辰推断,故而三人在这几日根本没能说上几句话,各自忙绿。 直到数日之后,二人再一次深夜到访望江亭,终于是摸清楚了其中些许门路,今日本意也是为了更加深入的了解,毕竟听说此地的供应皆与临川分堂脱不了关系。 舫内大厅,还是老位置,汤璃拉着季娘问:“不知今日郁姑娘可有空?” “哎呦!贵客来得不巧,前脚才有位客人来寻她,此时啊!怕是已在房内了。” 季娘是舫中负责安排姑娘们大小事务的老妈妈,能说会道,时常招待客人,而郁姑娘则是这舫中的香饽饽,极为抢手的头牌,房中客人更是源源不断,日日不同。 听说这位姑娘近些年来已然成了望江亭的招牌,许多新来的客人也都是听闻这位姑娘的名声才来得望江亭,而姑娘也的确弹得一手好琴,不仅唱曲了得,舞姿更是娇若游龙。 如此女子,自是受欢迎的。 既然今日不能见到传闻中如此犹如天仙的女子,那他们二人也不能白来一趟,还是照旧,听歌赏曲,把酒言欢,好不快哉。 还不等二人玩够,倒是遇上了熟人,但与其说是熟人,却也并非熟络,顶多算是有过一面之缘,更像是仇人。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远处悄悄靠近,慢悠悠地步伐带着极不确定的感觉,一步一怀疑,但还是在不久之后来到,只闻头顶一声:“美人!还真是你啊!” 凌澈连忙警觉地抬头,汤璃也从未松懈,随着那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面对二人如此审视的犀渠一时也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说了些什么。 而他也连忙赔罪般地笑了笑,随后举起手中杯,碰上汤璃手里握着的酒杯,笑眯眯地又问:“您贵人事多,怎的深夜在此?” 汤璃抬眸,瞥了他一眼,目光中透着鄙夷。 “今日不杀人了?”她扫了眼他手中的酒杯,不禁调侃,“金盆洗手,洗心革面?” “今日心情好,不杀人了。”犀渠皮笑肉不笑地又道,“还好今日没接什么买卖,不然也不能在此撞见你,不是吗?” “倒还真是难分好坏,在这儿‘遇见你’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 “在我看来,算好事。” 汤璃忍不住地白了他一眼,不再接着说下去,见她不言,犀渠更是大胆地坐落在了她身旁的位子上,拿起桌上的酒壶便就又替自己满上了。 “你倒是自觉。”她冷着脸说道。 “反正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在下犀渠,就当是在密都多认识个朋友,不知你可愿意?”犀渠笑嘻嘻地说着,手里倒是又替自己满上了,举杯邀约。 听此一言,一旁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凌澈更是难以置信地抬眼盯着他。 “我若是不愿意呢?”汤璃小心试探。 “我又没逼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咯!”犀渠倒是通透,并未有过要强迫她的意思,“不过你今日若不愿意,那往后我就日日在此等你,直到哪日你厌烦了,自会同意的。” 她只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本无意与他继续交谈下去的,只是今日前来本就已经注定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能有个人说说话,也不是不行。 “想见郁遇?”犀渠看透了二人的意图,先是轻笑一声,随后又道,“近日也不知从何来的贵客,出手阔绰,日日见她,您二位怕是难以如愿了?” 倘若他们真是为此而来,那这几日怕是都要白来了,犀渠也只是好心提醒一句,未曾有过别的意思。 而汤璃也清楚,她与凌澈来的这几日,的确也不曾见过这位郁姑娘得空,既如此,怕是真如他所说的。 “走吧。”她忽的下定决心,对着凌澈示意,二人起身准备离开。 “多谢相告,失陪。”同犀渠客气一句,二人便就离开了。 那桌上剩下的佳肴美酒,自是也便宜了犀渠,往日他也没这么大的手笔,今日倒是被他捡到了。 那二人早已走远,眼看着他正准备享用这一切,却忽得感应到了什么,悠哉悠哉地吃了几口东西,此时才见一只透着火红暗光的鸟从望江亭的窗户飞进来,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最终落到了他的肩上。 而这却并非是一只真正的鸟,而是由灵力化作了鸟的形状,这种术法一般用于传信,所以这鸟自是来与犀渠传信的。 只见它低头贴着他的耳边眨巴眨巴嘴,无声间,犀渠敛眉,眼神中多了一丝犀利。 待他听罢,灵力消散,那鸟儿也随之消失,而他举杯饮尽最后一口酒,急匆匆地便就往外去了。 此时临近城中十四街道,汤璃与凌澈二人正并肩而行,未等二人提前察觉,便只见一抹玄色身影一瞬落在了二人跟前,吓得凌澈一步拦在了汤璃的跟前,将她护在身后。 情况未明,还不等二人开口询问,便就又一人拦住了他们的退路,汤璃也即刻与凌澈背对背而立,立即进入戒备的状态。 那二人并未道明来意,但却也不似是要动手的意思,可却在此时,又有二人同时落在了巷子两旁比人还高的屋檐上,踩得瓦片作响。 二人不用看都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此时更加不敢有半点松懈,如今这架势,怕是他们被人给埋伏了,而眼前这些人,修为也都不算低,兴许是犀渠那厮地同行。 敌众我寡,若是想要从此四人手中逃脱,怕是也要费点功夫的。 想到这里,汤璃两只袖子下的手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而她身后的凌澈更是已经规划好了她的线路:“一旦动手,你立刻跑,不必顾我,寻人来助。” 他偏头小声说给她听,只是这一说,便也就立即引得那几人的注意,使其一瞬动手,朝着二人袭来。 “跑!” 凌澈拦下地面二人,给了她逃离的机会,而她也丝毫不拖泥带水,躲开其中一人的招式,撒腿就跑,只是这头还未跑到巷子的一半,那屋檐上的两条尾巴便早已追上了她。 一个翻身,那二人便就一前一后的平稳落地,拦住了她的去了。 看来是无法脱身了……汤璃也不慌,即刻将剑握在手中,面对二人的攻势,她也并非一味地抵抗,利用自己灵敏的反应速度一边巧妙躲开,一边往外跑。 只是终究逃不过二人的夹击,一来一回间,她也未能跑出多远,僵持之下,她的体力也消耗了不少,眼看着步步紧逼之下,她已有略微的轻伤。 第7章 双双负伤 体力将要耗尽之际,她用尽全力才得以再争取一个逃脱的机会,只是这一跑,她竟险些撞进某个人的怀中。 那道突如其来的身影透着一股莫名地熟悉,就在她撞个满怀的时候,那人甚至还抬手扶了她一把,那只托着她的大掌竟带着一丝安心,可汤璃却觉得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问题。 而那人却并未对她出手,反倒是静静地等着她回过神来。 恍惚抬眼间,只见那人面上带着一张用妖力所化的面具,妖力变化间,完全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得清楚那眉眼间的凌冽,故而令她感到一丝恐慌,猛然间警惕后退。 随着剑光一瞬,巨大的冲击逼退身后那追来的二人,汤璃也急忙抬手做挡。 还未等三人反应过来,那人手中的暗器也与此同时离手,几把特质的暗器一瞬全数飞出,汤璃来不及做挡,只好一边后退一边挥动着手中剑,试图挽救。 只可惜在挡下数枚暗器之后,汤璃还是因力竭而失去了戒备之力,也就在这片刻之间,最后一枚暗器却也寻得空隙,并一击成功贯穿了她的左肩,伤口瞬间淌血。 而她身后那二人却也因此被暗器所伤,汤璃强忍疼痛,再次举起手中剑,准备与那人誓死一战之时,却不曾想那人竟毫不犹豫地将自身朝着她的剑尖撞去。 剑刃一瞬刺入血肉,鲜血滋滋的冒出来,鲜血直流,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而汤璃的身形又正好足以遮挡住那二人的视线,这般突如其来的意外,其余二人也都震惊不已,只是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除了当事人,也就只剩她一人清楚了。 身后二人也在此时毫不犹豫的闪身离去,飞跃至屋檐之上,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汤璃震惊之余,那人却好似还不满足一般,冲着她的剑刃又是一阵暗自发力,剑刃一点一点地深入,直到刺穿他的左肩,皮肉撕裂的痛楚逐渐加重,疼的那人拧紧了眉头,直冒冷汗。 汤璃震惊得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待她的视线从那伤口处转移到那人的脸庞上,试图从那一双眼眸当中看出些什么的时候,那张面具上的妖力竟一瞬消散了去,犀渠的脸也在此时完全展露在了她的眼前。 “你……” 一时间,她竟不知所措起来,为了替他举着那刺入体内的剑,手臂竟逐渐感到酸痛,而犀渠也似是感受到了那传至剑刃上的微微的颤抖,而后敛眸,下定决心般地抬起手来。 只见他徒手握在了那剑上,随后一个劲地将那剑刃抽离自己的身体,锋利的剑身又再一次地伤了他,伤口也明显的扩大了些,可他却并不在意,只是极力忍着痛楚,微微抬眸,顶着满头冷汗。 “快走。”他压着嗓音说道,抬手压在了自己的伤口上,并与她擦肩而过,“保重。” ‘保重’二字轻飘飘地传入耳中,却又意味着沉甸甸地的问候与祝福。 可二人分明仅两面之缘,甚至还因此算得上是多有得罪,可今日这举动,他这是……在替她解围? 汤璃满腔疑惑,却又不得不向前走,今夜这般惊险,若他没有出现,还不知这般困局要将她困到何等地步,而最后仅仅只是留下这点伤且还保住了小命,已是不易。 不容她多想,只能捂着伤口极力地往玉笙轩而去,直到后门的巷子里,另一头也忽得出现了一抹颇为狼狈的身影,脚下轻浮,有些踉跄。 “凌澈?”汤璃先认出了他。 “璃璃!”只见他本意想要跑过来快些与她会合,谁知一用力,背后的伤口便就更加疼痛难忍。 汤璃见状,心中大叫不好,先是一瞬化去了手中剑,随后便就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了他,谁知下意识的动作反倒是误触了他背后大片的伤口,引得他不禁龇牙咧嘴。 “怎伤得这般重?”汤璃连忙换了一个姿势扶他进门,“与你纠缠的那些人呢?” “打到一半,不知为何就都跑了。”凌澈磕磕绊绊地说着,背后大片的麻痹感一时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那些人的目标应是你,你呢?可有伤着?” 他方才就见她血淋淋的手扶过来,定是有伤在身的,可见她如此摇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汤璃如今已是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便就先抓紧将他扶回房间,思虑片刻,还是前去打扰了仲阳,并让他即刻出门去寻大夫前来,凌澈的伤等不得,必须即刻处理。 可这偌大的密都,入了夜也依旧是该关门的关门,哪有那么多大夫是说请来就请得来的? 仲阳先是派人前去请医师,而后就是叫醒了好几个手脚麻利的,一边烧水,一边有人负责替凌澈擦拭那一身的血,眼看着已然换了好几盆血水出来。 汤璃见状却瞒住了自己的伤,那枚暗器不大,想必是犀渠提前考虑到了被暗器所伤之后的伤势大小,故而往小的选,正因如此,她肩上的伤口与犀渠被那薄剑所伤的其实也差不多。 只不过都是贯穿伤,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如此比较也只是图个心里安慰。 方才仲阳亲自替凌澈剪开了后背的衣裳,汤璃站在门口朝里望去,隐约还是看清了一些的,只见他的后背是三条触目惊心的伤口,似是利爪所伤,尖锐的爪子瞬间撕破了皮肉,以至于那伤口周边皮绽肉开的,后背的衣裳也因此而残破不堪。 汤璃不声不响地杵在门口待了许久,可他的伤口处理起来实在是麻烦,她又不放心,便也只好熬着,且深夜至此,仲阳的人也只请来了一位医师。 而就在方才,街上黑灯瞎火的,若尘和若夭贪玩出门,他很是眼尖地发觉了几个玉笙轩的人,只见他们在街上一家一家的叨扰药铺或是医馆,似是在寻医者。 若夭也嗅到了他们手中所拿的药包里头都是疗伤之药的味道,看来是有伤者无疑了,深夜派人前来,许是伤得不轻,不假思索下,二人便就连忙往府中赶去了。 碰巧刚进府门就见到了还未曾歇下的若自恒,这几日汤璃未到府中,他们都清楚,若自恒心里不畅,分明是他倒贴给人家行个方便,却不曾想人家利用完了便就弃之敝履。 “若恒!”若夭朝着他那落寞的背影喊道,“站住!” 若尘则是不声不响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急急忙忙地前去告知他方才所见之事,他也只是慢悠悠地走过去,不急不慢。 若自恒此时回头,见是他们二人也并不意外,若夭在他和若尘的眼里,就是这般热热闹闹,活泼开朗的性子,大呼小叫的都是时常有的事情。 而他也知道,今夜是他们二人约好了一起出府品酒去了,本来是邀请过他的,只是若自恒心里还堵着一口气,没什么心情出去,更怕出去了会遇到近日彻夜不归的汤璃,出于种种顾虑,最后便就还是拒绝了二人。 “玉笙轩许是有人伤重,你赶快前去瞧瞧,万一是那位可人的小娘子,那可就是最需要你的时候了!”若夭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生怕他逃避,故而说得急了些。 若自恒立即严肃起来,抬眸看向她身后更为稳重的若尘,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若尘也给出了肯定的意思,而若自恒也终于是急了。 若夭见他凝眉,便也即刻松开了他的袖子,由他而去。 二人却也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目送着他,甚至有些想要跟上去,可随之入耳的是他的嘱咐:“你们留着,无需跟来。” 他的话音一落,身影便就已然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内,而若自恒更是出府之后直接去了密都中最为出名的一处医馆——逢春舍。 逢春堂中有一位平日里负责出诊和坐诊的医师,名为温谦,乃是人族,可他的师父是妖,还是若自恒的旧识,故而三人之间有种不生半熟的感觉。 这头若自恒直接飞身落在了温谦的房前,抬手推开屋门,情急之下没个轻重,直接将榻上睡得正熟的温谦给吵醒了,难以睁开的眼睛含糊见到了一抹身影,正朝着自己过来。 若自恒伸手便就将他从床褥中拎起来,吓得温谦直喊‘救命’,而他却也只是将一旁放好的外衣丢在了他的身上,没点耐心:“喊什么喊?药箱呢?” 直至看清来人是谁,温谦这才不紧不慢的穿着那件外衣,指了指房门进来左手边的架子,上面放着一个正正方方的药箱,木箱上的磨损不小。 “拿着走!”若自恒压着嗓音喊他,“起来!” 温谦被他从榻上拽下来,就连叫上鞋子都还未来得及穿好,虽说平日里也不怎么收拾自己,但他也当真从未如此从头乱到脚过,而他也还真就从未见若自恒如此着急过。 既是半夜前来,那便定是有不可耽搁的伤者,而能让若自恒亲自前来请他的,想必那伤者也不简单,不是与他关系密切就是伤得太重,让别的医者束手无策,不得不请他出手。 身为师父的徒弟,密都之中,他的医术已是仅次于他师父的了,而他师父又不轻易出手,故而城中但凡是到他手中的病患,皆为疑难杂症。 从逢春舍到玉笙轩这一路上,若自恒想了很多,譬如:伤她者是谁?她又伤得重不重?又为何遇到此事却不寻他相助? 直到玉笙轩后院的大门口,他带着温谦匆匆忙忙地往里去,长廊拐角处,他正转身就要走到厢房门口,却见汤璃一副焦灼的模样站在了另一处朝东的厢房门口,进进出出的下人忙得脚不沾地。 只有她一人杵在门口,不管身边来往数人,她也依旧守在那儿,哪怕脸色早已苍白如纸,疼得佝偻着背,她也还是坚持着。 眼看着她的身影踉跄,摇晃之际,是将要晕倒的前兆,若自恒则是一转担忧之意,急忙冲上前,伸手便就将她揽到了怀里。 握住她肩膀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手心传来一阵微凉且有黏腻的触感,松开四根手指,垂眸一看,鲜红的血迹刺入眼中。 “温谦!” “诶!” 只见若自恒一把将她抱起,脚下匆忙地将她往另一处厢房里送,直到将她轻放于榻上,这才允温谦上前查看。 “她这伤……”温谦只是简单地看了两眼,便知这伤口不简单。 又见他如此吞吞吐吐的样子,若自恒根本忍不了地怒道:“说!” 第8章 又不是没试过 “她这伤许是遭暗器穿体,如今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温谦此时此刻也不敢直视他那充满怒意的眼眸,只是手里一边忙着配药,一边垂头说道,“幸亏那暗器之上并未淬毒,伤她之人许是极有分寸,并未伤及她的筋骨,这手算是保住了,这段时日多注意休息,定能养好的。” 听他如此说来,若自恒总算是安下心来。 可这头刚松一口气,那头却见温谦手里拿起了剪子,他微微启唇,话却堵在了嘴边,未能说出半个字来。 温谦也不知何时注意到了他眼里的变化,下手剪开她的衣袖时动作很是轻柔,只是将需要包扎的位置裸露出来,并未剪下半分多余的布料。 “在我眼里,伤者并无男女之分,神使大人放心好了。”温谦一脸认真地说着,却很是专注手中的动作,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他,但这话里的意思也足够明显。 若自恒一时有些尴尬起来,吞吞吐吐地开口:“我,去打水来。” 说罢,他已然走了出去,跟着外头忙绿的下人一路寻去了庖屋。 片刻之后,他将水打来,在温谦配药的空隙时替她擦拭掉手臂上的血迹。 待另一边的大夫处理完凌澈的伤口后,这边温谦也已包扎好了她的伤,并撒了一些止痛的药粉,替她盖好被子后,若自恒这才走过屏风:“隔壁厢房许是还有一位伤者,还要麻烦你前去看上一眼再走。” 温谦听后点点头,收起药箱便就往外走,听话的在回去之前还到隔壁替凌澈看了看。 待他走后,后院的人都回去歇息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可若自恒却并不打算离开,先是替她掖了掖被褥,纠结了半天还是不放心,索性干脆留下来,坐在屋里,打算就这么一直守着她。 守了一夜,直到天明,客栈中的小二都起来忙活了,后院却还是寂静如常,本就只住下了汤璃二人,如今双双负伤,更没可能有什么动静。 直到晌午,玉笙轩中来了不少客人,前院吵吵闹闹的,后院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榻上一动不动,好不容易安安稳稳睡了一夜的汤璃也终于是有些动静了。 她小心翼翼掀动被褥的声响吵醒了小憩的若自恒,而他吓得踉跄一下,便就即刻起身,撑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就准备绕过屏风,前来查看。 而此时刚掀开被褥,发觉自己半边衣袖早已被剪去的汤璃,也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扯着被子将自己死死盖住,并匆忙询问:“你怎会在此?” 说罢,她却好似记得昨夜……当时只觉两眼发黑,整个身子将要软下去的时候,忽得出现一道身影,稳稳地将她托住,可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若自恒见她如此大的反应,便就即刻转身,背对着她连忙解释,“昨夜听说你受了伤,我便请来了逢春舍的医师,替你处理了伤势,故而你的衣裳也是为了方便疗伤才不得不剪开的。” 汤璃没再多言,只是慌乱地又拽了拽被褥。 “洗净的衣裳就在你手边,温谦昨夜替你撒了止疼的药粉,现在若是还有效,你应当可以自己换上,我就在屋内,你随时唤我。” 说罢,若自恒屏住呼吸,脚下抹油,快步绕过屏风,背对床榻而立。 “温谦正是昨夜我从逢春舍请来的的医师。”他还不忘解释清楚。 日光照进屋内,透过屏风足以见到他那直挺挺的,但又被模糊了边缘的背影,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方便于她。 而他也并未越界半分,身为妖族,他分明并不在乎这些虚礼的,却还是做到了‘男女有别’。 “我好了。” 片刻之后,汤璃忍着细微的痛感将昨夜那满是血腥味的一身衣裳换下,随手扔在了一旁,而若自恒此时也终于敢从屏风之后重新走了出来。 “那我先去热一热吃食。” 待他走后,汤璃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子,好不容易以一个还算是能够接受的姿势靠在床榻上,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本该留下血迹的手臂,如今却是一干二净。 而一旁是早就备好的温水,用来给她净衣时擦拭所用,这水温不算太热,许是早就换过几轮,只为待她醒来之时不会用上凉的。 正收回视线,便就见到他端着吃食走进来,端盘上是一碗清淡的粥食,还有一碗热腾腾的药膳。 汤璃敛眸,肩上的疼痛逐渐明显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那止疼的药粉许是也到了该失效的时辰了,此时若自恒正端着那碗粥,很是自然地坐在了她的床榻上。 他的动作很轻,但却还是引得她一惊,视线不自觉地收回,正准备伸手去接过他手里的那碗粥时,却被他拦住,指尖更是用力地握住了那碗。 她立即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满是疑问。 “手上有伤就莫要逞能了,还是我来吧。”他的语气很轻,似是生怕说得重些,她都不会同意。 只见他轻轻吹了吹那碗中热气,舀了一勺粥,直至递到了她的嘴边,也不见她开口。 “之前又不是没试过?”若自恒却突然一转方才语气,玩笑般地又道,“还这么见外啊?” 说得也是,在她疗伤时的照顾,他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汤璃抵不过他那般炙热的目光,两眼一闭便就将那勺粥给咽下去了。 细细想来,他说的不错,两年多以前,他的确也是如此,喂她用药,替她疗伤等。 那段日子,她已不敢再回忆…… 等她再吃多几口粥后,似是没有再多的胃口,若自恒便也没有再逼她,而是将一旁正正好是温热的药膳给端了过来。 “这是?”汤璃以往基本喝的都是汤药,极少见过这种乍一眼看并不像‘药’的东西。 “这是药膳。”若自恒极有耐心地替她解答,且还是如方才一般一勺一勺地给她喂下去,“试试看!这个兴许比药汤更容易入口。” 汤璃听劝试了一口,的确如他所说,确实更为容易入口,而这药膳,也正是若自恒先前在逢春舍所亲眼见到那些医师为了病患更好的入口用药,费尽心力所研究出来的。 他担心伤药的味道太浓太苦,怕她要在此之上受罪,故而昨夜特意向温谦提出要求,将她的药汤都换成了药膳。 待她用完药,若自恒将碗都收了出去,过一会儿又来替她换走了香炉里的安神香,开开窗,透透气。 直至一切结束,外头的天也逐渐暗了下来,若自恒今日在屋里陪了她一整日,一是为了监督她谨听医嘱,二怕是自己也有私心,就是想守着她,生怕再出意外。 汤璃本以为一日无法下榻,出门,会是极为难熬的,可若自恒似是一早就料到了此事,中途还抽空让岁始走了一趟,送来了几卷卷宗。 而那些送来的卷宗竟都是接着上次汤璃还未看完的,而她也才得知,原来那日他在藏经阁陪着她,并非真的只是贪玩,为了看话本这么简单。 实则是为记住她查阅卷宗的进度。 这会儿看得差不多了,她正抬头,不见他来接手,却见他在一旁忙着关好门窗,一扇一扇地检查着是否透风。 直至他察觉到了什么,转身却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看向这头,不禁问道:“看了这么久,可是觉得我英俊潇洒?无人能及?” 汤璃无奈收敛了目光,揣着手,摇摇头,心里还是觉得就不该相信他会有认真的时候。 若自恒得逞般地自顾自笑了笑,见她没有再翻动手边的卷宗,这便就走来,替她一卷卷收拾好,并重新装在一起。 就在他有意离开,动身之时,不忘告知一声:“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而汤璃此时却忽得紧张起来,抬起那只未曾受伤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仿佛要拦住他。 若自恒一惊,回头瞧她也没有急着甩开她的手,只是停下脚步,生怕她牵扯到伤口。 “何事如此着急?”她不敢抬眼瞧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问。 而他怔愣片刻,不是不知如何作答,也不是不能作答,只是他沉思间,早已猜到了她如此询问之下的缘由从何而来。 只见他缓缓地将自己的袖子从她的手中抽出来,垂眸,心中带着一丝不甘,狠狠压住了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火气,“你是怕我去寻犀渠?” 汤璃微微拧眉,竟被他一下猜中了心中所想,一时竟让她不知是该直接承认得好,还是抱有侥幸开脱两句来得好。 可她清楚的是,若自恒身为神使大人,若是真的要去降罪于犀渠,轻而易举。 可昨夜那件事,犀渠其实…… “汤璃,犀渠不是什么好人,他的背景我比你要清楚,能在密都靠着杀人的买卖赚得盆满钵满的没几个,而他能在血河中拼搏这些年,也足以说明他的城府,你莫要再轻信于他!” 若自恒很是苦口婆心,求得也不过是想让她能够听进去,往后莫要再与这种人来往。 可这一切怕是都要叫他失望了…… “我从未打算轻信于他,只是在昨夜看来,我并不觉得他就是要来取我性命的。”汤璃却打算以理据争,“这伤,一模一样的位置,他伤得不比我的轻,且当时还是他主动撞向了我的剑才伤着的,难道这些都还不足以说明他的清白吗?” 一切事实与真相,到现在,她都十分清楚且是清醒的,她更不会因为若自恒的一两句话,就因此而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我承认,事到如今,仍旧是我技不如人,可当时若非是他留我一条生路,昨夜我的项上人头怕是早就被取走了,事实如此,我并不认为这仅仅只是我的‘轻信’那么简单!” 说到头来,她就是愿意信他,哪怕是带着怀疑,她也依旧觉得犀渠并非是完全不可信的。 若自恒听完她的一席话,更觉火冒三丈,半点不想再反驳些什么。 “你与犀渠才认识几日?!”只见他的眸光瞬间暗淡下来,“就如此信他?” “我不是信他!”汤璃极力地想要再反驳什么,却硬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 一时间,她竟也不知到底该如何去解释,才能让他愿意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你只是,不愿信我罢了。” 见她这般哑口无言,若自恒也早已被磨去了耐性,满眼失落,此时也只是顺手提起那一袋方才收拾好了的卷宗,便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汤璃蹙眉,转头目送着他离去,却愣是半个字都再也说不出来。 第9章 水台受罚 若自恒提着那袋卷宗亲自送回了城主府,刚往里走一小段路,他就撞见了正在院中换烛火岁始。 “神使大人。”岁始行礼问候。 “给。”若自恒一脸惆怅地将那袋卷宗递出去,岁始接过,他正准备继续路过。 “可还需再准备些您带走?”岁始连忙询问。 “不用。”若自恒气不打一处来,正大步大步地走过,却又在几步过后叉着腰绕回来,“还是先备着吧。” 岁始大人看破不说破,不禁笑着应下,并感慨道:“您这是从未与姑娘家相处过吧?” 若自恒皱眉,无声地叹息后,“麻烦得很!” 再往里走些,府中下人前来提醒,说是城主大人寻他,而他也直接往大厅去了。 厅堂之内,陈设简洁,只有城主一人坐于其中,手上正翻着今日呈上来的折子。 若自恒走近,在他身旁坐下,只见他眉头紧皱,不知究竟所为何事,“听说你寻我?何事?” 密都建立之后的几年,山神武罗一改以往模样,从一个看似不修边幅,悠闲自在的老家伙,变成了一个身着金丝氅袍,哪怕是不用开口,也能感到一股威严震慑的城主大人。 “是。”武罗抬眼瞧他,将手中折子递出去,“这名单,你瞧瞧。” 若自恒自然接过手中,粗略瞧上两眼,微微蹙眉,试问:“可有蹊跷?” “仔细瞧瞧他们的死因。” 经过武罗的提点,若自恒又重新看了看折子上几人的死因,这才发觉,这些人分别都是近日离开码头后失踪的。 足有数十人,其中有些人的尸首已被打捞,而有几人的尸身却至今未曾寻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近日风雨交加,水上不太平,较小的船自是会船身不稳,若是因此而翻船也属正常。”这些年来,密都邻水,发生这种事情也不算少,乍一听其实并不算是少见。 “可如今这季节,如此大的风雨,实属罕见。”武罗却认为这风雨的背后,定有问题。 “你要是如此说,倒是有理。”若自恒正说着,大厅的门口便就有人从外而推开,吱呀一声。 “若恒,此事绝非简单。”若夭推门而入,冲着这边而来。 武罗见状,连忙颔首示意,若夭受之,急忙说道:“武罗说的不错,如此季节,本就难见如此长久的风雨,接连下了数日,你就半点不怀疑?” 若自恒细想一番,又道:“并非不怀疑,你也清楚,但凡是中荒妖族作乱,中州的气候定是也会受到影响的,如此又要如何判定究竟是否存有问题?” 此话一出,武罗与若夭竟也一时哑口无言起来,竟半点不能反驳。 “我已让若尘上山去,待取来一份登记名册,届时便能推断这一切究竟是否有所古怪。”若夭说来,让二人只需等待。 仔细想来,她二人的做法并不算是着急,近日风雨不停,的确有问题,二者背后究竟是否存有妖族作祟的可能,尚且未知。 加上中荒妖族蠢蠢欲动,并不安分,故而有所担忧也是情理之中,若自恒并未不赞同,所以一切还是要等若尘将名单取回来了再说。 就在汤璃二人疗伤期间,那个替她开脱之人,却没有好到哪里去。 犀渠那夜放走汤璃后,还没来得及疗伤便就收到了召回令,第二日一大早赶回了赤漓水台。 水台邻水而建,冠的是码头的头衔,是这一带最大的船商,但凡是水上的生意,这儿都有。 可水台并未在码头之上,也不在密都之中,而是建在了最危险的地方——江水对岸的山崖之上,那儿不仅没有路,需撑船而达,且山崖之下就是伊水,水台的建筑却可以一层层依次坐落于山崖之上,倒不输为一处风景。 而这赤漓水台的背后,其实也做着绝大数商贩轻易不敢碰的买卖——花钱买命。 在这儿,有句口口相传的‘玩笑话’,那就是:没有什么是花钱办不到的事儿。 顾名思义,密都之内,只要你金银管够,那么就没有你买不到的命。 而犀渠则是水台之主养的杀手之一,水台之主平日里做生意赚得不少,可他自己一人却不见得可以用多少,故而剩余的金银,可都用在这上面。 昨夜那笔买卖,显然是有人在水台买了汤璃的命,且只买她一人的命,若昨夜不是凌澈舍命阻拦,或许他根本不用受此重伤。 而犀渠收到消息之后,也是真的担心她就这么落于他的同僚之手,落得一个死不瞑目的下场,这才冲出去替她解了围。 无论如何,造成此番失败的人,终究有他一份。 故而今日一来,他便就被水台之主召见,劈头盖脸地一顿好骂,最后不得不下去领罚。 先是在水台之上受了九下鞭刑,待他后背被打得皮绽肉开之时,又被送下山崖之下,命人将他放入了水。 岸边水下礁石之中钉入了两条又大又粗的铁链,将其捆于手腕处便可保证这些身怀绝技之人无从逃脱,待伊水的浪花一片片朝着山崖袭来之时,那水中受刑之人必定是第一个受其拍打的。 即使受刑之人无力支撑,那两条铁链亦会保证那人的安危,不会被水浪带走。 直至日光退下山崖,水台底下也已停靠了不少船只,属于犀渠的一日受罚也就此结束了。 眼看着炉中香火燃尽,一抹暗红色的身影便就迅速从最后一层甲板上落到船中,在一步步跨到犀渠的身边,命人替他将手腕上的束缚解开。 “犀渠!手!”那人大喊,却只是双目无神的他就连将手递到他手中的力气都已没了。 那人无奈抿嘴,这便就不顾浸湿自身衣裳的代价,亲自到水中搀扶起犀渠,并将他带到了船上,受罚结束,他也无需再回到台上复命,亦可自行离去。 “台主是什么样的人,你又岂会不知?” 此时船舱之内,这位一边苦口婆心,一边替他点着火炉的正也是水台之主座下的杀手之一——隶诚。 隶诚和犀渠都是水台榜上数一数二的,二人又都是妖族,从水台建立之初就已经跟在了台主的身边,故而颇为熟络,时常都会照料着对方。 在那般吃人的地方,也算得上的相依为命,彼此作伴。 可此时面对他的质问,犀渠反倒是半个字都不愿说,嘴里含着隶诚方才递来的药,浑身冻得发抖。 “不就是一个才见了一面的小丫头,至于吗?”隶诚气不打一处来,接着怒问,“再说你但凡是低个头呢?好好地认个错,又何苦受此重罚?” 本以为犀渠会照样不理会他,可不曾想沉默片刻之后,他竟开口:“至于。” 隶诚猛然回头,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瞧他,心中一惊,这才想起来…… 今日一早,水台之上,台主询问过此番任务失败的缘由,犀渠亦当场给出了答案,当着台主的面便就说他是看上人家姑娘家了。 