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身世之下,令她本就小心行事的打算变得更加举步维艰,即便是如今与若自恒解开先前误会,她亦不敢坦言相告,毕竟一个连自己身世都不清楚的人,岂会轻易信任他人,又如何敢渴求他人的信任?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也才发觉,自己竟已然变得如此胆小如鼠。
当年一别,她的外貌虽未曾有过多大的变化,但这般内在的巨变,属实令她自己都感到了一阵恐慌,更令她如今看起来断然不像是一个世家小姐的样子。
暖和的微风时不时地吹过,她就这么独自一人,背靠墓碑,饮尽了那坛酒。
这些日子,她时常咳嗽,有时咳得喘不上气来,有时则是见血。
身边的人都以为她只是因劳神如此,唯有她自己清楚,这样的情况,已然不是什么内伤引起的,定是她的身体出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
虽说前些日子好曾寻温谦诊治过,但是显然就连他也看不出是什么问题,越是这般不清不楚,她便就更加清楚这背后定是有着什么众人都看不透彻的谜底。
而她也因此不知该如何面对这般愈发变好的一切,眼看着自己的精神气却一日更比一日差,窒息的无力感顿时油然而生,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肩上。
这坛酒是早有准备,虽说本意是打算用作祭拜,但今日,是情不自禁。
冷酒下肚,用不了多久便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略微发沉,她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只是这头缓慢地眨眼间,却只见一道灰蒙蒙的身影忽的闪现在跟前,自树林中缓缓走来,她看不清来人,只能猛地又眨了眨眼睛,想要从地上挣扎起身。
眼看着踉跄之际,那人却伸手将她稳稳扶住,并柔声开口询问:“你喝醉了?”
他的视线自她那略微泛红的脸颊落到了一旁的地上,只见一只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正落倒在地上,而她也已是浑身酒气。
“未曾。”汤璃抬眼瞧他,至少还是看清了来者的,便就随即又开口,“犀渠大人主动来寻我,不知此番是为何意?”
既能如此清楚的询问来意,那她的确还未醉去,只有她自己清楚,如今这具身体已然压不住酒气,故而显得有那么些许醉意。
犀渠蹙眉瞧她,眼底是不禁流露的担忧之意,坦然道:“你若醉了,我便下次再来寻你。”
汤璃只好努力站稳身姿,身侧手腕翻转间,更是动用了些许灵力相助,暂时压住了酒气,便就又道:“省得下次劳烦您再跑一趟,说吧。”
犀渠敛眉间却又欲言又止,浑身透着一股苦涩的味道,沉默片刻后,终是抿唇道:“我们台主想见你一面。”
汤璃听后,一瞬凝眉,收敛了方才那阵懒散的样子,顿时挺直了腰杆,心道这一切该来的终将还是来了。
“好。”
“你就不怕此番有去无回?”
“你既能找上门来,亦能说明你已束手无策,此局恐还需我来解。”
“你若不愿去,我亦可保你。”
汤璃笑着摇摇头,带着安抚的口吻:“先前,你为救我早已多次忤逆台主,想必后来你也为此受了不少罪,若非无路可走,你今日就不会来。”
她不问他为何知晓自己在此,更不问此番前去将会面对什么,只是一味的想要还了他的人情。
“汤璃,我不想拖你下水。”
犀渠拧眉,苦口婆心的竟只为拦下她,明知如今情形早已正如她所说的那般艰难,或许从来此之前,他便就已然猜到了她会如此爽快地应下此事,可到头来,他却还是不忍心。
“你没有。”汤璃反倒安慰起他来,“先前的人情,是我欠你的,今日正好,就算是一并还你。”
她笑着说道,是想要以此分的再清楚一些,更是想要让他莫要有如此重的负担,却不曾想反倒是令他更加难过起来。
然而在他沉默之际,汤璃的酒气也散去了不少,终于是在一阵迎风当中,她还是闻到了细微的血腥味,转而开始扫视他的全身上下,最终竟在他的腰间发觉了一道不浅的刀口。
“你受伤了?”汤璃急忙伸手就要查看,却被他一手拦住。
“无妨的。”他不愿自己的血脏了她的手,便就死活不愿她碰,“这点伤过几天就好了。”
汤璃见他如此大的反应,便就没有再继续强求下去,便就收了手,随即又道:“带我去见吧。”
犀渠猛然抬眸,眼底是不可藏匿的心疼,不甘与愧疚。
“就当是为解你一时之困,反正有你在,不是吗?”
