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入过我的梦了?”直到这一刻,她不禁猜测,他能如此求饶,必定是比凌澈等人知晓得还要多得多。
此时回想起来,昨日夜里的那场梦,虽然还是如以往那般,回到了狂风暴雨的那一日,可与往常不同的是,她竟曾在片刻间感受到了一丝不属于那个梦的气息。
如今想来,身为大妖的他,修为本就高深莫测,若真做出了入梦这等事,也不稀奇。
若自恒这会儿眼眸微沉,脸一青,额间一瞬冒了不少虚汗,却在沉下心来,点头承认。
“你瞒着我,却又因此记恨我,此局无解。”他苦涩诉说着属于他的委屈,“我若不入梦,就不曾有机会知晓当年之事,更不会知晓曾经的那些无意之举,竟会害你如此。”
见他如此反应,汤璃竟真的松了一口气,她本以为这一切都如外界传闻般,是妖族本性难移,却不曾想到,妖,也会有悔,也会为了自己的无意之失感到愧疚。
“堂堂神使大人,难道还要跪求我恨你?”汤璃究竟止住了泪水,淡淡笑着调侃他。
见她还有如此看玩笑的心思,若自恒便就知晓,她的气怕是已然消了些许,转而也随之一笑,“那你可是愿意给我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了?”
汤璃哭笑不得,虽仍旧沉浸在伤感之中,却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就在若自恒还未切身体会到如此喜悦之时,却忽得只觉一股寒意自胸口涌起,皱眉间,他竟无法忍受地咳嗽起来。
汤璃眼中担忧不已,即刻随着他一并跪倒在地,不禁抚着他的后背,而就在看着他脸上血色尽失的那一刻,她带着不安试探地打开他那捂着嘴的手。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落,他的嘴角以及掌心,都粘上了喷射状的血迹。
“你这是!?”汤璃慌张瞧他。
“无碍。”若自恒却终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担忧之意,还来不及为此感到欣喜,只能伸手自她手臂之下穿过,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笑着道,“入梦的反噬罢了,修养几日就好了。”
汤璃虽仍旧心存疑虑,却不忍此时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放松着身体,仍由他抱着自己的手再紧了紧,直到他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泪水自她的脖颈顺势浸湿了衣襟。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来自大妖更为柔软的那一面。
自分堂经历了几日前的那一场大火之后,凌澈等人便就忙起了修缮一事,忙得晕头转向,支余也还是照旧,跟在汤璃的身边,彻底成了‘贴身侍卫’。
今日瘣城又派人重新送来了一批新的货物,粮食布匹等,全面供应。
汤璃眼看着分堂还未修缮完,但密都的供应断不得,便就在信中还是向瘣城要了一批新的货,为了将分堂的名声赢回来。
汤巽死后,先前抵制分堂的人,也都一一回来支持汤璃,不为其他,哪怕只是为了她为民除害这一点,也都愿意再一次相信汤氏。
今日货船抵达码头,汤璃亲自前来接应,带着一行分堂的人,等着卸货清点。
“小心点!”
“这边这边!”
卸货的脚夫,分堂负责清点的人,各自嚷嚷着,吵吵闹闹,但却又笑容洋溢,极为和睦。
眼看着分堂的修缮已然有所进展,如今个别店铺也能够支撑起简单的售卖了,眼看着已到了小暑时分,虽不及最为炎热的时候,但即使密都处于中州最北处,在每日日头最盛时也还是有些炎热的。
此时正在码头监工的汤璃,手中也正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扇着,一边盯着。
就在货物基本卸下之后,眼看着就要到用午膳的时候,烈日当空,汤璃却还想着等着看这批货上车。
此时之间若自恒忽得出现,走近说道:“走,陪我用膳去。”
汤璃转眸,手里扇风的蒲扇一顿,“你不是在府中养伤?”
“我闷了,想请少堂主今日陪我用膳。”他笑着,并恭敬做出了请的姿势,“可赏脸?”
“可是这儿……”汤璃却还是犹豫。
若自恒斜了眼支余,她便立即说道:“我替东家盯着,待货运回分堂,我再回玉笙轩禀报。”
汤璃拿他没办法,既然都已这般说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便就还是答应了他,随着一并回到玉笙轩中用膳去了。
膳后,汤璃坐在院中,一边拿着蒲扇扇风,一边喝着茶,躺在贵妃椅上,悠闲自在。
若自恒从身后而来,轻轻接过她手中的蒲扇,替她扇起风来,她也不排斥,就这么由着他,只是不知下一刻竟只觉喉咙一阵刺痒,惹得她不禁咳嗽起来。
吓得他连忙扶起她来,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望着能让她舒服些。
直到她的咳嗽声逐渐平静下来,他这才询问道:“可好些了?”
