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汤璃连忙回眸瞧去,竟是以往郁遇带领的那批姑娘们,几人正抱着布匹,提着灯笼,看样子是去了一趟集市,带回了不少东西。
“见过东家!”
众人异口同声,纷纷问候汤璃,并全部站在了她的跟前,季春连忙解释:“姑娘们都留了下来,听说画舫还有重新开张的机会,今日一早便就都出去了,说是为此准备准备。”
汤璃逐一扫视她们采购的物什,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颇为欣慰的看着众人,她们本就是无家可归的人,如今为了望江亭,不惜拿出郁遇最后分给大家的钱财,购入这么一批物资,更说明了望江亭早已成为了大家共同守护的家。
既如此,不管将要面临何等困难与坎坷,汤璃都将倾尽全力,替大家谋一条生路出来。
“支余。”汤璃笑颜眉开,连忙开口,“去车上把箱子搬下来,将里头的银子分给大家。”
“是。”
众姑娘面面相觑,不解她的用意,纷纷摇头婉拒。
“听我说。”汤璃解释,“既决定了日后要共事,我便希望大家莫要推脱,这笔钱就当是我补给大家的,莫要辜负了郁娘子的心意。”
大家听后纷纷松了一口气,险些以为这是遣散众人的补偿,幸好,汤璃没有选择放弃,众人也都还在坚持。
从那日之后,汤璃每日基本都会拿出大半的时间留在望江亭中,替姑娘们好好记账,精打细算地安排好每一笔开支。
为了画舫能够早日重新开张,汤璃也请来了玉笙轩的庖厨,替望江亭重新准备了一份新菜谱,并带着新招的的厨子研究菜肴,由她一一检验。
在汤璃的带领下,画舫日后也不会再做任何姑娘们不愿做的买卖,她们只需安安静静地在台上负责弹琴奏乐,一展歌喉,不再需要满足任何客人的无理要求。
望江亭重新开张后,生意竟比以往还要来得汹涌,人满为患,所有人忙得头晕脑胀,玉笙轩甚至不惜关门,领着所有人一同前来帮忙。
汤璃今日也依旧坐镇画舫,郁遇以往的那个房间,如今无人,季春便就留给了她,也成了一时的账房。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算清每一笔账,还要顺势监管各个方面的出品,菜肴,酒水,甚至是歌舞戏曲的编排。
这几日以来,自是也忙得晕头转向,许多时候就连回玉笙轩用膳的时辰都会被耽误,时常需要仲阳派人特地送一趟。
然而今日,若自恒却得空前来见她一面,只见他手里提着食盒,脚下轻快,从走进画舫开始,即使大厅之内热闹非凡,他也轻车熟路的顺着阶梯,来到了顶层的屋前。
屋门紧闭,却不难听到里头一阵接着一阵翻阅册子的声响,若自恒略带紧张地抬起手来,轻轻叩门,屋内,汤璃以为是有人前来汇报,便就并未抬起头来,只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进。”
若自恒欣然推门,提着食盒走进来,汤璃忙得焦头烂额,一手翻动着账簿,一手拨动着算盘上的算珠。
直到食盒被轻轻放在案台上,她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停住了手,抬头瞧着若自恒,眼里不禁露出一丝惊意。
“歇一会儿吧。”若自恒打开食盒的盖子,从中取出一盘点心来,放到案台上,温柔开口,“试试这个白糖糕。”
汤璃转而将目光落在了那碟白糖糕上,其上的印迹,不是任何一家密都点心铺子的商号,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汤’字。
可在汤璃的印象里,分堂暂时只对密都供应食材,并未有过负责出品的商铺,也就是意味着这碟点心,并非真的出自汤氏商铺之手,只是借了商号之名。
就在抱着怀疑的态度,拿起其中一块白糖糕的时候,汤璃试探地咬下一口,竟不输瘣城的味道,这等手艺,倒是真有一较高下的可能。
若自恒紧张得在一旁搓手,见她面上没有流露过多的神情,便知此次的点心是超出她意料的,只见他缓缓坐下身子来,颇为期许地开口问道:“如何?”
汤璃敛眸,又尝了一口,“还不错。只是,你怎的突然想起来要做这白糖糕了?”
若自恒连忙眨眼,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又道:“上次做的点心,你都未曾认真尝过,我看中州来的姑娘们都十分好这一口点心,就想着或许你也会念着这口,便就寻着一位老师傅,学了这手艺。”
汤璃嘴里还嚼着那甜滋滋的白糖糕,眼里却流露出了一阵无法言说的意味,像是震惊之余多了一丝甜蜜,又像是防备之中终于等来了一丝松懈。
“还行。”她轻声说出口,似是试探,又似是鼓励。
若自恒却在听后终于是松了口气,笑着伸手试探地贴上了一旁的茶壶,端起案台上那壶早已凉透的茶起身,笑眯眯地道:“我替你去备壶新茶。”
汤璃点头,他转身而去。
就在确保他拎着茶壶下楼而去的时候,汤璃终于是憋不住地拿起了一旁的帕巾,随即放下了手中那半块还未吃完的白糖糕,一手垫着帕子便就捂住了嘴,猛烈的咳嗽起来。
只见她紧紧捂着嘴的手缓缓松开,随之一阵白糖的甜腻夹带着一阵血腥的气味传入鼻腔,喉咙也随即传来了一阵刺痛,而她从一开始恍惚的眼神,随即缓缓落下,直至看到了那抹鲜红的血迹,瞳孔一瞬收缩之后,是一阵席卷而来的害怕与无奈。
不容她多想下去,只能连忙将那兜住了稀碎的白糖糕渣渣和血迹的帕巾紧紧揉成团状,连忙起身寻得角落里的香炉,并重新往里添加了新的香料,使其香烟再次浓烈升起。
而她也连忙带着那张帕巾离开了顶楼,趁着若自恒还未回来的空隙,连忙快步离开了画舫,在回到马车之前将那帕巾随意丢在了外头的角落。
回到马车后,支余紧跟其后坐上了马车,询问:“去哪儿?”