情之一字,在所难免。 可隶诚本以为那都只是一番说辞,只为推脱开他的一时失职,谁曾想此番犀渠如此坚定的回答,倒是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这一答案,倒是让他怀疑起来,倘若这一切真如他所说…… “你疯了?”隶诚蹙眉,不敢相信地又道,“水台的规矩向来是‘买家最大’,倘若买她命的人还是不愿放弃,那你又当如何?” 犀渠不言。 “接着护她?” 犀渠敛眸,保持沉默。 “可你又护得了几次?” 见他还是没有给出半点反应,隶诚这便就来了气,很是不耐烦地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手中。 最后隶诚将他送回了他自己的府邸上疗伤,那一处院子是他自己买下来的,平日里若是无事,便就会回去住上几日。 府中无人,只有他自己,隶诚不放心,便就还是留下了,只为疗伤这些日子他能有个人守在身边。 入夜,望江亭上房,郁遇正坐于铜镜前梳妆打扮。 季娘前脚刚来敲门提醒过,说是一会儿有贵客至,而她也似是猜到了今日来者是谁,故而按照客人以往的习惯,正起身前去点着了炉子里的线香。 而就在香炉盖上的那一刻,身后远处的窗户却传来了一声‘吱呀’,而她本以为只是今夜风大,正想着转身前去将其固定,谁知这头转身之时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那人将她扶稳,垂眸瞧她,眼底满是温柔。 郁遇猛然抬头,扬起下巴,眨巴眨巴眼睛,不难看出她的震惊:“周复?你,你怎会在此?” 周复敛眸,轻轻松开了手,带着淡淡地笑意:“我如今修为大涨,如约前来,说好了要接你走的。” 郁遇蹙眉,转身背对他,缓缓走了两步。 不错,数年前,二人相遇,那时的周复还只是一只小妖,修为颇低,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与生俱来的妖力,却因贪玩而偷偷逃离了中荒,来到密都。 而当年的郁遇,还是郁家嫡女的时候,就曾被家中指婚,将要被迫出嫁之时,她却意外遇到了周复,那时的他甚至还没有这个名字。 周复当时闯了不少祸,顾得极不受待见,被许多妖族针对,欺凌,殴打,流落街头。 就在他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的时候,却意外遇到了郁遇,而她也真的将他救下。 郁遇见他可怜,便就在出嫁之前最后做了一次大胆的决定,偷偷将他养在了府外不远地客栈中,替他买药疗伤,供他吃穿。 她明知他是妖,她却也从未有过半分偏见,反而是对他呵护有加。 那段待嫁的日子里,她只要得空便就总会寻个借口到客栈中寻他,故而哪怕日子不长,他的伤也已大好,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 而周复也在伤好之后想尽一切办法了解到了郁遇将要前去的夫家,竟都是一群目中无人,尖酸刻薄的泛泛之辈。 明知嫁过去之后可能将会受尽冷眼,郁遇却要以为如今自身手无缚鸡之力,便就要因此而唯命是从。 周复更是担心她往后休想再期盼着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故而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动用了妖力,吓得那一家人不敢再妄想娶她进门。 也正是那段日子,雨水沥沥,反反复复,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周而复始。 就在郁遇被退亲之后,周复也因擅自动用妖力而被密都之主亲自捉拿,也正是在那时,郁遇这才得知,那几日的雨水,与他的妖力有关,故而替他冠了人族的姓,单字一个‘复’。 周复替她搞砸了那一场婚事,他不后悔,郁遇亦不悔当初向他施以援手。 可违背了妖族誓言,不守规矩的妖就是需要受到惩罚的,自是会被谴回中荒,而周复亦不悔,就只是等着被捉拿归案,未曾有过反抗。 也正是他在被捉拿的那一日,郁遇竟同时被郁家卖到了望江亭,而当时的望江亭甚至还只是一处不起眼的烟柳之地。 郁家人做的很绝,郁遇也只是万千可怜人之一,故而无人同情,自是再也无人救她于水火。 故而周复回到中荒之后,意外得知了她的近况,心痛不已,但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也在那之后势必要重新修炼,精进修为,待有朝一日回来,成为她的退路。 虽是为报当年之恩,但也更为了将心底那份汹涌的爱意说尽。 第10章 跟我走吧 时至今日,他做到了,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续写当年还未结束的故事。 “你竟……还记得。”郁遇垂头,掩饰着自己眼底的动荡,不敢相信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这些年过去,望江亭甚至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的一切也都已物是人非。 而当年分别的那一幕,如今再回想起来,也已有些许模糊。 当年最后一面,他许下了这一句承诺,后被密都之主追着跑了半座城,身负重伤,却也只是为了最后再看她一眼。 并在最后一刻,留下了那一句颇为沉重的诺言,哪怕那时在场无一人当真,他却仍旧在心里记了这些年。 “阿遇,跟我走吧。”周复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着请求。 他生怕她不愿,更怕自己早已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这一句话,郁遇等了数年。 可他的声音传入耳中的那一刻,她只觉心头一颤,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无法抑制的心动。 眼眶只觉一阵温热,嘴角也不禁颤抖起来,这一刻,她等了太久。 那般温柔且安心的声音,只让她觉得在这个世上也并非是无人可依,无处可去。 当年的一时冲动终究抵不过如今身在尘世间的迫不得已,她给不出答案,也不忍心看着他眼中的期盼落空。 于是少年的真挚与热烈,换来的只是一阵沉默。 不过片刻,还未等到她的答复,同层的甲板上却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郁遇忽得回过神来,急忙转身将周复推开,嘴唇微启,说着‘快走’。 望江亭的画舫,最高一层如今是属于郁遇一人的,能走到这一层,除了季娘便就只有她的客人了。 而周复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照做,从窗户而出,一个翻身便就越到了屋檐之上,竟还打算偷听二人对话。 这头屋内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郁遇也急忙收拾好了方才不禁外漏的思绪,准备迎接来者。 “郁遇见过堂主大人。” 来者正是临川分堂堂主——汤巽。 “此处就你我二人,无需多礼。”汤巽摆摆手,进来寻了个位子便就坐下了。 郁遇颔首应下,先是上前将门掩上,随后又来替他倒了杯茶,伺候得明明白白。 “听闻昨日水台的人失手了。”汤巽敛眸,吹吹了杯中升起的热气。 “何人如此难杀?”郁遇试探得问。 听她如此平静的语气,许是说明汤巽这般到水台花钱买命的时候不少,故而此番失败的结果可谓是少之又少,不然也不值得他在此提及。 且郁遇也从未听说过水台上杀人买命的生意还曾有过失败的例子,以往这些事情,汤巽也不会轻易让她知晓,更不会因此特意前来,今日这般反常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难杀或许不至于。”他凝眉,十分严肃,“只是这背后兴许有着我等不知晓的秘密,不过此事我不方便再跟下去了,怕是要劳烦你了。” “好。” 郁遇不敢不应,她如今做了这望江亭的掌事者,自是要为了画舫着想,而汤巽手中捏着的可是画舫全方面的供应,食材,酒水,甚至是歌女们做衣裳所用的布匹,可都来自临川分堂。 而汤巽也向来如此,从未客气,有些什么忙不过来的,都会来寻她相助。 二人看似是合作的关系,实则不然,郁遇这些年来为了配合他,可做了不少肮脏勾当。 “最近米市上的米你不用收了。”沉默片刻后,汤巽忽得提及。 “可是发生了什么?”郁遇不解。 “瘣城来人了。” 短短五个字,却让二人倍感压力。 原来如此,郁遇听后便也不再多问,一时也解开了她许多的疑惑。 瘣城来人,她却不知,一是望江亭没有半点风吹草动,二怕是此番派人前来根本就没有打算打草惊蛇,故而大家都无从得知,汤巽怕也只是意外知晓。 那么她方才所说的‘水台买命’买的怕就是瘣城来人的命,可惜以失败告终,所以这才是冒险让她也参与其中的缘由吧…… 这些年来,分堂靠着与望江亭合作的关系在密都的商场中获利不少,双方也都一直处于一个互利互惠,共存亡的状态,故而谁也不愿意轻易得罪谁。 可汤巽这些年来越来越贪婪,一度想要将生意做得越发的大,使得郁遇有些力不从心起来,几次三番想要从这段关系中剥离出来,可惜都未曾成功。 “郁遇,我深知这段时日你的不易,辛苦了。”汤巽忽得开口安慰她。 而她也只能佯装客气,笑着摇头,站在了他的身旁,替他捏肩捶背。 待他享受够了,郁遇也亲自将他给送离了画舫,再次回到房中,却见周复早已坐在了房中,守株待兔。 “离开这儿,天涯海角,我保你远走高飞,不好吗?”他再一次带着请求的口吻。 而她也清楚,这兴许是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最好的时机,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周复也从始至终从未有过要逼迫她的意思,就算分别多年,如今回来,也不过只是为了前来询问她的意思。 她深知,如今只要她一个点头,周复必定会全力以赴,说到做到。 可不过是片刻的思虑,她却选择了一个周复万万想不到的决定,只见她眼中藏着遗憾,缓缓抬眸时,对上他那般真诚且炙热的眼神,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我不走了。” 周复顿时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质问道:“为何?” “我走不了。”郁遇蹙眉,嘴角微微颤抖着。 “怎会走不了?只要你肯,我就算是杀出一条血路也会带你走的。”周复着急证明自己的决心,逼至她跟前。 “有些事,我还放下。” 时至今日,她早已是骑虎难下,哪还有说走就走的决心,她很感谢周复还能记得当年的承诺,来此兑现。 可事到如今,她早已被枷锁困在了这方寸之地,数年以来,她早已习惯了看人眼色,软磨硬泡之下,她甚至忘记了如何反抗。 所以在面对周复抛来橄榄枝时,她只想着逃避,从未想过要伸手去接。 犀渠府上,隶诚这头替他处理完伤口正准备去隔壁厢房好好睡上一觉,谁知一声清脆的动静引得他顿时回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不过眨眼一瞬,一股厚重的妖力便就迎面袭来,一瞬将他击退,并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房门上,‘咚’的一声,即刻惊动了里面趴在榻上的犀渠。 只见他尽力撑起脑袋,朝门口的方向一望,只见若自恒一手提着隶诚的脖子便就大步走了进来。 直到对上他眼底难以掩藏的火气,犀渠这才急忙劝阻:“放开他,有什么冲我来!” 若自恒眯了眯眼眸,咬咬牙,便就松了手,放开了隶诚。 谁知下一刻隶诚竟还想着还手,眼看着抬起的手就要出招之际,却被犀渠呵斥:“隶诚!住手!你先出去。” 他震惊回眸,却还是咬牙停住了手,看向犀渠的眼里满是不甘,却也不敢不听,先行离开了房间。 “如此大动干戈,不知神使大人深夜前来,有何指教?”犀渠忍痛皱眉,压着嗓音询问。 “为何伤她?”若自恒逼至榻边。 “我没想伤她。”犀渠也很是无奈,甚至还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些许后悔,“当时形势所迫,我不得不假戏真做,更何况当时最重要的是要先保下她的性命!” 他正翻身抬头,对上他那威逼的视线,不甘示弱。 “可我也说过,要你莫要再动她,不敢是你,还是水台,亦动不得。” 若自恒再一次声明,先前也曾提醒过他的。 “你说她是你的人?”犀渠轻笑,带着些许嘲笑的意味,“可那夜她差些命丧当场的时候,你又身在何处?又可曾出手相助于她?” 若自恒一时哽咽,竟也无言以对。 “神使大人修为自视甚高,可那夜的情形,实在严峻,换做是你或许有更好的法子能够护住她,可你人呢?” 犀渠怒问,比起若自恒的各个方面,他的确没有半分赢面。 故而那夜实属剑走偏锋,逼不得已而为之。 他的身份,地位,没有一点能够比得上若自恒,可当时唯一能助汤璃脱困的却只有他。 若不是因他以假戏真做的手段骗取那些人的信任,或许那夜他与汤璃都将交代在那儿,若自恒的确说过汤璃是他的人,可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又为何不见他现身? “究竟是谁要她的命?”若自恒沉住气,冷静下来又问。 “我也不知。”犀渠如实相告。 “你可以查。” “那我会死。” 犀渠作为这些年来稳居榜上的领头羊,不只是因为他的修为颇高,手法极佳,而是也有他对水台的忠诚与追随。 故而做为水台的‘老人’,他也不愿为了此事轻而易举便就选择背叛水台,哪怕是面对神使大人的威压,他亦不会轻易妥协。 “我今日不会对你如何,是她怕我对你动手。”若自恒恨得牙痒痒,心底的火气更是难以压制,“可若水台打算继续对她出手,我必不轻饶。” 说罢,他转身离去,正当他走到门口时,身后却又再次传来了犀渠的声音。 “此番买家地位颇高,怕是不愿就此罢手,你若得空,便去守着她吧。” “多谢。” 犀渠一惊,竟有一日轮到若自恒与他道谢,倒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只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更加说明了他对汤璃的重视,此番刺杀以失败告终,水台定会有所整改,而那买家若当真不肯罢休,怕是下次就不会这般好应付了。 方才一直不放心守在门口的隶诚,此时见神使大人离去,这才气冲冲地走进来,眼看着犀渠满面愁容,这便质问:“你不会真想查吧?” 犀渠抬眼瞧他,眼里不加掩饰,倒是被他给说中了。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若真查下去,定会性命不保的!”隶诚恨不得直接将他给骂醒。 “隶诚,我很清醒,可这真的是我第一次这么想要护住一个人。” 第11章 相看生厌 自从汤璃二人受伤之后,眼看着数十日过去,在这期间,密都境内竟还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可近两日却不知从何时起风中就总是带着潮湿的味道,整个密都都被雾气所笼罩,犹如秘境,神秘且诱人。 而汤璃好不容易等到伤口结痂,伤势将好的时候,却偏偏赶上了这么个‘好时候’,风中自带水汽,从窗户迎面袭来,使得她倍感不安。 若自恒自那见过犀渠后,便就很是听话地守在了玉笙轩中,甚至是直接跟着住在了里面,只为日夜亲自守着她。 凌澈这些天来的伤也有了见好的趋势,他是习武之人,加上温谦的医术不差,如今也已能够下榻了,走些路倒是不成问题的。 今日一早,虽已到了时辰,天却不见大亮。 密都之上,是极为浓厚的大雾,即使有风,也不见消散,几乎是要将整座城池吞并的压迫。 “尝尝这个。”若自恒两只袖子绑在身后,端着一盘点心而来,将其放在桌上,示意汤璃。 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抬眼瞧他,倒是不知他竟会亲自动手。 只见她这会儿伸手试探地拿起了一块点心,半信半疑地递到嘴边,正准备尝一尝味道。 谁知那一小口点心化于口中,竟是说不上来清香与恰到好处的甜蜜,平日里不见他动手,竟不知他的手艺还当真是不错的。 若自恒这会儿还期待着她的评价,却忽得被一抹狂奔而来的身影给打断,只见一个与她还差了大半个脑袋的孩子冲了过来,一把扑进了她的怀里。 汤璃一把接住那孩子,眼里满是惊喜,不忘问道:“你怎么来了?” 若自恒见状,便就瞬间拉下了脸,一把坐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二人叙旧。 “支余见过少堂主。” 随着那孩子而来的,是一位身着利落便服的束发少女,只见她提着应是属于那孩子的背篓,急忙前来向汤璃行礼。 “无需多礼,在此没有‘少堂主’,你就随着仲阳叔一同唤我‘东家’吧。”汤璃连忙摆手,并上前亲自将她搀扶起身。 而那孩子却并未说过一个字,只是一个劲地想要朝着汤璃比划着什么,只是她如今更加想要知晓此二人究竟为何会前来? 只见她先是一只手压住了那孩子想要比划的心思,一边回头寻着凌澈的身影,而他也因这边的动静而起身出门,立于房前屋檐下,正巧撞上了她的视线。 从汤璃眼底不难看出质问的意思,可凌澈却也不像是有刻意隐瞒她的意思,反倒是一脸无辜地耸耸肩,如此看来,兴许他也未曾知情,怕是错怪他了。 可汤璃却不见得轻易相信,虽说凌澈向来不会对她存有隐瞒,但他与支余却都是长秋宫的人,要说真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她,也不见得有多难。 而长秋宫说得好听些,就是为了守护瘣城不收侵扰而设的,可实际则是瘣城的一双眼,哪怕城中人不出门,亦能知晓天下事。 待她回过神来,再次对上那半大孩子的视线,却被他带着怒意的眼神审视了一番,并比划着说要替她把脉。 随后只见他从自己的背篓里取出手枕,放置石桌之上,并吩咐她将手拿出来,面对他如此严厉的神情,汤璃不但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反倒是挺听话话,全数照做。 “支余,这些天赶路你也辛苦了,先随着仲阳叔前去厢房歇息一阵,汤元就让他留在这。”汤璃趁着那孩子在把脉的时候,不禁想到还在一旁候命的她,便就开口吩咐下去了。 一旁候着的仲阳此时即刻上前,时刻准备着为她带路,而支余的样子也确实看着略显疲惫,许是奔波劳累所致,既然护着那小子送到了,那她其实也算是圆满完成了此番任务。 支余感激她的体谅,便就又行上一礼,随着仲阳离去了。 而此时因她说话而无法仔细把脉的汤元,却也立即抬眼,伸手抵在了自己的唇边,示意她闭嘴。 汤璃便也尴尬一笑,听话地闭了嘴。 若自恒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只觉心口一团棉花堵着难受,于是沉默良久。 只是自顾自地品尝着自己亲手做的点心,一声不吭地硬要加塞在她的身旁,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观察着所有人。 待那小孩把完脉,只见他举起手来就在脸庞左右比划着什么,配合神情比了几下后,双手叉腰,一脸质问。 汤璃此时也只好抬手比划了几下,并在最后双手合十,求饶般的看着他。 却只见那小子只是死死抿着嘴角,不再比划,只是敛眸盯着她,一副恼火的样子。 待仲阳叔回来,汤璃便就也让他也先去歇会儿,百般求饶才终于是送走了这位小祖宗。 而后只见凌澈也从长廊之下顺势走来,一同坐在了她的身旁,若自恒却在此时再也忍不住的开口询问:“他是何人?” 汤璃敛眸,开口之际带着一阵说不清楚的阴郁,淡淡的语气充斥着无奈:“汤至元。数年前,他被我从城外捡回了山庄,乃是天生哑症,却自小习得医术,两年前开始在长秋宫当值。” 短短几句话,就能听出她为何会这般听那小子的话了,虽说一开始是汤璃救了他的性命,可这孩子却有着异于常人的毅力,即使天生有缺,却依旧习得医术,且从未止于行医救人。 长秋宫平日里要为了守住瘣城的安危,自是少不了驱赶妖兽,故而受伤这种事情也少不了,汤至元这么个半大的孩子能在其中当值,那么平日里怕是也见过不少血腥,这样的勇气确实绝无仅有。 加之平日里伤者不少,倒是不曾想那孩子竟能在其中当值,那他的医术以及行医经验都将不可小觑。 “你当真未曾通风报信?”汤璃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凌澈急忙摇头摆手,很是肯定:“说好的绝不背叛!再说了,我都伤成这样了,哪还有精力去告你的状!?” 汤璃无奈瞧他,便就没再怀疑下去。 “万一就是你监守自盗呢?”若自恒却阴阳怪气地在她耳边嘟囔着。 “你闭嘴!”凌澈气冲冲地驳道。 “想必是宫中在此的暗桩,怕我二人真的出事,吓得不行,这才传信去了瘣城。”见二人将要争论起来,汤璃这才将自己的猜测说出了口。 “少宫主,这可也算是你监管不力。”若自恒幸灾乐祸。 汤璃自是理解凌澈的苦衷,故而并未想要真的怪罪他,只是如今汤至元前来,许多伤痛便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颇为苦恼罢了。 “若恒!” 随着一声呼唤,三人猛然回头,只见石径之上是挎着药箱的温谦,只见他正笑眯眯地冲着这头走来。 若自恒紧接着应了一声,目光却从温谦的身上转而落在了身旁汤璃的脸色上,眼底是藏匿不住的担忧,可又在她回神之时避开了她的视线。 疗伤这几日,凌澈的伤倒是肉眼可见地恢复得很好,只要再多些时日,待血肉长起来,他的伤自是没什么大问题。 可汤璃的伤却不一样…… 她的伤虽也并未伤及筋骨,可不知为何,就是偏偏好得慢些。 气血不足,供应不上来,故而她的脸色从未好过,一直都是一副惨白的样子,就似是中毒一般,乃是肉眼看不出来的那种败坏。 温谦也曾提及过此事,说是她的脉象看似平稳,实则暗藏玄机,颇为凶险。 可若自恒却每次听后都只是哑口无言,他也不知该如何向她提及此事,更不知她是否也知晓自己的身体已然出现了异样。 待回过神来,凌澈早已让开了她身旁的位置,温谦也已然坐下,准备替她把脉了。 就当她将宽袖捋上去的时候,温谦正抬手准备搭上去,却只觉一阵轻风拂过,一只较为细小的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拦下。 “东家……”仲阳这头追来,气喘吁吁地扶着自己的腰,他一把老骨头是拦都拦不住那小子。 而汤璃这会儿抬头正见汤至元这一身干净的衣裳就知,他许是方才走开就只是洗漱了一番,未曾歇下过。 而她此时便也挥挥手,示意仲阳退下。 “你哪位?”温谦的手已被甩开,抬眼只见是个半大的孩子,故而即刻拔高了音调,略显不服。 汤至元倒是也不输气势,垫高了脚,垂眸盯着他。 温谦气不打一处来,还轮不到一个孩子如此对他不敬,再如何他也是这密都有头有脸的人。 而汤至元却不紧不慢地冲着汤璃比划着什么,大致意思不过是:往后阿姐就只能有我一个医师,他又是哪位?让他走! 汤璃见温谦眼中颇为震惊及持有怀疑的态度,便就连忙搀扶着汤至元的手,示意他莫要再说,随之客气道:“还望温医师莫要怪罪,汤元自小习得医术,如今颇有些眼高于顶,若多有得罪,我替他向你赔礼。” 说罢,只见她将汤至元拉至身后,自己打算起身行礼。 温谦也不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自是不会让她真的起身赔礼,这头眼疾手快地便就压在了她的肩上,轻拍安慰。 “无妨,我也不过是碰巧出诊,就在这儿附近,想着你的伤还未大好,便就来看看。”温谦笑了笑,“既然如今有他替我守着,往后我便也能安心些,不必时刻惦记着。” 汤璃垂眸,极为感激:“多谢。” 温谦此时虽已不恼汤至元方才颇为冲撞的态度,此时却注意到了他无法言说的举止,故而又问:“这孩子,可是天生哑症?” 汤璃恍惚,即刻点头。 “可否让我替他看看?” “当然!” 第12章 不愿再见 逢春舍的医术远近闻名,温谦作为其中弟子,医术自是不差,而汤至元的哑症这些年来就算是他久病成医,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谓是毫无进展。 若今日能让温谦替他看上一看,说不准还能有一线生机,万一还有救呢? 汤至元此时似是看懂了他们的意思,故而一副扭捏作态,极不情愿。 汤璃也理解,只是如此机缘很是难得,她不愿他就此错过,故而很有耐心地比划了一番,替温谦解释了几句,汤至元这才肯站上前来。 温谦见他终是有所松懈,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肯定,这便就即刻开始了对他的问诊。 问诊半炷香,期间汤璃一直负责代为转达,最后温谦却以自身医术不精为由,说是要回去询问过师父再来。 而若自恒也起身准备送他离去,二人从玉笙轩后门离去,直到巷子尽头,不远处就是街道的嘈杂声了,若自恒却突然伸手拦住了他。 温谦似是也意识到了他想要在此问些什么,便就停下脚步,等他开口。 “汤璃的脉象可是有什么问题?”思虑半刻,若自恒还是忍不住问道。 “如今到底是否存有问题,其实也不好说,要怪就怪我医术不精。”温谦叹气,“现下看着是没什么问题,但若往后真出了什么事,怕是真要请我师父出山了。” 只见二人眼底忽得染上了一层阴霾,若自恒也是第一次见他有此满面愁容的一面,看来此事当真不简单。 他如今能有此怀疑,正因方才汤至元的反常,像极了被触犯逆鳞,这般之下自是也说明了那小子实则是知情的。 “这段时日,辛苦了。”若自恒拍拍他的肩,以表安慰。 待他将温谦送离,玉笙轩中众人共用晚膳过后,支余独自前来寻过汤璃。 “何事?”汤璃清楚,白日里支余碍于人多眼杂,定是未曾实话实话说。 “密都米市的情况究竟如何,其实瘣城之中多少知道一些,分堂堂主也因此传话到了城中,望堂主支援。” 如此不过是汤巽自救的过程,汤璃并不意外。 “堂主批了?” 能让支余深夜前来叨扰,想必结果定是出乎意料的,故而汤璃自作聪明地擅自猜测了一番。 随着支余点头间‘嗯’了一声,她也终是在无声的叹息间逐渐皱起了眉头,不禁开始担忧起来。 如今形势,流入米市当中的那批混杂粮许是已经引起了不少买家的不满,倘若这批粮准时送到了,届时怕是就能一朝逆转了分堂的风评,那么此番祸端自是也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而堂主从一开始就知晓汤巽的用意,如今又何苦应下他的请求,还令汤璃横竖难以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对策。 “陆运还是水运?”汤璃思绪片刻后接着又问。 “水运。”支余答。 “水运?”汤璃微惊,不曾想过汤巽会如此选择,“他竟有货船专程跑这一趟?” “不是堂里的船,听说在构造上与普通货船不同,许是分堂堂主自行买下的。”支余忆起宫中消息,并从怀中拿出了一份对那艘大船简易的画像。 汤璃接过那张纸条,细看几眼,竟一时沉默下来。 临川堂并非是没有自己的货船,只是从瘣城至此并无伊水直接相连,故而堂中的船只大多都并非是用来长久运输的。 顶多也就是从邻水驿接货,从而转运到赤漓码头,仅此而已。 至于这次直接派去瘣城附近接货,并且绕路而行回来的船只,看上去的规模就不小,不会是临川堂的船。 那汤巽又是从何而来的?他如此费尽心思达成水运一事,又究竟意欲何为? 待支余汇报结束后离去,不久,汤璃便也起身前去熄了屋中烛火,准备歇下了。 夜深人静,院中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着院中花草,细细小雨倒也意外成了沁人心脾的小曲。 躺在榻上的汤璃由于思虑过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会儿好不容易正要将眠的时候,却听闻屋外来了不速之客。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下,透着来者的谨小慎微,但却依旧躲不过她的警惕。 只见那人轻易闯入了她的闺房,并从袖中顺势取出匕首,正一步步靠近她的床榻。 就在那人将要得手给她致命一击的时刻,只见她迅速睁眼,伸手做挡,顺势要将那人的面纱取下,却被一枚从那人口中射出毒针偷袭。 为了避开那针,她也痛失了得见来者真面目的机会,这会儿翻身躲避,那人却作势还想再来。 汤璃担心引起隔壁房中人的注意,避免吓跑此人,故而动作轻巧了许多,多为躲避,保护自己之余还欲要见到来者真面容。 可那人发觉数次进攻无果后,终要放出最后杀招之时,却又有来者从窗户翻入,竟也是如出一辙的夜行衣,并在进屋的那一刻精准阻拦了先前那人的攻势。 汤璃恍惚间止步,这二人看似一伙,却为何会有此内斗? 她不明所以,故而打算先分清事态,却不料先前那人还是不愿放弃,惹得后者不禁喊道:“快走!” 这嗓音……汤璃猛然抬眸,就在二人对峙当中,她竟在身形相似,招数大致的二人当中,精准认出了后者。 “犀渠?”她不禁试问。 “走啊!”犀渠连忙催促。 汤璃见他已然吃力,故而不假思索,连忙翻窗而出。 而犀渠在她离开之后,这才终于敢正视另一人,并低声劝阻:“隶诚,你为何就是不听我的?” 那人外露的一双眼眸当中忽得染上一阵恨意,面纱之下是动容的脸,隶诚咬牙质问:“从你我入水台的第一日起,就注定了无法动情,我倒要问你,为何如今却动了真情?” 隶诚不顾阻拦,追着汤璃的身影而去,翻墙落下,却不料在巷子中央遇到了在此守株待兔多日的若自恒。 汤璃也一时愣在原地,竟不知自己早已成了这场蓄谋已久的计策中的一环。 犀渠见事态不对,便就即刻挡在隶诚身前,手上动作不断暗示他‘快走’,可若自恒却不像是打算轻易放过他们的样子。 不等隶诚反应,他便就立即动身,冲着二人便就是一阵巨大的妖力施展。 犀渠与若自恒打斗之际,隶诚为了不拖他后腿只好先行离开,可这一走,犀渠显然力不从心起来。 他的伤势并未大好,不过才动手,背后的血肉就再一次被撕裂开来。 汤璃见状立即拦在了二人中间,并面对这他之下,光明正大地沉声暗示他:“走!” 可方才因妖力震荡而扬起的尘土飞扬间,他手中的暗器早已放出,若自恒这头的妖力也已无法收回,汤璃却在紧急关头唤出风惊竹,剑未出鞘,却已绕着自身徘徊一圈,将那阵磅礴的妖力挡下。 犀渠深知自己的伤势未好,此时与若自恒硬碰硬不得,既然汤璃在此为他开脱,他没有不逃的道理。 可就在他转身离开之时,那枚本该袭向若自恒的暗器却被汤璃亲自挡在,而她本打算预防若自恒再出杀招的那一阵剑气,此时也已放出。 “汤璃!”若自恒惊慌喊道。 那枚暗器竟还是扎在了她的身上,而就在方才自从她出现的那一刻,他便也早已收了手,故而未曾再出招式。 暗器中伤汤璃的一瞬,痛感麻痹了她的手,而那几乎是同时放出的一击剑气,正不偏不倚直直地朝着若自恒而去,恍惚间,只见他不躲不避。 血腥气弥漫间,他眼底是不再藏匿的担忧与愤怒,可在她看来,他的脸上却仍是一阵严肃之中掺杂着一丝落寞之意。 许是在怪罪她方才为了犀渠开脱而拦住了他吧…… 就在她吃痛间,眼看着那招剑气朝着他而去的时候,也不难看到她眼底瞬间染上的一阵恐慌,欲要阻拦的手硬是因伤势而抬不起来,嘴角抽搐却说不出一句‘躲开’。 随着一阵震荡开来的冲击,她踉跄间猛地后退数步,而他也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托在了后背上。 最后关头竟是若尘出现,挥手散去了她的剑气,眼里是不容小觑的威严,以及对二人如此玩闹的责备。 待他站稳后,二人面面相觑,却不难看出二人眼中颇为复杂的思绪。 “你还是不信我?”若自恒长叹一口气,不禁咬牙说道。 “我要如何信你?”汤璃忍痛质问,“神使大人难道又敢说今夜就并非是蓄谋已久?” 他不敢。 “我说过,犀渠那厮不能轻信,倘若今日我未曾守在此处,他是否又将再次重伤你?”若自恒却势要为此争辩出一个结果。 “结果如何,你难道看不清楚吗?”她一字一句地反问回去。 若自恒再一次话到嘴边,却又哑口无言。 “神使大人,你总说我不信你,那你又可曾想过试着信我?” 她颤抖的声音如一根根银针,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瞬时刺向了若自恒。 他扪心自问,从始至终,他的确从未想过要信她的一面之言,但凡是信了,他都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到犀渠的头上,更不会在出现半点动静的时候,即刻现身,只为抓到半点证明自己没错的证据。 可犀渠却真的做到了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他的猜忌,并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次次地受她庇护。 若自恒身为妖族,却数次斥责妖族不可信,汤璃却一次次将他的忠告当做耳旁风,以此来挑拨他所能忍受的底线。 可结果显然,二人皆输得彻底。 只见汤璃气愤抬手,死死捏住那枚刺入了先前还未曾好全的伤口上的暗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咬牙之下,面容瞬间狰狞。 她竟打算将那枚暗器生生拔出! “不要!”