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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景浣0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寅时,春水梨花巷一片寂静,晨雾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和清冷,明漪披着月白外衫起身,带着被强行从睡梦中吵醒的不耐推开了屋门。


    院中,她常坐的石桌旁已坐了人。


    应西山身穿干净利落的白色长衫,墨色长发被沉香木簪束得齐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张病弱中也难掩清俊风骨的脸,手里捏着明漪放在西厢房的书卷,目光落在纸页上,神情专注。


    可若细看,那书页已经许久未翻,他低垂的眼睫下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打量,正借着晨光不动声色地描摹着院中人的轮廓。


    “占了我的地方,你倒像个主人。”


    明漪没睡醒,声音慵懒,夹杂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耐。


    应西山抬眸,目光撞进她带着睡意的琥珀色眼眸,心头微不可察地一跳,随即唇角勾起抹温润的笑:“姑娘院子景色极美,就是主人醒得太晚,倒让我这借住的先替你赏了半早的景。”


    他话说得冒犯,神色却坦然,没有半分谄媚,反倒像与熟识的老友打趣。


    明漪倒少见这般得寸进尺的人,她在应西山对面坐下,端起茶杯抿了口,皱眉道:“没眼力见,这茶都凉透了,不会换壶热茶?”


    “啊,我还以为明姑娘喜好清雅,连茶都爱喝这半凉不热的。”应西山从善如流,起身进了厨房,片刻后提着壶沸茶出来,还顺手拈了片枝头的玉兰花瓣丢进明漪杯中,“添点香,省得姑娘觉得茶水寡淡,配不上这满院芳华。”


    明漪瞥了眼杯中浮动的花瓣,没喝。


    她指节叩了叩桌面,静静地望着他:“这么精神,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该履行契约了。”


    应西山提壶斟茶的动作顿了顿,突然倚在石桌边,捂住胸口咳嗽两声:“其实我……咳咳……”


    弱柳扶风之态,真真是我见犹怜。


    应西山咳了半天,抬头一看,明漪的眼神平静,白皙的手攥着茶杯,那杯壁上竟出现了丝丝裂纹。


    他立刻挽起衣袖将胳膊伸到明漪面前。


    应西山矫揉造作道:“明姑娘下手轻点,我这身子骨虽说比昨日强些,却也金贵得很,若是磕着碰着了,以后可没人供这等好血。”


    他的手腕白皙,血管脉络清晰,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公子哥。


    明漪的指尖搭上他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整个人下意识绷紧,伸出去的手却没退缩。


    应西山抬眸看她,唇角带笑:“比冬日冰窖里的寒冰还凉,姑娘倒不像凡人呀……”


    明知故问。


    明漪冷哼一声。


    他怎么这么多废话。


    她微微低头,尖锐的獠牙刺入皮肤,没入血管。


    几乎是一瞬间,应西山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条件反射地想抽出胳膊,当场毁约!


    好痛!


    痛痛痛!


    根本不似想象中的那般轻松,还不如他主动放血给这个血族呢,下口真重!咬他一口感觉比昨日胸口来的那一剑还要痛!


    明漪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手臂主人的抵抗,面色一沉,另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不让他动弹半分。


    想跑?


    门都没有。


    明漪少说活了也有三百年,之前不是没有过饮血经历,可是都难以入口!明漪一度怀疑手下的人是不是试图专门上供劣质血液好饿死她,可后来她查阅族内古籍才知道,原来她这种情况叫挑食。


    还是重度挑食。


    血族血脉越纯净,对血奴的要求就越高,而明漪对血奴的血液质量要求就近乎苛刻,因此质量不高的血对她来说无异于毒药,这还是她数百年来第一次喝这么好喝的血!


    柔软、沸腾,鼓动的液体在齿间滚动……


    锐利的快.感刺.激得她的头皮发麻,像温柔的水流抚过手臂,灵魂都仿佛飘在半空中……


    取血的过程因极致的享受而变得十分漫长。


    应西山缓过来后,痛感逐渐麻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特殊体质起了作用,他竟有余力,直勾勾地观察起明漪的侧脸。


    她的睫毛纤长浓密,取血时,温柔的琥珀色的瞳孔会变成浓艳的红色,如同最上等的鸽血红宝石,沾着血迹的唇瓣微张,露出一点血色艳艳的舌尖……


    美得惊心动魄。


    他一时间竟然感受不到手腕的刺痛了。


    自然也没察觉到,明漪不知何时松开獠牙,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唇边残留的血迹。


    应西山猛地回神,暗笑自己失态,面上依旧温和模样,还有心思调侃:“味道如何?没让姑娘失望吧?”