汤璃眼角微微湿润,嗓音略显颤抖:“去城后的林子里。”
支余应下,随后驾车离开,冲着林子的方向便就连忙赶起了马车。
还不等天色暗下来,支余便就带着汤璃来到了林子里,待她下马后,转头便就冲着支余吩咐道:“你就留在这儿守着,我自己过去就好。”
支余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颔首应下,这就将手里提着的酒坛子递给她,松手之前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少喝些。”
汤璃不语,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笑着接过,随即便就走向了那林子深处。
画舫里,若自恒提着那壶新沏好的茶上楼,高高兴兴推开门的那一刻,他也才发觉她的离开。
愣在原地的他嗅了嗅鼻子,随即转眸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香炉上,只见冉冉升起的白烟,屋内香气的浓度显然也比前不久他离开的时候还要大。
香料的气味越浓,自是也会更加影响属于妖兽嗅觉的能力,故而那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并未被他察觉,此事虽蹊跷,但汤璃也的确做得天衣无缝,成功瞒住了他。
与此同时,早已来到汤洛坟前的汤璃,此时正用手轻轻拍去了碑上的落叶与尘土,无声叹息间,诉说着她的无奈。
只见她缓缓蹲下身来,抬手扶在了墓碑上,敛眸盖住了眼底的那一阵困惑之意,还是不禁开口问道:“你说,若您并非人族,又为何会去到瘣城?又为何会成为汤氏的一员?”
这般疑问,她在心底问过无数次,却终究得不到一次确切的答案,毕竟死无对证,她的身世又与那些陈年旧事又有何区别,不都归于一人身上。
事到如今,她已然对自己的身世起疑,更在近日发生的重重意外之中,对此事产生了更加多的疑惑,一次又一次的巧合重叠,便不再是巧合。
“我也曾好奇过,家主为何在这之前从未准许过我碰汤氏的生意,我本以为是他嫌我不够成熟,怕我误事。”汤璃说笑般地自言自语道,“可如今想来,怕是因为我的身世……不清,怕偌大的生意毁于我手。”
毕竟就连汤巽那样的人,家主也无时无刻地防备着,他可是家主亲自领进门的养子,如今看来,汤璃甚至是连身世都不清不楚的人。
偌大的墓地上,唯有风吹树叶引起的沙沙声,只见她默默地打开酒坛子,先是倒了一杯落地,随即连杯子都不用了,直接端起来喝,“您也是,这么大的事儿,瞒着我就算了,也不给我留条后路走。”
说罢,只闻苦笑一声,她便顺势席地而坐,背靠墓碑,一手顺着腰带往下,轻轻将系在腰间的净铃握在了手中。
嶀琈玉在她微微发热的掌心中透着一阵属于清晨亦或是夜间的微凉,似是无声的安抚,又似是在提醒着什么。
“要是汤元还在,或许都无需我如此相瞒,只需一眼便能看穿我的把戏。”汤璃又是一大口酒咽下去,垂眸苦笑,“若他们瞒着我也就罢了,可我的身子已然愈发疲惫,还时而咳血,就连我自己也清楚体内混乱一事,如今尚未得知病因,便就总是为此悬着一颗心,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她只觉一阵压抑地恐惧逐渐席卷全身,使得她的指尖不由得发麻,对于此事,她已然不知究竟是温谦等人有所相瞒,亦或是众人当真查不出病因。
可如今仔细想来,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不愿面对,或者说是……不敢面对。
“若是汤元你还在就好了……”
虽说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偏偏在这般如此美好又分外喜庆的日子里,唯有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不对劲,这种感受,就像是自己与整个世间骤然分割开来,众人一致向前走,唯独留她一人停在原地。
如此使得一种窒息地无力感油然而生,打心底里地令她害怕起来,怕自己不知何时就会无故倒在,怕自己还未曾见到分堂重获民心,便就不省人事。
所以今日,她再一次感到害怕的时候,想到的却是早已天人两隔的二位,一位是因果,一位是无话不说的故人,毕竟如今身侧时常有人跟随,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从前至少还有一个能与她说得上几句得体话的汤至元,如今却也已然离去,使得她有些什么心里话,也就只敢来此,对着这一座座冰冷的坟墓倾诉了。
距离上次来此,还是在揭发汤巽一事之前,因为郁遇的提示来的,后来就再也没有来过,毕竟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原来汤洛作为她的亲生母亲,竟并非人族。
而她也从未听闻过自己父亲的消息,本是一个从小就失去了双亲庇护的孩子,如今看来,无论父亲是人是妖,至少她的体内都要有一般的血是来自妖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