若自恒即刻抬手阻拦,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着她的手也因触碰那利刃而从指缝中涌出了不少鲜血,她却势必要忍痛将其从血肉中抽离,即使血淋淋的手早已麻痹,却也依旧眼神坚定。 “是,轻信妖族之言,活该我落此地步。” 只见她将手中那枚暗器狠狠地丢出,落在地上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肩上的血鼓涌而出,她却并不理会。 “若自恒,我不想再见到你。”她忍着痛楚缓缓抬手作揖,颤抖着又道,“还请神使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子。”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坚韧不拔地背影也成了一颗融不进他眼中的沙子,无比刺痛。 若自恒虽极为不解她这一身气愤究竟从何而来,可她既然能说到这个份上,他亦不会再擅自叨扰。。 此时此刻,他阻拦不得,只能立于原地,故作轻松地放她走。 第13章 就当我是疯了吧 汤璃脚下轻浮,快步走到玉笙轩后门之时,却并未着急进去,只是背靠在那石墙上,任由自己的委屈在此时此刻尽数宣泄。 那拐角狭小处,只够她一人躲藏。 夜幕之中,也只有她一人知晓,这些汹涌袭来的压抑与委屈她究竟在心里藏了多久。 而她此时更是再也无法忽视这一切复杂情绪的存在,只能抬起那只未曾受伤的手挡在眼前,随着肩膀的抽动,只听见她逐渐开始抽泣的声音。 如此良机,倒是也让她彻底打算趁此躲在这里好好放肆地大哭一场。 即使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却也依旧无法麻痹她的心,比起身上的那些伤痛,此时此刻,心里的痛来得更加汹涌,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给淹没了去。 呼吸逐渐不畅之下,泪水更是止不住地往外溢,流得满面都是,却也不见她有半点缓和的意思。 手臂之下,是她哭花的脸,手上的血迹混杂着泪水印在脸上,直至哭得虚脱,而她也从背靠在墙上的姿势缓缓滑落,变成了跪坐在地上。 终是在一炷香后,她的发泄,她的哭声才渐渐停下,搀着墙壁而起,重新推门而入,来到了汤至元的房前。 她缓缓走到榻边,拿起他卸下在一旁的金铃,握在手中,递到他的耳边轻摇。 汤至元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动静都听得见,总是时好时坏的,故而时常在他入眠的时候,会因他人的善意提醒而被吓着。 从而为了避免因触碰而无故惊吓到他,汤璃便就在很早的时候往那金铃之上下了术法,使其传出的声响足以惊动他,以此避免他人需要呼唤他的时候与其触碰。 加上汤至元平日里无法开口说话,陪她住在长青山庄里,地方过于空阔,时常担心找不到他的人,有此金铃系于发间,也能让他人知晓他的去处。 此时榻上的汤至元眼皮微动,似是有了要醒来的意思,汤璃也及时收住了手,将那金铃重新放下。 而他起身揉揉眼睛,却见汤璃落得如此模样,险些吓坏了去,连忙比划着询问缘由。 汤璃如实相告,在得知她竟是受暗器所伤的情况后,他更是着急,可汤璃却看似稀疏寻常,颇为淡定的等着他下榻来忙活儿,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等着他来替她疗伤。 待他包扎好她的伤口,她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就这么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至于昨夜为何隶诚与犀渠会在她的房中相遇,则是因为水台之上,台主打算重新派人完成这一次的刺杀,而隶诚得知此消息之后,竟背着犀渠偷偷接下。 而犀渠却于同时得知了水台之上竟有人花钱打听汤璃一行人的消息,他担心有人会对她不利,故而拖着不利索的身子也将此事给接下了,想着一矢双雕,若是因此将功补过也不错。 就在他这头刚要动身时,却意外得知隶诚背着他做出了如此决定,气愤之余,他也及时赶到,阻止了一切的发生。 二人晨时回到水台请罪,犀渠意外保下了隶诚的过失,看在后来的买家并非就是想要取之性命之下,台主便就没有重罚二人。 待二人再次回到犀渠的住处时,隶诚再一次忍不住发问:“你可知历来忤逆台主之人的下场?” “知道。”犀渠立即应道。 “你既知道,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她而背叛水台?” “我没有背叛水台。” “若连这般都不算是背叛,那你究竟要如何自处?”隶诚无可奈何,“你可知你与水台,与台主之间所建立的信任,一旦因此有了裂痕,便就再无可能修缮了?” 犀渠这次没有急着反驳,而是静下来,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番。 “即便是死无全尸,那也是我做出如此抉择,应当承受的代价罢了。” “我看你真是疯了!” 犀渠沉默片刻,笑着又道:“你就当我是疯了吧。” 事后,他将汤璃的身份,以及一行人的数量上报水台,水台也将这一消息送至买家手中。 望江亭顶楼,郁遇房中,周复依旧陪在她的身边,而她也才刚收到了水台送来的消息。 见她如此愁容之下,周复起身走来,轻轻扶上她的肩头,仪表安抚,转而又轻声询问:“何事令你如此发愁?” 郁遇紧皱的眉头始终无法展开,应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周复不语,他知晓这些年来,实在是错过良多,许多事情他怪不得郁遇如此优柔寡断。 毕竟是他的离开,以至于一切事情都朝着一个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她的一生,她的事业,以及她的婚事。 所以他如今能做的,便就是安安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待她将一切都处理妥善,或许当年的‘那个承诺’才会有兑现的那一日。 后来,郁遇让周复替她将一只精美的盒子送至了玉笙轩,由掌柜的代为转达,送到了汤璃手中。 而汤璃此时正躲在房中不吃不喝已有两日,疗伤这两日,众人亦再无见过若自恒露面,一切的一切又好似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样子。 谁都那她没法儿,只有汤至元有理由进去见她一面,故而在换药的时候,他将吃食与那只盒子一并送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一阵草药的气味,混杂着香炉里的香烟,榻上的汤璃唇色发白,双目无神,这头见汤至元前来也只是乖乖地从榻上坐起来,毫无生气可言。 汤至元先是利索地替她换好伤药,随后比划着解释了那只盒子的由来,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只见她立即将那盒子拿在手中,轻轻揭开,里头是一支有些眼熟的簪子,以及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一处地址,没有任何落款,也不知是何人送来的。 汤璃却因此事打起了精神,从那日之后重新振作起来,配合疗伤,也吃了不少食补的菜肴。 期间也听说这几日的米价骤减,米市上的米粮剩下良多,这批粮几乎无人采买,引得无数商贩不满。 汤璃一行人却依旧保持着旁观的态度,并未主动捅破那一层窗纸,安安静静地看着分堂里的人坐如针毡。 汤巽向瘣城请示的那一批新粮,用的是水运,而伊水的主流根本没有直接连着瘣城,也就意味着那艘货船只有绕行一条路可选。 既要从旁支流道转而进入主流,又要逆流而行,更要抵住近日风雨频频的气候,也算是雪上加霜,难上加难了。 郁遇作为与汤巽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言,她也几乎是担心得彻夜难眠,日日忧心忡忡。 虽说如今周复仍在身边,她也算是有了一个知心的人陪着,可他终究是妖,未必就清楚此事其中的弯弯绕绕,故而周复能做的也就是每日买些新鲜玩意儿回来,只为逗她一笑,仅此而已。 而郁遇也很是配合,每日都等着他前来逗自己开心,不管窗外如何风起云涌,他们眼中都只有彼此,哪怕自是片刻也好。 如此不羡鸳鸯只羡仙的日子,又何尝不是外人眼中的情投意合,天作之合。 郁遇今日还如以往一般,坐在屋中期待着周复今日又要带些什么新鲜玩意儿回来,这头听着楼下大堂中客人们的吵闹与喝彩,却并未有过半分烦躁,仍抱着满心期许。 而她这头坐在铜镜跟前,如往常般梳妆着自己,却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瞬恐慌染上心头,浑身随之一颤之下,使得她手中的白玉梳意外脱手,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瞬间破碎。 碎裂的那一瞬动静更是吓得她周身一颤,待回过神来垂眸盯着那满地的碎片,也只是觉得心口续而又是一阵不安涌上心头。 而她也并未着急收拾那七零八落的残片,而是猛然间起身向外走去,直至屋门外的围栏处,她俯首向下看去,只见满堂的客人分外热闹。 本就稀疏寻常的一切,不知为何还是令她心生忐忑,甚至是吸都随之变得急促起来。 不明所以的她却在廊道上怔愣片刻后,忽得嗅到了一阵血腥味,骤然回眸,只见敞开的屋门内,一抹高大的身影在她的眼前渐渐泄去了力气,晃晃悠悠地便就倒在了地上。 “周复!”郁遇惊慌失措地大步冲去,随着一并跪倒在地,急忙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可周复的身子此时已然开始发冷,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仍由她艰难地将他揽在怀中。 而他的眼皮也使劲挣扎了许久,这才艰难地缓缓抬眸,对上她那泛红的眼角,二人脸上皆是对彼此无尽的担忧之意。 郁遇此时正打量着他全身上下,只见衣裳上侵染了不少血迹,大大小小有着多处伤口。 “怎会如此?”她忐忑不安地一边安抚着他,一边试着询问他如此重伤的缘由,“周复,你说啊!告诉我,为何重伤至此?” 周复启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眼里满是挣扎,心里只道:或许不说,才能使她与这一切脱离关系。 “我……” 郁遇见他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故而将耳朵贴近了些,却也只是听到轻微的声音,“不愿……连累你……” 周复最终还是决定相瞒于她,至于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要她不知,那这一切就都将与她无关。 而他今日拼死归来也只是为了最后再见她一面,倘若他今日将要再次告别中州,那他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她。 “怎么会……”郁遇带着哭腔安慰道,明明自己都已慌得浑身发抖,却还不忘将他抱得更紧些。 然而片刻之间,她的心中也已有了猜测,此时此刻却无法先及时处理他的伤势。 周复重伤至此却仍能逃回这里,那便也说明了今日怕是有人欲要刻意为难于他,包括他身后的她,而她作为整件事的参与者,无论如何也该现身了。 想到这里,她不忍松开抱住他的手,既不得不面对这一切,那便就让她再护他一次。 既已决意如此,她也只好先将他安顿在房中,走时掩上了门,廊道之上,她立于围栏边,转眸俯视,只见楼下大堂之中,一抹挺拔且带有威严的身影,正也于此时仰头相望。 就在二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郁遇便就清楚,今日怕当真是在劫难逃了。 她缓缓走下楼来,挑了一间上好的厢房,屏退左右,只等那人前来见上一面。 “计蒙可是藏身于此?”来者一把推开门来,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挑眉问道。 周复的真身乃是计蒙,居于光山,龙首人身,挥臂张口喷雾致雨。 ‘周复’只是郁遇替他取的化名,故而在妖族之间,还是多为喊他‘计蒙’。 “小女子见过神使大人。”郁遇连忙起身,对着若自恒行下大礼。 “我知你两人有意,可他如今犯下弥天大错,我亦不能因你二人情深义重便就心慈手软。”他面容自若,颇为威严道。 “他的确我这儿。” 就在他坐下之时,郁遇亲自替他看茶,言语间却也并未打算隐瞒,而是直接大方承认,杀他个措手不及。 若自恒敛眸,竟不知她到底是何打算。 第14章 何尝不可 郁遇亲自掌管望江亭这些年来,手段自是了得,即便是若自恒亲临,她也能在不急不慢的态度中令他琢磨不透,故而在他看来,想必她是绝无可能就这般束手就擒的。 “手令在此,如密都之主亲临,你可还有不服?”若自恒手中却瞬时变换除了那枚武罗亲自交给他的手令,语气当中更是警告。 郁遇见此手令,顿时黑了脸,宽袖之下的手也逐渐紧紧捏成了拳,气得咬牙,不敢再有半分逾越的打算。 就在若自恒以为她将束手无策,乖乖交出重伤的计蒙时,却只闻郁遇‘咚’的一声,不过眨眼一瞬竟瞬间滑跪在地。 见此一幕,他虽心中一惊,却仍是面目严峻,没有半点要去搀扶她的意思,只是静待她接下来的动作,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周复如今已是身负重伤,必将难以行动,还请神使大人允我与其完婚之后,再问其罪。” 说罢,只见她顺势磕了一个响头,极为诚恳地请求他放过他们一马。 “你可知他所犯下的罪行?”他又问。 “我知。”她爽快答道,眼里已然含泪。 就在不久之前,从她见到神使大人的那一刻起,她便就知晓,计蒙今日所受之伤,定是被若自恒追捕所致。 而她方才开口就是请求,亦说明她是知晓今日神使大人前来只为定下他所犯下的罪行,而她也正是因为清楚周复这些时日以来的所作所为,此时才会有这般自觉。 “你既知晓,又为何誓要与他完婚?” 若自恒不明白,她这么做,又能为结局带来什么改变? 更何况按照周复如今所犯下的罪行来看,他是断不可能继续留在中州了,问罪过后怕是也要即刻谴回中荒,那么也就意味着郁遇将会即刻失去这位新婚夫君。 若自恒也曾听闻过人族当中有个说法,是指新婚夫妻分离,视为守寡,所以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郁遇这般请求究竟为何? “望江亭虽不至于手眼通天,但只要在密都之中,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不少。”郁遇自顾自地说着,“但我亦有错,那些客人的死,我并非完全不知,若你说周复有罪,那我便也算得上是共犯,既为同罪,我亦该偿命。” 先前武罗便就持有近日以来丧命于密都之人的册子,他的直觉本就怀疑那是妖族作为,在与若夭一同商讨之下,这才请若尘独自一人前往青要之山求证一二。 而前几日若尘归来,并带回了众人想要求证的证据,登记名册上,计蒙的确在内,后来才有了武罗将手令交由若自恒,命他亲自前来处置之事。 “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为何袖手旁观?”他僵着脸问道。 郁遇此时仍执意跪在地上,吞声忍泪,只能微微抬眸,仰望着他的威严。 “因为那些人……”郁遇凝眉,眼底藏着不可多见的狠毒,咬牙切齿,“都该死!” 若自恒今日前来其实也并不急着定下二人的罪责,更是未曾打算将事情做绝,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本意也不愿有情人分离。 只是做错了事,终将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且若是真的冤枉了他们二人,若自恒自是也不会白白冤枉他们,定会为此查清此事,只是他没想到郁遇会如此果断地将一切罪责认下。 郁遇就这么跪在地上,将一切原委如数告知,若自恒拧眉,听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肝,气愤不已。 原来那些被计蒙算计,设法害死的客人都是一些,人面兽心的浪荡之人,借着到此听曲赏舞为由,实则却做着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事。 自郁遇成了掌事人后,望江亭就再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烟柳之地,而是转为以歌舞弹奏为主,美酒佳肴为配的娱乐之所。 她的本意就是为了让此处的女子不再成为权贵之人的掌中玩物,也能将自身的技艺发挥到极致,让更多人知晓,女子亦可靠着一门手艺谋生。 也正是在那之后,到此作伴的皆是些失去了家人,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后来自是越来越多的女子投靠望江亭,大家以技艺为生,相依相伴,情如姐妹,彼此成了家人。 可那些所谓的权势甚高的客人,这些密都中的权贵之人实则都是些人面兽心的家伙,仗着画舫里的姑娘们手无缚鸡之力,又无权无势,便就肆意玩弄,轻易地便就夺走了她们的性命,死相惨状。 引得郁遇为此不知愁了多少时日,一群相互依偎,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世道想要活下去,何其容易? 她虽气愤不已,却又无能为力,能做的也不过是替那些姑娘们好生安葬。 而她甚至还亲身经历过这些畜生惨无人道的手段,险些丧命之际,是周复出手相救,并在事后将那些人给处理了。 她因此在这些年间,亦落了过度劳累的病症,伤身伤心,一双白皙细腻的玉手更是因此布满了老茧。 “你没见过那些权贵的嘴脸,故而不知,他们到底有多么人面兽心。”若自恒请她起身,并让她坐下说来,“还记得那夜,我被他们以性命威胁,没日没夜地弹奏,整整一日一夜过去后,我弹得满手是血,他们却还是不愿收手,势必要我因血流干涸而亡。” 那夜,原本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的七弦琴最后早已渗满了她的血,一滴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自琴弦上落下。 若非是周复出手相救,那时的她恐怕早就死在那些人的手里了,死后恐还要被玩弄致残,死不瞑目。 “你所说的这些事,又为何从未离开过这里?”若自恒不明白。 郁遇梨花带雨地抬起那一双哭红的眼睛,自嘲说道:“我们这些人的命,在那些狼心狗肺的眼里又可曾有过半点份量?若我当时将这些事情都捅出去,换来的到底是拨云见日,还是他们的得寸进尺?” 神使大人垂眸沉思,这一次,换成他哑口无言,毕竟她所担忧的那一切,就连他也无从保证。 他也只是中荒的神使大人,并未能有那般大的权力去管辖人族的纷争,可密都境内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与那些死去的少女一般,都只是这些权贵可以随意玩弄,甚至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什,他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根本就从未将她们当做过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神使大人,我所求之事不过仅仅是让这些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女子们能有一条生路,能够堂堂正正地为了自己而活,这些,你又能如何向我保证?” 郁遇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愤恨,更是若自恒从未在任何一个人族眼里轻易见过的坚韧,她不仅仅是为了那些为此惨死逝去的女子正名,更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世道万千女子求一个公正。 “你不能。” 短短三个字,却包含了无尽的无奈,见他无从答复,那她便就自作主张地替他答了。 “那些权贵上有无尽权力,下有无尽财力,我们敌不过也就算了,可是凭什么日子逐渐过去,但凡只要是个男子,我们就只能束手就擒,被其任意欺辱?!” 郁遇哭得不能自已,却仍有满腔愤怒,无处宣泄。 “那些人的死,的确是周复动的手,我是知情的。”一切命案,她都知晓,“可那些人本就该死,周复于他们而言,只是另一种他们无法抵抗的权势,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尝不可?” 听到这里,若自恒竟打心底地无可反驳,他作为共同守护密都的掌权者而言,这一切也算是他的失职,可这份失职如今却反倒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若自恒惋惜道歉,垂下的眼眸诉说着慢慢的歉意,“我竟不知这一切原委。” 郁遇一边强压心底的愤怒,一边抽泣着,她无法因此而判定所有人的错失,更不能将这一切的罪责都压在他的身上。 可如今世道就是如此,令她无从辩驳,无从伸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起石沉大海,却又失手无策。 “我怪不得你。” 她虽满心不甘,哪怕是被愤恨压得直不起背来,却仍保持着该有的冷静。 这些年来,她见过太多的人与妖,周复竟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对她说到做到,不离不弃的人,可他是妖。 相反,那些从始至终,给她带来了无尽痛苦的,却都是人族。 若自恒身为妖族的神使大人,他前来捉拿周复,不仅仅是对密都负责,更是对妖族曾经立下的誓言的负责,所以他没有错。 错的是那些做错了事的人,更是这个对女子并非公平的世道,所以她对此结果无怨无悔。 “反正横竖他也跑不掉了,小女子在此,还请神使大人高抬贵手,放他再多陪我些时日。”郁遇眼含热泪,抬手作揖,恳求道,“我定会尽早与他完婚,届时绝不会再多耽误您半刻。” 若自恒心有不忍,如今了解完一切原委,的确是这世道欠了二人良多,他也不是什么绝情之人,便就抬手示意她安心准备婚礼事宜即可。 “多谢大人。” 她颤抖着手,最后再替他满上杯中茶,可眼看着若自恒将要起身离开,她却好似还有未尽的话,他便就抬眸示意。 “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 “说。” “周复还不知我知晓了这一切,包括今日之事,还望大人替我相瞒,我不愿见他因此而心有不安,亦或是担心他的事牵连于我。” “好,我答应你。” 说罢,他起身离去,带着满心难以言语的思绪离开了望江亭。 第15章 是他活该 直到回府的路上,走在街道上的若自恒却远远地发觉前头那抹应是属于汤至元的背影,小小一只,背着一个正正方方的背篓,又见他手上捏着一张方子,蹦蹦跶跶地便就走进了逢春舍的大门。 见此一幕,他的心中即刻有所猜测,不声不响地便就跟上前去。 这头汤至元刚进门,却只见偌大的厅中竟无一人得空,一楼乃是用于坐诊以及抓药的,此时厅中众人却忙得脚不沾地,忙手忙脚。 加之汤至元无法言说的缺陷,如此杂乱无章的情况下,更是无从下手,显得格外弱小无助。 “小子!在这儿作甚?”若自恒这头后脚紧随其后,窜入舍中便就悄声站在了他的身后。 汤至元这头还未曾察觉到他的到来,仍旧东张西望地盼着能有个人注意到他,而若自恒也好似忘了他的聋哑之症,故而还在疑惑他为何没有半点反应时。 谁知正被从后院大门走进来的温谦先注意到了了二人,疑惑得看多了两眼,这才走来询问:“何事前来?” 汤至元眼看着他的视线竟从自己的头顶直接越过,便就直到此时才得以知晓原来他的身后是有人的,而他这会儿猛然转头见是若自恒,故而恼羞成怒,飞快地比划着什么。 而若自恒此时也终是想起什么,故而再次开口的时候调动了妖力,温柔地询问道:“可是前来买药?” 汤至元点头,并将手中纸条交出,递给了温谦。 待他接过之后粗略看了两眼,却又大为震惊,连忙皱眉道:“这可都是些大补的伤药,彼此之间药性相冲,汤璃的伤还是未曾见好?” 此话一出,汤至元什么都听不见,但好在汤璃有先见之明,之前在瘣城还是教过他看嘴型的,所以哪怕温谦语速不慢,他也还是能看得了几分的。 温谦这头见若自恒猛地敛眉垂眸,浑身透着不自在的样子,便就知晓这其中定是又有他的份,所以也就猜到了汤璃此番怕是又添新伤。 “他不会说话,你还不会说话吗?”温谦此番忍不住地抬手一掌拍在了若自恒的手臂上,颇有些嗔怒。 汤至元此时正叉起腰来准备看他热闹,眯着眼看他要如何作答,而若自恒也并未令他失望,支支吾吾半天,最终才吐出几个字来:“前几日夜里,她身中暗器,又伤在了先前的伤口上。” 温谦听后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耳后的辫子便就怒问:“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真不把她当人了是吧?” 若自恒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脑袋,一只手又去扶着自己的辫子,愣是半个字都不敢反驳。 此事也的确怪他,那夜若非特意添堵,或许就不会让犀渠为此放出杀招,也就不会有她替自己挡那么一下。 温谦这头骂完他,便就立马让他帮忙传起话来:“他说这些大补的药材若非伤势极重,不然最好不要轻易一同加在同一处药方里,不然如此铤而走险,轻者会引发温病,重者熬不过去的便直接面临的就是鬼门关了。” 汤至元咕噜着眼睛听完后,也只是点头表示这些他都知道,用不着他多说,这头又忙着比划了什么,让那两人只觉一头雾水,半点看不明白。 实在看不明白后,温谦便就即刻从一旁胡乱抽来了一张纸,还拿来了笔墨,汤至元这才接过,迅速写道:无可奉告。 四个大字,还真就二人给唬住了,温谦又拍了拍若自恒的肩头,命他说道:“温谦说逢春舍是他的地盘,你不说他是不会将这些药材卖给你的。” 汤至元睁着两个圆滚滚的眼睛,就这么听了两句废话,一把从温谦手中抢回了纸条,这会儿转身便就作势离开。 若自恒见状便就急着将他给逮住,又道:“逢春舍已是密都规模最大的医馆,若你所需药材在此处都买不到,他处就更无可能了。” 汤至元这头挣扎了两下,听罢之后,也是无可奈何,又随着走回来,在纸上写道:阿姐数日不吃不喝,唯有这一剂猛药才能让她的伤势有回转的余地。 写罢,他直起腰来,无奈回看二人神情,抿着嘴,叉着腰。 温谦看完之后,又回想起方才纸条上的那几味药材,最终还是仔细地问了他其中用药的剂量,并亲自替他将药抓来。 最后将他送出去后,温谦又拉着若自恒说道:“虽说他的用药剂量不大,但在我看来,能用到这几味药材的方子定是凶险万分,汤璃受伤怕是小事,她内在的紊乱或许才是真正的麻烦。” 若自恒拧眉听罢,却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以表慰藉,并未多说,这便跟着汤至元离开的方向而去了。 待他在街道拐角处追上那小子后,一个巧劲便就借助妖力将他死死地制住,并带到了一旁的小巷子里,摁在墙上,示意他莫要挣扎。 等他点头应下,他便这才收回了妖力,并再次询问:“她今日伤势如何?可还安好?” 汤至元白了一眼,明知他看不懂自己的手势,故而此时竟懒得比划起来,直接摆了脸色给他看。 “动手写!”若自恒连忙摊开自己的手掌,递到他跟前。 汤至元在如此情形之下,也还是分得清楚大小王的,在若自恒面前,他未能有多少胜算,这会儿也只好乖乖听话,在他的掌中写道:还活着。 “还活着是什么意思?”这次却又换若自恒着急起来了。 汤至元蹙眉瞧他,心道:怎么突然又连话都听不明白了? 只见汤至元无奈叹气,又写:这本就与她的伤势无关。 “无关?”若自恒不解。 他再写:你若想知道真正的缘由,寻阿姐也好,寻凌澈也好,总之不该是我。 写罢,汤至元又白了他一眼,从一旁地上捡起那些打包好的药材,不再看他一眼,便就自顾自地离开了那狭窄的巷子,独留他一人楞在原地。 然而就在他走后,若尘若夭却又不知从何处而来,一左一右,从天而降地落在了他的身旁,一并随着他那落寞的视线望去。 “可惜了,那样好的姑娘。” “你还说你没得罪人家?” 一人一句,惹得他更是心烦意乱,此时正气急败坏地说道:“我都不知我何时得罪了她?此番再见,她倒是跟换了个人似的,亏我当初还曾救过她一命。” “人家看着就不像是那种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之人,许是其中有着什么误会,你恰巧不知罢了。”若夭竟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即刻站出来替汤璃说话。 还不等若自恒反驳,却等来的若尘的质疑:“你跟她很熟吗?就这么替人家说话?” “要你管?!”若夭坚决不落下风,“她从一开始就从未对妖族有过半分偏见,你不也看在眼里?是若恒自己怀疑她在先,要真有什么误会,那也是他活该!” 若尘此番竟无力反驳了,在他眼里,人族的权贵向来都是一些极力排外之人,且都不顾他人死活,不管是妖族亦或是人族。 甚至因将妖族视为异类,故而便就轻易地将妖族当做是低贱的兽类,肆意当做用来开拓生意场的筹码。 可汤璃虽也出自名门,但却并非是那样的人,即便是受妖族所伤所累,她也依旧保持初心,从未有过半分偏见,更有着自己的判断与分辨。 若夭说的不错,她的确与普遍的权贵之人有所不同,她有着非常可贵的主见与教养,更有这一颗视众生为平等的心。 可此时不管二人继续如何争执,若自恒却都依旧保持着沉默,哑口无言。 自那之后,若自恒便就更加坚定,汤璃定是隐瞒着什么与他有关的事情。 许是关于二人的过往,可他却无从得知…… 而汤至元的那句提示,也还算是点醒了他,无论如何,有些事情,总要寻当事人才能了解清楚,也正意味着,无论是凌澈还是汤璃,他也总得寻一个问清楚。 自打那日收到了来路不明的纸条一事,过去已有两三日,汤璃的气色也有见涨,在她极力请求之下,汤至元也总算是允她出门去。 今日午膳过后,待她喝完汤至元亲手煎好的药,便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去那纸条上的去处。 凌澈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今日早晨临出门前,还不忘特意交代了支余随时贴身护着她,而他许是收到了暗桩的迷信,独自前往。 汤璃乘车离去,支余如影随形,基于不愿凌澈因她之事而分心,汤璃便就随了他的意,允了支余随行。 今日并非晴空万里,故而一路上微风阵阵,时不时带着一阵露水的味道。 那张纸条上写着的地址,应是处于密都城外,靠近青要山上的一处小山坡上,那里丛林密集,绿树成荫。 如此一块好地方,却在树林中的一片小空地上屹立着好几座坟墓,按照那纸条上指引的大致方向,二人顺利寻到了此处,却不知那堆坟头跟前竟早已站了人。 仅仅只是背影,汤璃却早已对此人的身份有了猜测,这会儿眼看着也就几步的距离,她便也即刻一手拦住了支余想要继续跟随她向前的脚步。 只见她此时巧巧将那纸条放于掌心,瞬间化出灵力将其烧烬,随后目视前方,坚定地迈开了脚步。 墓碑跟前屹立着一抹藏青色的身影,那人背手而立,只身一人在风中颔首,落寞的眼光却落在身前的那快墓碑之上,略显惆怅。 汤璃此时也不管那人究竟是谁,只是心中隐隐有所猜测,这便就坦然自若地走上前去,林中落叶堆积,但凡是轻轻走上去也会发出一阵沙沙声。 而那人此时也正听到了她走来的动静,一瞬转头,二人对上彼此视线的那一刻几乎是同时试探开口。 “巽叔叔?” “小璃儿?” 此人正是临川堂分堂堂主汤巽,也正是汤璃外祖父的义子,二人的关系算不上密切,但基于他曾与她的母亲相互扶持过好些年头,故而汤璃向来对他持有恭敬的态度。 “许久未见,近来可好?”汤巽一副笑面虎的嘴脸,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来了密都都不曾告知我一声?也不让我尽一尽这地主之谊?” 汤璃却并不愿理会他这所为的‘假客气’,而知直接开门见山:“托您的福,还活着。” 汤巽闻言即刻黑了脸,却也不过只是一瞬的转变,这会儿便就又接着皮笑又不笑地试探道:“是义父让你来的?” “看来您,很是想念他老人家?”汤璃挑眉又道,“那你,怎么不回去陪陪他?” 汤巽却一时被堵得无话可说,敛眸之际,他却垂头丧气地又道:“这么多年了,我要真能回去早就回了。” 汤璃即刻驳道:“回不回得去,向来全凭你的心意罢了,何曾有过回不去的说法?” 汤巽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未曾继续接下她的话。 “你究竟是不想回,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回去见过家主?”汤璃心里压抑着火气,却又用着最为平静的语气询问他。 可这也不过是再一次等来了他的沉默,而她趁着空隙,便将视线从他的身上转而落在了他跟前那墓碑之上,只是那石碑之上刻着的竟是‘汤洛’之名。 