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第1章 扎根1 “你的笔不用写别的,不要去写风花雪月,就写你的父辈,你身边的工人,这里面的东西,够你写一辈子” 这是沈阅高中老师送给她的话。 1980年,冬 “爸,你怎么又喝这么多”。 沈爱国推开门,随手扔下自己的褂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家里炉子烧的不是很热,上面有一壶水在咕嘟着。 叹了口气,捡起沈爱国的衣服,又搀扶着他上了炕,沈爱国酒品不错,没闹腾,盖上被,沈阅退出房间走到客厅的木头桌子前,桌子上放着两沓印着“东北炼钢厂”的稿纸,还有一节烧的快没了的蜡烛。 沈阅有一只英雄616,这是她上班后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前些日子,她拿着这根钢笔写出的《我的父亲--驻扎东北的煤炭英雄》这篇文章,还登上了《工人日报》。 沈阅是县城里为数不多上完高中的,她的父亲是二十车间的工人,这是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主要是薪资不错,在高中,沈阅遇到了人生的启蒙老师,她姓高,是当时下乡的知青,高老师是语文老师写得一手漂亮的板书,她特别喜欢戏曲戏剧和电影,经常在讲课时就谈到什么《秋江》《窦娥冤》... 沈阅也喜欢,父亲经常带她去工人文化馆看电影,一来二去,认识了不少写期刊和剧本的朋友,她一开始没什么概念,后来高老师和她说,写这些还有投一些剧本的编剧有可能被“看上”,还能有稿费,这才开始把自己的文章塞到各个信封。 沈爱国坐在茶几前,茶几上摆着两根油条,吸溜了一口豆腐脑。 “闺女,厂子里来了一批年轻人,...优化组合了。” 沈阅噎了一下 “你们都没活了?” 沈爱国点点头,叹了口气。 “没办法,现在都要技术人才,我们都是一帮只会出力气的。” “没事,我在文化馆一个月差不多20,也饿不死”沈阅硬邦邦的“安慰”。 沈爱国咬了一口油条:“你那个文章,怎么样了” “就上个月那篇,给了15,我不是给你了吗” “哎呀我这不给忙忘了,你这个挣点,我出去再找找工作,看看怎么整吧,我姑娘是真有才,文章写的确实好,爸看了。”沈爱国攥了攥筷子,低下头。 “是爸没本事,你妈没得早,又让你现在养活咱们爷俩...” “爹...”沈阅想说不怪你,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索性不说了,推了推油条:“快吃吧,一会凉了” ...... 火车窗外,白雪皑皑,一池一池的山从窗户上游过。 “旅客同志们请注意,餐车已为大家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有需要用餐的同志们,请到3号车厢。” 沈阅没胃口,昨天她说要去北京试试,她想了一个月,家里开销大,父亲失业,自己那20真的只是勉强温饱,那天夜里,他想起高中老师对他说的话:“你的笔不用写别的,就写你的父辈,你身边的工人,这里面的东西,够你写一辈子。”可现在,连同这“铁锈味”的工厂本身,都要被时代淘汰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临走前,父亲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二百。 “没事,你就整吧,大不了回来,我这不找了个下夜的班,一个月也有15...爸等你出息。” 沈阅攥着钱,她想着到了地方,先找个便宜的房子,去首都电影学院蹲他个个把星期,总能有机会。 “哎呀”同铺的一个小姑娘在扒橘子,橘子汁恰巧溅到眼睛,痛呼一声。 沈阅拿出一块纸巾递给刘妙“你没事吧,快擦擦” 刘妙接过纸,道了声谢。 “诶,同志,你去哪里啊” 处理完,刘妙和沈阅搭话。 “啊我...我去北京出差” “哎呀,太巧了,我也去北京”说话的年轻人叫刘妙,穿的一身鹅黄色的针织衫,举手投足都是小姑娘的机灵劲。 “哈哈,是吗,那还挺巧” “诶,你是东北本地人吧?”刘妙好奇的问。 “嗯,是,你是来这边玩的?” “我是来这边采风的,我在首都电影厂工作,这不,有活就让我干”刘妙叹了口气。 “你是拍电影的?” “是啊,不过我们那纪录片拍的多,最近有个主旋律的片子,要拍纺织厂的,我就来东北内蒙这块采采风。” 沈阅眼睛亮了亮,这是个机会。 “诶,同志,其实我也是写剧本的,这次去北京就是想去那边学习,你们厂子有没有打杂的活啊。” 沈阅从包里翻出一瓶黄桃罐头,递到刘妙手中,她鼓起勇气。 “你尝尝,这是我们那边的特产。” 刘妙皱眉,想了想。 “嘶,倒是有个给厂子导演打杂的活一直找不到人,就是给剧组买烟买水,跑腿传话,不过我可做不了主,我也就是个临时工,你要是有意向,到了北京我可以带你去找负责人问问。”说实话她对沈阅这个东北姑娘印象不错。 沈阅大喜,这可太好了,现在甭说导演助理,就连进电影厂子都是难事。 “诶对了,你第一次去北京吧,有没有住的地方啊”刘妙开口问。 “没有,我这次是第一次去” 刘妙压了压声音“我在厂子的大杂院,租了间房,前两天合租的室友刚走,你要是有意向...” 租房?她可真够有胆子的,不过这姑娘也太没防备心了吧,和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说这些... 沈阅攥了攥手里的二百,没多想,也压低声音“行”。 ...... 院子不大,四合院中间又搭了两间,每间就够一张床,院子里有两个水龙头,旱厕在院子后面。 