    明漪抬眸,眸中闪过餍足的光:“勉强够格。”


    这血没有寻常人血的腥燥,反倒清冽甘醇,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勾得她心头发痒,体内沉寂许久的力量竟隐隐躁动起来。


    应西山低头看了看。


    啊,好恐怖的痕迹。


    他放下衣袖,遮住血痕,指尖朝她捻了捻,话里话外都带着明晃晃的算计:“明姑娘喝了我的血,精气神都好了不少,总该给点像样的回礼?我瞧姑娘袖中的瓷瓶甚是不错,不如……”


    “贪心。”明漪第一次吃得这么饱,心情颇好地把东西扔给他,“固本培元的药,省得你身子太弱,供不了几次血就垮了。”


    应西山接住瓷瓶,不走心地拍马屁:“姑娘人美心善,就是不知道这药有没有姑娘的人好看。”


    “少说废话,把院子杂草除了,水缸灌满,五日之内做完。”明漪吃饱喝足瞌睡劲就来了,决定睡个回笼觉,临走前下了一堆任务。


    应西山拱手:“得令。”


    明漪这一睡就是一天,没人盯着应西山,他就抽空把整座院子逛了个遍,最后停在大门口。


    他能出去吗?


    或者说,他可以出去吗?


    应西山想了想,决定先当几天缩头乌龟,免得把某些人引来。


    晨起的庭院总浸着浓浓的露气,应西山这两天每天天色不亮便会起身,穿得像模像样地,不是看书就是用火石烹茶。


    他的心思细腻,短短两天就摸透了明漪的口味:茶要温的,不能太浓,杯底总要卧一朵刚摘的新鲜玉兰。


    等明漪披着外衫晃出来时,桌上的茶温总是刚好,他则昂首挺胸,捧着书卷坐在一旁装模作样地看书。


    “姑娘今日倒没赖床,看来是我的茶比枕头诱人。”


    明漪端起茶盏抿一口,嘴上毫不留情:“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是被你煮茶的动静吵得睡不着,我睡眠浅,下次动作轻点,天没黑就不要搞出大动静。”


    这几天天天被应西山吵醒,明漪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想骂人,更何况她也没这么好的脾气。


    话虽如此,她却还是把茶喝了,等她用完茶便开始取血。


    取血时,应西山已经了没有最初的抵触,甚至敢借着她取血的间隙,不动声色地打探道:“没有昨日那般痛了,姑娘取血的手法进步如此之快,以前也曾豢养过其他血奴吗?”


    “不该问的别问。”明漪的獠牙嵌在他皮肤里,声音含混道。


    他却不怕,反而轻笑出声:“我就是好奇嘛,像姑娘这样活了数百年的血族,会不会偶尔也会觉得孤单?”


    明漪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直接让应西山倒吸一口凉气。


    “屁话真多。”


    明漪的牙口不是一般的好,被她咬一下,应西山的手臂就会青紫一大片,半天都抬不起来。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他算是摸清了,这位血族耐心有限,尤其讨厌进食时被人打扰。


    取血结束,应西山这才慢悠悠起身打理庭院,而明漪吃饱喝足就会去睡回笼觉,当她晚上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时,发现她经常躺的摇椅边多出一把做工精巧的竹骨绸伞。


    明漪抬了抬下巴:“这是何意?”


    应西山的袖子被他用襻膊绑了起来,肩上扛着花锄,颇为自得地微微仰头:“遮阳!”


    “多此一举。”


    明漪眯着眼在摇椅上假寐。


    她又不怕日光。


    应西山理由充分:“姑娘皮肤这么白,晒黑了多可惜!再说,你要是晒坏了,谁给我疗伤?”


    他这话半真半假,甚至还有几分理直气壮。


    据他所知,血族是不能晒太阳的。


    啊,他可真贴心。


    明漪对此不置可否,懒懒摆手,让他哪里远滚哪里去。


    如此持续三日后,明漪终于大发慈悲,允许应西山去春水梨花巷外闲逛两圈。


    不过他的闲逛范围不止春水梨花巷,三天后,他发现自己离开明漪十公里内没事,但凡超过便浑身剧痛,越远越痛,最痛的一次把他活生生痛晕过去,还是被别人抬回的春水梨花巷。


    明漪对此无所表示,当他被街坊邻居抬回时,她还在慢条斯理地插花,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当然知道这是应西山的试探,之前的都暗搓搓地来,这一次的顽劣了点罢了。


    他那点小心思在明漪眼里幼稚又可笑,她可以跟应西山闹着玩,血契可不会跟他闹着玩。


    明漪将最后一枝玉兰插进瓷瓶,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向街坊邻居道了谢。


    她根本不必追,也不必动怒,甚至不必多费口舌,应西山的命,自由,包括那点子自以为是的谋算早就被她攥在手里。


    他跑一次,便疼一次。


    再跑,再疼。


    直到疼到不敢再试,就能认清现实:从签下血契的那一刻起,他只能是她明漪的所有物,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她身边。


    他的天地,只能是明漪允许的方寸之地。


    他的自由,也只能由明漪给予。


    应西山是在傍晚时分醒来的,起来后如往常一般看书烹茶打扫庭院,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甚至在干活时还会哼点北方小曲。


    明漪还是蛮欣慰的。


    不听话的孩子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错,受了点惩罚后,懂事了不少。


    翌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最爱八卦的邻居周二娘在午后提着自家做的点心登门,一进门就看见了院子里侍弄玉兰的应西山,笑着问道:“明漪姑娘,这位是?”