第16章 你很像她 这里竟是她的母亲的坟地…… 先前还在瘣城的时候,她只知道汤洛死在了瘣城,死于一场大火之中,却不曾知晓她竟还留有坟墓。 “她竟还留了全尸?”汤璃不可置信地问出口,眼底不禁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那场火的确带走了不少人的性命,火势蔓延得极快,但也救得及时,基本都留了全尸。”汤巽眼里不禁流露出一阵伤感,颇为平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瘣城之内为何从未知晓过此事?”汤璃并不给他留有逃脱的机会,依旧步步紧逼。 “说是全尸,但实则面目俱毁,皆已烧得不成人样。”汤巽拧眉忆起当年的一切,“当年那场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尚未可知,若我真将此事公布出去,万一被有心之人知晓,怕是来此挖坟掘墓都不为过!我又岂敢让此处公之于众?” 他所说的这些,不无道理,但却又让汤璃觉得过于牵强。 当年一事,的确对外宣称是有人过于眼红当初一头扎进密都混的风生水起的分堂,故而做出这等蓄意谋害之事。 可事实究竟如何,外人也无从得知。 “有心之人?”汤璃一边蹲下身子,一边抬手拭去那石碑上堆积的尘土,“难不成还能是自己人监守自盗?” “你说什么?”汤巽却分外激动,凛冽的目光一瞬盯上了她的后背。 “很难听懂?”汤璃缓缓起身,与他并肩而立,“分堂堂主如此激动,岂非说明这背后之事还当真被我给猜中了?” 汤巽咬牙咽气,连忙又挤出一抹笑容:“当然不是,对于有些事来讲,你还是太过年轻,初来乍到,还是心平气和些为好。” 他这般说道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番慰藉,而他话里话外却都似是在极力隐瞒着什么,这些坟头之下又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切也都尚未可知。 就在二人埋头想着下一句要如何试探对方之时,却从他们身后忽得窜出了一名随从,正上前走到汤巽身旁,靠在耳边说道了两句。 待他汇报之后,便就只见汤巽装作极为友善的样子:“堂中还有事需即刻处理,小璃儿,有空再叙。” 待他走后,支余也终是得以露面,这会儿正从林中提着一包袱走来:“东家,可还要动手?” 汤璃却在目送汤巽离开之后,敛眸应道:“挖。” 待她应许后,只见支余将手里的包袱拆开,里头包着几把大小各异的铲子。 于此同时,汤璃也顺势抬手,从发髻上拆下了一条发带,用其将自己的两只宽袖死死地绑在了身后,为一会儿的粗活儿做足准备。 二人拿上铲子后,便就从一旁的坟头开始挖起,一铲更比一铲深,沙土飞扬间,不知不觉便已直至夕阳西下。 待累得满头大汗,眼看着夜幕将要降临,她们却在短短三个时辰内挖开了二十一座坟头,并一一揭开了棺材板,最后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二十具尸骨。 汗水流过鬓角,汤璃粗声喘气间只觉心口起伏不定,不只是累,更是心跳加速过快从而带来的难受之感。 二十一座坟,却只有二十具尸骨,差的偏偏就是汤洛的那一具。 回想起方才与汤巽的对话,其实从挖开第一座坟开始,汤璃便就早已揣着满怀的不安,更是从掀起第一副棺椁开始,她就更是被预支的害怕与恐慌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只是一切的一切,若是仅仅靠着这二十具尸骨便就妄下定论,怕是也过于武断了些。 “走吧,你我二人分开走。”汤璃粗喘着气,眼里思绪依旧混杂,“你顺路到暗桩去,安排几个熟人来此,将这些棺椁里的人都一一查验清楚,之后记得将此处复原,莫要让他人看出什么来。” “是。”支余颔首应下,这便就安排去了。 从那林子离去,此事也深深扎根在了汤璃的心里,惹得她回去的路上百思不得其解,满面愁容。 直到马车行至密都之中,路过临川分堂的铺子时,她却被一阵嘈杂的声音给吸引住了。 待她回过神来,示意车夫停车后,汤璃缓缓掀开帘子,马车此时正停在了铺子门口的斜对角处,通过那帘子的缝隙处朝外看去。 只见分堂最为代表性的铺子门口竟挤着数十人,根据他们的穿着来看,估计其中商贩为多,又见他们纷纷嚷嚷着让分堂给个交代,许都是各大米铺的主事以及东家。 米市上的米如今多为囤积,卖不出去占着地方不说,更使得这个月来的收入少得可怜,作为分堂的老顾客来说,的确不能因为这仅仅一次半次的失误便就如此怀疑分堂。 可此番汤巽却拿着他们的钱做了一个最为引得众怒的决定,那便就是耗时费力地用了一搜货船的人力,打算千里迢迢地从瘣城重新运输一批新粮来此。 此等做法对分堂而言的确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对于各大商贩,以及如今难以回本的米市而言,就可谓是更大的煎熬了。 直至今日,大家终是等不住了,汤巽所给出的期限一次次延后,许多铺子如今熬得也都只剩下了一副空壳,再拖下去,怕就难以再支撑铺子的开支了。 汤璃此时安坐于车内,也只是冷眼看着那门口吵吵闹闹的人群,还有那些手忙搅乱的分堂管事。 她的眼底没有半点同情,更没有对分堂招牌岌岌可危的担忧,更多的是不再掩藏的恨意,以及掺杂其中的一丝兴奋。 她就是要看汤巽沦落至此,束手无策,无论做任何努力,也都将无力翻盘,直至坠入无尽深渊。 她就是要眼睁睁看着汤巽手底下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无处可逃。 汤璃看够了热闹便就命车夫驾车离开了,待她回到玉笙轩,却听闻不久之前来了一贵客,指名道姓地等着要见她。 这会儿守在门口迎接她的正是仲阳,待她下车之后,仲阳便就请示道:“东家,有位望江亭的贵客前来说指定要见您。” “可知身份?”汤璃一边急忙地走向后院,一边询问。 仲阳跟紧着她的脚步,答道:“那贵客许是不方便露面,未曾提及,只道要见您。” 汤璃点头应下,随后便就在他的安排下简单洗漱了一番,擦了擦汗,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再前去面见贵客。 待她走上二楼之后,厢房门外,汤璃屏退左右,命仲阳一人在外侯着即可。 只见她推门而入,茶水已然备上,香炉里也点好了沁人心脾的香,窗户轻轻掩着,座位上正是一名花容月貌,仪态万方的女子。 “在下汤璃,听闻贵客点名要见我。”汤璃也不客气,只是作揖说罢,便就自行坐下了。 那女子端茶递水间,姿态极为妩媚:“初次见面,在下郁遇。” “郁遇,望江亭掌事。”汤璃挑眉,试探地又道,“不知贵客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少堂主客气。”郁遇微笑颔首,眸光转而凛冽,“听闻一个月前,水台的人在邻水驿失手,不知那批下落不明的货可在少堂主手上?” 郁遇话语间尽是试探之意,如今敞开门来,倒是令汤璃感到一丝拘束,毕竟在她的眼里,郁遇可是汤巽麾下的一把好手。 “在外可是言传汤巽爱慕郁头牌已有许久,可怎么你二人的婚事却无半点风声?你可是看不上他?”汤璃似笑非笑地转移了话题,不为另一种试探。 郁遇连忙捂嘴笑道:“汤巽再怎么说,也是出自瘣城有名有姓的汤氏,我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哪配得上他?至于外面言传什么,自当空穴来风,不必理会。” “汤巽如今已是分堂堂主,这些年来早已垄断了密都在粮食,布匹等方面的供应,你又是如此远近闻名的望江亭之主。”汤璃俏皮的玩笑道,“你二人不正如传言中的金童玉女,门当户对?有何不配?” “少堂主可真会说笑。” 郁遇赔笑道,却颇为掩饰般地抿了口茶,并未再因此反驳什么,而汤璃却因此而印证了此事的真假,怕是十有**只是言传,并非她本意。 “更何况汤巽当年若非有瘣城在他背后撑着,或许在这密都之中,他根本就等不到出人头地的那一日,比起白手起家的你,我倒更为欣赏你。” 所以在汤璃看来,汤巽能有今日的成就,完全脱不开汤氏的扶持以及汤洛的协助,可郁遇却不同。 听到这里,郁遇也是羞涩地掩嘴赔笑,继而不再说下去。 “你今日前来就只是为了那批粮?”她敛眸又问,再一次试探,“为了救他于水火之中?” “那批粮不在你这儿。”郁遇却直接看穿了她的把戏。 汤璃敛眉,竟是松了一口气,经不曾想郁遇这般轻易的便就猜到了真相。 可在她看来,郁遇却也随之松了一口气般,微微垂下的眉眼间竟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松。 “堂主之位,你想要吗?” 二人无言片刻后,郁遇却不知为何忽得问出了这句话,语气更是平静的可怕。 不过今时今日,此事闹成这般模样,不正是因为汤巽担心汤璃此番前来密都正是为了与他争夺这堂主之位的,而她作为他身边的红人,能有此一问,也属正常。 “可如今看来,我想不想已然不重要了,他能做出这等事来,堂主之位绝不能就这么拱手相让。”汤璃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在指责汤巽德不配位。 可听她说完后,郁遇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动容,有的只有一丝透过她的眼睛看向另一位故人的感伤,在浓厚的思念当中夹杂着一丝感人的欣慰。 如此复杂的情绪突然让汤璃也忽得分不清楚,眼前此人究竟是敌是友? “你的眉眼真的很像她。” 郁遇笑着说道,温柔的目光似是要滴出水来,嘴角抽搐间,汤璃却抓住了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泪光,烛光之下,尤为明显。 汤璃不明所以,却又不知是否该将心中所想问出口来…… “既然那批粮不在你手中,我也就没什么要问的了,别担心,我不会为难于你。” 郁遇此番终于表明态度,只见她缓缓起身,从一旁重新拿起那件宽大的披风,披在身上,替自己重新系好。 汤璃也于此时礼貌地起身静候,只见郁遇将披风盖在头上,只漏出半张脸来,看样子是要准备离开了,直到她抬手将要推门而出的时候。 汤璃终是忍不住开口:“指引我前去挖坟求证的人,是你吧。” 郁遇此时抬起的手却在空中一顿,脚下止步,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肩头,似是深吸一口气后的冲动:“保重。” 说罢,只见她即刻拉开了房门,大步大步地朝外走去,不再给汤璃有半分抓住她的机会。 第17章 后知后觉 最后根据分堂对外放出的告示中得知,汤巽为安抚众人还是应下了‘三日之期’,也就是在三日之后,运送新粮的船只必定会到达码头,并在当日即刻将新粮分发到所有因无法售出而囤积粮食的商铺。 而汤璃得知此事之后,却也没有半点反应,最大的动容也不过是带着讽刺的意味笑了笑。 随后便就乖乖待着玉笙轩中,听着汤至元的安排,该喝药就喝药,该用膳就用膳,因这些日来,笼罩着密都的雾气越发的浓厚,故而她浑身发酸的毛病也愈发的明显。 汤至元便每日替她安排了药浴,在浴桶里用热水泡上数十种药材,命她每日坚持泡上一炷香的时辰,这样屋里也会因此弥漫着一阵很浓厚的药香气,听说此法倒是令她有所好转。 而就在三日之期的前一日,临近傍晚时,郁遇却坐着马车忽得来到了逢春舍。 舍中,温谦今日未曾出诊,本是打算在舍中坐诊一日,可今日正巧没什么人来,他便就打算用晚膳之前闭门谢客了。 谁知手底下的学徒关门之时,却遇到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硬是从门缝当中挤身进来。 然而此时的温谦也早已收拾好了坐诊的案台,拍拍手准备去看看庖屋备菜备得如何之时,却被平日里负责煎药的学徒忽得给叫停了脚步。 得知郁遇的到来,他也无可奈何地只好又掉头往回走去,直至大厅之内,大门早已掩上,烛火也熄得差不多了,那学徒见郁遇进来,便就留了一盏,先行退下了。 “稀客啊!”还不等温谦走进大厅地门,比就先听到了他的声音,“望江亭今夜没客人?清闲了?” 坐在厅中的郁遇此时闻声回头,见温谦颇有不满地走来,她便就知晓了今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心底终究还是有所不安,故而不得不此时前来叨扰。 “这会儿前来叨扰,多有得罪。”郁遇连忙从椅子上弹起来,欠身说道。 温谦嫌她繁琐,便就摆摆手,并不在意,“坐。” 郁遇蹙眉不展,此时也只敢等他坐下了,这才跟着又坐下,而温谦见她神色不佳,颇为苦恼,又显愁容的样子,便就又询问道:“可是近来又有哪处不舒服?” 郁遇连忙摆手摇头,“一直以来,我心里都藏着一个多年以来的疑问,实在无解,今日想起来便就想着问问你,或许……你能解了我这心结。” 说着,她便就成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方子,其中的药材都是些寻常补药,且这张方子温谦很清楚,并非是她的。 以往郁遇在望江亭中因太过忙绿而激发的隐疾,以及一些因劳累过度从而引发的小病小痛,都是到逢春舍中请他看的,故而他也一直很清楚她的病情包括一些可能会用到的药方。 而郁遇方才也说了,这‘疑问’,她可是藏了多年,那么又到底为何此时才问? “这是……”温谦凝眉,在他粗略看来,这张方子表面上并未存有任何问题。 “这张药方是数十年前所开,服用者是一位娘子,听说是用于补气血,那位娘子的身子骨在孕育过一个孩子之后便就多有亏空,时常受寒,咳嗽,并伴随多梦,辗转反则无法入眠的症状。” 对于服用者张药方的人,郁遇算得上是了解其病情的了,可温谦如何也想不通,郁遇又何时有过这般知心的人? 可听说此事过去已有十年光阴后,他也即刻释怀,毕竟郁遇的病在他这看了也不过几个年头,还远远不到十年之久,更何况是数十年以前。 温谦又问:“如此说来,方子倒也对得上,不过那娘子到底是人是妖呢?” “人族还是妖族,服用这药方可有区别?”对于这方面,郁遇是一点也不懂。 “当然!”温谦便就简单地解释了两句,“人族与妖族的身体结构上终究还是有所区别的,包括体内属寒属热,自会有不同的用药,特别是人妖之分,在某些药材上更是必须分得清清楚楚。” 郁遇听后恍然大悟,敛眸之下,似是有了什么决断,面上僵住的表情在烛光的照映下更显得深沉,眼底尽是一片漆黑。 “那若……她是妖族呢?”郁遇追问,“若是妖族服下此药方,会有什么反应?可还会是补药?” 温谦又将视线落在了那张药方上,大厅内存放的药材时不时因窗户飘进来的微风而带着一股药香气迎面吹来,引得他更是习惯的从那气味当中寻找到那张方子上的出现过的药材。 片刻的沉默之后,随着他眸光微转间,似是想起了什么:“这张药方看似的确是补气血的药无疑,但若是妖族服下,补气血的作用怕就是微乎其微,且其中有一两味药属热,也就是仅仅针对受寒等症状。” 郁遇抬眼死死盯着温谦,比起自己的病状,以往她都未曾这般认真的听过,今日却反常般地生怕错过了一点。 “可倘若是位生育过的娘子,妖族生育亦与人族不同,若是期间受过寒,再用这几味属火属热的药,怕是容易被火毒攻心,且于孕育一事而言,亦是属于妖族最为虚弱的时候,与人族无疑,一旦被火毒攻入五脏六腑,亦无力回天。” 温谦言尽于此,也不再过多追问此事的因果,而郁遇听后却如心死一般,坐在那厅中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温谦似是猜到这位话里的‘娘子’或许对于郁遇来说算得上的闺中密友,但毕竟是她的私事,他作为外人不好过问,但郁遇如此多愁善感的样子,他也属实未曾见过。 便就在询问过她可还有别的疑问后,郁遇摇了摇头,而他也自觉地离开,留她独自一人在此静静。 烛光跳跃间,她眼含泪水,不敢置信地将手中那张药方看了又看,即使是眼泪纵横,她也依旧难以抑制心底的那份不甘与悔恨。 夜幕降临,她便就独自一人,留在那药香之中回忆着曾经那个也总是带着一阵药香气的人,思念如泉水般迸发,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却再也见不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记忆会随着时间一点点遗忘,而她或许也早已对那张脸仅存一点模糊的印象,可那阵属于她身上独有的药草气味,却依旧能将她拉入那段美好的回忆里。 若遗忘才是最终的分别,那郁遇将会永远记得那段属于她们二人的时光。 待她收拾好情绪,最终在一个时辰后离开了逢春舍,坐上马车,回到望江亭后。 她的屋内,是还在疗伤期间的周复,此时正在榻上乖乖等着她回来,直到门口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黯淡无光的一双眼眸也顿时亮起,朝着门口看去。 下一刻,郁遇还真推门而入,手里还提着几包从外头买回来的吃食,而周复则如小孩子般的冲下榻来,鞋也顾不上穿,就这么守在她的身旁,等着看她都带回来了些什么好吃的。 郁遇也拿他没办法,不知怎的,自打他受伤之后,便就格外地黏人,又是胡搅蛮缠,又是孩子气的。 这么大一个人,打不得骂不得,偏偏就只能哄着,别提有多头疼。 可到头来,她也别无他法,也只好哄着,换药也是,喝药更是。 故而这些时日以来,她是更加没了脾气,偌大的望江亭也不管了,全全交由季娘处置。 待她将那些油纸全都摊开,只见桌上琳琅满目,咸的甜的,干爽的,带汤的,几乎全是密都名列前茅的美食。 周复虽说是妖,但在中州待久了自然也养成了口腹之欲,总是学着尝鲜,可他却又是个身无分文,两手空空的家伙,平日里即便是郁遇想着塞给他个把铜板,他也绝不会收。 方才回来的路上,闻见如此鲜香诱人的气味,郁遇便也想起了周复,索性一次性都买了个遍,为此还逛遍了整个密都,将这个时辰能遇上的摊贩都给刻意遇上了。 这一夜,他们将彼此揽在怀中,美人在怀,把酒言欢,恨不得都将自己这些年来的委屈说尽,但又不愿彼此伤怀。 二人便就不约而同的都为此藏下了真正的心里话,看向对方的眼神也总是有意避开,烛光之下,是包含泪水的两双眼眸。 直至深夜,二人这才相拥而眠,一同享受着这难得可贵的安眠。 沥沥细雨打在窗纸上,滴滴答答,窗外阵阵风声呼啸,听起来外面的雨并不小。 周复却在噩梦中惊醒,然而梦里曾经失去过的爱人,此时此刻却被他紧紧地揽在怀中,喘息间,他转眸望向窗外,昨夜只是轻轻掩上的窗,此时却被风吹得噼噼啪啪。 他缓缓松开了环抱住她的手,并将她的头轻轻放在了木枕上,这才掀开被褥下榻去。 将窗户关上后,他垂眸沉默了片刻,不敢再留恋于此,只因他心里很清楚,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定是与他体内紊乱的妖力有关。 本是说好了同甘共苦的二人,他却还是不愿郁遇为此担忧,故而这几日养伤的时候也并未将此事告知。 可停了几日的雨今日还是来了,这一切,他逃不掉,此时的变故,也只会令他更加忐忑不安。 临出门前,他再一次坐在床榻边上,替郁遇掖了掖被褥,又抬手替她撩开了挡在脸上的发丝,眼里满是说不尽的爱意与心酸。 他比任何人都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可郁遇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有属于她自己的情感,她也有她的遗憾。 所以周复此番回来从未强求于她,若她不愿与他相守,他也只是希望能够每日陪在她的身边,就只是这么看着她,他便也心满意足了。 可相依为伴的这些时日以来,郁遇虽然什么都不愿说,哪怕是任何过去独自一人撑起一片天的事情她都未曾提及过,偏偏越是如此,周复便就越是怀疑,即使不问亦能发觉她心底的那份仇恨。 为了让她不再劳累成疾,不再为此伤身劳神,他只好擅作主张,设下陷阱,害死了不少望江亭的客人。 他甚至知晓如此做法罪孽深重,难逃其罪,或许将会失去与她相守到老的机会…… 可若非他亲自出手,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受其凌辱,为此彻夜难寐? 他做不到。所以即便是顶着会被迁回中荒的压力,他也要收了那些人的命。 为了她,任何代价,他都甘愿。 第18章 风雨欲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眼含泪水,轻抬指尖便就从自己的体内抽出了妖丹之力,无数细小的碧绿光丝瞬间脱离身体,并缠绕在他的指尖。 妖丹之力对于妖而言,乃是护身符,就算再重的伤,在妖丹之力的庇护下,亦能存有一线生机,故而许多妖族都会竭尽全力地掩藏住自己的妖丹,以此保护其中最为纯粹的妖力。 而周复此时却主动将那股妖力交出来,一双柔情的眼眸之中却藏着对她的愧疚与不舍,他已然下定决心独自去面对这一切风雨,却还是抵不住那颗想要与她厮守的心。 只见他隐忍间抿了抿嘴角,微微皱起的眉头之下,是不禁颤抖的睫羽,抬指一瞬,他便将那股妖力留存于她的额间。 指腹传来她的体温,可他却无法继续留在此处,只好独自一人做着最后的道别,颤颤巍巍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最终还是起身离去。 屋内,只留下她一人还沉迷于梦乡当中,而他的爱意也随着那妖丹之力永远的留在了她的身上。 望江亭外,周复打起油纸伞,行于雨水之中,脸颊阴沉,自然垂于身侧的衣袖已被打湿。 计蒙又被称为司雨之神,又名雨师,只要是他出现过的地方就一定会伴有狂风暴雨。 这些,他都从未与郁遇提及过,属于妖族生性习惯了掩藏身份来保护自己的习性依旧影响着他。 即使是如今修为大涨,本可以轻易地压制住自己的天性,他却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心一旦乱了,再高的修为也于事无补。 与他而言,只要是郁遇,哪怕只是一眼,便能轻而易举地令他无法克制住心底的那一份执着与固执。 如今天降大雨,并非是对他的惩罚,而是洗礼。 风雨之中,他的衣诀纷飞,眨眼间,他确已然站在了山崖之上,脚下是滚滚伊水,波涛汹涌。 那处山崖正是伊水之上的唯一一处类似峡谷的地方,左右两侧是陡峭的石壁,中间夹着逐渐缩小水面的伊水,只要穿过这一处峡湾,便就能见到赤漓码头。 这里乃是所有想要到达密都的船只都需必经的路径,也就是意味着只要在这一处峡湾设下陷阱,那么所有船只都将无法到达码头,密都也将孤立无援。 至于为何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一是想要在此地设下陷阱难如登天,此地环境恶劣,石壁陡峭且又是光滑的,难以站人,二是包括此处周围空间过于狭窄,一旦动起手来怕是会轻易陷入僵局,直至两败俱伤。 雷雨交加间,水面之上早已不再平静,大大小小的船只也都随着浪花开始左右晃动起来,立于高处的周复却仍旧冷眼相看,没有半分怜悯之意,眼角只有视若无人的狠绝。 此时汹涌的水面早已影响到了即将停靠码头的船只,渔船之上,渔民们各自戴上了沥水的斗笠,奋力地朝着码头抛去绳索,可码头上本该在此处接应的人手却已仅剩数人,靠着他们几人的力气根本无法借助停靠这么多的船只。 如此恶劣的气候之下,能够留下来的人屈指可数,而一些偏小的渔船倘若漂泊过久而无法停靠的话,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就会即刻翻船,被水浪吞噬。 窗外翻云覆雨,汤璃也终是在睡梦中被雨声吵醒,由于好奇窗外究竟为何如此大的动静,她起来的第一件事便就是推开门来查看。 只见外头一阵狂风欲将她与屋内陈设一并吹倒,而仲阳此时连忙从廊道外窜进来,替她将门重新合上。 “今日怎这般大雨?”方才随着大风一并吹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发丝。 仲阳连忙说道:“老夫也不知,不过方才听前来买酒的客人说,今日码头早已乱作一团,许是停不得船了。” 汤璃听后,下意识地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今日可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了,若今日汤巽的船无法停靠,那么不仅仅意味着分堂的口碑将要跌至谷底,更意味着那批新粮将无法供应给密都,一切都将徒劳而归。 不管是否要为此协助汤巽一把,但至少那艘船上都是临川堂的粮食,甚至护送的都会是分堂的工人,无论如何,她作为汤氏的人,都无法将这一切视而不见。 待她洗漱过后即刻出门,却在廊道的另一头撞见了汤至元,那小子一脸担忧地想要将她给拦下,却被她摁住了双手,并比划道:你必须留在这里,待一切结束,所有伤者都将需要你。 汤至元虽不放心她带伤前往,却也只能听从她的安排,满是不舍地目送着她的离去,并充满担忧地替她祈祷着。 时间紧迫,汤璃与支余戴上斗笠,即刻上马,即使雨水打在眼睛里,她们也依旧于风中策马飞驰,朝着码头的方向而去。 汤巽那般决不吃亏的人,昨夜还因此事辗转难眠,今早见势不对,自是会早做准备。 故而早早地便就派人通知了长秋宫暗桩,命其即刻派人支援,到码头上准备好接应那艘负责运粮的船。 然而此时此刻本该候在码头的凌澈等人却迟迟不见那船的出现,倒是亲眼看着数十搜渔船翻于伊水之上,几十名百姓落入水中。 凌澈不忍见他们挣扎无果,便就与各位同僚们奋不顾身地投入伊水之中,尽可能的向那些百姓施以援手。 待汤璃与支余赶到之时,便就正好见到他们于小舟之上不顾一切地跳下水中,二人顿时止步于岸边,能做的便就是替他们死死守住那根连接在岸上的缰绳。 狂风呼啸而过,此番早已不是简简单单的风风雨雨这么简单了,面临疾风吹过,码头之上也都只是些小贩小摊,其构造上也都是些简单地草棚以及松弛的木板,如今面临这般风力的威胁,也都摇摇欲坠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雨所惊醒,为保性命只好起身逃离,不过眨眼间,这一带也瞬间乱作了一团。 眼瞧着远处终于露出了一截大货船的身影,风雨之中,犹如披荆斩将的将军,威武且森严。 浓厚的水雾之中,甚至看不真切,更为此时波涛汹涌的水面平添一阵神秘感。 汤璃双手一并死死地拽着那根飘忽不定的缰绳,衣裳于风中凌乱,如此恶劣的气候之下,怪不得那艘货船今日才行至此处。 只是既然那批货如此历经万险才从瘣城至此,不管是否为了汤巽那厮的‘三日之约’,她都不愿那批货于今日毁去。 此时便就只见她立即命几位刚刚上岸来的暗桩同僚借用一旁停靠的渔船,松开缰绳的那一刻,支余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紧张地问道:“你作甚去?” “那船怕是撑不住的,不管如何,我都要将那批粮保下!” 汤璃说罢,引得支余连忙松手,并急忙跟着爬上了渔船,二人自码头出发,准备前去接应那艘货船。 与此同时,山崖之上的周复却也并未打算收手,而是继续施加压力,使得那搜大船已然无法继续行驶,只能被迫降下巨大的船帆。 而此时船上忽得出现了两抹身形矫健的身影,身披斗笠,立于风中却依旧身形稳健,即使那船早已摇摆不定。 那二人不惜消耗精力,也要施展妖力相助船身稳定,自船内甲板而起,一股浓厚的妖力从那二人手中而出,逐渐包裹于整个船身,才使得又往码头靠近了几分。 然而直到此时,若自恒这才与若尘若夭一同赶到赤漓码头,城主府坐落于密都最里头,距离这边还是有些距离的,等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早已赶不及。 倾盆大雨间,若自恒却能在密密麻麻的水面上精准地锁定了汤璃所乘的那艘渔船,不难看出她的意图,且随行的几艘船只都已陆陆续续地接近那艘大船。 若夭为了不让他分心,故而连忙开口:“你安心去吧,我与若尘去寻计蒙就好。” 若自恒感激回眸,却还是替他们感到担忧,“多加小心!” “会的。”若尘拍拍他的肩头,以表安慰。 待他们二人闪身离去,若自恒也即刻朝着她的方向而去,极力地想要追上她的船。 大船仅仅只靠着那两位妖族的庇护,也只是缓缓前行了一段距离,那二人眼看着也已将要精疲力尽了,就在他们背影逐渐颤抖之下,最终还是无力跪倒在地。 “二位大侠撑不住了!” “这该如何是好?!” “咱们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身后传来阵阵工人们的气馁声,船舱之内,大家面对这般极端的气候,皆为蝼蚁,尽是无奈。 可就在那二人跪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时候,其中一人竟气愤开口:“那些人估计巴不得你我二人先死在前头,好有个垫底的!” “你是嫌耗费这么多妖力还不够呛的,是吗?” 另一人终是闭嘴,可就在二人走神之际,数条绳索连接的三角钩便就迅速甩了上来,分别钩在了船板各处。 二人不明所以,只是小心警惕着周围,却已然无力起身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随后便就开始见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汤璃顺着绳索几乎是第一个冲在前头,爬上了这艘巨大的货船,映入眼帘的正是一片空旷且视野开阔的甲板。 二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几乎是异口同声:“是你!” “又是你!” 汤璃先认出了隶诚,而他身旁之人自是犀渠,而隶诚也还是依旧看她不顺眼。 第19章 错愕 “你可是来杀人灭口的?”隶诚敛眸问道。 可那股不难察觉的初生牛犊不怕虎难的劲儿却使得她无奈摇头,在他的眼里,竟只剩下了打打杀杀。 一旁的犀渠未曾开口,是因他清楚,汤璃不是这般草芥人命的人,相反,她甚至是来救这些人的机会比较大。 “你们可是汤巽派来守住这批货的?”汤璃也不客气,挑明了问。 隶诚即刻反驳:“是有如何?” 犀渠却反倒很是冷静,“你想要这批货?” 汤璃蹙眉,未曾打算相瞒于他,“人和货,都想救。” 说着,她身后已然越来越多身手极好的人随之爬了上来,隶诚眼看着她人多势众,便就再也不敢冲撞她了,这般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他还是会收敛锋芒的。 “人可以让给你,可这批货若是我们带不回码头,怕就无需活着回密都了。”隶诚低声说道,一个为了提醒犀渠,二也是希望能与汤璃各退一步。 犀渠向来知晓水台赏罚有度,这批货怕是取决于二人的究竟是否能够继续活着,毕竟前头可是三番五次地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而不得不忤逆台主,这事做好算是赎罪,顶多是将功补过。 “若我不愿让这批货顺利登上码头呢?”汤璃挑眉,轻声试探。 “那你就试试!”隶诚即刻接下她的挑衅。 汤璃敛眉,放于身后的手即刻摆了摆,示意支余带人先去解救那些躲在船舱当中的工人。 而她则在一瞬之间奋身跃起,躲开了隶诚的攻势,犀渠本打算伸手阻拦,却还是在深思熟虑后收回了手,只愿她独自一人足以面对。 随着凌澈带着另一批人赶来之际,犀渠这才奋身加入其中,四人几乎是换着对付在了一起。 然而另一头的山崖之上,若尘若夭已然寻到了此番风雨的罪魁祸首,立于周复身后,开口警告:“计蒙!你早已罪孽深重,还不快束手就擒?” 此话一出,却引得他仰天长啸,肆意地张开着手臂,扬起脸来,任由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 “罪孽深重?”他止不住地接续笑道,“那些残害女子性命,将普通百姓玩弄于鼓掌的权贵富商,不比我罪孽深重?!” 二人听后竟都哑口无言,那日若自恒见过郁遇之后,虽什么都未曾说过,但却让武罗请人暗中将这些年来的望江亭都重新调查了个遍。 期间所发生大大小小的命案,随后也都如数摆在了府中的大厅内,整个大厅的地板被铺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空隙。 直到那一刻,他们也才知晓,原来这么多年来,那些蛇蝎心肠的人竟在武罗的眼皮子的底下做了这么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今日作为又与那些草芥人命的权贵之人有何区别?”若夭想要以此点醒计蒙心里的那点善意。 随之又是一阵苦笑,计蒙垂头,笑得合不拢嘴,“可笑!真是可笑!若我不这么做,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些女子死不瞑目,化作孤魂野鬼也不愿就此往生吗?” 若夭再也无法反驳,只能紧紧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计蒙,若今日无数百姓死于你手,那他们侥幸活下来的亲朋好友,又与那些无辜的女子何异?”这次换做若尘开口。 计蒙听后也一并陷入了沉思,似是将这一番话给听进去了,只是就在他想要继续述说自己的苦楚之时,山崖之上竟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石块忽得松动,瞬间朝着水面滚落而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若自恒及时赶到,在石块砸开船身的那一瞬,及时推开了汤璃,并被巨石擦肩而过,险些受伤。 