刘妙气喘吁吁的把箱子放到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灰让沈阅不自觉摆了摆手。 “诺,就是这,以前堆杂物的,后来做了隔断,正好咱俩一人一间”刘妙说着,把箱子提到房间里。 “挺好的,这多少钱啊” “房东给我的是十块一个月,咱俩平摊,你一个月给我五块就行。” 沈阅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二百块钱,去掉来时的路费,还剩一百八,一个月房租五块,加上吃饭还有日常开销怎么着也得十块...她手里的钱也就够她在北京待一年。 一年,她必须扎下根,在北京活下来。 “行,我租了”沈阅抬头,没怎么犹豫就数了五块钱给刘妙。 “哦对了,月底水电费也平摊,暖气我交就行了” “嗯”沈阅点点头。 屋子里挺脏的,沈阅收拾了老半天,房东说屋子里的东西他不要了,让他们两个自己处理,零零碎碎也卖了五毛,等一切都收拾好已经五点了,吃过饭,刘妙说明天带她去问问厂子那边,应下,简单抹了把脸,躺下就睡着了。 首都电影厂在市中心,自行车在门前停下,下来两个姑娘。 电影厂人不少,进进出出的不断,门口大爷看到刘妙笑着点了点头,沈阅边走边看,算是开了眼,空气中弥漫着锯末和油漆的味道,路边全是奇异的“垃圾”,什么仿制明清的家具,马匹的马鞍马镫,远处几个留着辫子的男人推着手中的青砖...不知为何,沈阅看着这幅情景,心里那撮火腾的一下更旺了。 “这个岗位按道理来说不可能空这么久,但是就是因为高导太苛刻了,吓跑好几个,你一会去了嘴甜点”刘妙担心道。 “啊,怎么说,他是会克扣工资吗?”沈阅心里嘎噔一下,她最怕的就是薪水不稳。 “哎呀,不是,你知道我们都叫高导什么吗?我们叫他高疯子,他简直就是钻在电影里了,和他一组...咦”刘妙夸张的抖了一下。 “怎么?” “他对电影...简直是痴迷,我一个剧本能打回来二十次,你说说他要求那么高,怎么写得出来啊。他人也特别怪,前段时间也来了个助理,不到一周,他嫌弃人家没悟性,不机灵,那只能辞退了,这不,这个岗位就空下来了。” “这样啊”不论如何她要试试。 ...... “扣扣” “嗯,是小刘啊,进来吧,那有凳子,自己坐。”高导抬了下头,继续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稿子。 高导本名高怀书,四十来岁,长的不高,挺清秀,就是留了一圈络腮胡,看起来和那张脸格格不入,一身中山装,风纪扣被解开领口敞着,前襟上沾着蓝墨水的墨渍,带着一副细框眼镜,第一眼看过去给人的感觉就是...违和。 刘妙搬来两张椅子,和沈阅坐下“高导,您不是找那个助理吗...这个小姑娘是我采风遇到的,人老实,喜欢写文章,您看看...”刘妙开门见山,她深谙这位高先生的脾气,和他弯弯绕绕...怕不是第二句话就被赶出去了。 他们两个是空手来的,昨天沈阅还问要不要拿点东西去,被刘妙一句:“拿了就得连你和东西一起扔出去”给遏制住了。 高导默了默,没理她,反而是拿起稿子靠到了椅背,皱眉读了起来,那文章是沈阅进门时亲手递上的。 沈阅心里打鼓,暗戳戳朝刘妙递了个眼色,刘妙也没办法,只回复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尴尬了一阵,高导终于放下稿子,扶了扶眼镜,打量了两眼沈阅:“你,想来当助理?先说好,这活可累嗷。” 沈阅正襟危坐,眼中都是坚定:“是的!我不怕累,我想做电影!” “行吧,明天早上来记得给我买俩包子,要二有居的,别凉了,凉了我不吃。” “好的!高导!”沈阅嘴角不自觉的上翘,要知道这工作一个月可是有三十块!而且能在这样一位前辈身边学习是多难得的机会! 第2章 扎根2 片场 高导早早就到了,北京的冬天早上挺冷,高导裹了一件军大衣,一边在片场窜来窜去一边跺脚哈着气。 “哎呀,你们几个手脚麻利点,布个景都磨磨唧唧,今天就得把这个镜头拍出来。”他从东边又绕到西边:“哎呀小李,赶紧的,让摄影赶紧过来,都七点半点了,还不来,能不能干了?”...... 沈阅六点就醒了,匆匆收拾了一下,抄起随身的本子,把笔别到胸前的小口袋,火急火燎的就往二有居跑——,昨天她打听过了,二有居每天人满为患,包子到了七点就没了,她住的偏还没有自行车,从院子到二有居要走半小时。 “诶,你这么早啊。”刘妙被吵醒,看了眼表又躺了回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不是动静有点大,你睡吧,我去买包子。”沈阅看刘妙睡眼惺忪的样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嗯,没事,你要不骑我的自行车吧,二有居远,别第一天就迟到了。”刘妙坐起,从褂子摸索了半天,把钥匙递给沈阅。 “太谢谢了!今天晚上回来我请你吃饭!”沈阅看着已经递到手里的钥匙,这时候还回去也不合适,想了想说道。 “嗯,路上注意安全,我再睡会...”刘妙摆了摆手,一头又扎到被子里了。 院子里的二六弯梁是刘妙的,沈阅走上前开了锁。 ‘过段时间也得买辆自行车去,没个车真不方便’沈阅一边蹬着,一边想。 风很大,吹的沈阅有点凌乱,还没到片场,离了老远就听到了高导那别具一格的嗓音。 沈阅把车停好,上了锁,紧了紧衣服,推开片场的红铁门。 高导正在‘指点江山’,沈阅走上前。 “高导,这是包子,还热乎的”沈阅将包子从怀里掏出来,包子还带着她的体温,油纸边缘被热气洇出深色的痕迹,递给高导,又递上手里的一个饭盒。 “听说二有居的粥好喝,我昨天买了个新饭盒,给您带了一份”沈阅有点忐忑,这...应该不会连着她和饭盒一起丢出去吧。 “嗯,好,有心了,你吃了吗”高导拿着饭盒问。 “啊,我?吃了吃了。”