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分堂还不曾有多少名声,生意也极不稳定,总是有上顿没下顿,也因此难以存下什么钱财,所有白手起家的生意虽都要经历这些……
可汤洛的病却一日不如一日,短短个把月,便就几乎有了无法扭转的势头。
汤巽自是担心她的身体,可那会儿二人为了分堂日后是否能够早日在密都站稳脚跟的机会,竟选择了将所有从瘣城带来的钱财都推上了与密都商贾的赌桌,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恰巧那会儿汤洛其实早已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适,却硬是靠自己的毅力扛着,并未及时告知任何人,故而使得病情一时半会儿无法扭转,只能以调理尽力一试,才有后来汤巽想尽一切办法,买到了这个方子,并持续不断地替她抓药。
“那时,我与你阿娘皆没得选,若我能有今日的财力与地位,当初就不会让她只能在榻上等死,更不会让她受尽病痛的折磨,喝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汤药!”
汤巽回忆着那段既开心却又埋着痛苦与绝望的时光,带着遗憾,无力地叙说这那一切,说着说着便也早已泣不成声。
汤璃拧眉瞧他,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脸上露出如此满怀思念与悲痛的神情,直到身后大门忽得尽数合上,她这才惊恐回头,防不胜防地竟落入了圈套之中。
“你作甚?”她没有急着前去开门,而是转而怒问汤巽。
只见他抬眸淡然道:“若我说今日未曾设下过任何计谋,你可信?”
汤璃咬牙,“我不信。”
却只见他轻笑一声,又道:“我不曾想过要如此加害于她……她可是令我心向往之,铭记于心的人,我又怎可能加害于她?”
原来坊间传闻竟是真的,汤巽竟当真爱慕于她的……
既然有爱,那有为何……
“可她是妖!”汤巽跪于厅中,疯了般怒道,“既是妖族,又为何会死于那场大火?”
汤璃猛然间皱眉,眼底满是不解,汤巽此话何意?
虽说先前掀开棺椁不曾见到汤洛的尸身时,她便就此猜到过,可毕竟未曾知晓过当年之事,她便就只当是自己想多了,猜测归猜测,一日得不到证实,她便就一日不会为此定夺。
“何以证实?”汤璃失神追问。
“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那场大火救得及时……”汤巽木楞说道,“所有因此而丧命的人都留下了尸首,唯独她没有。”
妖族死后会化作星光,消散于时间,是因他们体内妖力本就来自天地,故而怎么来的便就怎么走。
这一点,汤璃还是知道的,可自从前几日亲眼见证了计蒙之死,她也这才对此事有了一定的领会。
可若是汤洛是妖,那她身为汤洛之女,岂非也是……妖?
屋外熊熊火势不得缓解,此时屋内也早已被滚滚浓烟所充斥,二人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汤璃也为此不得不蹲下来,避开那些向上走的浓烟。
还不等她捂着嘴上前继续追问汤巽的时候,却只见一支冷箭忽得破窗而入,径直地朝着汤巽飞去,直至射穿了他的命门,一击毙命。
“汤巽!”
汤璃捂着嘴怒吼,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查看,却还是为时已晚。
汤巽就连眼睛都未曾闭上,那支冷箭显然是为了杀人灭口来的,如此了解分堂的布局,也说明来者显然是与他相识的,并非是生人,至少是了解分堂布局的,才会令这火势如此快的蔓延开来。
眼看着大火已然蔓延到了屋顶,屋内许多陈设也都逐渐染上火势,将她团团包围。
为了自己的一线生机,汤璃只好唤出风惊竹,一招剑气之下,却仍旧灭不去半点火势。
至此,她也才意识到,此乃妖火。
只见她强撑着身体,逐一查看门窗封锁程度,却还是败给了这背后精心策划之人,眼看着房梁逐渐坍塌,她能做的也只是尽力避开,却依旧无法逃离。
浓烟不可避免地吸入体内,只觉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身子越发的乏力之后,竟还是倒在了火中。
此时恰巧路过的分堂的汤至元与得知汤璃今日前来分堂问罪的若自恒一并赶到,二人从不同的入口同时进入分堂,纷纷寻着汤璃的身影而去。
听说她与汤巽一同被关在大厅之后,二人分外着急,只能狂奔至此,祈祷她不会出事。
直至她晕倒在地后,汤至元竟率先冲进火场,先一步寻到了昏迷的她,只见他先从身上掏出一颗救命的丹药,一把塞进她的嘴里后便就奋力地想要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汤至元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终究还是与她差个半个头,此时即便是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未能带着她挪动半步。
火势只见蔓延到了身边,汤至元也面临着浓烟吸入体内,将要无计可施时,若自恒终于赶到,可此时显然火势过大,他即便是有妖力护体,巨大的热气也逼得他无法靠近半分。
“汤璃!”他止步大喊,片刻之后,无人响应。
眼看着大厅榻了过半,再不救怕就真要来不及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学着人族的法子浸湿了脱下的外衣,重新披于身上便就一股脑的冲进了火场。
此时闻声赶来的支余与凌澈也被这巨大的火焰逼退,靠近半分甚至是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程度,站在一旁就已然觉得浑身被热气烧的滚烫,难以忍耐。
靠着妖力护体的若自恒最终还是在熊熊烈火中寻到了二人,只见汤至元意志坚定,还未曾完全昏迷过去,只是他怀中躺着的汤璃,早已紧紧地闭上了眼眸,没有半点动静。
只闻一声含糊的‘汤璃’,汤至元却连忙抬眸,眼看着若自恒就这么奋不顾身地冲进火中,直到跟前。
“小心!”
