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之后,临川分堂终是面临各大商贾的讨伐,吵得不可开交之际。
当日,就在众人将分堂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汤璃却亲自带着郁遇留下的证据,孤身一人来到分堂门口,众目睽睽之下,登堂入室。
分堂的人不敢拦她,只是纷纷回头看向汤巽那张已然发青的脸,毕竟一个是分堂堂主,一个却是瘣城来的少堂主,他们皆惹不起。
“巽叔叔,不过数日不见,你这脸色,怎么愈发的难看了?”汤璃大步流星的走来,期间不禁笑得调侃道。
而他的手下们正在大厅门外拦着那些前来讨要说法的百姓,吵吵闹闹,不得安宁。
汤巽独自一人立于厅中,满面愁容,却在见她坦然穿过人群,踏入厅室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便就再也没了血气,只剩下一阵惨白。
“小璃儿,你来啦。”汤巽抬手作势擦了擦额间刚冒出来的汗珠,假意轻松地问候了一句。
“不知今日,您打算给大家伙儿作何解释?”只见她笑里藏刀,等着看他的热闹。
汤巽连忙敛眸,心里顿时大叫不好,“这是什么话?我不懂。”
汤璃猜到了他定会如此推脱,所以这会儿也不慌不忙,故作轻松地笑着暗示着众人,“此番水运,是你擅作主张,孤注一掷。那些死去的工人,毁去的粮食,你作为分堂堂主,不该给大家一个解释吗?”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汤璃当着众人的面,竟明目张胆地质问起分堂堂主。
“汤璃,你究竟要作甚?”汤巽眯了眯眼眸,厉声训斥,“你休要在此落井下石!”
汤璃听罢,只觉可笑,便就当着众人的面放肆笑出了声,连忙追问:“落井下石?汤巽,你如今可是也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孽?”
“你说什么?”汤巽咬牙质问。
“今日前来的各位不能是与你无冤无仇吧?”汤璃笑着问道,身后原本吵闹的人群却也在此时一瞬平静下来,纷纷等着她为大家讨一个公道。
“就是!他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罪不容诛!”
“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杀人偿命!”
人群之中忽得又嚷嚷了起来,无一不在控诉他这些时日以来的作为,害得大家对临川堂的信任分崩离析。
汤璃敛眸,眼底是不可抹去的怒意,转身面向汤巽,“这些年来,你要望江亭之主配合你做的假账,你可认?”
汤巽猛然间抬眼瞪着她,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毕竟他心知肚明,从头到尾,就都是一场骗局。
“不愿认?”汤璃玩笑般的逗着他,且与他那份外露的紧张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只见她说罢抬起手来,不过挥袖间,无数账本的残页竟如雨而至,尽数挥洒当空。
最后因穿堂风吹过而尽数撒落在了整个大厅的地上,包括门口,门外众人也都纷纷抬起手来,接过了那些残页,上面清清楚楚的字迹,是无数的证据。
随后在她不屑的蔑视之下,汤巽也不可置信地伸手接过了几张残页,拿在手中不过是随意扫视了两眼,他便就很清楚,这些乃是望江亭的账本,还是他从未知晓的内账。
“不是的!不是的!”汤巽发了疯地撕毁了手中纸张,并指着汤璃骂道,“你一个晚辈,竟敢如此污蔑我?简直大逆不道!”
“污蔑?”汤璃不屑一顾,只是笑他天真,“你好好看看,白纸黑字,何谈污蔑?”
众人不知,此时此刻,她的眼里早已闪过一丝泪光。
唯有汤巽看得真切,她的眼底的心疼与不甘,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这些账本,他更猜不到会是郁遇亲自交到她手上的。
“这些账本都是我找人提前抄下的,要多少有多少,多余的我也已派凌澈替我上交到城主府,可由不得你不认……”汤璃言语间逐渐染上了哭腔,“今日,我就是要替死去的那些无辜之人讨个公道!”
哪怕不惜一切代价,她也要为了那些人命,向这个世道,向这些人面兽心之人讨要个说法。
汤璃继而怒问:“汤巽!你可还记得汤氏第十二条家规是什么?”
只见他默不作声,她便就自问自答了起来,“凡是汤氏族人,皆不可取不义之财!你可曾遵守过?”
愤恨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汤璃粗喘着气,恨他时至今日也未曾按照过规训遵守家规。
汤巽却只是低垂着眉,并未开口狡辩过,继而再次等来了她的质问:“你如今为敛不义之财而不择手段,伤人性命,不知悔改,可曾想过你乃汤氏中人?”
“我本就只是汤氏义子,又岂能和你这么个大小姐相比?”汤巽自嘲开口,“若没有汤氏扶持,我本一无所有,所以我才更加珍惜如今所得的一切!”
正是因为失去过,所以他便更加在乎其中得失,即使如今落得一个人人唾弃的下场,他也只会死死护着自己那所剩无多的体面,更显厚颜无耻。
“分堂能有今日盛况,你可知是如何来的?”汤巽却忽得笑出了声,重新抬起眸来审视她,“你可知数十年前,密都一家商铺的租金是多少?你又可知每趟陆运外加水运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有多少?”