沈阅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诺,你也尝尝。”高导笑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把另一个包子递给沈阅。 “年轻人就是不爱吃早饭,我年轻前也是,吃吧,今天还有一堆活呢,吃完去找我。” “啊,谢谢高导”沈阅有点懵,不是说高导难相处吗....沈阅小口小口的吃着包子,眼睛却盯着高导。 ...... 这一个月里,她像一颗丢进了水里的种子,拼命的吸收着片场的一切。 工资发下来了,有整整三十五块,高导以‘你给我天天带早饭’的名义多给了五块,给父亲写了封信,往信封里塞了二十。 邻居婶子家的大哥要去外地打工,有辆‘二八大杠’,车子有点老,有几块地方掉了漆,但是链子和轮子都好好的,钢印也清晰,沈阅以五十元最终和婶子买了下来。 厂子里有个新厂标,要拍粮食局的基层工人,和刘妙那个纺织厂拍摄是一个系列的,这两个都是高导负责,还要的急,这段时间忙的小老头脚不着地。 “什么意思?你说不写就不写了?你知不知道这个机会多难得?” 高导有一个学生,是上海电影学院毕业的,二十来岁,小伙子长得高大,脾气也倔,前段时间这个粮食局的厂标下来高导就给了他。 “我写不了,您看看!您这给我稿子改成什么了!台词台词全标红,给我分镜还重画了一遍,我改不了!” 小后生脾气爆,嘴上说着敬语语气却硬邦邦的。 高导气的没说话,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打开茶杯抿了一口。 “得,您是爷,我教不了你,你回去吧,对了,和你爸说我管不来他儿子。” “嗯,那我先去忙了老师。” 小老头更是气的胡子都歪了,摆了摆手。 “赶紧滚蛋。” 沈阅站着,低着头不敢说话。 高导看着学生离开的背影,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然后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里,仿佛刚才那场争吵抽走了他全部力气。 他闭上眼,用长着老茧的拇指和食指用力捏着自己的眉心,半晌才开口,像是对沈阅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连这点耐心都没有...拍什么电影...拍狗屁去吧!” “高导...”沈阅想开口安慰,但是不知道怎么说。 “没事”高导抬眼看了看沈阅,看着她手里的本子,思索了半晌。 “小沈啊,你想不想写剧本拍片子?” 沈阅有个习惯,她喜欢走到哪都拿着自己那个小本子,随走随写,被高导撞见了两次,之后高导就天天要看她新写的稿子,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慢慢的巴不得让高导指点她两句。 高导也很欣赏她的文章,他觉得她写的文章写的不仅仅是场面而是"人”,虽然稚嫩,但却有魂,粮食局的这个片子,缺的就是个魂。 沈阅有点懵:“想,特别想。” 高导从手边的一沓文件里抽出一个,放到桌子上。 “这个是片子的信息,还有要求什么的,你看看,你要是写,我给你申请一下,让你进厂子的系统。” 进了系统就相当于转正了,她每个月能多拿十块,沈阅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 京郊粮站是这次片子的主要拍摄地和取样点。 厂房很大,几个窗口前来取粮食的人络绎不绝,隐约可见厂子后面仓库的工人们抗进抗出。 来接引招待他们的是一个粮食局的老粮工,姓王,五十多岁,倒是白白净净,操着一口山西口音,沈阅有点听不太懂。 王工带着沈阅爬上一个粮垛,仓房里是热的,坐到粮堆上,王工先吹了吹手心,将手插进粮食中:“在(三声)是好事儿,你们能来拍我们,闺女,你摸摸,在粮是热的,是活的,粮食的呼吸,就是人的呼吸。多少人家锅her(里)的热气,都是从咱们这出去的。” 麦壳扎在沈阅的袜腰上,很痒,厂房的空气有一股粮食香混着霉味的奇怪味道。 “叔,你们每天都干什么啊。”沈阅坐到王工身边,看着抚摸粮食的王工。 “我们呀,我们每天就是伺候粮食,闺女,你看看这这么多粮垛,每天都要寻一遍,和养孩子似的。”王工笑着说。 “你把手插进去,凉丝丝的就是睡了,莫事,乃要是热的就不行了,乃就是生病哩,得赶紧搬开,不然在一垛子全废哩。” 王工越说越来劲,指着下面几个光膀子的年轻人。 “你瞭那,乃叫‘抗山’,一个麻袋一别(百)八十斤,我当年能走三丈高的跳板进仓,码的整整齐齐,和刀切似的,能七十二个麻包不倒!” 王工一辈子都给了粮食,他守了一辈子的土地,却一辈子没享受过土地的肥沃。 1950年,二十岁的他从山西被选上支援北京,他是当地少有的初中生,村长对他说“咱们山西的后生,就是去给国家守‘米瓮’的”,他在北京三十年,也守了三十年;六零年,他亲眼看着同事们一个个肿起来又瘪下去;当时他最小的儿子刚出生,没奶饿死了;七十年代他参与了北京地下的秘密粮仓建设,排气扇后面,这座粮仓的下面,还有一座城。 “娃娃,你们拿胶卷拍下来是好事,我们这帮老家伙一死,这段历史就没了,拍下来给我们的孩子看,让以后的娃娃们都能好好吃饭,人拱地皮,地拱肚皮,粮食这件事,永远不能忘本。” ...... 沈阅和高导在粮食局待了十天,剧本写了个大框架,回厂子后,她从家抱了一床被子,在厂子住了半个月,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写。 高导也惊奇,他从业三十年,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年轻人,高导怕她身体吃不消,中间劝了一次,没劝动也就随沈阅去了。 “小沈啊,来来来吃饭,尝尝你师娘包的饺子。”高导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打东北来的姑娘,按他的话说就是‘这姑娘和我年轻时候特像,都轴’。 那天晚上高导看着沈阅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的背影,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三十年前,在简陋剪辑室里彻夜不眠的自己。 就她了。他心里悄无声息地落下三个字。 高导一辈子拍了太多经典了,但是这快退休的岁数,却为找不到一个“接衣钵的人”而深感遗憾,没打扰沈阅这段时间写剧本,自己先改了口,想着等剧本写完无论如何都要按着沈阅拜他为师。 “诶,来了”沈阅没抬头回到。 桌子上是两个饭盒,饺子圆嘟嘟白花花的,沈阅端起一盒,夹起一个送进嘴里。 高导笑得贼兮兮的“怎么样,好吃不,昨天我看你饼子才吃了一张。” 沈阅想说‘我能吃进去一整个葱花饼已经很能吃了好不好’。 “好吃好吃,阿姨...师娘的手艺绝了。” “哈哈哈,那就多吃点,喜欢吃天天给你带。” 高导听到沈阅叫自己爱人‘师娘’笑得嘴都合不拢。 两人吃过饭,沈阅拿着饭盒要去水房洗,被高导截胡了,她只得悻悻回去,擦了桌子,又开始写。 她写的剧本叫《呼吸》,讲的就是以王工他们这一代‘守翁人’为中心,时代与人物的命运。 第3章 江寻1 晨光熹微,沈阅合上笔帽。桌子上是拧成一团团的废稿。 昨天她熬了个大夜,稿子终于是磨出来了了,前段时间出了第一版,高导给她的稿子上也画了不少‘小红花’,又改了一个星期,今天可算改完了。 实在受不住,钻到床铺里沾枕头就着了。 睡了没两个小时,厂子‘醒了’,大红门吱呀一声打开,接着就是自行车锁链和铃铃的车铃声,来上班的人吵吵嚷嚷的。 沈阅被吵醒了,睁眼没看到高导,心说‘奇怪,平时不是早就来了吗,今天怎么回事’。揉揉眼睛,叠好被子,去水房洗了把脸,在办公室看着稿子发呆。 平静是被门外高导的一阵谈话声和脚步声打断的。 “哎呀,老李,你就放心吧,这可是大学生,能从上海制片厂调到我这,我肯定当宝贝啊!” 另一个声音是个女人,听起来四十来岁,半开玩笑半严肃的说:“得了,你个高憨子,别和我贫了,这个姑娘是我学生,没被锤炼过,送你这挨挨打,就拜托你了。” 说着两个人走到了门前,推开门走了进来,办公室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桌子上高导的搪瓷缸子已经打好了一壶茶,旁边放了两根油条,腾腾的冒着热气。 看到还有别人来,沈阅忙起来和四人人打招呼,高导点了点头。 “哎呦,这就是小沈吧,我家老高天天和我念叨你,哎呀姑娘长的真漂亮”说话的是挽着高怀书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三十岁左右。 高导的爱人叫季沐雪,是北京二中的高中老师,四十五岁了,很有气质,说话温温柔柔的。 “小沈,这位是你师娘,下次有机会让她带你去北京各处逛逛,买点衣服什么的,年轻人不能每天窝着。这位是上海制片厂的李雯同志,这次来给我们厂子选调人才,后面那个是首都电影学院的江寻,这次选调过来的人才。”高导笑盈盈的介绍。 沈阅挨个颔首,去搬了几张椅子让几人坐下,又找了几个杯子挨个斟上茶。 “老李啊,你看看这孩子怎么样”高导仰仰头,和李雯一脸炫耀的问。 “挺好的啊,激灵又懂礼貌。”李雯同志被问的云里雾里,心道怎么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哎呀,我也觉得好,你看看,这个是我徒弟,哎呀特别聪明,我给你找找她的稿子嗷,特有灵性!”高导越说越激动,伸手抄起沈阅的剧本,向李雯炫耀着。 “哟?你终于肯收个徒弟了?想通了?” “什么话!那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吗。” 高导和李雯聊着,师娘走到沈阅旁边坐下,握住沈阅的手,满眼都是喜欢。 “哎呀,真是个好孩子,怎么样,老高那人脾气暴,他没难为你吧,她要是骂你你就和阿姨说,我说他。” 高导和季女士没有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问题反正就是怀不上,年轻的时候折腾了好几年也不行,后来年纪大了也就想开了。 季女士喜欢孩子,1955年的时候她作为当时少有的大学生投身了教育工作,期间也经历了很多事,也被骂过质疑过,停了十年,平静之后又毅然决然的参与了当地教育事业的推动。她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季女士认为,百年大计在于教育,教育之本在于树人。凭着这一腔热血,毅然决然的教了25年书。 “小沈,过来,来。”高导朝沈阅挥了挥手。 “诶,来了。” 那女子坐在李雯的身边。 “小沈,这位是江寻,电影学院78级的尖子。去年就被上海制片厂看中,过去实习了一年,拍了两个本子,厂里评价非常高。这次是部里协调,算是我们暂时‘借’来的宝贝,一起攻坚《呼吸》这个重点片子的,江寻,这位是沈阅,《呼吸》的编剧。” 江寻眼神扫过沈阅,眼神交汇,很平静的眼神,不像在看人,倒像在为一组艰难的分镜寻找最合适的机位,冷静得让人心头发紧,沈阅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不自觉挺直了背。 