一阵木头断裂的声音响于耳边,若自恒下意识开口,却还未知这次究竟又是何处坍塌。
他是怕近在眼前却无法将她救下,而汤至元也怕汤璃会等不到这最后逃离这场大火的机会,偏偏在这关键时刻,竟真的是半根房梁坍塌。
汤至元即刻俯身,将她死死护在了自己的怀里,替她抗住了坍塌的房梁。
滚烫的木桩死死地压在了他瘦弱的身上,若自恒却在一瞬抬手间,似是想到了什么,竟只是拧紧了眉头,装作视若无睹的样子,掌中聚起妖力逐渐散去。
随即握拳的手,也透露着他的不甘与忏悔,可直到汤至元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望向他的那一眼,他也才明白,这一切因果,汤至元向来是清楚的,只是这唯一令他垂死挣扎的念头,是她。
此时被成功护下的汤璃却迷迷糊糊间微微睁开了眼眸,方才被塞到口中的丹药已被她含化,此时药效渐起,她已有些清醒过来。
片刻过去,眼看着汤至元将要被压得撑不住时,若自恒这才挥手化出妖力,推开那根粗壮的房梁,汤至元也终是倒地不起,背后被烈火烧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若自恒却仅仅只是将汤璃从地上抱起来,用那浸湿的外衣将她也包裹起来,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便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火场。
直至火势之外,支余与凌澈眼看着他带着汤璃出来,欣喜若狂的迎上去,幸好,汤璃还活着。
随后只见一名暗桩同僚急速跑来,气喘吁吁地告知:“小医师方才不顾阻拦冲进来,说是为寻少堂主,我等没能拦下,少宫主可曾见着他?”
凌澈惊恐转眸,连忙摇摇头。
支余也一瞬屏住了呼吸,连忙命人搜寻他的身影。
唯有抱着汤璃的若自恒默不作声,坦然自若地将她带离了分堂,并送回了玉笙轩中。
后来,若自恒替她渡了不少妖力,暂时稳住了她的心神,坐在榻边的他却在四下无人之时,竟自翻掌间化出了一串铃铛模样的?琈玉石,而其中火红的玉石犹如要滴血般的艳丽。
那玉石精雕细琢,已成铜铃之态,且配有流苏与珠串。
只见他将那串玉饰拿在手中,黝黑的眼底只露出一丝愧疚之意,可眨眼间,却又瞬时换作了一阵平静,直到将那串玉饰挂于床榻边,他也终于起身,最后再看她一眼,便就离去了。
天色已晚,夜幕笼罩着整座密都,灯火通明间,是城主担心百姓流离失所,特意命人点起的无数灯笼。
长秋宫的人,还在凌澈的指挥下昼夜不停地处理着分堂一事的后续,支余也在其中帮忙。
若自恒则是一路寻到了暗桩,听说两个时辰之前,凌澈就已经带人清点好了现场,所有尸首都统一送去了殓尸。
至于分堂如今所剩的证据,以及残留的物什,都还在逐一登记,逐一排查。
暗桩侧门大开,众人仍在挑灯忙碌,只有若自恒一人闲散走进,双手抱在身前,优哉游哉。
“何人闯入?”忽得有人呵斥。
若自恒却只是笑了笑,“来寻你们少宫主的。”
那人审视了两眼,又道:“少宫主此时不便见客,还请回吧。”
正当他打算继续反驳之时,支余却注意到了他,此时正朝着这头走来,挥了挥手,“你去忙吧,此人我亲自带去见少宫主。”
那人作揖退下,若自恒则是乖乖跟上她的脚步,一路走到了正厅,便就在门外见到了忙着指挥的凌澈。
“你去吧,今日之事,于他而言,多少还是些打击的。”支余好心提醒他,“他脾气向来如此,你多担待。”
若自恒微微颔首,算是谢过她了,随后抬步,孤身上前,准备寻凌澈好好谈谈。
“少宫主,我欲寻你商讨一件旧事。”他走到凌澈身后,开口说道。
凌澈蹙眉,转身就是一掌袭来,出手迅速,没有给对手半点反应的机会,而若自恒却仍能化险为夷,侧身避开,并抬手化去他掌中灵力。
随后又是一拳袭来,若自恒却只需施以妖力做挡,令其一拳犹如打在了棉花上。
眼看着剑拔弩张,凌澈也不再迟疑,转身避开他的回击,顺势化出离瑶弓,朝着他就是数箭射出,箭矢无眼,使得他连忙用妖力化出屏障,全数挡下。
就在凌澈还未再次放出手中箭时,拉弓之际,若自恒却早已利用妖力化出幻影,令他一时间无法瞄准,不过眨眼间,便就已然闪身落在了他的身后,并将他的箭矢卸下,冰冷的箭头一瞬抵在了他的身后。
“你与汤璃一般,为何总是对我带着一股不明所以的幽怨?”若自恒箭指他的命门,不禁开口试问,迫切的想要得到了一个解释。
凌澈握着弓的手微微使了劲,指节发白间,脸上却是一阵紧绷,未曾作答。
“我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若自恒敛眸,心里堵上一团棉花,“汤至元说过,有些事,除了汤璃,恐怕就唯有少宫主还能知晓一二。”
凌澈终是长舒一口气,肩头起伏之下,若自恒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便就化去了手中箭矢,等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