只是待他回过神来时,船身开裂,破败不堪,因此而激起无数水花,汤璃的身影也早已于混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水冰凉,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于水面,耳边也从水面上的噼噼啪啪一瞬变成了水里的死寂,这种窒息且又无力的感觉无比熟悉。 汤璃被伊水所包裹,窒息感一瞬覆盖全身,使得她顿时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过于恐惧的心境使得她一时忘记了凫水的本领,即使水流湍急之下,也只是平静地等待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沉向水底。 就在她眼前逐渐模糊,微弱的光亮也消失在眼里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掌却一瞬抓住了她的手臂,并将她的身体从下往上提了起来,巨大的手劲将她的整个身子揽入怀中。 直至身体一点点的往上飘时,汤璃这才缓缓地从绝望之中抽离出来,也逐渐开始有了求生的**。 而若自恒此间为了将她顺利带到水面上,也只好一点一点地避开坠入水中的货物与石块,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甚至途中不惜为她挡开迎面袭来的落石,使得背后一大块衣裳因此而被摩擦得破裂。 即使伤口暴露在水中分外疼痛,他却也仅仅是微微拧眉,死死地憋着一口气,势必要先将她安全送上水面。 直至从水中露出头来,破开的船身逐渐沉入水中,无数稀碎的木板漂浮于水上,若自恒这就眼疾手快地寻到了一块看似较大,能够承受住她的木板,随后使劲浑身解数将她从水中托了上去。 汤璃此时湿哒哒地瘫坐在木板上,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经不曾想方才救她上来的会是他。 因呛水而不停咳嗽的她,冷艳的脸庞使得她更显生人勿进,黯淡无光的一双眼眸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未曾有过半点要躲避的意思。 他不解。 哪怕片刻过去,木板漂浮不定,她也没有半点动作,只是一如既往地静静瞧他,旁若无人。 二人沉默良久,不约而同地闭着嘴,即使狂风在耳边呼啸,吹得她发丝飞扬间,浑身发抖,她的视线也还是不愿从他的身上离开。 “璃璃!” 忽得一声叫唤终于使得她回过神来,若自恒也于此时猛然回头,只见暗桩的同僚撑着一搜小渔船,先在半路上救起了一同落水的凌澈,继而又朝着这头驶来。 眼看着船头逐渐靠过来,若自恒却并不着急上去,而是奋力将手搭在船头,转而又空出一只手来抓着那木板的边缘,不敢有半分松懈。 凌澈此时也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便就带着其余人先将木板上浑身湿透的汤璃拉上了船,随后再从水中捞起若自恒。 待二人上船后,若自恒要求将船掉头,他要前去与若尘若夭会合,凌澈没有反驳,撑船的人便就照做了。 对于这一举动,汤璃也都视若无睹,只是双目呆滞地又将那盖子身上的披风裹得再紧一些,即使方才明知凌澈投来的眼神中自带请示的意思,可她也没有半点想要为此决策的意思。 直到将要靠岸的时候,风雨之中,渔船终是搁浅,若自恒也早有准备的一脚踏入浪花之中,下了船,朝着岸边而去。 此时只见若尘若夭已然合力将周复逼至此处,以他一人之力本就难以应对二人夹击,这会儿正无计可施,等着若自恒亲自前来问罪。 只见神使大人一改往常神态,尤为严肃地朝着他而去,紧跟着下船的还有汤璃与凌澈二人,虽看不清二人面容,却也能从他们的脚下感到一阵不容忽视的沉重。 “计蒙。”若自恒平静开口,却哪怕是在狂风面前也依旧不输气势,字字清晰,“究竟为何屡教不改?” “你?”周复眼眸一敛,手掌之中竟一瞬凝聚无数妖力,“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来?” 然而就在他挑眉一瞬,只见那无数妖力激起阵阵水花,围绕着若自恒周身自成一道屏障,并在其中化出无数水刃,尽数袭向了他。 “若恒小心!” 若夭惊恐开口,伸手做挡之际,却也为时已晚。 众人皆未对此有过半点准备,若自恒却能及时催动妖力,形成数个屏障将自身裹挟,终是在片刻间挡在了半数水刃。 而他身后的汤璃本应也该受其牵连,却不料凌澈竟用自身做挡,千钧一发之际竟转身挡在了她的身前,将她死死护在怀中。 若自恒也与此时将半数妖力分离出去,替二人做挡,不惜为此暴露了自己。 若尘若夭此时也被着巨大的冲力逼得步步后退,只待那阵妖气散去,若自恒却从水雾之中冲出重围,飞身于空中,并以迅雷掩耳之势一掌击在了周复的胸膛之上。 只见他那眼底难以被察觉的黑纹竟一瞬消散,一股黑气自他背后而出,化作黑烟,冉冉而升,直至片刻后消散。 “怨气?”若尘蹙眉,平日里如同木头般的他此时却也露出了惊讶之意。 若夭却也在此时与若自恒意识到了什么,这会儿也正太抬手拍了拍若尘的后腰,示意他莫要再说下去。 自那黑气消散之后,周复便就一蹶不振,只见他一瞬跪倒在泥沙之上,耷拉着脑袋,瞳孔扩散,毫无生气。 而就在众人皆未曾从方才的惊险之中回过神来时,却不料一阵充斥着妖气的剑雨瞬时朝着这头而来,然而无一人反应过来之时,竟令碰巧正从另一只搁浅渔船上下来的郁遇撞见了这一刻。 只见她惊恐转眸,看向周复,随之便就不顾一切地狂奔向他,岸边浪花滚滚,而她的坚定也使得每一步之下掀起了更大的浪花。 世间一切,唯有情字难解,生死一瞬,也唯有情字可解。 那一阵剑雨自众人身后而来,却并非为了袭向众人,而是有着唯一的目标。 偏偏就是在周复失神的片刻间,剑雨逼至身前却不自知,唯有郁遇抛下一切只为他而来,狂奔至他身前,却终是来不及推开他,只能勉强替他挡在那全盛一击。 浓厚的妖力如刀刃般锋利,仅是一瞬,便就全数击中了她的后背,刺穿那具血肉之躯,鲜血喷涌。 “郁遇!” 汤璃失神良久,却在见此一幕后,竟欲要奋身冲去,幸有凌澈眼疾手快地将她生生拦住。 第20章 甘愿偿命 就在片刻之前,哪怕是若自恒都以为周复此番将要在劫难逃,可偏偏郁遇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的结局。 本是难逃一死的困局,如今却被情之一字杀出了一条血路。 郁遇因被剑气重伤,从而不受控制喷涌出来的血也于片刻之后不可避免地溅在了周复的身上,手上,以及脸上。 而他此时本已被狂风吹得微凉的脸颊忽的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竟也从方才的失神之中回过神来,惊恐抬头间,却只见心爱之人满身血淋。 “郁遇!?”周复不可置信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众人错愕之际,只见自她眉间处竟冒出一丝带着血色的光丝,缓缓飘向空中,并逐渐循着他的气息,最终落于他的眉间。 “妖丹之力。”若自恒敛眸间便已看清了那股妖力的来由,长舒一口气后,似是明白了一切。 方才那阵仗,不说是人族,即便是周复那般几百年的妖族也得命丧于此,更何况换做来了这么一位娇弱女子,而郁遇能替他挡下这一击,怕是也正因为有这一缕妖丹之力的庇护。 “周复。”郁遇瞬间倒下,周复也即刻抬手,稳稳将她接住,二人顿时一并跪于泥泞之中。 “你不是……” 早在周复今日一早准备好独自面对着这一切的时候,便就擅自在她的香炉中加入了安神香,而她也一早便就料到了他会有此打算,故而在事发之前便就将那盒中的安神香换成了普通的香料。 所以她这才没有错过今日之壮举,本以为今日是他打算离开中州,回到中荒受罚的最后一面,却没料到如今竟真的成了最后一面。 “也就是你,向来没什么心眼,不管想要做什么,从来都只会写在脸上。”郁遇含泪哭诉道,可泪水之下,却是不掩救下心爱之人的欢喜。 周复此时更是担心她伤得太重,怕连最后几句话的机会都无法与她说罢,便就只好抬手替她送去源源不断的妖力,已保她最后的一线生机。 直到此时,他也才反应过来,原来自诩替她去做的那些肮脏活儿,其实她从始至终都是心知肚明的。 意识到那日被若自恒追捕重伤之后,原来竟是郁遇亲自替他求情才有后来相依相伴的数日时光,从来都不是神使大人的宽恕,想到这里,他的眼泪也终是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郁遇一边喘着气,一边又道:“到头来,没料到,竟还是我连累了你……” 她笑着,却令旁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剩下一阵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伤感。 虽说此时重伤的仅仅只有她一人,可周复的心却也如她身上的伤一般,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却还是强撑笑道:“没能如愿相守到老,你可会怨我?” 仅是相视一眼,便就不难从她的眼底看出无尽不甘,而他却也配合着强挤出一抹看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摇了摇头,安慰道:“怎么会……” “周复,你本可做这天上地上,来去自如,无忧无虑的妖,如今却为了我……落得满身罪名,当真不悔?”郁遇眼眶之中是不断涌出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未曾停下过。 周复耸起肩膀深呼吸,强忍泪水,却还是轻轻替她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温柔说道:“事关你的一切,我都不曾悔过。” 唯有当年一事……他悔过,他后悔当初不曾有能力继续守在她的身旁,替她搅黄了婚事,却又无法守住她。 偏偏在后来,又令她遭受到了那样的事,这些年来,无论他用尽一切修炼方式,废寝忘食,也不过是为了早日能够见到她,陪伴她,守在她的身边。 可真等到这时,他却早已错过太多,她早已成了一副他认不出来的模样,这些年来的摸爬滚打,风吹雨淋,早已使得她铸成了一堵能够封锁住自己的墙。 他想要挽回,却发觉于事无补,那样的无助,他不愿再经历第二遍。 此时此刻,她的命,他亦无法挽回。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与先前的分别再次重叠,即使重来一次,她也还是止不住地会对他心动,而他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守护她。 只是这一切,终将为时已晚。 身上伤口无数,此时又被伊水打湿了大半的衣裳,只觉身上一股寒意袭来,一时间痛感尤为清晰,令她止不住地发抖起来。 “可我曾悔过……”郁遇带着哭腔又道。 此话一出,令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只见她的喘息声忽得变得迟缓起来,面上的血色更是一降再降,周复也觉得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就要作势倒下,这会儿正急忙搀扶住她,却也只让她来得及轻靠在他的怀中。 又见她缓缓抬手扶上她的手臂:“若非为了我,你就不用背上那么多条人命,更不用时至今日还要人追捕至此。” 周复揽住她肩头的手又紧了紧,狂风呼啸间,他眼角的泪意也一时被吹散,发丝凌乱之中,却不难看出他眼中的无尽不舍与汹涌的爱意。 靠在他怀里的郁遇更是身子一软,皱眉一瞬,竟从嘴里不断涌出鲜血,不过片刻便就将她胸口的衣襟给浸湿了大片。 此举将周复吓得不轻,急忙安抚道:“阿遇,这些都是我甘愿的!你无需如此。” 郁遇笑着看他,却仍是泪流不止:“既犯了错,我亦甘愿偿命。” 最后,她还是将这一切罪责都扛在了自己的肩上,不过是想让他从此事当中净身抽离。 说罢,她的眼神却逐渐涣散,搭在他手臂上的手也逐渐卸去了力气,不可避免地还是断了气。 “阿遇……”周复哭得失声,“阿遇!” 直到最后,二人竟都不曾好好告知过对方自己的爱意,而他们为了这段缘浅情深的感情所付出的一切,也唯有天知地知。 分明知晓彼此的心意,却在面对命运的时候,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掩藏自己心底汹涌的爱意,逼着自己清醒地一次次沉沦,又何尝不是一种锥心刺骨的折磨。 周复紧紧地拥抱住她的尸身,痛不欲生地仰天长啸,与此同时,一阵妖风拂过,只见周围不断涌来一阵微光,无数妖力凝聚,缠绕在他周围。 若尘见势不对,急忙拉着若夭后退,并时刻紧盯这阵妖力的状态。 若自恒此时也意识到了什么,伸手阻拦身后二人想要前去查看的心思,并让凌澈带着汤璃后退。 而他却独自留在原地,并扬声提醒他:“计蒙,逝者已矣,还望你莫要再错下去!” 周复失神地缓缓抬眸,抿了抿嘴角:“这场灾祸既因我而起,便就由我而终吧。” 此话一出,身为妖族的三人便就知晓了他话里的意思,只剩汤璃与凌澈二人还蒙在鼓里,身为人族且不擅妖打交道的二人,却也在此时足以看出他那想要寻死的心。 “周复!”若自恒却在此时第一次唤出了他在人族的化名,眼眸之下是看不真切的思绪。 “神使大人,我虽不喜你平日的一番做派,但还是要多谢你,给了我最后的机会与她相伴数日,世事无常,我已然知足了。” 然而此时处于妖力盘旋的漩涡之中,已然泣不成声的计蒙却在他的呼唤之下再次缓缓抬起了头,一双猩红的眼里尽是对这个世道的鄙夷与痛恨。 若自恒对上其视线的那一刻,却意外的从其中看出了一丝感激之意,哪怕是那微微勾起的嘴角,也还是难以掩盖他此时此刻悲痛欲绝的心境。 “计蒙至此,无愧于天地。” 只见巨大的冲击自他周身而出,若自恒连忙转身设下屏障,并将身后二人一并包裹其中,而另一边的若尘也立即只身挡在若夭跟前,替她当去这阵妖力的威慑。 直至耳边呼啸的风声逐渐平息,却忽得一阵磅礴大雨自上而下,将几人一瞬淋成了落汤鸡。 睁开眼眸的一瞬,只见周复跪在泥泞之中,垂着头,怀里仍旧紧紧地抱着郁遇,伊水一阵接着一阵的浪花自脚下而起,再次打湿了二人的衣裳。 而此时码头跟前的狂风也终是停下,方才还有人高的水浪也在逐渐缓和下来,至此,汤璃才明白,原来方才计蒙竟是以引爆自身妖丹为引,亲自将这一切灾祸扼杀于此。 他这是……为了郁遇而殉情。 不是都说妖族多为薄情寡义,不可轻信吗? 可今日周复所作所为,无一不在诠释什么叫做情根深种,至死不渝。 从方才的疾风暴雨逐渐转为和风细雨后,雨中的味道逐渐染上了一阵不可忽视的伤感,恍惚间,这一切的发生都仿佛变得不真实起来。 然而周复的身体却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之中化作点点星光,自下而上,一点一点地消散而去。 直至最后,岸边之上,仅仅只剩下躺在雨中的郁遇,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并替她洗去了嘴角残余的血迹,好似爱人最后的抚摸。 事后,若尘回城主府禀报此事,而若自恒则亲自负责处置郁遇的后事,若夭协助之余,一并负责监督码头清点伤亡以及损失。 此事过后,汤璃身心疲惫,在玉笙轩中睡得天昏地暗,直至两日后…… 今日见她得以起身用膳,大家也终是安下心来,凌澈百忙之中也会回来看她一眼,而支余也还是照旧,负责守在她身边,汤至元更是。 不过两日,今日一早也终是停了雨,密都的上空也逐渐开始清透起来,乌云散去,难得见了些光。 汤璃眼看着日光洒在院中,便就一时兴起,不愿继续待在屋里了,转而坐在了院子里的凉亭下,喝喝茶。 “东家,有贵客到。”仲阳这头走来,俯身说道。 汤璃摆摆手,让他将人请进来。 片刻之后,只见一名身穿麻色常服的女子缓缓走进院子里,身后是两位下属替她搬着两只大大的木箱走来。 汤璃只是撇了一眼,便就只觉心里一阵不安,但也只是静静地替来者上了一杯茶。 第21章 身后事 待那两只木箱落地,她的两位手下退去,汤璃便也抬手让仲阳先退下了。 来者正是望江亭的季娘管事,汤璃还算与其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不曾想当初想尽办法只为见一面的郁头牌,如今却已…… “季管事,许久未见,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汤璃将那杯备好的茶水递上,温声问候,并询问其来意。 季春极为客气地笑着接过那杯温茶,这便就面带愁容地说道:“今日只为郁家娘子所交代的事,若是叨扰了少堂主,季春便在此先行赔罪了。” 季春的年纪也不小了,此时此刻她如此唤郁遇,显然也说明了郁遇并非是她唯一的主子,只是在郁遇成为望江亭新的主子后,她依旧选择跟随她罢了。 汤璃此时也连忙赔笑道:“哪里的话,既是郁娘子交代下来的事,季管事便尽管说吧。” 看得出汤璃并不介意,季春便就更加安心了下来,只见她抬手解开了一旁木箱之上的锁,伸手便从其中拿出了一只颇为精美的木盒以及一封摸起来非常厚实的信封。 “这信,是当家的指明要亲自交到你手上。”季春说着,便就将手中的东西轻放在了茶几上,“盒中乃是地契,以及画舫的钥匙。” 汤璃还未接过手去,仅仅只是听到这后半句,便就吓得呼吸一滞,就连伸出去的手也是一抖。 “当家的说,望江亭毕竟有着她多年以来的心血,她是不愿见其落寞的。”季春说着说着,眼眶里也逐渐泛了红,“可她还未曾来得及找好下家,便就只好擅作主张,将这一切都交由你定夺。” 画舫走到今日,能够有此规模,自是离不开郁遇在其中投入的心血。 而她也并非是那种将这一切都视作是生意筹码的人,望江亭中亦是些活生生的姑娘们,而她也清楚,若连她也离开了,那些姑娘们可就真将失去了最后的庇护。 等着她们的,不再是可以自力更生的机会,只会是无尽的深渊。 所以在她决意与周复共同面对一切的时候,便就必须为画舫寻到最好的退路,总是需要有一个人,替她做好最后的决策,也算是替姑娘们寻好出路。 “当家的也说了,若是少堂主不愿经营下去,她也替画舫的姑娘们做好离开密都的准备,先前早已将这些年来存下钱财都分发给了大家,不管您作何抉择,她都无怨无悔。” 季春将郁遇生前所交代下来的话如数告知,颤声说罢后,亦泪如雨下。 汤璃却也一时哽咽,竟不知到底该作何打算,手里只是颤颤巍巍地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沓地契,还有画舫各处的钥匙,串成一串。 季春看见那串钥匙后更是泣不成声,却还是强忍着颤抖的嗓音,接着道:“她还说,不能因汤巽所犯下的过错,便就殃及池鱼,更不能因此而看低任何一位汤氏族人,特别是少堂主。” 这些话,虽说是郁遇特意交代给季春的,可此时此刻,她所熟记于心,眼里所流露出来的更是真情实感。 汤璃听到这里,只觉心头一颤,顿时眼泪纵横,就连呼吸也都变得沉重起来。 “至于别的话,就都在信里了,剩下的便就是当家的留给少堂主的物什了。”季春含泪又道,“当家的吩咐过,要给少堂主多些时日考虑,不急于一时。” 汤璃抿了抿嘴角,含泪点了点头。 “明日一早,是当家的葬礼仪式,她或许……是盼着少堂主来的。” 季春哭得几乎失声,却还是坚持起身行礼,说罢便就先行离开了。 汤璃此时也终于打开了那个信封,其中果真是一沓厚厚的信纸,以及一把可以打开剩下那只木箱的钥匙。 她先是将那钥匙握在手中,便就颤颤惊惊地摊开了那沓信纸,从第一行读起。 翻过几张信纸,她这才知晓,原来那只木箱里,是汤洛仅剩的遗物,简单来说也只是一些汤洛用过的物什,毕竟也是十多年前了,能保存下来也实属不易。 汤璃此时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紧张得连开锁的手都是颤抖的,眼泪不禁滴落在了木箱上,就像是迟到的思念,即便是无法及时,但也终将会到来。 那只箱子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袱,里头的物什一尘不落,可见郁遇的用心。 讲那些包袱逐渐解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汤洛习惯披在肩上的披风,或是一副她喜欢的茶具,又或是一套郁遇送给她的发钗…… 每一件都透露着郁遇对汤洛的喜爱与依赖,也说明了二人的关系匪浅,并非是传闻当中的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传言当初汤洛与汤巽出入成对,密都之中无人不知二人关系密切,却道二人间的情感天理不容,乃是不祥之兆。 直到郁遇横空出现,汤巽开始对画舫流连忘返,此等流言才渐渐转为‘汤巽与郁遇才是天生一对’…… 而汤璃自小从未踏足过密都,更未曾亲眼见证过这些事情,仅仅都是些耳听为虚的传言,故而也与世人以为曾经的汤洛与郁遇本该势如水火,相看两厌的。 谁知今时今日,却得以从郁遇的亲笔当中知晓了当初的真相,原来郁遇能将当初的画舫发展到今日的望江亭,竟还离不开汤洛的指点。 二人还曾是闺中密友,亲密无间的关系,是恩人,亦是友人。 并且郁遇也在心中承认了那暗中指引汤璃前去挖坟求证一事,正是出自她手,为的是证明汤洛当初未曾留下过尸首,而汤巽那个负心汉,更是连衣冠冢都未曾替她立下。 那坟头之下,仅仅只有一副空棺椁…… 可郁遇这里,却存放着数件留存过汤洛记忆的物件,这些,她如今要如数归还给汤璃。 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了留个念想,至少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 直到这一刻,汤璃才明白,从一开始,郁遇就从未想过要替汤巽对付她,反之,从始至终,郁遇都从未动摇过,势要站在她的身边,更要替汤洛护好她。 而另一只木箱底下,除了一些郁遇备下的见面礼以外,垫底的则是一沓几本厚实的账本。 上面记录在册的则是一些客人到望江亭中的花销,佳肴美酒,弹奏歌舞等。 本以为只是几本在正常不过的账册,可就在汤璃冷静下来,一页一页翻下去的时候,却逐渐发觉其中单独用红色墨水撰写的字迹有所蹊跷。 其中特殊的登记方式,令她不禁多疑起来,并连忙从郁遇留下的信中查阅着这几本账册留下的缘由。 直到泪水逐渐打湿了信纸的一角,她这才得知,原来这几本账册是她亲自记录的内账,外账仍留存在画舫当中。 而这几本内账,是她留给她的证据,留给她用来问责汤巽的证据。 这些账本当中用红色字迹记录在册的,都是一些与分堂有关的往来生意,原来汤巽在挽留一部分客人的时候,会命郁遇配合。 使得部分被要求下次继续与分堂合作的客人,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一切,照做之后便可到望江亭中钦点弹奏歌舞。 故而周复当初杀害的那批客人里,就有大部分都是汤巽牵绳,引到望江亭去的客人。 也正因这一举动,汤巽也成了间接害死那批客人的帮凶,故而那日围堵分堂店铺门口,向汤巽讨要说法的人群当中,也有这些商贾的妻儿子女们。 包括有时这些商贾从分堂购入的布匹,粮食,若是存有囤积,无法售空的情况下,汤巽也会为了不流失这一批商贾往后的支持,而让郁遇以别的府宅名义前去帮忙收购。 这些钱财,一笔一笔,全都登记在册。 汤璃也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为何那日她想要试探这二人间的情感无果,原来是郁遇从始至终都未曾讲汤巽放在眼里过,又何谈情感? 怪不得哪怕是人妖殊途的情况下,她依旧深爱着周复,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为爱殉情。 难怪他们为了彼此都那样豁得出去,原来是两情相悦,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更何况比起汤巽做的那些肮脏事儿,周复的守护,便被衬托得更加可贵难得,他身为一只寿命悠长的妖,却为了最后能够陪伴郁遇短短数十年的寿命,便回到中荒去潜心修炼,增进修为。 而汤巽那个狼心狗肺的,却将郁遇与那画舫中的数十女子,视作生意筹码,罔顾人伦。 汤璃伤感之余,却也因此而感到无比的愤恨,恨自己迟迟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恨自己时至今日才得知其中真相。 而她也因此事在院中坐了数个时辰,反复思量,哭到窒息,悲愤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 最终惹得她连晚膳都未曾等得及,便就累得回屋歇息去了,直到第二日一早才起身出来。 清晨,日光高升,照得水面波光粼粼。 码头的修缮还未曾结束,画舫经历这场风雨之后,也有所损失,工匠们起早贪黑,只为这码头大名鼎鼎的望江亭能够早日重新开门迎客。 可季春却在今日打算完成郁遇尸首的水葬,以往人死之后,在中州都是停放七日后才下葬的。 按照季春的思量,许是猜想郁遇不愿与周复分别太久,故而为了能让二人好在黄泉路上相认,季春便就打算给郁遇安排水葬,并匆匆忙忙地准备在了三日之后。 汤璃等人今日也准时出现在了码头,见到季春之后,她先是领着汤璃替郁遇上了香,随后便就吩咐她做好准备,一会儿水葬最重要的一步会交由她亲手完成。 直到众人祭拜结束,郁遇的尸首便就在花团锦簇之下飘入水中,随着水浪一点一点地飘香远处。 而汤璃则是一手拿弓,立于岸边,做好准备。 待她的尸首飘出去一段距离后,季春带头唱起了哀悼的歌谣,由汤璃将点燃的箭矢驾于弓上,蓄势待发。 看准时机后,只见那支箭矢射中在了尸首的身旁,火势一瞬蔓延,直至覆盖住她的尸体。 众人眼看着那浓烟滚滚,一阵风过,火势愈发地大了起来。 大家眼里虽满是伤感,个个黯然神伤,但目光之中多少还是夹杂着一丝祝福之意的。 水葬结束之后,也将意味着二人的重逢,有情人自不会分离。 或许来世,二人终将再续前缘。 那便就让他们带着亲朋好友祝福,继续走下去吧…… 第22章 罪不容诛 不日之后,临川分堂终是面临各大商贾的讨伐,吵得不可开交之际。 当日,就在众人将分堂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汤璃却亲自带着郁遇留下的证据,孤身一人来到分堂门口,众目睽睽之下,登堂入室。 分堂的人不敢拦她,只是纷纷回头看向汤巽那张已然发青的脸,毕竟一个是分堂堂主,一个却是瘣城来的少堂主,他们皆惹不起。 “巽叔叔,不过数日不见,你这脸色,怎么愈发的难看了?”汤璃大步流星的走来,期间不禁笑得调侃道。 而他的手下们正在大厅门外拦着那些前来讨要说法的百姓,吵吵闹闹,不得安宁。 汤巽独自一人立于厅中,满面愁容,却在见她坦然穿过人群,踏入厅室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便就再也没了血气,只剩下一阵惨白。 “小璃儿,你来啦。”汤巽抬手作势擦了擦额间刚冒出来的汗珠,假意轻松地问候了一句。 “不知今日,您打算给大家伙儿作何解释?”只见她笑里藏刀,等着看他的热闹。 汤巽连忙敛眸,心里顿时大叫不好,“这是什么话?我不懂。” 汤璃猜到了他定会如此推脱,所以这会儿也不慌不忙,故作轻松地笑着暗示着众人,“此番水运,是你擅作主张,孤注一掷。那些死去的工人,毁去的粮食,你作为分堂堂主,不该给大家一个解释吗?”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汤璃当着众人的面,竟明目张胆地质问起分堂堂主。 “汤璃,你究竟要作甚?”汤巽眯了眯眼眸,厉声训斥,“你休要在此落井下石!” 汤璃听罢,只觉可笑,便就当着众人的面放肆笑出了声,连忙追问:“落井下石?汤巽,你如今可是也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孽?” “你说什么?”汤巽咬牙质问。 “今日前来的各位不能是与你无冤无仇吧?”汤璃笑着问道,身后原本吵闹的人群却也在此时一瞬平静下来,纷纷等着她为大家讨一个公道。 “就是!他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罪不容诛!” “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杀人偿命!” 人群之中忽得又嚷嚷了起来,无一不在控诉他这些时日以来的作为,害得大家对临川堂的信任分崩离析。 汤璃敛眸,眼底是不可抹去的怒意,转身面向汤巽,“这些年来,你要望江亭之主配合你做的假账,你可认?” 汤巽猛然间抬眼瞪着她,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毕竟他心知肚明,从头到尾,就都是一场骗局。 “不愿认?”汤璃玩笑般的逗着他,且与他那份外露的紧张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只见她说罢抬起手来,不过挥袖间,无数账本的残页竟如雨而至,尽数挥洒当空。 最后因穿堂风吹过而尽数撒落在了整个大厅的地上,包括门口,门外众人也都纷纷抬起手来,接过了那些残页,上面清清楚楚的字迹,是无数的证据。 随后在她不屑的蔑视之下,汤巽也不可置信地伸手接过了几张残页,拿在手中不过是随意扫视了两眼,他便就很清楚,这些乃是望江亭的账本,还是他从未知晓的内账。 “不是的!不是的!”汤巽发了疯地撕毁了手中纸张,并指着汤璃骂道,“你一个晚辈,竟敢如此污蔑我?简直大逆不道!” “污蔑?”汤璃不屑一顾,只是笑他天真,“你好好看看,白纸黑字,何谈污蔑?” 众人不知,此时此刻,她的眼里早已闪过一丝泪光。 唯有汤巽看得真切,她的眼底的心疼与不甘,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这些账本,他更猜不到会是郁遇亲自交到她手上的。 “这些账本都是我找人提前抄下的,要多少有多少,多余的我也已派凌澈替我上交到城主府,可由不得你不认……”汤璃言语间逐渐染上了哭腔,“今日,我就是要替死去的那些无辜之人讨个公道!” 哪怕不惜一切代价,她也要为了那些人命,向这个世道,向这些人面兽心之人讨要个说法。 汤璃继而怒问:“汤巽!你可还记得汤氏第十二条家规是什么?” 只见他默不作声,她便就自问自答了起来,“凡是汤氏族人,皆不可取不义之财!你可曾遵守过?” 愤恨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汤璃粗喘着气,恨他时至今日也未曾按照过规训遵守家规。 汤巽却只是低垂着眉,并未开口狡辩过,继而再次等来了她的质问:“你如今为敛不义之财而不择手段,伤人性命,不知悔改,可曾想过你乃汤氏中人?” “我本就只是汤氏义子,又岂能和你这么个大小姐相比?”汤巽自嘲开口,“若没有汤氏扶持,我本一无所有,所以我才更加珍惜如今所得的一切!” 正是因为失去过,所以他便更加在乎其中得失,即使如今落得一个人人唾弃的下场,他也只会死死护着自己那所剩无多的体面,更显厚颜无耻。 “分堂能有今日盛况,你可知是如何来的?”汤巽却忽得笑出了声,重新抬起眸来审视她,“你可知数十年前,密都一家商铺的租金是多少?你又可知每趟陆运外加水运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有多少?” 汤璃蹙眉,完全摸不清他的路子。 只是她也承认,这一切的确脱不开他的努力,若没有他与汤洛的配合,临川分堂怕是也不会有今日盛况,更并不会有这般声名远扬的名声。 可即使他是功臣,亦不能因此害人性命,他终究是功不抵过。 “你若不知,今日又是怎敢如此问罪于我的?”他皱起眉头,略带挑衅地紧紧盯着她。 汤璃不紧不慢地先是长舒一口气,随后打起精神来,又道:“你所说的这些,我没有亲身经历过,自是不敢妄谈。但此番只因你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之下,特地转而用水运运粮,不仅耗时费力,还使得船上工人最后尽数身亡,整船粮食沉入水中,全数毁去,这本就是你一人的过错!” 这一切的决策,本就是汤巽一人所为,即便是对于水运毫无经验之谈的分堂而言,就算有人抗议,按照分堂这些年来的行事作风看,汤巽手中自是捏着绝对的权势。 是他对这一切风险于视无睹,才造成了最终的悲剧,更注定了今日的他就是要被众人问罪于此。 “还有望江亭那些因你而惨死的女子,还有郁遇,还有汤洛,时至今日,你早已难逃其咎!就算是让你偿命都不为过!” 汤璃声泪俱下,见他无动于衷,便就更为悲愤,冲动得恨不得亲自动手,将他当众斩于剑下。 “汤洛……”汤巽却忽得失神,嘴里嘟囔着这个许久未曾提起的名字。 “你根本就不配为汤氏族人!如此行事作风……残害手足更是罪加一等,你就该死!”汤璃再一次热泪盈眶,就连斥责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只见她将那一纸药方扔向他,纸团打在身上却并未被接住,而是先落在了地上,再被他弯腰拾起。 直至重新在手中展开那张药方,汤巽这才反应过来,竟是当初他亲自抓给汤洛的那副药。 只是此事早已过去多年,当初许多随着他们二人一同前来密都的下人,也都死在了那场大火当中,知晓这服药的人如今怕是早已仅剩他一人。 他震惊之余,是在思量,此事汤璃又是从何得知? 就在他为此苦恼不已的时候,她也再次开口:“这副药,就是汤洛死不瞑目的真相!” 