刚才刚进来的时候沈阅一眼就注意到了江寻,带了个贝雷帽,头发披着,一身灰棕色的呢子大衣,脸长得和电影明星似的,很甜美的长相,整个人却冷冰冰的。 “你好,江寻。”江寻起身,伸出手和沈阅握手。 ‘这个人好难相处...’沈阅心里现在就这一个想法。 “啊,你好你好,我是沈阅。” ...... 季女士和李雯是多年好友,两人结伴出去逛街了。 就剩下他们三个,沈阅不敢说话,高导吃着油条没理他们,有些火种就是要碰撞才能擦出,他太熟悉这种场面了——两个骄傲的年轻的灵魂,在艺术理念的第一次碰撞中,试图在不屑与好奇中找到点什么。 江寻翻看着沈阅的剧本,时不时皱个眉,每皱一下,沈阅就感觉自己用心血磨出来的字句,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你不是科班出身的吧?” “不是,我是野路子,有幸和高导学了几天。” 江寻点点头,没说什么。 “你这个位置,‘粮食局从四川来的同志,会掏耗子窝,取出还没睁眼的幼鼠沾着醋吃三吱’。这是笔误,还是刻意写的?”江寻觉得这种东西太真实了,反而没有美感。 “是...是刻意写的,高导说真东西往往上不了台面,但是能反映事实,能让人记住。” 江寻点点头,这么一想也有道理,本土的编导就是有土和黄风的味道,也是一种特色。抬头看了看沈阅,这一次的眼神终于有了看‘人’的味道:“你胆子很大。”她评价道。 江寻的指尖划过那句“粮食的呼吸就是人的呼吸”,停留了片刻,她有些震撼,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姑娘,二十来岁,能把一个人的灵魂这么...**的刨析出来,完完整整的放到纸上,她不得不承认,这种从土里长出来从钢里炼出来的哲学,是摄影棚里教科书上无法生出来的。 “剧本我看完了。”江寻合上稿子,看着沈阅,眼神中少了些许冰冷:“你很有天赋,很懂什么是美,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你写的王工,能听出粮食是睡了还是病了,你信吗?” 一阵沉默,高怀书的嘴角在搪瓷杯子后面勾了起来。 沈阅迎上江寻的目光:“我信,因为我的手插进去时,我能感受到。” “开机前。”江寻语气很认真:“带我去找王工,我也要感受一下手插进粮食的感觉。” ...... 江寻初来乍到,还没找好住的地方,本身厂子分配的房子就紧张,沈阅他们这些刚来的这一批都分不到,江寻还是临时选调,更没有协调出来。 沈阅费了半天力气,将自己的二八大杠从车棚里推出来,拿布子抹了半天后座,才让江寻坐到后座,家里就一床被子,江寻来住就没得盖了,只好让江寻抱着被子,她蹬着车,然后就有了这么一幕——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蹬着车,后座坐了一个身型高挑的气质美女,脸色羞红抱着一床军绿色的旧被子。 沈阅将江寻带回了自己和刘妙的小屋,自己蹬着车去崇文门自由市场买了一只鸡,这个不用粮票,就是贵,杀了半天价,以沈阅两元买到胜利告终,又去买了几瓶北冰洋汽水,想了想,江寻是上海来的姑娘,怕她吃不惯,又去二有居买了一盒鱼罐头。 ‘家里有单位发的香蕉苹果还有冬储菜,这些应该够了吧。’沈阅心里盘算着。 刚才出门沈阅就让刘妙烧了一锅水,好让江寻洗洗路上的风尘,刚洗完从里屋出来,一桌子饭菜已经做好了。 江寻看的有点不可置信,自己又不是什么贵客,怎么做的又是鸡又是鱼,还上了几个凉盘儿。 “来吃饭吧!沈阅说你是上海来的大导演,可厉害了!沾了你的光,今天能尝到沈大厨的手艺!”刘妙见江寻出来,自来熟的挽上江寻的胳膊将她拉到桌子边。 “这...都是你做的?” “嗯,你尝尝,这鸡是酱呼的,是我们东北的炖法,也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沈阅说着就给江寻夹了一个鸡腿。 果真吃不惯,太咸了,一碗饭下去,喝了两瓶饮料,沈阅看出来对于江寻来说做的有点咸了,心里盘算着下次少放两勺酱。 刘妙吃的头也不抬,她是北方人,这菜对她来说很合口味,一口气造了两碗。 吃完饭已经八点了,洗过碗,刘妙叽叽喳喳的和江寻搭着话,一会聊怎么布景打光,一会又变成刘妙小时候穿开裆裤骑大黄给大黄尿了一身,江寻时不时笑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沈阅在桌子上按着自己的本子写着什么,也算是和谐。 简单洗漱了一下,两人回了里屋,沈阅怕江寻睡不惯,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利索地把过冬的棉大衣铺在水泥地上,又压上几张旧报纸隔潮。炉火的光跳在她脸上,她拍了拍那“床”,看着江寻投疑惑的目光,道:“放心吧,江导,我这地暖,比你们的大床不差。” 江寻有点不好意思:“那个,要不你睡床吧”说着就往前走了两步。 沈阅笑了笑:“没事,我睡地上习惯了,炉子烧的旺,我睡不住床。” “要不咱俩挤挤?都是女人,没事。” “好了好了,江导,你就睡吧,明天是周六,我带你去大澡堂子洗个澡去,快睡吧。” 大澡堂子?倒是新鲜,来北京一年也没去过几次,之前去也就是匆匆冲一下,没试过别的‘体验体验也好’江寻心道。 第4章 呼吸1 北方的澡堂子是没有隔间的,一个大水池子,旁边就是一排排淋浴头,衣服要在外面的柜子脱,以前自己一个人洗没觉得如何,和沈阅一起光不刺溜站到一起反而是不适应了。 两人走进去,站在淋浴头下面,简单洗了一下,江寻以为这就完事了,没想到沈阅叫了两个大姨过来。 江寻是拒绝的,大姨是有劲的,水气氤氲间夹杂着几声惨叫。 从澡堂出来,江寻觉得自己的皮都不是自己的了,沈阅倒是神清气爽。 