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澡堂子是没有隔间的,一个大水池子,旁边就是一排排淋浴头,衣服要在外面的柜子脱,以前自己一个人洗没觉得如何,和沈阅一起光不刺溜站到一起反而是不适应了。
两人走进去,站在淋浴头下面,简单洗了一下,江寻以为这就完事了,没想到沈阅叫了两个大姨过来。
江寻是拒绝的,大姨是有劲的,水气氤氲间夹杂着几声惨叫。
从澡堂出来,江寻觉得自己的皮都不是自己的了,沈阅倒是神清气爽。
下午无事,在刘妙的撒娇攻势下,江老师为两位‘野路子’出身的编剧进行了1v2导演小课堂。
江老师在上海拍片子的时候积累了不少经验,江寻是头一批聚焦苏联深焦美学和欧洲浅焦镜头的,他讲的东西很深奥但从她嘴里出来往往是结合了经验的。
“浅景深?不就是让该看清的看清,该模糊的模糊吗。”她指了指沈阅的本子:“用拖拉机的反光镜和老花镜片,凑近了看,你本子上的‘首都电影厂’是实的,后面刘妙的脸就是虚的。”江寻很认真。
刘妙嗷了一声,开口:“那和澡堂子里只看得清大姨手里的搓澡巾是一个道理?”
江寻顿了一下:“嗯...是一个道理。”
沈阅盯着本子没说话,她的脑子莫名其妙冒出了刚才在澡堂子里氤氲的水汽和江寻泛红的皮肤......
......
“你知不知道围读剧本要几天?你拍没拍过电影啊?围读至少三天,空转这几天的工时费你给我们补吗?”说话的叫唐军,是《呼吸》的主演。
“拍过,我在学校和上海导戏的时候都要先围读,不钻研怎么能拍好?”江寻很冷静的道。
“那你就回你的上海拍去,来我们这干什么。”
唐军是老资历了,他这么说完,其他人也小声嘀咕着,他们确实不服江寻,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是从上海空降,凭什么拍这个片子?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现在这个片子是我负责,我就要把它拍好。”江寻看了一眼唐军:“不想拍的可以找高导请示走人。”
“你...”唐军气的一摔剧本就走了,江寻走过去,捡起剧本:“来,我们继续。”
高导的门被''嗙''的推开,唐军气势汹汹的走进来:“码的老高,你丫的给我就分个这种组是吧?”
“怎么了?”高导也有点懵,唐军今天是吃了枪药吗?怎么疯了似的?
“那个上海厂调过来的小崽子,到底会不会拍片?诶老高,你拍了这么多年电影,你整过什么围读吗?我好言相劝,让她不要围读,拍不完会影响大家的年终奖,你知道她说什么吗?丫让我滚蛋!”唐军气的呼吸都不稳,像是气的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了。
高导皱了皱眉,江寻不是这样的孩子,看来得去看看:“行,我知道了,我去片场看看。”
片场经过唐军的走人事件后,组里死气沉沉的,江寻面不改色的在继续讲解分镜,沈阅看她写着字,手却有点抖,她暗戳戳碰了碰江寻。
“那个各位,我给大家带了一点吃的,都歇歇。”沈阅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这是高导给她的进口货,给大家分了分,这下气氛才稍有缓和。
高导早就来了,看江寻在说话就没打扰,这下大家都休息了,才走上前和沈阅搭话。
“诶,怎么回事?”高导把沈阅拉到一边小声问。
“唐同志拿资历压人,说不让江寻同志围读,还说让江寻回上海拍去,摔剧本走人了。”沈阅音量没减。
“你!”唐军朝前一步,被高怀书摆了摆手拦下。
“是这样吗小沈,那我知道了”高导点点头。
“行了行了,和几个小辈置什么气。”高怀书拍了拍唐军的肩膀,算是给了个台阶,随即目光看了看闲聊的大家:“哪个我说两句,各位最近辛苦了,围读是我同意的,我觉得很好嘛,现在这个组是江导在负责,都按江导的来,想不明白的可以和我聊聊,等想明白了再说。”
......
唐军虽然和江寻闹矛盾但总归是专业演员,拍摄时就‘抗山’这个镜头就重拍了二十七遍,为了真实他就扛着一百八十斤的米袋子走了二十七个来回,虽然心里已经被沈阅的剧本和江寻的精神动摇了,但是嘴上还僵着:“行,我听你的,但是我就是为了拍好戏嗷!”
