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不等若夭应下,他便已然抬手施法,将自己的神识从额间引出,随着那缕白光飘出,他也逐渐合上了眼,并将双手轻放于膝上,静静的犹如一尊石像般立于床榻边上。
直至那缕白光一点点进入汤璃额间,若夭的心便也随之悬起,这还是她时隔许久,再一次看到若自恒做了一件如此离经叛道的事。
他向来稳重,本不该如此荒唐,可在若夭看来,上一次便就是为了她不惜耗费自己的修为替她疗伤,这一次又是冒着如此风险入梦,汤璃怕是早已成为了他打破常规的理由。
另一头,若自恒进入汤璃的梦境后,只见漫天乌云,电闪雷鸣,看来这正是她的梦魇。
狂风四起,四周颇为眼熟的环境,再一次将他拉回了两年前的一日,那日,他如约将她放走,并一路小心护送,直至青要山下,与伊水相连的一片水域上。
化蛇再一次埋伏,只为报数日前,被神弓所伤之仇,明知埋伏不到凌澈等人,便就窝囊地盯上了汤璃,并就在若自恒的眼皮子底下,妄想再一次对她出手。
神使大人那时本以为可以一击必中,直接将其捉拿归案,还密都太平,却不曾想此举,竟反倒是害了汤璃。
他们二人同时陷入埋伏之中,那化蛇乃修为不低,生性难训,出行必定预示着水涝。
当初就连城主大人也都为此苦恼,一日困不住他,密都便就一日面临着水涝灾害的威胁,若自恒那时便就一时胆大妄为,想要剑走偏锋,竟以汤璃为饵,想要以此引蛇出洞。
可他偏偏是小瞧了化蛇的修为与计谋,一时难分胜负,还面临两难的抉择。
不出意料,他猜测凌澈等人定会在对岸等着接应汤璃,便就放弃了救她的机会,从而选择全力对付化蛇,而这一对话,恰巧被汤璃听见。
梦境之中,他的疑惑逐一解开,就在梦里的他还是对战化蛇之时,另一头的汤璃便就已然落入了化蛇早已准备好的圈套之中,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做那掌中万物,险些粉身碎骨。
此时的他终是意识到了当时的艰险,故而一时激动地大喊:“汤璃!”
奋力喊出的那一刻,声音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梦境之中也没有半点回音,直到这一刻,他好似又再次回到了现实,此时此刻的他,只是一缕入梦的神识,并不能为当初自己的抉择做出任何挽救。
自然,他也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那时的汤璃深陷旋涡,奋力挣扎却起不到任何作用,伤口浸在冰冷的江水中,疼得她龇牙咧嘴。
直到疼痛麻痹全身,江水刺骨的寒,早已无力挣扎的她随着江水飘泊,一路无数次与水中凸起的礁石擦肩而过,最后更是被江水冲至搁浅,毫无知觉。
若自恒不可置信地再靠近了一些,在凌澈赶到之前,他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想要从那凹凸不平的岸边将她扶起来,却忘了自己此时只是一缕神识。
眼里不禁流出无尽遗憾与愧疚,可他却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她当年的处境,那般寥无人烟的地方,她独自一人,神志不清,浑身是伤。
但凡凌澈一行人搜寻得再迟一步,不说是野兽嗅着她的满身腥味赶来,单单是靠着她自己的那口气也估计等不到他们来。
怪不得那日听凌澈提起当年之事,就不难从他的脸上看出对当年之事的后怕,换做是若自恒,也该怕的。
直到等凌澈一行人赶来将汤璃接走,若自恒也跟着他们的马车行到了最近的一处落脚地,众人只能选择在那儿替她简单处理这满身的伤。
若自恒待在一旁,看和众人一盆接着一盆的脏水还,无数染血的纱布堆成了小山,躺在床榻上的汤璃却不管外人是何等力度,她也没有半分动容,不仅神志恍惚,就连知觉也所剩无几。
这一刻,他也才意识到当年的形势究竟有多严峻,而这一切,却源于他的一次疏忽,稍有不慎,将会直接断送他的性命。
待数日之后,汤璃的伤势终于见到了一点回转,众人忙活数日,昏头转向,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是清醒过来了,只是这也意味着她的痛觉将再次生效,浑身上下,数不清的大小伤势,她的身体都将如数感知。
那样的疼,不管多么名贵的药材,也只会治标不治本。
若自恒拧眉看着一切,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既发苦又发酸,心头还隐约伴随着一阵刺痛感,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等到汤璃睁开眼的那一刻,他也随着在场的人一同松了口气,这也意味着她顺利的从鬼门关里走了出来,更说明她经历了这么一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只是床榻上,满头大汗,一脸惨白的汤璃,此时却在扫视了几眼屋内环境后,竟穿过了众人,直勾勾地看向了躲在人群之后的若自恒,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慌了,慌得浑身上下一抖,竟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眸。
耳边忽得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若自恒连忙合手施法,这才没有迷失在她的梦里。
若夭此时眼看着那缕神识回到他的体内后,本是松了一口气的,却不曾想在他猛然间睁开眼后,竟只觉一阵刺痛感忽得充斥在体内,疼得心跳骤停。
“如何?”若夭连忙蹙眉询问。
随即只闻‘噗呲’一声,若自恒竟生生吐了一口血来,虽是小口淤血,可终究是受了内伤,却还能神情自若道:“幸好,没伤着她。”
“你!”若夭急忙跨步上前,将他从床榻上扶起来,并一路带着他离开了她的厢房,直到院中凉亭下,“你竟连她的反噬也一并受了?!”