此话一出,厅外众人纷纷惊掉下巴,无一不在感慨当年传闻当中汤巽对汤洛的痴情专一,偏偏是那般门当户对的人,却落得如此下场,真令人唏嘘不已。 “你说什么?”汤巽不可置信地抬眸问道,恍惚间,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泪光,“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汤巽,你坏事做尽,到底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汤璃绝望地看向他,心里满是不甘,凭什么他能如此安然无恙地活到今日?而那些被他设局陷害的无辜之人,又凭什么只能惨死他乡,死不瞑目! “我怎么可能会害她?” 汤巽慌乱地喃喃自语,眼底尽是惊恐,似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答案般地质问起自己。 “怎么不会是你?汤洛作为与你日日相处,同在密都相互扶持的人,本该是最信任你的,可你做了什么?假借调理身子为由,实则却想毒害于她?!”汤璃不再冷静。 哪怕是直到此时此刻,她也依旧与在场众人一般,无法相信这是汤氏族人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我竟不知……”汤巽经在此时流了忏悔的泪水,死死地捏住了那张方子,抬起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眸,重新看向汤璃的那一刻,眼底竟还多了一丝悔意与杀意。 就在众人都准备好了听他到底要如何为此狡辩的时候,也不知从何处射来了几支冷箭,数人因此命丧当场。 此间引起的恐慌声淹没了整个厅堂,人群纷纷逃窜,却都难逃其中,汤璃此时因门外的动静而回眸警惕,却只见又是几支冷箭落下,这次不同的是,那些羽箭并未再次击中任何人,而是借机在庭院内引起了熊熊火势。 原本还藏在人群当中的支余,带着暗桩众人纷纷现身,却还是被慌乱的人群隔绝,只好大喊:“东家!” 汤璃听后,连忙应道:“我暂时无碍,你们先去救火!” 然而等她再次转眸时,却只见汤巽早已失魂落魄,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当年我们初来乍到,生意惨淡,我与你阿娘彻夜难眠,为此绞尽脑汁,忙得脚不沾地……”不管此时外面乱作一团,他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心境,竟突然讲起了当年往事。 二人初到密都,无依无靠的情形之下,只有彼此,无数个日夜里互相依偎,白手起家,从无人问津直到后来初见成效。 其中自是逃不开二人的默契与信任,汤氏现任家主曾经说过,说二人是难得的天作一对,他们的身上皆有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更有着足以欣赏对方,崇拜且佩服的地方。 故而他们携手并进,在当年那般无人扶持的处境下,依旧从瘣城走到了密都,更在密都走向了名声大噪的那一日。 可偏偏就在一切走向希望的时候,汤洛却落下了病根,由于操劳过度,身心俱疲之下,伤了心气,更伤了身子。 第23章 始料不及 当时的分堂还不曾有多少名声,生意也极不稳定,总是有上顿没下顿,也因此难以存下什么钱财,所有白手起家的生意虽都要经历这些…… 可汤洛的病却一日不如一日,短短个把月,便就几乎有了无法扭转的势头。 汤巽自是担心她的身体,可那会儿二人为了分堂日后是否能够早日在密都站稳脚跟的机会,竟选择了将所有从瘣城带来的钱财都推上了与密都商贾的赌桌,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恰巧那会儿汤洛其实早已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适,却硬是靠自己的毅力扛着,并未及时告知任何人,故而使得病情一时半会儿无法扭转,只能以调理尽力一试,才有后来汤巽想尽一切办法,买到了这个方子,并持续不断地替她抓药。 “那时,我与你阿娘皆没得选,若我能有今日的财力与地位,当初就不会让她只能在榻上等死,更不会让她受尽病痛的折磨,喝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汤药!” 汤巽回忆着那段既开心却又埋着痛苦与绝望的时光,带着遗憾,无力地叙说这那一切,说着说着便也早已泣不成声。 汤璃拧眉瞧他,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脸上露出如此满怀思念与悲痛的神情,直到身后大门忽得尽数合上,她这才惊恐回头,防不胜防地竟落入了圈套之中。 “你作甚?”她没有急着前去开门,而是转而怒问汤巽。 只见他抬眸淡然道:“若我说今日未曾设下过任何计谋,你可信?” 汤璃咬牙,“我不信。” 却只见他轻笑一声,又道:“我不曾想过要如此加害于她……她可是令我心向往之,铭记于心的人,我又怎可能加害于她?” 原来坊间传闻竟是真的,汤巽竟当真爱慕于她的…… 既然有爱,那有为何…… “可她是妖!”汤巽跪于厅中,疯了般怒道,“既是妖族,又为何会死于那场大火?” 汤璃猛然间皱眉,眼底满是不解,汤巽此话何意? 虽说先前掀开棺椁不曾见到汤洛的尸身时,她便就此猜到过,可毕竟未曾知晓过当年之事,她便就只当是自己想多了,猜测归猜测,一日得不到证实,她便就一日不会为此定夺。 “何以证实?”汤璃失神追问。 “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那场大火救得及时……”汤巽木楞说道,“所有因此而丧命的人都留下了尸首,唯独她没有。” 妖族死后会化作星光,消散于时间,是因他们体内妖力本就来自天地,故而怎么来的便就怎么走。 这一点,汤璃还是知道的,可自从前几日亲眼见证了计蒙之死,她也这才对此事有了一定的领会。 可若是汤洛是妖,那她身为汤洛之女,岂非也是……妖? 屋外熊熊火势不得缓解,此时屋内也早已被滚滚浓烟所充斥,二人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汤璃也为此不得不蹲下来,避开那些向上走的浓烟。 还不等她捂着嘴上前继续追问汤巽的时候,却只见一支冷箭忽得破窗而入,径直地朝着汤巽飞去,直至射穿了他的命门,一击毙命。 “汤巽!” 汤璃捂着嘴怒吼,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查看,却还是为时已晚。 汤巽就连眼睛都未曾闭上,那支冷箭显然是为了杀人灭口来的,如此了解分堂的布局,也说明来者显然是与他相识的,并非是生人,至少是了解分堂布局的,才会令这火势如此快的蔓延开来。 眼看着大火已然蔓延到了屋顶,屋内许多陈设也都逐渐染上火势,将她团团包围。 为了自己的一线生机,汤璃只好唤出风惊竹,一招剑气之下,却仍旧灭不去半点火势。 至此,她也才意识到,此乃妖火。 只见她强撑着身体,逐一查看门窗封锁程度,却还是败给了这背后精心策划之人,眼看着房梁逐渐坍塌,她能做的也只是尽力避开,却依旧无法逃离。 浓烟不可避免地吸入体内,只觉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身子越发的乏力之后,竟还是倒在了火中。 此时恰巧路过的分堂的汤至元与得知汤璃今日前来分堂问罪的若自恒一并赶到,二人从不同的入口同时进入分堂,纷纷寻着汤璃的身影而去。 听说她与汤巽一同被关在大厅之后,二人分外着急,只能狂奔至此,祈祷她不会出事。 直至她晕倒在地后,汤至元竟率先冲进火场,先一步寻到了昏迷的她,只见他先从身上掏出一颗救命的丹药,一把塞进她的嘴里后便就奋力地想要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汤至元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终究还是与她差个半个头,此时即便是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未能带着她挪动半步。 火势只见蔓延到了身边,汤至元也面临着浓烟吸入体内,将要无计可施时,若自恒终于赶到,可此时显然火势过大,他即便是有妖力护体,巨大的热气也逼得他无法靠近半分。 “汤璃!”他止步大喊,片刻之后,无人响应。 眼看着大厅榻了过半,再不救怕就真要来不及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学着人族的法子浸湿了脱下的外衣,重新披于身上便就一股脑的冲进了火场。 此时闻声赶来的支余与凌澈也被这巨大的火焰逼退,靠近半分甚至是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程度,站在一旁就已然觉得浑身被热气烧的滚烫,难以忍耐。 靠着妖力护体的若自恒最终还是在熊熊烈火中寻到了二人,只见汤至元意志坚定,还未曾完全昏迷过去,只是他怀中躺着的汤璃,早已紧紧地闭上了眼眸,没有半点动静。 只闻一声含糊的‘汤璃’,汤至元却连忙抬眸,眼看着若自恒就这么奋不顾身地冲进火中,直到跟前。 “小心!” 一阵木头断裂的声音响于耳边,若自恒下意识开口,却还未知这次究竟又是何处坍塌。 他是怕近在眼前却无法将她救下,而汤至元也怕汤璃会等不到这最后逃离这场大火的机会,偏偏在这关键时刻,竟真的是半根房梁坍塌。 汤至元即刻俯身,将她死死护在了自己的怀里,替她抗住了坍塌的房梁。 滚烫的木桩死死地压在了他瘦弱的身上,若自恒却在一瞬抬手间,似是想到了什么,竟只是拧紧了眉头,装作视若无睹的样子,掌中聚起妖力逐渐散去。 随即握拳的手,也透露着他的不甘与忏悔,可直到汤至元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望向他的那一眼,他也才明白,这一切因果,汤至元向来是清楚的,只是这唯一令他垂死挣扎的念头,是她。 此时被成功护下的汤璃却迷迷糊糊间微微睁开了眼眸,方才被塞到口中的丹药已被她含化,此时药效渐起,她已有些清醒过来。 片刻过去,眼看着汤至元将要被压得撑不住时,若自恒这才挥手化出妖力,推开那根粗壮的房梁,汤至元也终是倒地不起,背后被烈火烧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若自恒却仅仅只是将汤璃从地上抱起来,用那浸湿的外衣将她也包裹起来,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便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火场。 直至火势之外,支余与凌澈眼看着他带着汤璃出来,欣喜若狂的迎上去,幸好,汤璃还活着。 随后只见一名暗桩同僚急速跑来,气喘吁吁地告知:“小医师方才不顾阻拦冲进来,说是为寻少堂主,我等没能拦下,少宫主可曾见着他?” 凌澈惊恐转眸,连忙摇摇头。 支余也一瞬屏住了呼吸,连忙命人搜寻他的身影。 唯有抱着汤璃的若自恒默不作声,坦然自若地将她带离了分堂,并送回了玉笙轩中。 后来,若自恒替她渡了不少妖力,暂时稳住了她的心神,坐在榻边的他却在四下无人之时,竟自翻掌间化出了一串铃铛模样的?琈玉石,而其中火红的玉石犹如要滴血般的艳丽。 那玉石精雕细琢,已成铜铃之态,且配有流苏与珠串。 只见他将那串玉饰拿在手中,黝黑的眼底只露出一丝愧疚之意,可眨眼间,却又瞬时换作了一阵平静,直到将那串玉饰挂于床榻边,他也终于起身,最后再看她一眼,便就离去了。 天色已晚,夜幕笼罩着整座密都,灯火通明间,是城主担心百姓流离失所,特意命人点起的无数灯笼。 长秋宫的人,还在凌澈的指挥下昼夜不停地处理着分堂一事的后续,支余也在其中帮忙。 若自恒则是一路寻到了暗桩,听说两个时辰之前,凌澈就已经带人清点好了现场,所有尸首都统一送去了殓尸。 至于分堂如今所剩的证据,以及残留的物什,都还在逐一登记,逐一排查。 暗桩侧门大开,众人仍在挑灯忙碌,只有若自恒一人闲散走进,双手抱在身前,优哉游哉。 “何人闯入?”忽得有人呵斥。 若自恒却只是笑了笑,“来寻你们少宫主的。” 那人审视了两眼,又道:“少宫主此时不便见客,还请回吧。” 正当他打算继续反驳之时,支余却注意到了他,此时正朝着这头走来,挥了挥手,“你去忙吧,此人我亲自带去见少宫主。” 那人作揖退下,若自恒则是乖乖跟上她的脚步,一路走到了正厅,便就在门外见到了忙着指挥的凌澈。 “你去吧,今日之事,于他而言,多少还是些打击的。”支余好心提醒他,“他脾气向来如此,你多担待。” 若自恒微微颔首,算是谢过她了,随后抬步,孤身上前,准备寻凌澈好好谈谈。 “少宫主,我欲寻你商讨一件旧事。”他走到凌澈身后,开口说道。 凌澈蹙眉,转身就是一掌袭来,出手迅速,没有给对手半点反应的机会,而若自恒却仍能化险为夷,侧身避开,并抬手化去他掌中灵力。 随后又是一拳袭来,若自恒却只需施以妖力做挡,令其一拳犹如打在了棉花上。 眼看着剑拔弩张,凌澈也不再迟疑,转身避开他的回击,顺势化出离瑶弓,朝着他就是数箭射出,箭矢无眼,使得他连忙用妖力化出屏障,全数挡下。 就在凌澈还未再次放出手中箭时,拉弓之际,若自恒却早已利用妖力化出幻影,令他一时间无法瞄准,不过眨眼间,便就已然闪身落在了他的身后,并将他的箭矢卸下,冰冷的箭头一瞬抵在了他的身后。 “你与汤璃一般,为何总是对我带着一股不明所以的幽怨?”若自恒箭指他的命门,不禁开口试问,迫切的想要得到了一个解释。 凌澈握着弓的手微微使了劲,指节发白间,脸上却是一阵紧绷,未曾作答。 “我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若自恒敛眸,心里堵上一团棉花,“汤至元说过,有些事,除了汤璃,恐怕就唯有少宫主还能知晓一二。” 凌澈终是长舒一口气,肩头起伏之下,若自恒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便就化去了手中箭矢,等他开口。 第24章 一诺千金 “我虽知晓一些,但终究不及她的十分之一,更何况她向来都不愿意见到任何人对此事心生好奇,恕我无法相告。”凌澈转身坚定说道,持有婉拒的意思。 若自恒敛眸,心有不甘,便就又道:“她向来死鸭子嘴硬,我若是能从她口中听得只言片语,还需要今日大费周章来此寻你?” 凌澈不语,只是蹙眉沉思,还是不愿松口。 若自恒又道:“于公于私,我都有知晓当年之事的真相与权力。” 见凌澈继续保持沉默,他也将心思用在了别处,转而想到了什么。 “你可知你手中这把离瑶神弓,乃是妖族之物?”若自恒微眯眼眸,嘴角染上了一丝笑意,得意道,“若我应允你,会替你寻到神弓秘法,以此与你交换,自不算是你擅自告知,如此,即便是汤璃日后质问,你也绝不理亏。” 凌澈一瞬抬眸,眼里亮起了光,紧抿的嘴角透露着他的不安与挣扎。 若自恒接着挑唆道:“若她日后真要问起责来,我也会承担全部罪责,撇清你的关系。” 此番,他是真的有些心动了。 “况且,实话实说,单靠你们二人,往后的路再走下去,若无妖族相助,怕是前路艰险,稍有不慎便会重蹈覆辙,你倒不如与我说实话,眼下还是先解决了我与她之间的误会为好。”若自恒好声好气地劝道。 他说的不无道理,凌澈心中也自有掂量。 见他有所波动,却仍存有一丝犹豫之时,便就再次开口:“神弓离瑶在你的手上,怕是还从未发挥过真正的威力,你难道就想日后拖她的后腿?” 凌澈终于忍不住地回答道:“不想。” “那便就合作,我传你功法,你只需告知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若自恒敛眸,威逼利诱道。 “好,那你随我来。”凌澈终是松口,这边就走到一旁,朝着支余吩咐道,“替我盯一会儿。” 支余点头应下,便就只听到他转而又对若自恒说道:“随我上楼,与你详谈。” 只见凌澈领着他上楼,暗桩阁楼最上层一般都用来储存一些较为重要的信件,以及圈养平日里需要传信的信鸽等,都安排在了此处。 故而平日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的,凌澈选在此处,无非是担心隔墙有耳,此事若真的要从他口中说出来,今夜怕是也只许若自恒一人听得。 “当年之事,你当真什么都不知?”若自恒进门之后,凌澈继而掩上了门,开口问他。 若自恒先是疑惑蹙眉,“究竟发生了何事?” “至于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不知,唯有后来,当我救下她后,一切就都变了。” 当年货船受到妖族袭击,船身破损,那批本用于援助被水涝所害的粮食也因此毁于一旦,更别说那次负责护送的一行人,伤的伤,死的死。 当时还是若自恒路见不平,亲自将众人救下,并单独带走了汤璃治疗,凌澈等人则是在那之后被安排在了密都中的一处客栈之内。 “那妖报复在前,我与长秋宫众同僚寻她在后,不曾想……”凌澈皱起眉头,眼底尽是后怕之意,“最后竟是在下游,寻到了遍体鳞伤的她。” 若自恒惊恐抬眸,重新对上他的视线,竟也从其中抓到了闪过的泪光,看来,此事不假。 “我那日亲眼瞧见你们沿岸搜寻,怎么还会发生此等事?”若自恒不解,当初正是因为亲眼所见,故而后来他还因此而放弃了前去寻她的打算,而是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那妖的身上。 凌澈垂头苦笑:“若非你以她为饵,又岂会还有这等事?” 当初那妖在汤璃一行人中也不见得讨到了好处,反而也落得了一个受了不少伤的下场,所以在若自恒看来,即便是数日之后将她归还凌澈一行人,那妖也绝无可能放过他们。 所以那日,他擅作主张,暗自在她的身上设下了陷阱,就等那妖找上门来,届时既能先护下她,又能将那妖擒拿归案。 只是那次他失算了,那妖也设下了死局,显然是不愿轻易放过她,所以即使是若自恒即使赶到,却也无法一心二用,只能选择先对付那妖,便就只好放弃了救她的打算。 当初他的本意自是有凌澈等人兜底,他无需过于担忧她的事,可谁都未曾想到那妖竟会设下死局,并以自身修为祭,将她死死困于其中。 “至于期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不得而知。”凌澈坦诚相告,“唯有后面的事……那日在伊水下流的岸边,我与众同僚终于寻到了搁浅的她,只记得当时的伊水很是冰冷,她不仅浑身是伤,就连湿透的衣裳也都残破不堪,满是血迹。” 那场景,凌澈至今都不敢回想,当时是真的怕了,怕救不回她。 “那身伤,她养了足足百余日才得以下榻,可卧榻久了,她也因此变得瘦骨嶙峋,好不容易等伤都长好了,她却连下榻行走的力气都没了。” 凌澈说着说着,眼里也渐渐变得湿润起来,汤璃当年那副样子,任何见过的人都将印象深刻。 “汤璃向来都被家中束缚,家主更是不愿她接触任何有关临川堂之事,一直都将她当做是掌上明珠,护得相当好。” 可偏偏是经历了那件事,一切便就都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自伤好之后,她便主动请缨,要入长秋宫习武。”凌澈再一次皱紧了眉头,嗓音也变得颤抖起来,“家主拦不住,她也如愿进了宫中,只是谁也不曾想过,她那时竟是认真的。自那之后,她没日没夜的练剑,即使身子吃不消也从未停歇,不过半年,宫中上下便就都被她切磋了遍。” 本以为这般艰辛刻苦的日子会令她知难而退,可到头来,反而让她越挫越勇。 “我与支余都知晓,她每日与人切磋落败,看似满不在乎,却会在背地里累到呕吐都不曾放弃过加练,那段日子,她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血气,便就又打回原形,疲惫不堪。”凌澈每每想起那段日子,无助的窒息感依旧还是会再次袭来,覆盖在身上,动弹不得。 分明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用那般几乎是自残的方式完成金蝉出壳般的蜕变。 每每想到这里,与他一般无能为力的还有汤至元,他也曾在那段时日里陪伴汤璃左右,却也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为此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这也是为何自他来了密都之后,也总是不愿她靠近若自恒的缘由。 “你问我为何总是看你不顺眼,如今,我可以很明确的告知你。”凌澈认真抬眼,死死盯上他的脸,“因为此事,我无法忽视你给她带来的伤害,更无法看着她明明受了委屈,却从未打算开口将这一切告知你。” 凌澈作为局外人,他看得清楚,他更替汤璃感到不值,凭什么一切源头分明是来自若自恒,代价却只有她一人承担。 “对不住。”若自恒拧紧了眉头,却在此时终是不敢直视他那双愤恨的眼眸,只能堪堪垂下眼眸,从而掩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虚。 “自那之后,无论是习武,还是习商,她都从未松懈过。”凌澈带着隐忍的嗓音,咬牙继续说道,“你该庆幸,她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反倒是任劳任怨,夜以继日的完成了所有族中给她的考验,一步步成为了如今的少堂主。” 若自恒屏住呼吸的这一刻,只觉掌心发麻,耳鸣不断,原来在他以为一切都早已回到正轨的时候,是他亲手扼杀了汤璃那颗本该天真无邪的心。 是他一步促使她如此不惜代价的成长,更令她如今下意识的对妖族抱有防备之心,他本以为这一切本该与他无关,却不曾想竟会恰恰相反。 凌澈藏不住的悔恨,“不过她也说了,此事怪不得你,是她轻信你在先,是她技不如人,故而这一切代价,她无怨无悔。” 即使受伤的是她,却还能为此替他辩解,不愿他人误会,她的心境之高,可见非常。 凌澈皱眉道:“你对不住的向来只有她。” 若自恒听后更是心疼不已,“如今既已知晓,我日后定当弥补。” 凌澈无声叹息间,又道:“唯愿你日后,说到做到。” 若自恒如约将心法口诀告知,并承诺日后定会亲自继续传授后续的心法,凌澈眼看夜色已深,便就放人走了。 而就在他按照原本的打算,回到玉笙轩后,心中却还是存有疑虑,毕竟凌澈知晓的都是些后来的事情,当年那妖究竟如何埋伏汤璃的,他仍旧未知。 就在他愣在原地,纠结万分的时候,若夭却在此时走来,沉声道:“你来了。温谦走时说,汤璃应会在明日清醒。” 那日火场,汤璃受困的最久,吸入了太多浓烟,以至于她已昏沉了几夜。 “今夜我守着,你回去吧。”若自恒心不在焉地说罢,随即只见他略显落魄的背影,朝着汤璃休息的厢房而去。 若夭本不在意,是因若自恒有意向凌澈询问当年之事,故而她为了让他安心前去便就前来玉笙轩替他守了个把时辰,可自打方才见了他那般失神的模样,她便就总觉得心里不安,此时也正感到一股莫名的威压。 “若恒。”眼看着若自恒打算推门而入,若夭终是意识到了什么,冲上前去阻拦道,“你可知一旦入梦,若被她察觉,你便将会迷失方向,与她一并困于梦中。” 靠着他方才那般沉重的步伐,若夭便就猜到了他这般狂妄的抉择,而她也所言非虚,倘若倚靠外力擅自入梦,一旦被宿主察觉,那他不仅仅会受困于她的梦中,更会害得她无法醒来。 “我知道。”若自恒却好似下定了某种下决心,决议如此。 只见他抬手推开房门,义无反顾地走进去,随即放轻动作,坐在了床榻边上,垂眸看了看她,眼里满是心疼。 即使此时此刻无从得知当年的全部真相,他也忍不住地替眼前这个历经万险的女子感到心疼,分明曾被妖族伤得遍体鳞伤,如今却还能持有善意踏入这人妖混杂的密都,他不敢想她这些年来心里的斗争会有多么惨烈。 “若夭,你若信我,便就替我护法吧。”若自恒心意已决,势必要得知全部的真相,“她的噩梦,我势必要经历一次。” 第25章 入梦 说罢,不等若夭应下,他便已然抬手施法,将自己的神识从额间引出,随着那缕白光飘出,他也逐渐合上了眼,并将双手轻放于膝上,静静的犹如一尊石像般立于床榻边上。 直至那缕白光一点点进入汤璃额间,若夭的心便也随之悬起,这还是她时隔许久,再一次看到若自恒做了一件如此离经叛道的事。 他向来稳重,本不该如此荒唐,可在若夭看来,上一次便就是为了她不惜耗费自己的修为替她疗伤,这一次又是冒着如此风险入梦,汤璃怕是早已成为了他打破常规的理由。 另一头,若自恒进入汤璃的梦境后,只见漫天乌云,电闪雷鸣,看来这正是她的梦魇。 狂风四起,四周颇为眼熟的环境,再一次将他拉回了两年前的一日,那日,他如约将她放走,并一路小心护送,直至青要山下,与伊水相连的一片水域上。 化蛇再一次埋伏,只为报数日前,被神弓所伤之仇,明知埋伏不到凌澈等人,便就窝囊地盯上了汤璃,并就在若自恒的眼皮子底下,妄想再一次对她出手。 神使大人那时本以为可以一击必中,直接将其捉拿归案,还密都太平,却不曾想此举,竟反倒是害了汤璃。 他们二人同时陷入埋伏之中,那化蛇乃修为不低,生性难训,出行必定预示着水涝。 当初就连城主大人也都为此苦恼,一日困不住他,密都便就一日面临着水涝灾害的威胁,若自恒那时便就一时胆大妄为,想要剑走偏锋,竟以汤璃为饵,想要以此引蛇出洞。 可他偏偏是小瞧了化蛇的修为与计谋,一时难分胜负,还面临两难的抉择。 不出意料,他猜测凌澈等人定会在对岸等着接应汤璃,便就放弃了救她的机会,从而选择全力对付化蛇,而这一对话,恰巧被汤璃听见。 梦境之中,他的疑惑逐一解开,就在梦里的他还是对战化蛇之时,另一头的汤璃便就已然落入了化蛇早已准备好的圈套之中,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做那掌中万物,险些粉身碎骨。 此时的他终是意识到了当时的艰险,故而一时激动地大喊:“汤璃!” 奋力喊出的那一刻,声音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梦境之中也没有半点回音,直到这一刻,他好似又再次回到了现实,此时此刻的他,只是一缕入梦的神识,并不能为当初自己的抉择做出任何挽救。 自然,他也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那时的汤璃深陷旋涡,奋力挣扎却起不到任何作用,伤口浸在冰冷的江水中,疼得她龇牙咧嘴。 直到疼痛麻痹全身,江水刺骨的寒,早已无力挣扎的她随着江水飘泊,一路无数次与水中凸起的礁石擦肩而过,最后更是被江水冲至搁浅,毫无知觉。 若自恒不可置信地再靠近了一些,在凌澈赶到之前,他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想要从那凹凸不平的岸边将她扶起来,却忘了自己此时只是一缕神识。 眼里不禁流出无尽遗憾与愧疚,可他却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她当年的处境,那般寥无人烟的地方,她独自一人,神志不清,浑身是伤。 但凡凌澈一行人搜寻得再迟一步,不说是野兽嗅着她的满身腥味赶来,单单是靠着她自己的那口气也估计等不到他们来。 怪不得那日听凌澈提起当年之事,就不难从他的脸上看出对当年之事的后怕,换做是若自恒,也该怕的。 直到等凌澈一行人赶来将汤璃接走,若自恒也跟着他们的马车行到了最近的一处落脚地,众人只能选择在那儿替她简单处理这满身的伤。 若自恒待在一旁,看和众人一盆接着一盆的脏水还,无数染血的纱布堆成了小山,躺在床榻上的汤璃却不管外人是何等力度,她也没有半分动容,不仅神志恍惚,就连知觉也所剩无几。 这一刻,他也才意识到当年的形势究竟有多严峻,而这一切,却源于他的一次疏忽,稍有不慎,将会直接断送他的性命。 待数日之后,汤璃的伤势终于见到了一点回转,众人忙活数日,昏头转向,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是清醒过来了,只是这也意味着她的痛觉将再次生效,浑身上下,数不清的大小伤势,她的身体都将如数感知。 那样的疼,不管多么名贵的药材,也只会治标不治本。 若自恒拧眉看着一切,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既发苦又发酸,心头还隐约伴随着一阵刺痛感,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等到汤璃睁开眼的那一刻,他也随着在场的人一同松了口气,这也意味着她顺利的从鬼门关里走了出来,更说明她经历了这么一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只是床榻上,满头大汗,一脸惨白的汤璃,此时却在扫视了几眼屋内环境后,竟穿过了众人,直勾勾地看向了躲在人群之后的若自恒,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慌了,慌得浑身上下一抖,竟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眸。 耳边忽得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若自恒连忙合手施法,这才没有迷失在她的梦里。 若夭此时眼看着那缕神识回到他的体内后,本是松了一口气的,却不曾想在他猛然间睁开眼后,竟只觉一阵刺痛感忽得充斥在体内,疼得心跳骤停。 “如何?”若夭连忙蹙眉询问。 随即只闻‘噗呲’一声,若自恒竟生生吐了一口血来,虽是小口淤血,可终究是受了内伤,却还能神情自若道:“幸好,没伤着她。” “你!”若夭急忙跨步上前,将他从床榻上扶起来,并一路带着他离开了她的厢房,直到院中凉亭下,“你竟连她的反噬也一并受了?!” 若自恒却已红了眼眶,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闷声道:“她此时本就身体虚弱,若再遭反噬,必将伤得不轻,再说,本就是我擅自入梦,这般代价不该让她分担的。” 若夭听后,竟也一时语塞,再也说不得他半个字,只好无奈闭嘴。 而若自恒此时静下心来,回想起放下的那阵铃声,便就不禁垂下了眼皮,心中有所猜测起来,若非是方才那阵铃声,他或许会因情绪波动而导致他迷失在梦境之中,不再想要离开,而汤璃也会受此影响,不再清醒。 而那铃声,他已许久未曾听到了…… 汤璃本该是一早就能醒来的,可昨夜被他这般折腾了一番,虽说反噬之力他已替她受之,但终究还是会对她有所影响,所以便就比温谦所算出的时辰要稍微迟了那么两个时辰。 “东家怎还未醒来?”仲阳在院中踱步,略显焦急,“是否要去请温医师再来一趟?” 凌澈与支余,还有若自恒,若夭等人皆在院中,可仲阳显然是最耐不住性子的,毕竟在他眼里,汤璃已然如己出般的重要。 “无妨,温谦说了她今日会醒,就一定会醒,我们再等等。”若自恒作为温谦的好友,他自是最为信任温谦医术的。 他话音刚落,却忽得抬眸,微微看向厢房,眼底是一阵难以察觉的慌张,本还垂头丧气的众人却在那之后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动静,随即便是‘吱呀’一声,只见厢房的门从内拉开,脸上毫无血色的汤璃颓然站在了众人面前。 “璃璃!” “东家!” 凌澈与仲阳几乎是同时开口,快步上前,凌澈还为此端着一杯温茶上前,想着她这几日滴水未进,低声说道:“润润嗓。” 汤璃垂眸看向那杯中茶,眼底却毫无波澜,只是木楞地开口:“汤元人呢?” 众人似是早已猜到了她会有此一问,故而一旁的仲阳也及时避开,以温药为由退下了。 凌澈递茶的手也一时顿在了半空中,沉默不言,不敢给她半点回应,直至片刻之后,她再一次开口:“我问你,汤元人呢?” 等不到他的回应,汤璃也一时没了耐心,竟一瞬抬手,狠狠地拍向那杯茶,凌澈一时松懈,没能拿稳,便就只能仍由那杯茶脱手,并眼睁睁看着那茶杯掉落在地上,摔得稀碎。 “你问你话呢!”汤璃再也忍不住地怒吼道,“汤元人呢?!” 众人此时皆知,那日火场,汤璃昏迷之前,竟是见到过汤至元的,不然她也不会有此印象,且能有此一问,更能说明当时情形不明,她甚至还有可能清楚汤至元究竟为何而死。 此时只见汤璃疯了般地抓上凌澈的衣襟,眼里满是怒火,咬牙切齿地又问:“他人呢?你莫要同我说,那日人多杂乱,你们不曾知晓他冲入火场!” 凌澈也是第一次直面她如此大的怒火,顿时哑口无言,只能仍由她将一切火气肆意的撒在自己身上。 眼看着无人能够解围,众人也只好一并帮着说几句,支余先是走上前来,作揖请罪:“那场火,死了六十四人,唯独不见小医师的尸身。” 汤璃目不斜视,依旧死死地盯着凌澈,而他也不躲不让,就这么直勾勾地与她对视,亲眼看着她的眼眶逐渐泛红起来,直到溢满泪水,他这才有所动摇,却依旧不敢有所动作。 “他不是,在你手里吗?”若自恒见三人僵持不下,便就上前冷声开口,并以眼神示意她。 众人这才看得真切,汤璃自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就一直攥着一串玉铃,微微发白而玉身透着她指尖的血气。 随后只见三人猛然回眸,纷纷带着惊恐的目光投向他,满是不可思议。 汤璃更是怯声道:“你说什么?” 若自恒再一次肯定道:“他本是器灵,并非人族,如今灵身消散,自是要重新化作神器的。” 只见汤璃骤然留在了两行泪来,胸口起伏间,她已然泣不成声,只能死死攥着手中那串玉铃,不敢置信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方才的那句话。 “不会的……”汤璃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放开了手,“他怎么会是……” 她不敢置信地审视在场几人,却无人敢再次提及这个真相,可是在她的心里,分明早已有所猜测,如今就连身为神使大人的若自恒都亲自下场证实此事,却换作是她接受不了了。 眼看着她转身向屋内走去,众人却都不敢上前,只能仍由她自己回到屋内,无一人敢前去安抚,而她更是头也不回地挥袖将房门关上,这一刻,她心里的那道门,也随之一并合上了。 汤至元是器灵一事,不说汤璃不敢信,就连曾经相处过的凌澈与支余,也都不敢信,本是那般活生生的人,如今不仅身死他乡的那个,更无尸骨留下,又有何人敢信。 若自恒与若夭也成了这一时的罪人,他们二人自是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故而在他们眼里,这三人大的反应实属正常,并无什么不妥。 第26章 哪怕是恨我 而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屋外留在原地的二人痛哭流涕,更是深知屋内的那位也早已连哭出声的力气都已没了,此等真相,虽极为残忍,但于众人而言,能做的终究只有面对。 若自恒作为知情者,自是有着告知真相的责任,若连他都不忍告知,那么汤至元之死将会是无解之谜,更将会成为他们心中那颗永远悬挂于顶的大石,对此事的疑虑与不安也将会一直伴随着他们。 如今坦言,倒不如使其化作一根刺,至少还有拔除的那一日。 一炷香后,众人默不作声,纷纷坐于院中,直到仲阳温好了汤药前来,也无一人胆敢将那碗药送进去,凌澈也只是摆手让他将汤药放下,并让他送几坛酒来。 等酒送来,凌澈率先开封,众人纷纷端着碗围了上来,一人一碗,便就陆续分掉了整坛酒。 众人为了此事难过至此,更别提亲手将汤至元领回家的汤璃,二人打小形影不离,无论如何,汤璃都会是那个最难过的,可现下却无一人敢去她跟前提及此事,哪怕只是安慰。 眼看着天色渐晚,几人更是将仲阳送来的那几坛酒全数饮尽,凌澈则是醉的最厉害那个,支余虽也是满身酒气,但至少还有些意识,知道要回屋里睡,若夭不放心,便就亲自送她回屋里去了。 而喝得烂醉的那个,此时正趴在亭中的石桌上,呼呼大睡,若自恒无声叹息间,还是打算好人做到底,便将他抬回了屋里,丢在床榻上,随即重新穿过院子,来到了汤璃房门前。 屋内,汤璃手里依旧握着那串玉铃,静静坐在窗台旁,满脸泪痕,十分疲惫的模样,即使天色已晚,却也不见她歇下。 周围分外寂静,此时耳边忽得响起了一丝动静,她却仍不做反应,只是怔愣地看向手里的玉铃,依旧沉浸在那阵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翻窗?”汤璃见来人无言,便就还是忍不住开口调侃道。 若自恒自窗户翻进来,走到她的跟前,却一时不该如何开口,只是应道:“你不是门上施了法,不准任何人进来?” 自从她回到屋内,亲自将门关上后,那门上便就留下了她的一阵剑气,凡是旁人靠近,自会被剑气震慑,从而无法照常推门而入,不然必定会被她的剑气所伤。 若自恒猜到了她会这么做,所以连试都不愿试,干脆直接翻窗而入。 汤璃此时抿了抿嘴,紧接着长舒一口气,颇为无奈地缓缓抬起眼眸,自下而上的盯上他的脸,冷声问道:“你可是自第一眼起,便就知晓汤元并非人族?” 若自恒垂眸,欲言又止,仅仅是对上她的视线,他的心里便也随之一颤,任由她眼底的那一阵压抑席卷而来,直至将他死死困住。 “呵……”随着一声轻笑,汤璃忽得疯狂眨眼,一并挑眉,以此来掩饰自己眼里的泪意,“所以这便是你那日袖手旁观,蓄意谋害他的缘由?” 他的片刻沉默,在她的眼里,早已成了默认。 “你……”若自恒心虚开口,屏息间再次对上她的视线,“看到了?” 汤璃强忍泪水,微微勾起嘴角:“看到了什么?看到汤元为救我奋不顾身,看到你本可以将他救下,却收起的手?” 若自恒渐渐躲开了她那般凛冽的目光,垂眸间,他心头一紧,她说的不错,只是他不曾想这一切竟会被她尽收眼里…… 那日分明是他亲眼看着她倒下的,出于侥幸心理,本以为当时晕厥的她不会知晓此事,届时待一切结束,他直接将原委告知便可,如今最为棘手的,便就是这一切她乃亲眼所见。 “无话可说了?”汤璃鼻尖一酸,再也忍不住泪意,哭得惹人心疼,“若自恒,你蓄谋已久,到底意欲何为?” 她嗤笑开口,虽有刨根问底的意思,但终究已无气力与他争执,求的不过是一个答案,一个足以令她心死的答案。 “汤至元乃是神器器灵,他既能为你所用,自是说明他亦认可你。”若自恒冷静坦言,不愿见她被困至此,“他为救你不惜以命相抵,即使我那日出手相救,怕是也难以回天。” 对于他来说,既猜到了汤至元的结局,他自不愿再多管闲事,可这番态度偏偏就是惹得汤璃不悦的缘由。 毕竟是她当初亲自将汤至元带回瘣城的,是她给了他一个家,也是他陪伴了她这些年,于她而言,他是家人,更是友人。 汤璃嘴角微颤,诉说着一个他从未试想过的角度,“若自恒,做与不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微微蹙眉,竟未曾急着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 “你虽窥得到结局如何,可哪怕是为了最后那一丝希冀,你若出手救了,兴许你的猜测有误,他是不是就有机会活下来?” “不会的。” 汤璃不解,抬起那双满含泪水的眼眸,脸色未变,等着他为此做出解释。 “他乃器灵,总归是有着出于自己的使命,即使没有那日的意外,他亦会遇到下一次,直至他命丧当场,重新化为器身。”若自恒冷静道,“这是他的命,天命不可违,你应当知晓的。” 他话音刚落,她的眼泪也跟着一并落下,哭得梨花带雨,只是可惜,汤至元的命,她懂得太晚。 事已至此,汤至元灵身难以重聚,且按照他所言的,也意味着此等灵器即将面临着它自己的困境与难题,需要去克服,去度过难关。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原来若自恒能够如此平静的面对这一切,是因他不仅仅猜测到了汤至元灵身消散一事,更是早已见过他的运,既知结局,又何苦自欺欺人。 只是身为与他至亲至爱的汤璃,暂时还无法接受这一切事实,毕竟在她的眼里,他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还未真正见过这个世间的美好。 “此器可有名?” “此铃乃是嶀琈玉所制,以此命名,本意是以净天下之怨,故而又唤净铃。” “嶀琈净铃。” “此铃乃为神器,自会认主,如今看来,想必就是你了。” 汤璃握着那串铃,潸然泪下,心中难舍难分,可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事实,只能紧紧将其握在手中,贴到胸口处,无声诉说着对他的思念。 若自恒不忍看她过于伤怀,只好自行认错,“此事的确是我有欠考量,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抱歉。” 汤璃听后却愣是一眼都不愿多瞧他,只是带着哭腔应道:“你也说了,此乃天命,我不怪你。” 若自恒意外敛眸,分明看着她是那般心如刀绞,泣下沾襟,可偏偏这原谅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便就失去了原本的意味,更显搪塞的意思。 使得他一时竟不知是否能为此再多问两句,可只要一看到她那泪流满面的样子,他便就硬是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沉默良久,汤璃的哭声也都逐渐静了下来,也正说明她已逐渐接受了汤至元乃是器灵一事,既无法挽回,她自是无能为力。 “汤璃。”若自恒忽得再次开口唤她,待她缓缓抬起头来,他斟酌再三,带着沙哑的嗓音,直视她,“你可是还在记恨我?” 汤璃抬手擦了擦泪水,并未着急回答,而是微微躲开了他的目光,沉下心来,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究竟何出此言? 她也只好开口直接问道:“神使大人可曾做过什么值得我记恨之事?” 若自恒的眼眶逐渐泛了红,无声叹息间,竟直接坐在了她的身旁,“当初是我不该擅作主张,以你为饵,不然也不会害得你险些丧命,为此受尽折磨。” 汤璃听后,垂下了头,只是无奈笑道:“都过去了,那时的你本就分身乏术,比起为民除害,我的确不值一谈。” “当初是我技不如人,是我太过自大!”若自恒皱紧了眉头,只愿她如今能与他说说真心话,哪怕是说些对他的控诉也好,“你该恨我的……” 此话一出,汤璃更加清楚,他定是知晓了当初之事,而她当下能够想到的,无非只有凌澈,支余,汤至元三人,抛开汤元之死,那便至少还剩下两位,可支余此人是三人当中与她最为不亲近的,故而不敢没有她命令,从未擅自相告。 那么最后,便就唯有凌澈了…… “凌澈同你说了什么?” “我逼他说的。” “虽是你逼的,但他也定是换得了什么,不然他也不会擅自告知你的。” “你既知晓,便就莫要迁怒于他了。” 汤璃敛眉,忽得又觉得此事不简单了起来,毕竟当年之事,实际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她自己才知,她并未将其中细节告知过任何人。 即便是凌澈相告,若自恒无非只能知晓一些当初事后,她回到瘣城之后的事情,可如今看他的神情,可不止于此。 “你们既是交易,我又何苦多事?”汤璃无奈说道。 “你还未曾回答我。”若自恒紧追不舍。 “我……”汤璃叹息间,黯然神伤,“早就不恨了。” 是的,她早就不恨了。 当年之事,她虽遍体鳞伤,但也从中学到了很多,比起伤害,她更看重成长。 眼看着她的视线从自己的身上移走,若自恒便就浑身难受,只好轻轻的抬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身体微微掰了回来,直至她重新看向自己。 “那就是也曾恨过的……”他语气末尾带着一丝疑问的味道,是时至如今,他还仍旧带着一丝期盼,盼着此事还能有所回转的余地。 “是恨过。”汤璃凄然泪下,嗓音颤抖道,“但随着伤好,日子慢慢过去,也就不恨了。” 她说着,眼泪也不禁夺眶而出,就好似从前的那些委屈,至此终于被他所知,那场属于她的风暴,也终是等到了拨云见日的一日。 若自恒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且急促起来,他不愿相信她真的能够将这一切放下,换作以前,他或许还会天真的接受,可如今他可谓是也曾见过那梦中情形的人了,又岂会再信? “汤璃。”他眨巴眨巴眼睛,再一次唤她。 “所以,你如今,也无需介怀了。”汤璃强行挤出一抹笑意,忽闪忽闪的羽睫却仍旧沾满了泪珠,“都过去了。” 他却即刻反驳:“可若我说我过不去呢?” 汤璃反倒不恼,并细心安抚:“没什么过不去的,俗话说得好‘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我不是人,我是妖!”若自恒抿着嘴角,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竟缓缓挪动身子,跪在了地上,并握住了她的一双玉手,她一惊,忙收手,他却再次伸手,轻轻握住。 “哪怕是恨我也罢……”他顿时红了眼眶,鼻尖一酸,跪在她的跟前,抬起头来,仰视着她,“即便是恶言相向,我也不愿你对我无话可说,就算是盼着我去死,我也不愿你对我不闻不问……” 直至泪水流过他的脸颊,汤璃这才抽出一只手来,指尖抵上他的嘴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第27章 欲言又止 “你可是入过我的梦了?”直到这一刻,她不禁猜测,他能如此求饶,必定是比凌澈等人知晓得还要多得多。 此时回想起来,昨日夜里的那场梦,虽然还是如以往那般,回到了狂风暴雨的那一日,可与往常不同的是,她竟曾在片刻间感受到了一丝不属于那个梦的气息。 如今想来,身为大妖的他,修为本就高深莫测,若真做出了入梦这等事,也不稀奇。 若自恒这会儿眼眸微沉,脸一青,额间一瞬冒了不少虚汗,却在沉下心来,点头承认。 “你瞒着我,却又因此记恨我,此局无解。”他苦涩诉说着属于他的委屈,“我若不入梦,就不曾有机会知晓当年之事,更不会知晓曾经的那些无意之举,竟会害你如此。” 见他如此反应,汤璃竟真的松了一口气,她本以为这一切都如外界传闻般,是妖族本性难移,却不曾想到,妖,也会有悔,也会为了自己的无意之失感到愧疚。 “堂堂神使大人,难道还要跪求我恨你?”汤璃究竟止住了泪水,淡淡笑着调侃他。 见她还有如此看玩笑的心思,若自恒便就知晓,她的气怕是已然消了些许,转而也随之一笑,“那你可是愿意给我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了?” 汤璃哭笑不得,虽仍旧沉浸在伤感之中,却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就在若自恒还未切身体会到如此喜悦之时,却忽得只觉一股寒意自胸口涌起,皱眉间,他竟无法忍受地咳嗽起来。 汤璃眼中担忧不已,即刻随着他一并跪倒在地,不禁抚着他的后背,而就在看着他脸上血色尽失的那一刻,她带着不安试探地打开他那捂着嘴的手。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落,他的嘴角以及掌心,都粘上了喷射状的血迹。 “你这是!?”汤璃慌张瞧他。 “无碍。”若自恒却终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担忧之意,还来不及为此感到欣喜,只能伸手自她手臂之下穿过,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笑着道,“入梦的反噬罢了,修养几日就好了。” 汤璃虽仍旧心存疑虑,却不忍此时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放松着身体,仍由他抱着自己的手再紧了紧,直到他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泪水自她的脖颈顺势浸湿了衣襟。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来自大妖更为柔软的那一面。 自分堂经历了几日前的那一场大火之后,凌澈等人便就忙起了修缮一事,忙得晕头转向,支余也还是照旧,跟在汤璃的身边,彻底成了‘贴身侍卫’。 今日瘣城又派人重新送来了一批新的货物,粮食布匹等,全面供应。 汤璃眼看着分堂还未修缮完,但密都的供应断不得,便就在信中还是向瘣城要了一批新的货,为了将分堂的名声赢回来。 汤巽死后,先前抵制分堂的人,也都一一回来支持汤璃,不为其他,哪怕只是为了她为民除害这一点,也都愿意再一次相信汤氏。 今日货船抵达码头,汤璃亲自前来接应,带着一行分堂的人,等着卸货清点。 “小心点!” “这边这边!” 卸货的脚夫,分堂负责清点的人,各自嚷嚷着,吵吵闹闹,但却又笑容洋溢,极为和睦。 眼看着分堂的修缮已然有所进展,如今个别店铺也能够支撑起简单的售卖了,眼看着已到了小暑时分,虽不及最为炎热的时候,但即使密都处于中州最北处,在每日日头最盛时也还是有些炎热的。 此时正在码头监工的汤璃,手中也正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扇着,一边盯着。 就在货物基本卸下之后,眼看着就要到用午膳的时候,烈日当空,汤璃却还想着等着看这批货上车。 此时之间若自恒忽得出现,走近说道:“走,陪我用膳去。” 汤璃转眸,手里扇风的蒲扇一顿,“你不是在府中养伤?” “我闷了,想请少堂主今日陪我用膳。”他笑着,并恭敬做出了请的姿势,“可赏脸?” “可是这儿……”汤璃却还是犹豫。 若自恒斜了眼支余,她便立即说道:“我替东家盯着,待货运回分堂,我再回玉笙轩禀报。” 汤璃拿他没办法,既然都已这般说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便就还是答应了他,随着一并回到玉笙轩中用膳去了。 膳后,汤璃坐在院中,一边拿着蒲扇扇风,一边喝着茶,躺在贵妃椅上,悠闲自在。 若自恒从身后而来,轻轻接过她手中的蒲扇,替她扇起风来,她也不排斥,就这么由着他,只是不知下一刻竟只觉喉咙一阵刺痒,惹得她不禁咳嗽起来。 吓得他连忙扶起她来,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望着能让她舒服些。 直到她的咳嗽声逐渐平静下来,他这才询问道:“可好些了?” 汤璃点点头,‘嗯’了一声。 若自恒眸光一转,接着有道:“反正分堂今日也无机会重新开张,又有凌澈和支余替你盯着,不如我带你去寻温谦瞧瞧好了。” 汤璃敛眸,眼中不躲不闪,认真掂量着其中轻重,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 若自恒这头随着她去与仲阳交代清楚,并让他一会儿等着支余回来,莫让她空跑一趟,随后,她便也跟着若自恒走去了逢春堂。 堂内,负责抓药的学徒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前来看诊的客人其实并不算多,但不过是无意扫一眼,便也不难看到那台上逐渐堆成了小山的药包。 二人虽略显疑惑,但却也没有多问,若自恒只是带着她往后院而去,他整个人就是通行令牌,一路上,无人敢阻,路过的也都只是毕恭毕敬的颔首示意。 二人在院中阴凉处坐着竹椅,静静地等,听说今日温谦一早出诊去了,午膳都没用,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所以二人也不着急,就这么干等着。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许是有人通传了此事,之前温谦急匆匆地回来,二人抬眼,只见一个从头裹到脚的人穿过前厅的门,走进来。 “你们稍等我一会儿。”面纱之下,温谦急忙安抚二人道。 只见堂中学徒提前为他备好了火盆,此时的他只是走过去,将身上的面纱,手套等一并卸下,随即直接扔进了火盆当中,并即刻脱去了外袍,走进了一旁的屋中,直至响起一阵水声,二人才知他这是简单洗漱去了。 待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这才请二人进去一旁的屋内坐下,准备就诊,在他准备着手枕等物什时,若自恒不禁问道:“你这是,作甚去了?” 温谦一边备着,一边应道:“出城问诊去了,听说周边渔民出现了热疹,发汗发热的情况,高烧不退,我就想着今日亲自出去瞧瞧。” 二人不语,汤璃则是乖乖揽起袖子,将手放在了手枕之上,等着他把脉。 温谦也不拖沓,这便就将手指搭了上去,直至半响之后,温谦脸色微沉,看似颇有些苦恼的样子。 “还请温医师直言。”汤璃眼看着他已然将手抽离,却片刻不多说一个字,“以往汤元还在的时候,他也不曾相瞒于我,故而我也希望您能坦然相告。” 提起汤至元,不止她的脸色微青,就连另外二人也都大气不敢喘,一个是为自己的行为依旧感到歉意,一个则是为了如此英才陨落,实感可惜。 温谦深吸一口气,如她所愿,“你的脉象如今看似平稳,实则不已,恕我医术不精,暂时也还未能看透。” 汤璃敛眸,抿了抿嘴,心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慌乱,每每面临这般未知,她再稳重的心也终将无法平静下来。 若自恒却也只能用着无力的语气,试图稳住她的心神,“无妨,不管将来是何结果,都还有我,有温谦在,我们随时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汤璃转眸,对上他那般柔然且平静的目光,顿时只觉心安了不少,可终究还是有着一股恐慌,暗自藏于心底。 温谦接着又道:“是啊,即使汤至元不在,我也会替他好好看着你的,先好好休息几日,待城外的病情稳定下来,我会再来寻你问诊的。” 既如此,汤璃便也只好听二人的,回到玉笙轩中好好歇了几日,分堂的修缮便就全权交由凌澈负责,支余则是负责汇报一些需要由她来抉择之事,仅此而已。 数日之后,听说望江亭修缮将要完工之日,她这才终于是出了一趟门。 自从那日狂风暴雨之后,望江亭本是常年在码头屹立不倒的招牌,那日却险些被狂风吹散,屋檐漏雨,无数窗户多处破损。 季春虽按照郁遇的所交代的给汤璃留了时间考虑,而汤璃也没有辜负她的心意,而是自掏腰包,分了一批修缮的金银给望江亭,亲自安排了一队人马帮着画舫恢复如初。 听说今日修缮一事完成得差不多了,汤璃便就想着前去验收,支余随行,二人乘坐马车到了码头,映入眼帘的正是崭新的望江亭。 直至画舫跟前,她抬起头,崭新的屋檐之下,仍是刻着‘望江亭’三个大字的旧牌匾,上头破损的地方也都一一翻新修补。 今日的望江亭依旧闭门谢客,汤璃更是抱着些许忐忑的心,重新踏门而入,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她也不曾料想,曾经门庭若市的画舫如今竟落得一个如此冷清的下场。 大厅内还留存着一阵新木的味道,寥寥几人还在做着最后的完善,擦拭着地板,摆放着桌椅。 以往哪怕是休息,也至少有着姑娘们相互依偎,自给自足的身影,可如今经历如此风浪,不说整个赤漓码头如今都已元气大伤,就连着望江亭的名声也早已不如从前,盼着画舫能够重新开门的客人,更是少之又少。 毕竟是出了不少人命的地方,更是给汤巽那等奸商同流合污过,在赤漓码头这种鱼龙混杂,强者为王的地方,最忌讳的便就是名声落败。 一旦沦为被谈论的资本,便将难以翻身,更会被唾沫淹死。 汤璃的脸上也不难看出她对此事的思虑以及心生担忧之意,毕竟郁遇的意思可是因信任她,才有意将望江亭交由她的,若画舫不能在她的手里死鱼翻身,那她也将辜负了郁遇的信任。 想到这里,她不禁长叹一口气,看着这些崭新的陈设,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东家。”季春从楼上下来,连忙走来问候行礼。 汤璃点头,语重心长地道:“准备何时开张?” 季春敛眸:“都听东家的。” 汤璃垂眸,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就连她也不知道究竟该作何打算了。 第28章 顺其自然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汤璃连忙回眸瞧去,竟是以往郁遇带领的那批姑娘们,几人正抱着布匹,提着灯笼,看样子是去了一趟集市,带回了不少东西。 “见过东家!” 众人异口同声,纷纷问候汤璃,并全部站在了她的跟前,季春连忙解释:“姑娘们都留了下来,听说画舫还有重新开张的机会,今日一早便就都出去了,说是为此准备准备。” 汤璃逐一扫视她们采购的物什,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颇为欣慰的看着众人,她们本就是无家可归的人,如今为了望江亭,不惜拿出郁遇最后分给大家的钱财,购入这么一批物资,更说明了望江亭早已成为了大家共同守护的家。 既如此,不管将要面临何等困难与坎坷,汤璃都将倾尽全力,替大家谋一条生路出来。 “支余。”汤璃笑颜眉开,连忙开口,“去车上把箱子搬下来,将里头的银子分给大家。” “是。” 众姑娘面面相觑,不解她的用意,纷纷摇头婉拒。 “听我说。”汤璃解释,“既决定了日后要共事,我便希望大家莫要推脱,这笔钱就当是我补给大家的,莫要辜负了郁娘子的心意。” 大家听后纷纷松了一口气,险些以为这是遣散众人的补偿,幸好,汤璃没有选择放弃,众人也都还在坚持。 从那日之后,汤璃每日基本都会拿出大半的时间留在望江亭中,替姑娘们好好记账,精打细算地安排好每一笔开支。 为了画舫能够早日重新开张,汤璃也请来了玉笙轩的庖厨,替望江亭重新准备了一份新菜谱,并带着新招的的厨子研究菜肴,由她一一检验。 在汤璃的带领下,画舫日后也不会再做任何姑娘们不愿做的买卖,她们只需安安静静地在台上负责弹琴奏乐,一展歌喉,不再需要满足任何客人的无理要求。 望江亭重新开张后,生意竟比以往还要来得汹涌,人满为患,所有人忙得头晕脑胀,玉笙轩甚至不惜关门,领着所有人一同前来帮忙。 汤璃今日也依旧坐镇画舫,郁遇以往的那个房间,如今无人,季春便就留给了她,也成了一时的账房。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算清每一笔账,还要顺势监管各个方面的出品,菜肴,酒水,甚至是歌舞戏曲的编排。 这几日以来,自是也忙得晕头转向,许多时候就连回玉笙轩用膳的时辰都会被耽误,时常需要仲阳派人特地送一趟。 然而今日,若自恒却得空前来见她一面,只见他手里提着食盒,脚下轻快,从走进画舫开始,即使大厅之内热闹非凡,他也轻车熟路的顺着阶梯,来到了顶层的屋前。 屋门紧闭,却不难听到里头一阵接着一阵翻阅册子的声响,若自恒略带紧张地抬起手来,轻轻叩门,屋内,汤璃以为是有人前来汇报,便就并未抬起头来,只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进。” 若自恒欣然推门,提着食盒走进来,汤璃忙得焦头烂额,一手翻动着账簿,一手拨动着算盘上的算珠。 直到食盒被轻轻放在案台上,她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停住了手,抬头瞧着若自恒,眼里不禁露出一丝惊意。 “歇一会儿吧。”若自恒打开食盒的盖子,从中取出一盘点心来,放到案台上,温柔开口,“试试这个白糖糕。” 汤璃转而将目光落在了那碟白糖糕上,其上的印迹,不是任何一家密都点心铺子的商号,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汤’字。 可在汤璃的印象里,分堂暂时只对密都供应食材,并未有过负责出品的商铺,也就是意味着这碟点心,并非真的出自汤氏商铺之手,只是借了商号之名。 就在抱着怀疑的态度,拿起其中一块白糖糕的时候,汤璃试探地咬下一口,竟不输瘣城的味道,这等手艺,倒是真有一较高下的可能。 若自恒紧张得在一旁搓手,见她面上没有流露过多的神情,便知此次的点心是超出她意料的,只见他缓缓坐下身子来,颇为期许地开口问道:“如何?” 汤璃敛眸,又尝了一口,“还不错。只是,你怎的突然想起来要做这白糖糕了?” 若自恒连忙眨眼,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又道:“上次做的点心,你都未曾认真尝过,我看中州来的姑娘们都十分好这一口点心,就想着或许你也会念着这口,便就寻着一位老师傅,学了这手艺。” 汤璃嘴里还嚼着那甜滋滋的白糖糕,眼里却流露出了一阵无法言说的意味,像是震惊之余多了一丝甜蜜,又像是防备之中终于等来了一丝松懈。 “还行。”她轻声说出口,似是试探,又似是鼓励。 若自恒却在听后终于是松了口气,笑着伸手试探地贴上了一旁的茶壶,端起案台上那壶早已凉透的茶起身,笑眯眯地道:“我替你去备壶新茶。” 汤璃点头,他转身而去。 就在确保他拎着茶壶下楼而去的时候,汤璃终于是憋不住地拿起了一旁的帕巾,随即放下了手中那半块还未吃完的白糖糕,一手垫着帕子便就捂住了嘴,猛烈的咳嗽起来。 只见她紧紧捂着嘴的手缓缓松开,随之一阵白糖的甜腻夹带着一阵血腥的气味传入鼻腔,喉咙也随即传来了一阵刺痛,而她从一开始恍惚的眼神,随即缓缓落下,直至看到了那抹鲜红的血迹,瞳孔一瞬收缩之后,是一阵席卷而来的害怕与无奈。 不容她多想下去,只能连忙将那兜住了稀碎的白糖糕渣渣和血迹的帕巾紧紧揉成团状,连忙起身寻得角落里的香炉,并重新往里添加了新的香料,使其香烟再次浓烈升起。 而她也连忙带着那张帕巾离开了顶楼,趁着若自恒还未回来的空隙,连忙快步离开了画舫,在回到马车之前将那帕巾随意丢在了外头的角落。 回到马车后,支余紧跟其后坐上了马车,询问:“去哪儿?” 汤璃眼角微微湿润,嗓音略显颤抖:“去城后的林子里。” 支余应下,随后驾车离开,冲着林子的方向便就连忙赶起了马车。 还不等天色暗下来,支余便就带着汤璃来到了林子里,待她下马后,转头便就冲着支余吩咐道:“你就留在这儿守着,我自己过去就好。” 支余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颔首应下,这就将手里提着的酒坛子递给她,松手之前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少喝些。” 汤璃不语,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笑着接过,随即便就走向了那林子深处。 画舫里,若自恒提着那壶新沏好的茶上楼,高高兴兴推开门的那一刻,他也才发觉她的离开。 愣在原地的他嗅了嗅鼻子,随即转眸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香炉上,只见冉冉升起的白烟,屋内香气的浓度显然也比前不久他离开的时候还要大。 香料的气味越浓,自是也会更加影响属于妖兽嗅觉的能力,故而那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并未被他察觉,此事虽蹊跷,但汤璃也的确做得天衣无缝,成功瞒住了他。 与此同时,早已来到汤洛坟前的汤璃,此时正用手轻轻拍去了碑上的落叶与尘土,无声叹息间,诉说着她的无奈。 只见她缓缓蹲下身来,抬手扶在了墓碑上,敛眸盖住了眼底的那一阵困惑之意,还是不禁开口问道:“你说,若您并非人族,又为何会去到瘣城?又为何会成为汤氏的一员?” 这般疑问,她在心底问过无数次,却终究得不到一次确切的答案,毕竟死无对证,她的身世又与那些陈年旧事又有何区别,不都归于一人身上。 事到如今,她已然对自己的身世起疑,更在近日发生的重重意外之中,对此事产生了更加多的疑惑,一次又一次的巧合重叠,便不再是巧合。 “我也曾好奇过,家主为何在这之前从未准许过我碰汤氏的生意,我本以为是他嫌我不够成熟,怕我误事。”汤璃说笑般地自言自语道,“可如今想来,怕是因为我的身世……不清,怕偌大的生意毁于我手。” 毕竟就连汤巽那样的人,家主也无时无刻地防备着,他可是家主亲自领进门的养子,如今看来,汤璃甚至是连身世都不清不楚的人。 偌大的墓地上,唯有风吹树叶引起的沙沙声,只见她默默地打开酒坛子,先是倒了一杯落地,随即连杯子都不用了,直接端起来喝,“您也是,这么大的事儿,瞒着我就算了,也不给我留条后路走。” 说罢,只闻苦笑一声,她便顺势席地而坐,背靠墓碑,一手顺着腰带往下,轻轻将系在腰间的净铃握在了手中。 嶀琈玉在她微微发热的掌心中透着一阵属于清晨亦或是夜间的微凉,似是无声的安抚,又似是在提醒着什么。 “要是汤元还在,或许都无需我如此相瞒,只需一眼便能看穿我的把戏。”汤璃又是一大口酒咽下去,垂眸苦笑,“若他们瞒着我也就罢了,可我的身子已然愈发疲惫,还时而咳血,就连我自己也清楚体内混乱一事,如今尚未得知病因,便就总是为此悬着一颗心,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她只觉一阵压抑地恐惧逐渐席卷全身,使得她的指尖不由得发麻,对于此事,她已然不知究竟是温谦等人有所相瞒,亦或是众人当真查不出病因。 可如今仔细想来,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不愿面对,或者说是……不敢面对。 “若是汤元你还在就好了……” 虽说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偏偏在这般如此美好又分外喜庆的日子里,唯有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不对劲,这种感受,就像是自己与整个世间骤然分割开来,众人一致向前走,唯独留她一人停在原地。 如此使得一种窒息地无力感油然而生,打心底里地令她害怕起来,怕自己不知何时就会无故倒在,怕自己还未曾见到分堂重获民心,便就不省人事。 所以今日,她再一次感到害怕的时候,想到的却是早已天人两隔的二位,一位是因果,一位是无话不说的故人,毕竟如今身侧时常有人跟随,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从前至少还有一个能与她说得上几句得体话的汤至元,如今却也已然离去,使得她有些什么心里话,也就只敢来此,对着这一座座冰冷的坟墓倾诉了。 距离上次来此,还是在揭发汤巽一事之前,因为郁遇的提示来的,后来就再也没有来过,毕竟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原来汤洛作为她的亲生母亲,竟并非人族。 而她也从未听闻过自己父亲的消息,本是一个从小就失去了双亲庇护的孩子,如今看来,无论父亲是人是妖,至少她的体内都要有一般的血是来自妖族的。 第29章 我亦可保你 如此身世之下,令她本就小心行事的打算变得更加举步维艰,即便是如今与若自恒解开先前误会,她亦不敢坦言相告,毕竟一个连自己身世都不清楚的人,岂会轻易信任他人,又如何敢渴求他人的信任?