下午无事,在刘妙的撒娇攻势下,江老师为两位‘野路子’出身的编剧进行了1v2导演小课堂。 江老师在上海拍片子的时候积累了不少经验,江寻是头一批聚焦苏联深焦美学和欧洲浅焦镜头的,他讲的东西很深奥但从她嘴里出来往往是结合了经验的。 “浅景深?不就是让该看清的看清,该模糊的模糊吗。”她指了指沈阅的本子:“用拖拉机的反光镜和老花镜片,凑近了看,你本子上的‘首都电影厂’是实的,后面刘妙的脸就是虚的。”江寻很认真。 刘妙嗷了一声,开口:“那和澡堂子里只看得清大姨手里的搓澡巾是一个道理?” 江寻顿了一下:“嗯...是一个道理。” 沈阅盯着本子没说话,她的脑子莫名其妙冒出了刚才在澡堂子里氤氲的水汽和江寻泛红的皮肤...... ...... “你知不知道围读剧本要几天?你拍没拍过电影啊?围读至少三天,空转这几天的工时费你给我们补吗?”说话的叫唐军,是《呼吸》的主演。 “拍过,我在学校和上海导戏的时候都要先围读,不钻研怎么能拍好?”江寻很冷静的道。 “那你就回你的上海拍去,来我们这干什么。” 唐军是老资历了,他这么说完,其他人也小声嘀咕着,他们确实不服江寻,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是从上海空降,凭什么拍这个片子?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现在这个片子是我负责,我就要把它拍好。”江寻看了一眼唐军:“不想拍的可以找高导请示走人。” “你...”唐军气的一摔剧本就走了,江寻走过去,捡起剧本:“来,我们继续。” 高导的门被''嗙''的推开,唐军气势汹汹的走进来:“码的老高,你丫的给我就分个这种组是吧?” “怎么了?”高导也有点懵,唐军今天是吃了枪药吗?怎么疯了似的? “那个上海厂调过来的小崽子,到底会不会拍片?诶老高,你拍了这么多年电影,你整过什么围读吗?我好言相劝,让她不要围读,拍不完会影响大家的年终奖,你知道她说什么吗?丫让我滚蛋!”唐军气的呼吸都不稳,像是气的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了。 高导皱了皱眉,江寻不是这样的孩子,看来得去看看:“行,我知道了,我去片场看看。” 片场经过唐军的走人事件后,组里死气沉沉的,江寻面不改色的在继续讲解分镜,沈阅看她写着字,手却有点抖,她暗戳戳碰了碰江寻。 “那个各位,我给大家带了一点吃的,都歇歇。”沈阅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这是高导给她的进口货,给大家分了分,这下气氛才稍有缓和。 高导早就来了,看江寻在说话就没打扰,这下大家都休息了,才走上前和沈阅搭话。 “诶,怎么回事?”高导把沈阅拉到一边小声问。 “唐同志拿资历压人,说不让江寻同志围读,还说让江寻回上海拍去,摔剧本走人了。”沈阅音量没减。 “你!”唐军朝前一步,被高怀书摆了摆手拦下。 “是这样吗小沈,那我知道了”高导点点头。 “行了行了,和几个小辈置什么气。”高怀书拍了拍唐军的肩膀,算是给了个台阶,随即目光看了看闲聊的大家:“哪个我说两句,各位最近辛苦了,围读是我同意的,我觉得很好嘛,现在这个组是江导在负责,都按江导的来,想不明白的可以和我聊聊,等想明白了再说。” ...... 唐军虽然和江寻闹矛盾但总归是专业演员,拍摄时就‘抗山’这个镜头就重拍了二十七遍,为了真实他就扛着一百八十斤的米袋子走了二十七个来回,虽然心里已经被沈阅的剧本和江寻的精神动摇了,但是嘴上还僵着:“行,我听你的,但是我就是为了拍好戏嗷!” 江寻无奈,沈阅哭笑不得:“好好好,你就是为了戏。” “江导,还不睡啊。” 拍了一天,回家沈阅就扑到了床上,江寻点着煤油灯写写画画,沈阅睡了一觉都起来了,江寻还写着。 “马上就睡,快拍完了,就最后这点还是有点不好,我再改改。诶正好你醒了,你说最后这一场要拍王工在谷堆回想人生,怎么剪更好啊?” 沈阅揉了揉眼睛到江寻身边,单手撑到桌子上,煤油灯把两人重合的影子照到墙上,她看到江寻的分镜稿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注脚。 “我想想...” 沈阅抽过江寻的钢笔在纸的空白处画了一幅粮仓的图:“不如这样,让摄影机跟着王工的手,第三次把手插进粮仓的时候,直接切到他少年时在山西晒谷场扬起一把稻子。” 江寻猛地握住沈阅的手腕:“不要切!直接虚化让两个手重叠!用二次曝光!” 墨水被打翻了,墨迹晕到两人的袖口上。 剧本改完两个人都有点睡不着,躺到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诶,你为啥拍电影啊。”沈阅挺好奇这个的。 江寻默了半天:“因为心里有一团火,这么说有点矫情,我想拍点什么,人这一辈子,总归得留下点什么不是?起码百年之后能为以后的同路人往前铺那么一点点路。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沈阅自嘲笑笑:“我啊,我为了活着,我是东北人,家里就是个普通工人家庭,我父亲下岗了,厂子效益不行,我当时的工作也快被优化了,想活着就得出来闯闯,我一定要有出息,让我爸能享福。” “挺好的,我家不支持我做电影。”江寻有点失落。 沈阅一骨碌翻起来,坐在床上看着江寻:“为什么,你这么有天赋,你天生就是拍电影的。” “我曾祖父是第一代人民银行的大区行长,我伯父是国家计委资调配局的,我父亲是搞军工研究的,他们觉得我搞文艺是不务正业,是背叛组织,78年恢复高考,我考到了首都电影学院,他们好悬给我退学了,校长很好,没让我走。” “那...你学费和生活费,哪来的?” 