汤璃点点头,‘嗯’了一声。
若自恒眸光一转,接着有道:“反正分堂今日也无机会重新开张,又有凌澈和支余替你盯着,不如我带你去寻温谦瞧瞧好了。”
汤璃敛眸,眼中不躲不闪,认真掂量着其中轻重,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
若自恒这头随着她去与仲阳交代清楚,并让他一会儿等着支余回来,莫让她空跑一趟,随后,她便也跟着若自恒走去了逢春堂。
堂内,负责抓药的学徒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前来看诊的客人其实并不算多,但不过是无意扫一眼,便也不难看到那台上逐渐堆成了小山的药包。
二人虽略显疑惑,但却也没有多问,若自恒只是带着她往后院而去,他整个人就是通行令牌,一路上,无人敢阻,路过的也都只是毕恭毕敬的颔首示意。
二人在院中阴凉处坐着竹椅,静静地等,听说今日温谦一早出诊去了,午膳都没用,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所以二人也不着急,就这么干等着。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许是有人通传了此事,之前温谦急匆匆地回来,二人抬眼,只见一个从头裹到脚的人穿过前厅的门,走进来。
“你们稍等我一会儿。”面纱之下,温谦急忙安抚二人道。
只见堂中学徒提前为他备好了火盆,此时的他只是走过去,将身上的面纱,手套等一并卸下,随即直接扔进了火盆当中,并即刻脱去了外袍,走进了一旁的屋中,直至响起一阵水声,二人才知他这是简单洗漱去了。
待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这才请二人进去一旁的屋内坐下,准备就诊,在他准备着手枕等物什时,若自恒不禁问道:“你这是,作甚去了?”
温谦一边备着,一边应道:“出城问诊去了,听说周边渔民出现了热疹,发汗发热的情况,高烧不退,我就想着今日亲自出去瞧瞧。”
二人不语,汤璃则是乖乖揽起袖子,将手放在了手枕之上,等着他把脉。
温谦也不拖沓,这便就将手指搭了上去,直至半响之后,温谦脸色微沉,看似颇有些苦恼的样子。
“还请温医师直言。”汤璃眼看着他已然将手抽离,却片刻不多说一个字,“以往汤元还在的时候,他也不曾相瞒于我,故而我也希望您能坦然相告。”
提起汤至元,不止她的脸色微青,就连另外二人也都大气不敢喘,一个是为自己的行为依旧感到歉意,一个则是为了如此英才陨落,实感可惜。
温谦深吸一口气,如她所愿,“你的脉象如今看似平稳,实则不已,恕我医术不精,暂时也还未能看透。”
汤璃敛眸,抿了抿嘴,心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慌乱,每每面临这般未知,她再稳重的心也终将无法平静下来。
若自恒却也只能用着无力的语气,试图稳住她的心神,“无妨,不管将来是何结果,都还有我,有温谦在,我们随时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汤璃转眸,对上他那般柔然且平静的目光,顿时只觉心安了不少,可终究还是有着一股恐慌,暗自藏于心底。
温谦接着又道:“是啊,即使汤至元不在,我也会替他好好看着你的,先好好休息几日,待城外的病情稳定下来,我会再来寻你问诊的。”
既如此,汤璃便也只好听二人的,回到玉笙轩中好好歇了几日,分堂的修缮便就全权交由凌澈负责,支余则是负责汇报一些需要由她来抉择之事,仅此而已。
数日之后,听说望江亭修缮将要完工之日,她这才终于是出了一趟门。
自从那日狂风暴雨之后,望江亭本是常年在码头屹立不倒的招牌,那日却险些被狂风吹散,屋檐漏雨,无数窗户多处破损。
季春虽按照郁遇的所交代的给汤璃留了时间考虑,而汤璃也没有辜负她的心意,而是自掏腰包,分了一批修缮的金银给望江亭,亲自安排了一队人马帮着画舫恢复如初。
听说今日修缮一事完成得差不多了,汤璃便就想着前去验收,支余随行,二人乘坐马车到了码头,映入眼帘的正是崭新的望江亭。
直至画舫跟前,她抬起头,崭新的屋檐之下,仍是刻着‘望江亭’三个大字的旧牌匾,上头破损的地方也都一一翻新修补。
今日的望江亭依旧闭门谢客,汤璃更是抱着些许忐忑的心,重新踏门而入,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她也不曾料想,曾经门庭若市的画舫如今竟落得一个如此冷清的下场。
大厅内还留存着一阵新木的味道,寥寥几人还在做着最后的完善,擦拭着地板,摆放着桌椅。
以往哪怕是休息,也至少有着姑娘们相互依偎,自给自足的身影,可如今经历如此风浪,不说整个赤漓码头如今都已元气大伤,就连着望江亭的名声也早已不如从前,盼着画舫能够重新开门的客人,更是少之又少。
毕竟是出了不少人命的地方,更是给汤巽那等奸商同流合污过,在赤漓码头这种鱼龙混杂,强者为王的地方,最忌讳的便就是名声落败。
一旦沦为被谈论的资本,便将难以翻身,更会被唾沫淹死。
汤璃的脸上也不难看出她对此事的思虑以及心生担忧之意,毕竟郁遇的意思可是因信任她,才有意将望江亭交由她的,若画舫不能在她的手里死鱼翻身,那她也将辜负了郁遇的信任。
想到这里,她不禁长叹一口气,看着这些崭新的陈设,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东家。”季春从楼上下来,连忙走来问候行礼。
汤璃点头,语重心长地道:“准备何时开张?”
季春敛眸:“都听东家的。”
汤璃垂眸,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就连她也不知道究竟该作何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