江寻无奈,沈阅哭笑不得:“好好好,你就是为了戏。”
“江导,还不睡啊。”
拍了一天,回家沈阅就扑到了床上,江寻点着煤油灯写写画画,沈阅睡了一觉都起来了,江寻还写着。
“马上就睡,快拍完了,就最后这点还是有点不好,我再改改。诶正好你醒了,你说最后这一场要拍王工在谷堆回想人生,怎么剪更好啊?”
沈阅揉了揉眼睛到江寻身边,单手撑到桌子上,煤油灯把两人重合的影子照到墙上,她看到江寻的分镜稿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注脚。
“我想想...”
沈阅抽过江寻的钢笔在纸的空白处画了一幅粮仓的图:“不如这样,让摄影机跟着王工的手,第三次把手插进粮仓的时候,直接切到他少年时在山西晒谷场扬起一把稻子。”
江寻猛地握住沈阅的手腕:“不要切!直接虚化让两个手重叠!用二次曝光!”
墨水被打翻了,墨迹晕到两人的袖口上。
剧本改完两个人都有点睡不着,躺到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诶,你为啥拍电影啊。”沈阅挺好奇这个的。
江寻默了半天:“因为心里有一团火,这么说有点矫情,我想拍点什么,人这一辈子,总归得留下点什么不是?起码百年之后能为以后的同路人往前铺那么一点点路。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沈阅自嘲笑笑:“我啊,我为了活着,我是东北人,家里就是个普通工人家庭,我父亲下岗了,厂子效益不行,我当时的工作也快被优化了,想活着就得出来闯闯,我一定要有出息,让我爸能享福。”
“挺好的,我家不支持我做电影。”江寻有点失落。
沈阅一骨碌翻起来,坐在床上看着江寻:“为什么,你这么有天赋,你天生就是拍电影的。”
“我曾祖父是第一代人民银行的大区行长,我伯父是国家计委资调配局的,我父亲是搞军工研究的,他们觉得我搞文艺是不务正业,是背叛组织,78年恢复高考,我考到了首都电影学院,他们好悬给我退学了,校长很好,没让我走。”
“那...你学费和生活费,哪来的?”
这次默的更久了。
“我姥姥很疼我,去世之前给我留了一对南洋耳环,就这一对...”
"我..抱歉。"沈阅心知自己戳到了人家的痛处,赶忙道歉。
“没事,姥姥在世的时候很支持我拍电影,她给我留下的东西这么用反而是最好的,不是吗。”江寻敛了敛心情,拍了拍沈阅的肩:“快睡吧,明天还要继续拍呢。”
听着耳边慢慢均匀的呼吸声,沈阅把被子往江寻那边又挪过去一点。
‘晚安。’她在心里说了一句。
......
片子拍的很顺利,马上收尾了,江寻身体有点吃不消了,大病了一场,沈阅是被身边的温度烫醒的,半夜,看着快爆表的体温计急得团团转。
冬天生病的人多,抗生素和退烧药优先保障京津干部病房,要买也需要县级医院和单位的介绍信,等买好也烧成傻子了。
沈阅把江寻叫起来,给她喝了点水,交代好刘妙照顾江寻,便急匆匆披上衣服去找高怀书。
门被砸的邦邦响,高怀书踩着一副拖鞋,上身穿了个汗衫就开了门:“谁啊,大晚上的。”
“老师!”沈阅急得满头大汗。
“这...这是咋了,没事你慢慢说,外面冷,快进来,快进来,沐雪,你出来给小沈到杯水。”高怀书心里咯噔一下,沈阅是个稳重孩子,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沈阅的气喘匀了些,接过水喝了两口:“老师,师娘,江寻她大半夜发烧了,都烧到四十度了,怎么也退不下去,大半夜的也没药店开门,就...只好打扰了。”
“哎哟,那可不是小事,怎么好端端的病了,是不是老高让你们太累了,家里有几幅治感冒的汤药,你等等,我去找找。”季女士瞪了两眼高怀书,急急忙忙去屋里拿药。
“和我有什么关系。”高怀书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多会开始发烧的,一会拿上药我和你去看看。”
季沐雪从里屋拿出几个牛皮纸包着的药,手里攥着一把细丝。
“孩子,你拿好这两个东西,这个是汤药,你一副能煎两次,给她喝上,这个是犀牛角的丝,给她吃点,剩下的留好,这个对发烧有奇效。”季沐雪把药递给沈阅,交代道。
“行了,别愣着了,赶紧带我去看看,烧的厉害可是真要命。”
高怀书安顿好家里,让季沐雪别担心,穿上军大衣和沈阅便急匆匆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