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也才发觉,自己竟已然变得如此胆小如鼠。 当年一别,她的外貌虽未曾有过多大的变化,但这般内在的巨变,属实令她自己都感到了一阵恐慌,更令她如今看起来断然不像是一个世家小姐的样子。 暖和的微风时不时地吹过,她就这么独自一人,背靠墓碑,饮尽了那坛酒。 这些日子,她时常咳嗽,有时咳得喘不上气来,有时则是见血。 身边的人都以为她只是因劳神如此,唯有她自己清楚,这样的情况,已然不是什么内伤引起的,定是她的身体出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 虽说前些日子好曾寻温谦诊治过,但是显然就连他也看不出是什么问题,越是这般不清不楚,她便就更加清楚这背后定是有着什么众人都看不透彻的谜底。 而她也因此不知该如何面对这般愈发变好的一切,眼看着自己的精神气却一日更比一日差,窒息的无力感顿时油然而生,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肩上。 这坛酒是早有准备,虽说本意是打算用作祭拜,但今日,是情不自禁。 冷酒下肚,用不了多久便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略微发沉,她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只是这头缓慢地眨眼间,却只见一道灰蒙蒙的身影忽的闪现在跟前,自树林中缓缓走来,她看不清来人,只能猛地又眨了眨眼睛,想要从地上挣扎起身。 眼看着踉跄之际,那人却伸手将她稳稳扶住,并柔声开口询问:“你喝醉了?” 他的视线自她那略微泛红的脸颊落到了一旁的地上,只见一只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正落倒在地上,而她也已是浑身酒气。 “未曾。”汤璃抬眼瞧他,至少还是看清了来者的,便就随即又开口,“犀渠大人主动来寻我,不知此番是为何意?” 既能如此清楚的询问来意,那她的确还未醉去,只有她自己清楚,如今这具身体已然压不住酒气,故而显得有那么些许醉意。 犀渠蹙眉瞧她,眼底是不禁流露的担忧之意,坦然道:“你若醉了,我便下次再来寻你。” 汤璃只好努力站稳身姿,身侧手腕翻转间,更是动用了些许灵力相助,暂时压住了酒气,便就又道:“省得下次劳烦您再跑一趟,说吧。” 犀渠敛眉间却又欲言又止,浑身透着一股苦涩的味道,沉默片刻后,终是抿唇道:“我们台主想见你一面。” 汤璃听后,一瞬凝眉,收敛了方才那阵懒散的样子,顿时挺直了腰杆,心道这一切该来的终将还是来了。 “好。” “你就不怕此番有去无回?” “你既能找上门来,亦能说明你已束手无策,此局恐还需我来解。” “你若不愿去,我亦可保你。” 汤璃笑着摇摇头,带着安抚的口吻:“先前,你为救我早已多次忤逆台主,想必后来你也为此受了不少罪,若非无路可走,你今日就不会来。” 她不问他为何知晓自己在此,更不问此番前去将会面对什么,只是一味的想要还了他的人情。 “汤璃,我不想拖你下水。” 犀渠拧眉,苦口婆心的竟只为拦下她,明知如今情形早已正如她所说的那般艰难,或许从来此之前,他便就已然猜到了她会如此爽快地应下此事,可到头来,他却还是不忍心。 “你没有。”汤璃反倒安慰起他来,“先前的人情,是我欠你的,今日正好,就算是一并还你。” 她笑着说道,是想要以此分的再清楚一些,更是想要让他莫要有如此重的负担,却不曾想反倒是令他更加难过起来。 然而在他沉默之际,汤璃的酒气也散去了不少,终于是在一阵迎风当中,她还是闻到了细微的血腥味,转而开始扫视他的全身上下,最终竟在他的腰间发觉了一道不浅的刀口。 “你受伤了?”汤璃急忙伸手就要查看,却被他一手拦住。 “无妨的。”他不愿自己的血脏了她的手,便就死活不愿她碰,“这点伤过几天就好了。” 汤璃见他如此大的反应,便就没有再继续强求下去,便就收了手,随即又道:“带我去见吧。” 犀渠猛然抬眸,眼底是不可藏匿的心疼,不甘与愧疚。 “就当是为解你一时之困,反正有你在,不是吗?” 汤璃再一次豁出去,许是猜到了藏在自己身体里的秘密,或许是一时困境令她无比迷茫,总之,短暂的离开,对于如今紧绷的她而言,至少能够成为一时的解药。 犀渠拗不过她,便就不再推脱,即刻领着她前往水台。 以他的修为,避开支余从而静悄悄地将她带走,还是略显轻松的,只是汤璃离开了支余的保护,反倒是出乎意料的轻松与快活。 此等反应,倒是令犀渠一惊,心里也不自觉地埋下了一丝不安与疑虑。 犀渠将她带到水台阁楼之下,眼看着渡船而过,就在临门一脚之际,他却还是犹豫了,微风拂过发丝,他转眸看向她,欲言又止。 汤璃却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转眸对上他的视线,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并沉声开口:“走吧。” 犀渠看出了她的决心,便也不好再说出那些劝阻的话,这就领着她走进了阁楼大门,底层的大厅之内,无人把守,大厅的地板上居中刻着一圈龙纹,犹如巨龙盘旋,栩栩如生。 只见他一个跨步便就站了上去,并回头示意她一并站上来,石刻之上藏有阵法,只要携带水台令牌之人站上去,便自会与阵法感应。 汤璃缓缓站到他的身旁,阵法启动,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流光幻影之中,等再次睁眼之时,二人早已登上了阁楼顶层,来到了台主殿外。 山崖之上,围栏之外,是萧萧风声,放眼望去,落日余晖,美不胜收。 犀渠在前,汤璃在后,二人缓缓走到殿门跟前,她倒是略显乖巧,就这么静静地等他禀报。 “人已带到,犀渠特此前来复命。” 他躬身请示,隔着殿门询问台主的意思,片刻之间,只见殿门大开,强烈的妖力迎面袭来,吹得二人衣诀翻飞。 犀渠回头示意汤璃可以进去了,二人便就一并走进殿内,抬眼环顾,大殿之内,多为暗红色的装饰,在一片沉寂的墨色当中带有几分暗红的热烈,颇为震慑人心。 汤璃不过是转着眼珠看了几眼,便就已然心里有了底,这位‘水台之主’怕是不好对付,可直至此刻,她却仍不后悔先前的决定,即使前路艰险,她亦不惧。 直到珠帘跟前,二人止步,透过那片偌大的珠帘,黑红相配的朦胧之中,只见一抹暗红色的身影坐于高座之上,此人怕就是犀渠口中的水台之主了。 汤璃没有急于询问今日请她来此的目的,只是静待时机,随即便见到犀渠隔着珠帘躬身作揖:“禀台主,客人已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汤璃小心翼翼地抬眸,只见高位之上的那抹身影终于有所动作,随机传来一阵沉闷的嗓音:“犀渠,我这水台,可曾有过客人能够如此全须全尾的走进来?” 此话一出,犀渠袖子下的拳头一紧,汤璃也瞬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竟不曾想这水台之主竟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嗜血狂魔。 犀渠也只是沉默了片刻不作答,台主却猛然间抬手施压,一阵猛烈的妖力迎面袭来,瞬时从天而降,这便就将犀渠压得动弹不得。 而这股妖力的震慑更是将一旁的汤璃顺势推倒了去,一时间,倒在地上的她迅速爬了起来,抬眼间,只见犀渠被那股妖力压得快要喘过气来,脖子上的青筋也已然暴起。 “怎么?”汤璃真起身来,硬气怒问,“来你这儿做客的,唯有见了血才能入门吗?” 台主敛眉,眼底一片漆黑,却不难看出他那般肃静的脸庞之上有过那么一瞬的怔愣,恐怕来到这殿内胆敢如此与之说话的,汤璃还真是第一人。 被摁在震慑之下的犀渠,此时也已听到了她的怒问,担心之余却什么都做不了,抬眸想要看她是否安好,却连自身都难以保全,如今看来还真的高估了自己,到头来竟还是让她孤身一人面对这一切。 台主略带阴阳怪气的意味,紧接着开口:“他为了你,胆敢数次违抗我的命令,怎么?我不该见一见你这个世外高人吗?” 汤璃连忙驳道:“见就见,何必动手!更何况我不是已经在这儿了吗?” 台主无奈摇摇头,丝毫没有想要放过犀渠的意思,哪怕是看着他那张早已涨红的脸,也并不打算放手,只是淡淡笑道:“可他如今为了保下隶诚的命,不惜亲自将你带到此处,你就不怕……一命换一命?” 汤璃的视线也随着他的话音,缓缓落到了犀渠的身上,看着那个佝偻着背,跪倒在地的背影,竟再一次开口替他求饶:“放过他吧。” 台主又道:“你动没动情,我不知,但他,就不一定了。” 汤璃不屑:“你不就是想看见他亲手伤我吗?” 说罢,汤璃快步径直走向了犀渠,然而台主此时更是自觉,竟一瞬挥手撤了那阵威压,犀渠随即脱离了束缚,并且重获呼吸。 就在他还未回过神来,四肢仍旧处于脱力的状态时,汤璃竟直接蹲下身子来,精准的从他的腰间取了他的匕首,替他握在了手中,随即一并握着他的手,瞬间用力,朝着自己的腹部便就扎了下去。 在场的,除去她自己,剩余的二人无不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犀渠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台主则是迅速出手,一张击飞了二人手中的匕首。 随着那妖力的力道,匕首先是脱手而去,在空中转了几圈才落到数仗开外的地板上,而就在击飞的那个瞬间,匕首还是意外划伤了她的颈部,耳朵往下几寸的位置。 匕首落地的声响传入耳中,汤璃也终于从屏息间回过神来,经过此举试探,也说明了台主根本就不敢让她真的受伤。 此时除了颈上的伤口传来了一阵刺痛感,以及鲜血流动的黏腻感,还有手腕处的阵痛,只见她额间不断冒着虚汗,略显僵硬的神情透露着不安,缓缓抬手试探的摸上自己的脖子,指尖即刻碰到了正往外溢的血流。 “汤璃!”犀渠震惊之余,慌张地凑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汤璃则是先一手压住了他的肩,暗示他先无需担忧,随即便就抬眼对上台主的那一双阴霾的眼眸,咬牙开口:“若这伤再深个两寸,足以取了我的命,但你不敢。” 台主听后,气得脸色乍青乍白,扶在座上上手也瞬间握成了拳头,咬牙切齿却不敢再反驳半个字,毕竟听说这丫头与那神使大人的交往密切,若她真在水台有个三长两短,他怕是也不好交代。 第30章 我本无名 “送她去疗伤。”台主强压心中怒火,转而吩咐起犀渠,又在对上她那桀骜不驯的视线后,不耐烦地笑道,“劳烦你在此留宿一夜,若明日有人来接,我绝无二话。” 汤璃垂眸,也懒得应他,只是乖乖地跟着犀渠离开了大厅,随后来到了阁楼专门留给客人的厢房里。 屋内,茶水点心皆已备好,等犀渠将伤药取来,汤璃这才将捂在伤口上的帕巾取下,任由犀渠替她将伤口处理好,又是擦拭,又是伤药。 直到包扎好了,汤璃垂眸之际,不禁扫视到了他那腰间的伤口,这才想起来:“你的伤,也该处理一下吧。” 犀渠一愣,转而笑道:“我一会儿就去。”以此来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与无助。 汤璃一转眸光,颇为真诚地说道:“你既替我包扎,我亦当还你。” 听此一言,犀渠再也无法控制那颗似要从身体里跳出来的心,只是眼珠子微颤,顿在空中的手透露着他的恍惚。 汤璃却只是顺势接过了那罐伤药,并调侃道:“你这衣裳……恐怕还是得自己来。” 犀渠这才从失神当中反应过来,连忙应一声‘哦’,这便就替自己宽衣解带,随即只将自己受了伤的那半边身子露出来。 汤璃有模有样的替他擦拭起伤口周围的血迹,无可避免的会扫视到他那半边裸露的身子,白花花的肌肤上,是大小不一的伤痕,壮实的肌肉线条如刀刻般地清晰,却又不难看出那些数不清楚的伤痕乃是旧伤添新伤,数次叠加之后才有的深刻。 虽是过眼云烟,但她也为此不禁感到一阵苦涩之意,分明伤得更重的是他,却不知为何,总感觉他没了痛感,即使遍体鳞伤,也总是一副故作轻松,十分麻木的样子。 虽说是汤璃主动要替她处理伤口,但犀渠还是坚持在一旁替她递着所需物什,屋内窗户并未关紧,夜里的风一阵阵地吹进来,有些凉凉的,但他却只觉身体燥热非常。 满额大汗的他仍旧不敢再靠近她半分,只能偶尔偷偷地抬眸看一眼她,仅是一眼,心里也足以得到片刻的满足。 直到冰凉的药膏贴上肌肤的那一刻,他毫无防备地被惊得浑身一颤,然而同时被他吓到的汤璃更是一瞬收了手,转而询问:“弄疼你了?” 犀渠抿了抿嘴角,惨白的一张脸上全是虚汗,眼底漾起一圈圈涟漪,却只是缓缓道来:“无妨,我不怕疼的。” 汤璃不听他狡辩,还是擅自收住了力气,喃喃道:“那我再轻些。” 眼看着她认真的将那药膏一点点的敷在了他的伤口上,生怕再次能疼她,便就又将动作再放轻了些,一边扯着纱布,一边又道:“就算是妖,也只是血肉之躯,怎会不怕疼?” 犀渠不语,这一刻的安宁,他也曾向往,只是处于水台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为了活命,只好一次次的踏在尸骨上,尽力地向上爬去,久而久之,对这片刻的安宁,便就再也不敢渴求。 汤璃即使不看他一眼,也深知他的心里亦有所感触,故而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便就又问道:“我还从未听你讲过你与隶诚是如何相识的?他又是什么妖?你们的关系又为何会这般好?” 犀渠好似感受到了她的用意,便就平静地回答起了她的问题,“他的真身如彙一般,通体赤红。我与他一般,在妖族当中并不受欢迎,时常遭受排挤,是台主不以为然,将我二人收下,领到这中州来。” “那你的真身是什么样的?” 汤璃一边拽着纱布,手上替他包扎的动作半点没停,却又好奇起了另一个问题。 反倒是犀渠一顿,眼神当中不难看出他的意外,毕竟谁也想不到,她怎会突然又好奇起了他的真身? 只见他支支吾吾半响,也说不出什么来,却在她快要收尾的时候,还是下定决心地开了口:“我的真身似牛,苍色皮毛,具有食人的习性。” 他的话音刚落,汤璃已然包扎好了他的伤口,看着她还在对自己处理伤势的手艺颇为满意的时候,犀渠却不禁感到一阵紧张,随即开口又问:“你听后,仍不惧我?” 汤璃眨巴眨巴眼睛,问:“为何要惧?” “你不怕我吃了你?” “你会吗?” 犀渠无言,沉默良久。 她问得好,他不会。 只见她又转而以开玩笑的口吻,挑眉道:“你既深知自己不会这般做,又为何执意要问他人是否在意?人族对妖族的偏见虽在,但也不缺看得清是非之人,妖族的外貌在人族的眼里,或许是可怖的,但人族也向来流传着一句话‘君子无以貌取人’。” 此时此刻的犀渠像极了一个无人关心问候的孩子,就这么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可直到她将这一番话说罢,他的心却又死而复生。 汤璃敛眸,透过他的样子,竟想起了一位故人…… 正是那个数年前被她亲自刚带回长青山庄的汤至元,那时半大的孩子也如他现在这般,不说话,也不开心,总是闷闷不乐,浑身染着一股不该属于孩子的忧愁。 “对了,我查阅过古籍,犀渠应是族称,那你自己的名字呢?”汤璃好似忽得反应过来,想起每每见面,都是一口一个‘犀渠’的叫,他也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名字。 “我……”犀渠更是一脸失落,一边扶起自己的衣裳,一边重新替自己系上腰带,“犀渠一族被万妖唾弃,如今怕是只剩我一人……” 片刻的寂静后,是他从将心房缓缓打开的声音,“我,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汤璃忽得眼眸微沉,不可置信地又在心里反复斟酌起了这一句话,随后又再次试探开口:“那隶诚……” 犀渠敛眉,眼底依旧是一阵无法言明的失望,微微发颤的嗓音透露着他的苦涩,微沉的嗓音缓缓道来:“听说是故友赐名,他也比我更早遇到台主。” 直到此刻,汤璃更加清楚,犀渠以往在外所装出来的狠厉与毒辣,只不过都是为了掩饰自己心底的脆弱,他实则也只是一个盼着能有人关心的可怜人。 汤璃见他低垂着眼,便就又打算转移话题,引他走出这阵‘吃人’的伤感,转而又问:“那隶诚又是怎么回事?听台主方才提及,你是为了他才……” “他……”犀渠沉下脸来,“先前我受罚,他为替我求情而忤逆了台主,事后台主震怒,便就将他关了起来。” 后来,台主想见一见汤璃,便就以此来要挟,要求犀渠前去将汤璃请来。 犀渠看出了汤璃眼底的变化,又连忙解释:“不过那你放心,隶诚的命,台主不会轻易取之,他还有用,所以我亦不会真的让你走不出这里。” 对于他的保证,汤璃虽是半信半疑,但毕竟她如今人都已经在这水台里了,也不能做什么,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色已晚,你就安心在此歇息,我今夜会守在门口。”犀渠见她有些乏了,便就不做多留,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汤璃如今的身子也快熬不住了,见犀渠当真守在外面,她便也灭了烛火,安心躺下了。 眼看着天色渐晚,候在马车旁的支余却迟迟不见汤璃回来,探寻了一番,又见周围气息一切照常,没有试探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这才没有急着前去寻她。 只是天色若完全黑下去,下山的路将会不好走,想到这里,她这才动身往林子深处去,直到墓地跟前,早已空了的酒坛落在地上,空无一人。 此时不见汤璃身影,支余一瞬吓出一身冷汗,慌乱之余,她逼着自己即刻冷静下来,连忙抬手施法,想要以此搜寻她的踪迹。 却不料对方早已留了一手,完全隐匿了汤璃的气息,使得她无功而返,慌乱间,她也绝不让自己束手无策,这便连忙驾车回了一趟玉笙轩。 凌澈今日得空,早早的便就通知了汤璃,说是今晚得空回一趟玉笙轩用膳,让她记得等他。 此时还在院中静待的凌澈,闻声回头,却只见支余一人赶了回来。 紧跟其后的还有那只惹人厌烦的大妖,二人在门口相遇,大妖眼看着她慌忙下车,便就上前查看过车厢内,并未见汤璃的身影。 凌澈忙站起身来,询问道:“就你一人?” 支余慌忙点头,随即便道:“少堂主今日说是要前去祭拜汤至元,便就命我单独守着马车,她一人进去足矣,我本以为她思念深切,不愿有人叨扰,便就由着她,可一转眼,我见天色渐晚,便就想着劝她早些离开,等我走近,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凌澈听后气愤不已:“怎会如此?” 若自恒却只是从支余的只言片语间,听出了什么,转而便道:“她怕是,自愿走的。” “你说什么?”凌澈不解,更是觉得荒唐,“自愿?” 就在三人争不到一起的时候,门外忽得转来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仲阳一边呼喊着,一边朝着后院快步而来,“少宫主,少宫主!” 三人连忙回头,只见仲阳吓得一脸惨白,气喘吁吁地喊道:“快看这个!” 众人转眸看去,只见他手中攥着一张颇为眼熟的帕子,帕巾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凌澈更是一眼认出了这帕子,慌忙开口:“这是汤璃的帕子!” “这血。”支余吓得脸色惨白,连忙道,“莫非少堂主已然身受重伤?” “这帕子哪来的?”若自恒急忙询问。 仲阳喘着气:“是分堂的侍卫方才送来的,说是有人飞墙走壁,刻意落下的。” 如今拿到这张帕子,也只能是说明汤璃受了伤,却并不能知晓她的伤势如何,包括她此时此刻身在何处,也都尚未可知。 而留下这条线索之人,也并未告知需要如何才能寻到汤璃,也就是说明来人并非是想要透露她的任何消息,只是为了让众人知晓她受了伤,以此想要达到令众人恐慌的效果。 若自恒保持镇定,这便就组织大家稍安勿躁,摆手说道:“她不会有事的,你们都先去休息,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将她带回来。” 凌澈一步将他拦住,随即质问:“你可是知晓她在何处了?” 若自恒转眸对上他的目光,“尚未可知。” “那又为何要等到明日?”凌澈怒道,“你明知她已受伤,此时还不着手去寻,难道要她等死吗?” “我不会让她等死。”若自恒咬牙,沉声说道,又似警告。 “那就去找啊!” “只要还在这密都城内,就不会有人敢取她性命!” 眼看着剑拔弩张,仲阳连忙横插一脚,还不忘使眼色让支余帮着将凌澈拉开,好不容易分开了二人,凌澈便就又吼道:“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若自恒懒得再看他一眼,不再反驳,支余也替着安抚起凌澈,让他你莫要在这种时候意气用事,若自恒既说了明日,便就明日拭目以待。 毕竟密都不是瘣城,不是长秋宫说了算,这种人妖混杂之处,也没有人能比神使大人更能看透的了,倒不如再等等看。 凌澈冷静下来之后,虽说今夜注定会被不安所折磨得睡不安稳,但他却也还是听话地回了屋,其余人更是。 第31章 接回 第二日一早,众人陆续起身,纷纷聚集在院中,却都一并见到了独自在院中等候了整整一夜的若自恒。 凌澈最为着急,这便率先开口:“走吧,还等什么呢?” 此话一出,支余忐忑不安地将目光转移到了若自恒的身上,却只见他仍旧是是坦然自若的样子,悠扬自得地坐于院中,并无半分着急的意思。 “行,那我去了。”若自恒从容说道,这便就放下手中茶杯,即刻起身,眼看着凌澈紧跟着一并要走的意思,他却忽得脚下顿住,微微侧头,“你留下。” “什么?”凌澈极为不满地又上前两步追上他的步伐,“凭什么?” “就凭我在这密都之中还有说话的一席之地,但你没有。” “你!” 若自恒头也不回地说罢离开,独留凌澈立在原地气得跺脚,眼看着他就要忍不住地冲上去接着争论下去时,仲阳只好连忙开口打圆场:“你就听他的,正好留下来也好有个照应。” 既然仲阳都开口替他辩解,凌澈面对长辈,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就由着他去了。 若自恒前脚离开玉笙轩,后脚支余便就追了上来,直到后门外的巷子里,支余偷偷摸摸地跟着他走了一路,谁知眼看着前头就要走到拐角的时候,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就不见了人。 支余心头一紧,连忙回头寻着他的身影,谁知竟直接撞个正着,若自恒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开口询问:“作甚?” 支余支支吾吾半天,也只是小声请求道:“我同你前去吧。” 若自恒微微敛眉,似是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便也没再多问,只是挑眉示意她跟上来。 水台厢房内,晨光透着窗纸照进了屋里,清晨已至,不等犀渠前来问候,汤璃天还未亮时便早已醒来,神色恍惚,昨日夜里不可避免地又做了一场噩梦,这一夜,她睡得并不算踏实。 今早醒来只觉头疼得很,心里也更觉奇怪,分明已经许久不做这场梦了,为何昨夜又突然再次陷入梦魇? 原本以为自从那日若自恒亲自将先前的误会说清之后,她便已然解开了梦魇之困,这段时日也的确不再做梦了,而昨夜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怎的就又被困在了那个梦里…… 门外,犀渠听到动静后已然知晓她起身,转而便就吩咐下人送来了早膳,汤璃看着数样吃食却并无胃口,便就一口都没动,只是喝了杯茶。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有人前来通传,说是水台来了客,命二人前去稍作等候。 犀渠这便就领着汤璃离开了客房,顺着楼梯往上走,直到殿外,二人止步,乖乖等候。 与此同时,若自恒与支余二人已然到了台主的待客厅内,直至屋内深处,珠帘跟前,二人止步。 “神使大人。” 台主前一刻微沉的脸色,顿时染上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乐此不彼地开口试探:“如此贵客,水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若自恒略显焦躁地两手一揣,显然不想与他多费口舌,这便简短开口:“话不多说,放人。” 台主微微蹙眉,却并不急于一时,反倒是挥手命人上茶,并笑道:“不先饮杯茶?” 若自恒微眯眼眸,这便抬手婉拒了那杯茶,严肃道:“没空。” 水台之主却随之长舒一口气,显然有些不满起来,便就又试探地再次开口:“那后面的姑娘呢?不赏脸饮杯茶?” 站在若自恒侧后方半步的支余,此时也终于是抬起了头来,缓缓对上台主的目光,敛眸拱手道:“还望台主看在神使大人的面子上,放了东家。” 这次,水台之主倒是再也不敢拖沓,连忙抬手,命人传了下去。 侧门的侍卫随之推门出去告知了二人,汤璃一敛面上的焦急,这便急冲冲地要上楼去,却在高兴之余不禁踏错了一节梯,脚下一崴,险些摔倒。 幸得犀渠在她身旁,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待她稳住身姿后,犀渠这便松了手,只是在她准备继续上楼时,不料脚下传来了一阵刺痛,再次踉跄,她只好一手扶着一旁的围栏,一手摸在了脚腕上,心道许是扭到了。 眼看她蹙眉之际,犀渠更是直接伸手扶在了她的腰上,将她直接打横抱起,瞬间的腾空吓得汤璃连忙伸手揽住了犀渠的脖子,引得他怔愣间心跳猛然加速,抱着她的手更是紧了紧,佯装镇定地替她走过了这段路。 直到门外,却还是不见他有将她放下的意思,汤璃只好低声控诉:“我伤不至此,可以自己走的。” 二人如此紧密的距离,此话自是入得了犀渠的耳,只是他在听后依旧还是没有要将她放下的意思,不顾她的反抗,反倒是将她抱得更紧些,径直地走进了殿内。 如此明目张胆,殿中几人更是亲眼目睹,无一不在震惊,若自恒先是闻着动静转眸看向二人,惊讶之余却也不动声色地第一时间发觉了汤璃脖颈上缠着的纱布,其上还微微透着一丝血色。 就在他眼底闪过一丝阴戾之时,却只见犀渠抱住她的手再一次紧了紧,而他也因此不禁咬咬牙,眼看着犀渠如此挑衅的模样,他已然忍无可忍,直接大步走到了犀渠跟前,一副逼着他放人的意思,眸底满是不掩的怒意。 犀渠此时却并未正眼瞧他,而是视若无睹地转眸看向台主,询问其意思,直到片刻后终是得到了台主的点头示意,他也这才有了要放手的意思。 若自恒咬牙忍耐,这便缓缓抬手与之交替,将汤璃抱回了自己的怀里,并直接黑了一张脸,毫不客气地带着人转身就要走。 支余敛眉,紧跟上去,就在二人将要离开之际,高座上的台主却再次开口:“会再见的,对吧?” 若自恒为此脚下还有过片刻的犹豫,却在眨眼间仍选择无视了他的暗示,继续大步离开了水台。 直至乘船离开,不久后停靠码头,汤璃原本还打算自己起身登上码头,谁知若自恒却先她一步起来,并再一次将她腾空抱起,不容拒绝地替她踏上了码头。 赤漓码头人来人往,他就这么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可谓是分外显眼,自是吓得她涨红着脸,颇为娇羞地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并小声嘀咕道:“若自恒,我可以自己走!” 深知她的挣扎在自己眼里犹如小猫挠人,毫无威胁,故而见他仅仅只是敛眉不语,却又好似已然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转而快步走进一旁的巷子里,将她放进了那部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内。 支余在他上车之后,便也紧跟其后,随即驾车离开。 回去的路上,车内平静地可怕,穿过闹市的街道,也不见二人有过半个字的交谈。 汤璃自是不难看出他的怒意,只是打心底里的不明白他这怒气究竟从何而来,反观若自恒,他无言的背后,却也不仅只因她脖子上的伤…… 他想不明白的是,明知那是龙潭虎穴,为何她还是偏要擅闯? 支余驾车很快,眼看马车已然在后院门口停下,若自恒这头先行下车,汤璃随即也从车厢内探出头来,眨眼间,便已对上了面无表情的若自恒,他也正抬手准备扶她。 “我,可以自己来的。”汤璃明知他在怒火之中,却偏要嘴硬。 若自恒也不惯着,这就连忙收起了手,僵着一张脸,等着看她怎么下来。 汤璃撇着嘴,这便逞能,非要尝试自行下来,谁知就在跳下来,双脚落地的那一刻,崴伤的脚踝传来一阵痛感,只听‘哎呦’一声,吓得二人连忙上前搀扶。 而她却只能尴尬地扶着腿,心虚地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心道这次怕是真的扭伤了。 不等她后悔,若自恒便就再次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稳稳当当地领着她往院子里走,并替她向众人报了个平安,随后便就将她送进了屋里。 凌澈仲阳二人愣在院子里,连忙逮着跟在后面的支余,“怎么回事?”支余却只是摇摇头,示意汤璃无事。 若自恒抱着她进屋之后,先是将她轻轻放在了软榻上,气吁吁地俯下身子,伸手就要查看她脚上的伤势,却被汤璃一手拦下:“我无事。” 若自恒无言,只是微眯眼眸,盯着她,眸底的火气眼看着就要冲出来。 “我想同支余说几句话。”汤璃抿了抿嘴,转着圆卜隆冬的眼珠子,略微带着一点示弱的意思,恳求他。 若自恒似是很吃这一套,抿了抿嘴角便就还是起了身,走向外头,正撞上了在外候着的支余,她好似也猜到了汤璃定会寻她,若自恒便就没有好脸色的示意她进去,却还是心软,命仲阳替她们去沏壶茶。 待支余进屋,汤璃看着她缓缓走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少堂主。”支余心虚地不敢再唤一句‘东家’,而是毕恭毕敬地在她身旁坐下。 汤璃目光闪动,神色稀疏寻常,温声询问:“你可有话,需同我交代一二?” 支余再次心虚到冒汗,两只本就交叠在一起的手更是蜷缩了起来,敛眉咽了咽口水,便就还是如实招来:“少堂主赎罪,我先前的确对您有所隐瞒。” 汤璃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等着她亲自将这一切娓娓道来,二人并排坐着,极似闺中密友,仿佛只为探讨闺中事般的和谐。 “我与易以纶,如今的水台之主乃是旧识。”支余紧张的捏着手指,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又道,“但此事颇为久远,乃是我还在中荒的旧事了,我原以为这一切早该结束,却不曾想竟会突发此事牵连了您,是我之过。” “我无事。”汤璃也没有急着怪罪她,只是抬手扶上她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以表安慰,“再者,此事也并非全是你之过,无需介怀。” 显然这一切的意外,支余都未能提前知晓,也并非是她的本意,对此,汤璃还是看得清楚的。 若二人既为旧识,那如今看来,台主怕正是为了见她一面从而不惜对汤璃出手,看来此二人的关系兴许并不简单。 “不过,我颇为好奇……”汤璃一转眸光,缓缓对上她的视线,试探地问道,“你与这水台之主的关系……他分明是妖,而你不是自小在瘣城长大的吗?且入宫也有些许年头了。” 支余听后,本还在思索着究竟要如何作答,却听到一阵推门的‘吱呀’声,随之踏入房门的正是若自恒,只见他一手提着一壶温茶走来,一手端着一碗看似是为汤璃准备的吃食。 待他走近,支余也没有想到究竟该如何回答汤璃,便就尴尬的欲言又止,甚至最后只能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似是盼着神使大人能替她解解围。 “你倒不如直接同她坦诚。”若自恒没有看她,仅用余光便就感受到了她那般充满求助的眼神,最后也不忍心,还是支了一招。 此话一出,汤璃更是惊讶不已,挑眉看向支余,望她能对方才的任何一个问题作答。 支余叹了口气,便就支支吾吾地再次开口:“我其实,也是妖族。当初为了能入长秋宫,便不得已瞒下了妖族的身份,是我之过。” 说到这里,汤璃更为不解,就在支余说话的间隙不禁横插一嘴:“长秋宫并不排斥妖族的加入,你又为何要瞒?” “此事说来话长。”支余耸了耸肩,做足了准备,“我算是从中荒逃出来的,本意是想要逃得越远越好,故而当初就随着密都之中往中州去的商队,入了瘣城……” 入瘣城之后,她看中瘣城的繁华与清净,便就当即打算留在了瘣城,只是她身为一只孤零零的妖,无依无靠,身无分文,若是想要长久,便就只能靠着自己的能力,让自己能在瘣城活下去。 碰巧遇到了长秋宫正值招人的那段日子,她便就抱着试试的心态而去,正因长秋宫中不乏妖族,故而为了不让同族发觉她的真身,便只好隐瞒了自己作为妖族的身世。 说到这里,支余却好似再一次遇到了什么难言之隐,便就停下了,刚要抬眼却对上了若自恒的目光,对方正死死的盯着自己,眸底甚至还带着一丝驱赶之意。 “剩下的事,往后有机会再与少堂主说,想必您刚回来,还未歇口气的,我就不多叨扰了。”支余急急忙忙地说一通,话都还未说罢,人就已然一溜烟地走了。 汤璃凝眉看着她走,随即微眯眼眸,转而看向身旁的若自恒,问道:“你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