汤璃再一次豁出去,许是猜到了藏在自己身体里的秘密,或许是一时困境令她无比迷茫,总之,短暂的离开,对于如今紧绷的她而言,至少能够成为一时的解药。
犀渠拗不过她,便就不再推脱,即刻领着她前往水台。
以他的修为,避开支余从而静悄悄地将她带走,还是略显轻松的,只是汤璃离开了支余的保护,反倒是出乎意料的轻松与快活。
此等反应,倒是令犀渠一惊,心里也不自觉地埋下了一丝不安与疑虑。
犀渠将她带到水台阁楼之下,眼看着渡船而过,就在临门一脚之际,他却还是犹豫了,微风拂过发丝,他转眸看向她,欲言又止。
汤璃却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转眸对上他的视线,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并沉声开口:“走吧。”
犀渠看出了她的决心,便也不好再说出那些劝阻的话,这就领着她走进了阁楼大门,底层的大厅之内,无人把守,大厅的地板上居中刻着一圈龙纹,犹如巨龙盘旋,栩栩如生。
只见他一个跨步便就站了上去,并回头示意她一并站上来,石刻之上藏有阵法,只要携带水台令牌之人站上去,便自会与阵法感应。
汤璃缓缓站到他的身旁,阵法启动,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流光幻影之中,等再次睁眼之时,二人早已登上了阁楼顶层,来到了台主殿外。
山崖之上,围栏之外,是萧萧风声,放眼望去,落日余晖,美不胜收。
犀渠在前,汤璃在后,二人缓缓走到殿门跟前,她倒是略显乖巧,就这么静静地等他禀报。
“人已带到,犀渠特此前来复命。”
他躬身请示,隔着殿门询问台主的意思,片刻之间,只见殿门大开,强烈的妖力迎面袭来,吹得二人衣诀翻飞。
犀渠回头示意汤璃可以进去了,二人便就一并走进殿内,抬眼环顾,大殿之内,多为暗红色的装饰,在一片沉寂的墨色当中带有几分暗红的热烈,颇为震慑人心。
汤璃不过是转着眼珠看了几眼,便就已然心里有了底,这位‘水台之主’怕是不好对付,可直至此刻,她却仍不后悔先前的决定,即使前路艰险,她亦不惧。
直到珠帘跟前,二人止步,透过那片偌大的珠帘,黑红相配的朦胧之中,只见一抹暗红色的身影坐于高座之上,此人怕就是犀渠口中的水台之主了。
汤璃没有急于询问今日请她来此的目的,只是静待时机,随即便见到犀渠隔着珠帘躬身作揖:“禀台主,客人已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汤璃小心翼翼地抬眸,只见高位之上的那抹身影终于有所动作,随机传来一阵沉闷的嗓音:“犀渠,我这水台,可曾有过客人能够如此全须全尾的走进来?”
此话一出,犀渠袖子下的拳头一紧,汤璃也瞬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竟不曾想这水台之主竟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嗜血狂魔。
犀渠也只是沉默了片刻不作答,台主却猛然间抬手施压,一阵猛烈的妖力迎面袭来,瞬时从天而降,这便就将犀渠压得动弹不得。
而这股妖力的震慑更是将一旁的汤璃顺势推倒了去,一时间,倒在地上的她迅速爬了起来,抬眼间,只见犀渠被那股妖力压得快要喘过气来,脖子上的青筋也已然暴起。
“怎么?”汤璃真起身来,硬气怒问,“来你这儿做客的,唯有见了血才能入门吗?”
台主敛眉,眼底一片漆黑,却不难看出他那般肃静的脸庞之上有过那么一瞬的怔愣,恐怕来到这殿内胆敢如此与之说话的,汤璃还真是第一人。
被摁在震慑之下的犀渠,此时也已听到了她的怒问,担心之余却什么都做不了,抬眸想要看她是否安好,却连自身都难以保全,如今看来还真的高估了自己,到头来竟还是让她孤身一人面对这一切。
台主略带阴阳怪气的意味,紧接着开口:“他为了你,胆敢数次违抗我的命令,怎么?我不该见一见你这个世外高人吗?”
汤璃连忙驳道:“见就见,何必动手!更何况我不是已经在这儿了吗?”
台主无奈摇摇头,丝毫没有想要放过犀渠的意思,哪怕是看着他那张早已涨红的脸,也并不打算放手,只是淡淡笑道:“可他如今为了保下隶诚的命,不惜亲自将你带到此处,你就不怕……一命换一命?”
汤璃的视线也随着他的话音,缓缓落到了犀渠的身上,看着那个佝偻着背,跪倒在地的背影,竟再一次开口替他求饶:“放过他吧。”
台主又道:“你动没动情,我不知,但他,就不一定了。”
汤璃不屑:“你不就是想看见他亲手伤我吗?”
说罢,汤璃快步径直走向了犀渠,然而台主此时更是自觉,竟一瞬挥手撤了那阵威压,犀渠随即脱离了束缚,并且重获呼吸。
就在他还未回过神来,四肢仍旧处于脱力的状态时,汤璃竟直接蹲下身子来,精准的从他的腰间取了他的匕首,替他握在了手中,随即一并握着他的手,瞬间用力,朝着自己的腹部便就扎了下去。
在场的,除去她自己,剩余的二人无不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犀渠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台主则是迅速出手,一张击飞了二人手中的匕首。
随着那妖力的力道,匕首先是脱手而去,在空中转了几圈才落到数仗开外的地板上,而就在击飞的那个瞬间,匕首还是意外划伤了她的颈部,耳朵往下几寸的位置。
匕首落地的声响传入耳中,汤璃也终于从屏息间回过神来,经过此举试探,也说明了台主根本就不敢让她真的受伤。
此时除了颈上的伤口传来了一阵刺痛感,以及鲜血流动的黏腻感,还有手腕处的阵痛,只见她额间不断冒着虚汗,略显僵硬的神情透露着不安,缓缓抬手试探的摸上自己的脖子,指尖即刻碰到了正往外溢的血流。
“汤璃!”犀渠震惊之余,慌张地凑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汤璃则是先一手压住了他的肩,暗示他先无需担忧,随即便就抬眼对上台主的那一双阴霾的眼眸,咬牙开口:“若这伤再深个两寸,足以取了我的命,但你不敢。”
台主听后,气得脸色乍青乍白,扶在座上上手也瞬间握成了拳头,咬牙切齿却不敢再反驳半个字,毕竟听说这丫头与那神使大人的交往密切,若她真在水台有个三长两短,他怕是也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