这次默的更久了。 “我姥姥很疼我,去世之前给我留了一对南洋耳环,就这一对...” "我..抱歉。"沈阅心知自己戳到了人家的痛处,赶忙道歉。 “没事,姥姥在世的时候很支持我拍电影,她给我留下的东西这么用反而是最好的,不是吗。”江寻敛了敛心情,拍了拍沈阅的肩:“快睡吧,明天还要继续拍呢。” 听着耳边慢慢均匀的呼吸声,沈阅把被子往江寻那边又挪过去一点。 ‘晚安。’她在心里说了一句。 ...... 片子拍的很顺利,马上收尾了,江寻身体有点吃不消了,大病了一场,沈阅是被身边的温度烫醒的,半夜,看着快爆表的体温计急得团团转。 冬天生病的人多,抗生素和退烧药优先保障京津干部病房,要买也需要县级医院和单位的介绍信,等买好也烧成傻子了。 沈阅把江寻叫起来,给她喝了点水,交代好刘妙照顾江寻,便急匆匆披上衣服去找高怀书。 门被砸的邦邦响,高怀书踩着一副拖鞋,上身穿了个汗衫就开了门:“谁啊,大晚上的。” “老师!”沈阅急得满头大汗。 “这...这是咋了,没事你慢慢说,外面冷,快进来,快进来,沐雪,你出来给小沈到杯水。”高怀书心里咯噔一下,沈阅是个稳重孩子,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沈阅的气喘匀了些,接过水喝了两口:“老师,师娘,江寻她大半夜发烧了,都烧到四十度了,怎么也退不下去,大半夜的也没药店开门,就...只好打扰了。” “哎哟,那可不是小事,怎么好端端的病了,是不是老高让你们太累了,家里有几幅治感冒的汤药,你等等,我去找找。”季女士瞪了两眼高怀书,急急忙忙去屋里拿药。 “和我有什么关系。”高怀书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多会开始发烧的,一会拿上药我和你去看看。” 季沐雪从里屋拿出几个牛皮纸包着的药,手里攥着一把细丝。 “孩子,你拿好这两个东西,这个是汤药,你一副能煎两次,给她喝上,这个是犀牛角的丝,给她吃点,剩下的留好,这个对发烧有奇效。”季沐雪把药递给沈阅,交代道。 “行了,别愣着了,赶紧带我去看看,烧的厉害可是真要命。” 高怀书安顿好家里,让季沐雪别担心,穿上军大衣和沈阅便急匆匆的去了。 第5章 江寻2 刘妙拿白酒兑了水,给江寻擦了擦身子,刚擦完确实是好了一会,但是没几分钟就又烫起来了,江寻烧的迷迷糊糊,恍惚间看到了高导,心说‘我这是烧糊涂了?大半夜的怎么还看到高导了。’ “怎么样?还烧着呢?”沈阅一进屋急忙询问刘妙。 “我用酒给他擦了擦,死活降不下来。” “诶,小江,怎么回事这是?”江导脱了外衣走到江寻床头。 “啊,高导。”不是幻觉,高导真来了。 “我去煎药,你俩给她换个衣服,这都汗湿了,你把犀牛角给她吃了。”高怀书安排了一下,急急忙忙就去拿小锅。 折腾了一晚上江寻好不容易才退了烧,高导给他们放了个假,下午四点,刘妙把沈阅叫醒,说门外有个大爷找她,让她出去看看。 门口的沈爱国提了两个袋子,带了一顶皮帽子,身上的蓝色工服洗的有点发白。 “爸?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沈阅推开门,看到来人赶忙接过袋子,就往里迎。 “哎呀我大闺女,这不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我寻思你忙,也顾不上回去,爸过来看看你,顺道给你们拿点吃的。”沈爱国把脚在门口蹭了蹭,进了屋。 “我就来看看你,屋里都是姑娘,爸就不往里走了,袋子里有冻梨,你和你朋友分着吃嗷。”沈爱国站在门口,没往里走。 沈阅看了看躺着的江寻:“爸你是咋找来的?” “鼻子下面不是有嘴吗,按你给我信里的地址,问了两嗓子就来了。” 沈阅眼眶有点发酸:“晚上怎么住啊,我给你找个地儿去?” “不用。”沈爱国摆了摆手:“我和你赵叔打好招呼了,去他哪挤挤,之前我俩都一个车间的。” 江寻被吵醒了,看沈阅穿了件单衣站在门口,拿起自己的大衣,走过去给沈阅披上。 “叔叔好。”江寻有点虚弱,说话声音闷闷的。 “哎呀,你好你好,你是小江吧,我在信里听我闺女说过,你们好好处嗷,她要是欺负你我收拾她。” 江寻嘴角勾了勾:“没事叔叔,她人很好,这段时间还得谢谢她一直照顾我呢。” 沈阅从兜里掏了掏,拿出几张零钱:“爸,这是五十,你拿着花,这两天在北京好好逛逛。” 沈爱国没接,被沈阅强行塞到里衣口袋里。 “叔,别在门站着了,进来喝口水。”刘妙沏了壶茶,走过来,笑呵呵的道。 “走吧叔叔,进来坐坐。”江寻也邀请道。 沈爱国有点不知所措:“啊...好,好。” 坐了一会天开始擦黑了,几人想留沈爱国吃饭,死活不同意,也只好作罢。 沈爱国出去找了个小酒馆,和赵根要了两个小炒。 酒过三巡,沈爱国喝的迷迷糊糊:“老赵啊...我姑娘有出息了啊,有出息了...” ...... 刘妙过了几天就坐火车回家去了,和沈阅两人吃了个饭,说过完年就回来,拜托两人这段时间给她扫扫屋子。 刘妙一走,院子‘唰’的一下就冷清下来。 年底事多,两人天天都在厂子忙的不可开交,过年前两天,《呼吸》终于拍完了,年终奖发了,给了八十元巨款,还多发了十斤的全国通用粮票。 “走啊,咱俩今儿出去吃去?”沈阅拿着钱,朝江寻开口。 “去哪?” “咱俩去东来顺吧,吃涮羊肉去。”沈阅把自行车推出来,用袖口擦了擦后座。 “怎么,吃饭不叫你师父我啊?”高怀书手背到身后,从后面走来,开玩笑和两人说着。 “那走啊,叫上师娘,咱们一家人吃个便饭。”沈阅笑了笑自然的答道。 “哈哈哈,逗你的,我还要回家和你师娘过二人世界呢,你们自己去吧,过完年你俩来家里,咱们再好好吃一顿。”高怀书把手举到胸前,手里攥着俩红包:“喏,压岁钱,给你们两个小同志的。” 