若自恒却已红了眼眶,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闷声道:“她此时本就身体虚弱,若再遭反噬,必将伤得不轻,再说,本就是我擅自入梦,这般代价不该让她分担的。”
若夭听后,竟也一时语塞,再也说不得他半个字,只好无奈闭嘴。
而若自恒此时静下心来,回想起放下的那阵铃声,便就不禁垂下了眼皮,心中有所猜测起来,若非是方才那阵铃声,他或许会因情绪波动而导致他迷失在梦境之中,不再想要离开,而汤璃也会受此影响,不再清醒。
而那铃声,他已许久未曾听到了……
汤璃本该是一早就能醒来的,可昨夜被他这般折腾了一番,虽说反噬之力他已替她受之,但终究还是会对她有所影响,所以便就比温谦所算出的时辰要稍微迟了那么两个时辰。
“东家怎还未醒来?”仲阳在院中踱步,略显焦急,“是否要去请温医师再来一趟?”
凌澈与支余,还有若自恒,若夭等人皆在院中,可仲阳显然是最耐不住性子的,毕竟在他眼里,汤璃已然如己出般的重要。
“无妨,温谦说了她今日会醒,就一定会醒,我们再等等。”若自恒作为温谦的好友,他自是最为信任温谦医术的。
他话音刚落,却忽得抬眸,微微看向厢房,眼底是一阵难以察觉的慌张,本还垂头丧气的众人却在那之后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动静,随即便是‘吱呀’一声,只见厢房的门从内拉开,脸上毫无血色的汤璃颓然站在了众人面前。
“璃璃!”
“东家!”
凌澈与仲阳几乎是同时开口,快步上前,凌澈还为此端着一杯温茶上前,想着她这几日滴水未进,低声说道:“润润嗓。”
汤璃垂眸看向那杯中茶,眼底却毫无波澜,只是木楞地开口:“汤元人呢?”
众人似是早已猜到了她会有此一问,故而一旁的仲阳也及时避开,以温药为由退下了。
凌澈递茶的手也一时顿在了半空中,沉默不言,不敢给她半点回应,直至片刻之后,她再一次开口:“我问你,汤元人呢?”
等不到他的回应,汤璃也一时没了耐心,竟一瞬抬手,狠狠地拍向那杯茶,凌澈一时松懈,没能拿稳,便就只能仍由那杯茶脱手,并眼睁睁看着那茶杯掉落在地上,摔得稀碎。
“你问你话呢!”汤璃再也忍不住地怒吼道,“汤元人呢?!”
众人此时皆知,那日火场,汤璃昏迷之前,竟是见到过汤至元的,不然她也不会有此印象,且能有此一问,更能说明当时情形不明,她甚至还有可能清楚汤至元究竟为何而死。
此时只见汤璃疯了般地抓上凌澈的衣襟,眼里满是怒火,咬牙切齿地又问:“他人呢?你莫要同我说,那日人多杂乱,你们不曾知晓他冲入火场!”
凌澈也是第一次直面她如此大的怒火,顿时哑口无言,只能仍由她将一切火气肆意的撒在自己身上。
眼看着无人能够解围,众人也只好一并帮着说几句,支余先是走上前来,作揖请罪:“那场火,死了六十四人,唯独不见小医师的尸身。”
汤璃目不斜视,依旧死死地盯着凌澈,而他也不躲不让,就这么直勾勾地与她对视,亲眼看着她的眼眶逐渐泛红起来,直到溢满泪水,他这才有所动摇,却依旧不敢有所动作。
“他不是,在你手里吗?”若自恒见三人僵持不下,便就上前冷声开口,并以眼神示意她。
众人这才看得真切,汤璃自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就一直攥着一串玉铃,微微发白而玉身透着她指尖的血气。
随后只见三人猛然回眸,纷纷带着惊恐的目光投向他,满是不可思议。
汤璃更是怯声道:“你说什么?”
若自恒再一次肯定道:“他本是器灵,并非人族,如今灵身消散,自是要重新化作神器的。”
只见汤璃骤然留在了两行泪来,胸口起伏间,她已然泣不成声,只能死死攥着手中那串玉铃,不敢置信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方才的那句话。
“不会的……”汤璃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放开了手,“他怎么会是……”
她不敢置信地审视在场几人,却无人敢再次提及这个真相,可是在她的心里,分明早已有所猜测,如今就连身为神使大人的若自恒都亲自下场证实此事,却换作是她接受不了了。
眼看着她转身向屋内走去,众人却都不敢上前,只能仍由她自己回到屋内,无一人敢前去安抚,而她更是头也不回地挥袖将房门关上,这一刻,她心里的那道门,也随之一并合上了。
汤至元是器灵一事,不说汤璃不敢信,就连曾经相处过的凌澈与支余,也都不敢信,本是那般活生生的人,如今不仅身死他乡的那个,更无尸骨留下,又有何人敢信。
若自恒与若夭也成了这一时的罪人,他们二人自是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故而在他们眼里,这三人大的反应实属正常,并无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