    明漪从廊下的竹伞下走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远房亲戚,家里遭灾,从北方过来投奔我,你叫他西山就行。”


    应西山接过周二娘手里的东西,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二娘好,劳烦您惦记,还送吃食来,我这亲戚当得倒像捡了个便宜。”


    他话说得漂亮,姿态放得又低,瞬间赢得了周二娘的好感。


    周二娘笑得合不拢嘴:“西山小哥真会说话!我看你俩般配得很,哪像亲戚?”


    “二娘说笑了,”应西山忧愁的目光扫过明漪,神色暗淡,“我这性子和模样,姑娘怕是瞧不上。”


    明漪翻了个白眼。


    这大尾巴狼又开始装了。


    周二娘赶紧道:“千万别这么说,明姑娘,你这亲戚真有趣,性子好,模样也是顶顶出色,我家那位要是有这张脸,我也不至于天天和他拌嘴了……”


    应西山杵着锄头羞涩道:“没有没有……”


    周二娘说话絮叨,拉着明漪讲了许多街坊琐事,哪家娶了新媳妇,哪家铺子进了新料子……


    说着说着,她突然提起,郸州近来有寻人的动静,说是找一位姓“应”的公子,闹得还是挺大的,连州府衙门都暗中派了人手协助调查,叮嘱他们千万小心。


    明漪没当回事,兀自拨弄着墙头垂下的兰草叶子,应西山的笑却淡了些:“多谢二娘提醒,有明漪姑娘在,我放心得很。


    周二娘面色奇怪。


    一个大男人还要躲在弱小可怜的明漪姑娘身后吗?这也太没出息了些!


    啊!莫不是明漪姑娘养的小白脸……


    周二娘仿佛看透了什么,借口家中有事告辞了,她离开后,明漪又躺回摇椅打盹,应西山蹲在院子里除草,一下午过去,锄头却没挥动几下。


    追杀他的人终究还是追到了郸州。


    这些日子他看似闲散,实则每天会趁明漪睡觉时外出收集些信息,原本以为那伙人会消停几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可能是明漪抹去了他的踪迹,所以才会闹得这般大。


    “你的仇家找上门了。”明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懒懒道,“要帮忙吗?价格公道,每月多供一次血就行哦。”


    应西山面色为难:“姑娘倒是精明,趁火打劫啊……”


    他神色认真了几分,似乎是在权衡明漪提出的交易是否划算,片刻后点头应下:“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出手的时机得听我的,毕竟他们的底细我比姑娘清楚。”


    他眼底的谋算丝毫不藏,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和好友谈论今天天气真不错。


    明漪忽然笑了。


    她觉得应西山比她这辈子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更有趣——表面散漫没个正形,满肚子坏水,实则自信自傲,恃才放旷,连算计都不屑于掩饰。


    “可以。”明漪颔首。


    应西山依旧不走心地拍马屁:“姑娘果然爽快,难怪生得这般好看。”


    明漪懒得理他的油嘴滑舌。


    得到她的应允后,他终于放下心来,继续挥舞花锄除草,这一次效率明显高了许多,不到傍晚时分,整个院子杂草连根须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他美滋滋地让明漪来验收成果。


    于是明漪发现,自己前不久种下的栀子幼苗居然被他当成杂草铲掉了!!


    “应西山!——”


    他那俩眼睛是长着出气用的吗?!居然把她前不久才种下的墨色栀子幼苗当成杂草给一并铲了!!


    应西山恰到好处地换上茫然无措的表情,俯身细看被铲得只剩残根的土坑,语气充满了懊恼与无辜:“这是姑娘种的栀子?我瞧着叶片纤细,倒像是杂苗,竟误铲了……”


    他说着便要去拾残株。


    前日试探吃了教训,今日故意犯点小错,既不让她真动怒,又能让她对自己多说几句话,总好过两人日日相对,却无话可说。


    明漪一眼看穿他的伎俩,只冷哼一声,抬脚踹了踹他脚边的花锄:“把院外的栀子苗全买回来补种,要比之前的粗壮,三日之内必须栽好,少一株下次取血便多留半盏。”


    应西山立刻拱手应下,语气温顺:“全听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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