江寻朝沈阅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沈阅也没办法,想了想抽走一个:“那...谢谢师父,师父师娘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好好,你这孩子。”高怀书拍了拍沈阅的肩,笑呵呵的。 江寻大脑飞速转了一会,实在没什么招,见沈阅接了,也拿走一个:“祝高导和季阿姨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高怀书给完红包就哼着歌走了,两人看着高怀书走远,对视一眼,无奈笑了笑。 江寻是被沈阅背回家的,这段时间江寻自从收了家里一封信就老是有心事似的,明天不用工作,点了两瓶酒全被江寻喝了。 “你说,人一定要结婚吗?”江寻有点大舌头。 沈阅有点懵,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不一定。” 沈阅拧着布子,想给江寻擦擦脸,江寻有点激动。 “我拍电影,我错了吗?”江寻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我不结婚,错了吗?”说着说着江寻竟小声哭了起来。 沈阅慌了,她不会安慰人,尤其这样的江寻:“...你没错。” “沈阅...”江寻嘟囔了一句,低声笑了笑:“沈阅...他们要是都像你,就好了。” 沈阅呼吸慢了一下,给江寻擦了擦眼睛。 “好了好了,不哭了,你没错,你只是在做自己。”沈阅摸了摸江寻的头发。 简单洗漱了一下,给江寻擦了擦,拉了灯上床躺到江寻旁边。 “沈阅。”沈阅还以为江寻睡着了,突然一声给沈阅吓了一跳。 “怎么了?” “我拍电影,我...我喜欢拍好看的,美的东西。”江寻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沈阅起了逗弄的心思:“哦?怎么个美法?像江导这么美的吗?” 没想到江寻却认真思考起来,隔了半晌亲了沈阅一下,很认真的道:“这样的,像沈编剧这样的,美。” 江寻躺了回去,屋子很安静,静的只剩下沈阅的心跳,有什么东西随着窗外的烟花‘嘭’的一声炸开。 ...... 过完年,厂子的活又开始多了起来,江寻很奇怪,这段时间为什么沈阅像是刻意躲着她似的,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沈阅很焦虑,她自从那个吻之后,看到江寻就莫名其妙的会心跳加速,每天睡到一起心里也像一万只蚂蚁在爬似的,她不理解这样的感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女人这个事太荒谬了,这是病,是流氓罪,江寻应该也没那个意思,她天天告诉自己别多想了。 “诶,我最近在拍个片子,你给我写剧本呗?” “啊?厂标最近没什么新的啊,哪个啊,你要我去把刘妙的活抢了啊?” “我...我想拍地下电影。”江寻压低声音和沈阅道。 家里面又来信,让他不要再拍电影了,家里想安排他的人生,安排他的婚姻,安排他的电影,他不想,他要拍一部谁都看不懂,看不了的电影,她受够了镣铐。 “啥?你疯了?!”沈阅不可置信的提高声音又压低。 “来不来?我给你钱。” “不是,这就不是钱的事啊!你怎么了?!”沈阅真心觉得江寻疯了。 “你就说你来不来。”江寻的声音带了点严肃,她的眼里有一团火,烫了沈阅一下。 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来。” 《呼吸》前段时间江寻和剪辑师刚剪完,送去洗印了,高导说上面来了个领导,指名道姓要见见她们。 “陈司长,这两位就是了。”高怀书轻轻敲了敲门,推门进去,小心翼翼的介绍着。 “嗯,你出去吧。”陈司长没抬眼,淡淡道。 “好的好的。”高怀书怼了怼沈阅便慢慢出去。 “你们两个,是呼吸的编剧导演?” “是的是的,陈司。”沈阅赶忙接话。 “挺好的,年轻有为啊,这个标不容易啊,你们俩这个片子出来,镀的金可是要多喽...”陈司话里有话。 “是的是的,非常感谢厂子栽培。”沈阅没听出来还搭着话。 陈司挑了挑眉。 “哪个,陈司,您的意思是?”江寻在家里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哈哈,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惜才,就是可惜了,小钱哪个孩子...嗷,就是之前这个片子的编剧,他爸爸和我们说,这个片子他没有名字啊...”陈司往椅子上一靠。 沈阅反应过来了:“这个......但是都拍完了,要不给钱哥的名字加到剪辑里去?” “哎呀,这多麻烦哈哈哈” “没事没事不麻烦,这个是我们一点小心意,您务必收下。”沈阅将胸前的一只英雄200摘下递给陈司——这是高导给她的,她一直不舍得用。 “哎呀,这么客气干什么。”嘴上说着,手接过那支笔。 “我们做晚辈的一些心意,您喜欢最好。”沈阅笑得脸快僵了。 “你们的片子拍的不错,是好片子。” “你们两个前途不可限量嘛,好好干。” 从办公室退出来的时候,沈阅的后背有点湿。 “怎么样?他什么意思?”高导急急忙忙问。 “没事,他意思我们抢了姓钱的的标,要我们把他的名字加里面,还要上点供,沈阅做的挺好的。”江寻道。 “哎呀,担心死我了。”高怀书也挺慌,把陈司惹毛了他们就都不用干了。 “我把您送我的笔给他了,今天来的匆忙,没拿别的。”沈阅有点愧疚。 “挺机灵,这根笔也是用到正事上了。”高怀书呼了口气,心说‘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