汤璃蹙眉,完全摸不清他的路子。
只是她也承认,这一切的确脱不开他的努力,若没有他与汤洛的配合,临川分堂怕是也不会有今日盛况,更并不会有这般声名远扬的名声。
可即使他是功臣,亦不能因此害人性命,他终究是功不抵过。
“你若不知,今日又是怎敢如此问罪于我的?”他皱起眉头,略带挑衅地紧紧盯着她。
汤璃不紧不慢地先是长舒一口气,随后打起精神来,又道:“你所说的这些,我没有亲身经历过,自是不敢妄谈。但此番只因你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之下,特地转而用水运运粮,不仅耗时费力,还使得船上工人最后尽数身亡,整船粮食沉入水中,全数毁去,这本就是你一人的过错!”
这一切的决策,本就是汤巽一人所为,即便是对于水运毫无经验之谈的分堂而言,就算有人抗议,按照分堂这些年来的行事作风看,汤巽手中自是捏着绝对的权势。
是他对这一切风险于视无睹,才造成了最终的悲剧,更注定了今日的他就是要被众人问罪于此。
“还有望江亭那些因你而惨死的女子,还有郁遇,还有汤洛,时至今日,你早已难逃其咎!就算是让你偿命都不为过!”
汤璃声泪俱下,见他无动于衷,便就更为悲愤,冲动得恨不得亲自动手,将他当众斩于剑下。
“汤洛……”汤巽却忽得失神,嘴里嘟囔着这个许久未曾提起的名字。
“你根本就不配为汤氏族人!如此行事作风……残害手足更是罪加一等,你就该死!”汤璃再一次热泪盈眶,就连斥责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只见她将那一纸药方扔向他,纸团打在身上却并未被接住,而是先落在了地上,再被他弯腰拾起。
直至重新在手中展开那张药方,汤巽这才反应过来,竟是当初他亲自抓给汤洛的那副药。
只是此事早已过去多年,当初许多随着他们二人一同前来密都的下人,也都死在了那场大火当中,知晓这服药的人如今怕是早已仅剩他一人。
他震惊之余,是在思量,此事汤璃又是从何得知?
就在他为此苦恼不已的时候,她也再次开口:“这副药,就是汤洛死不瞑目的真相!”
此话一出,厅外众人纷纷惊掉下巴,无一不在感慨当年传闻当中汤巽对汤洛的痴情专一,偏偏是那般门当户对的人,却落得如此下场,真令人唏嘘不已。
“你说什么?”汤巽不可置信地抬眸问道,恍惚间,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泪光,“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汤巽,你坏事做尽,到底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汤璃绝望地看向他,心里满是不甘,凭什么他能如此安然无恙地活到今日?而那些被他设局陷害的无辜之人,又凭什么只能惨死他乡,死不瞑目!
“我怎么可能会害她?”
汤巽慌乱地喃喃自语,眼底尽是惊恐,似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答案般地质问起自己。
“怎么不会是你?汤洛作为与你日日相处,同在密都相互扶持的人,本该是最信任你的,可你做了什么?假借调理身子为由,实则却想毒害于她?!”汤璃不再冷静。
哪怕是直到此时此刻,她也依旧与在场众人一般,无法相信这是汤氏族人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我竟不知……”汤巽经在此时流了忏悔的泪水,死死地捏住了那张方子,抬起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眸,重新看向汤璃的那一刻,眼底竟还多了一丝悔意与杀意。
就在众人都准备好了听他到底要如何为此狡辩的时候,也不知从何处射来了几支冷箭,数人因此命丧当场。
此间引起的恐慌声淹没了整个厅堂,人群纷纷逃窜,却都难逃其中,汤璃此时因门外的动静而回眸警惕,却只见又是几支冷箭落下,这次不同的是,那些羽箭并未再次击中任何人,而是借机在庭院内引起了熊熊火势。
原本还藏在人群当中的支余,带着暗桩众人纷纷现身,却还是被慌乱的人群隔绝,只好大喊:“东家!”
汤璃听后,连忙应道:“我暂时无碍,你们先去救火!”
然而等她再次转眸时,却只见汤巽早已失魂落魄,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当年我们初来乍到,生意惨淡,我与你阿娘彻夜难眠,为此绞尽脑汁,忙得脚不沾地……”不管此时外面乱作一团,他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心境,竟突然讲起了当年往事。
二人初到密都,无依无靠的情形之下,只有彼此,无数个日夜里互相依偎,白手起家,从无人问津直到后来初见成效。
其中自是逃不开二人的默契与信任,汤氏现任家主曾经说过,说二人是难得的天作一对,他们的身上皆有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更有着足以欣赏对方,崇拜且佩服的地方。
故而他们携手并进,在当年那般无人扶持的处境下,依旧从瘣城走到了密都,更在密都走向了名声大噪的那一日。
可偏偏就在一切走向希望的时候,汤洛却落下了病根,由于操劳过度,身心俱疲之下,伤了心气,更伤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