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萧凌远站在案前,居高临下,“看来这古琴之道确实需要灵慧之心,并非什么人都能领悟的。七弟还是适合玩玩泥巴,抓抓蝴蝶,何必来学宫受这份罪呢?平白……扰了旁人清静。”
萧含章抬头,茫然地看向他,“蝴蝶好看!我很喜欢!五哥也喜欢吗?”
萧凌远被他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一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觉得跟这傻子置气都拉低了自己的档次,正想再讽刺两句,被身后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五皇子殿下,此言差矣!”
只见永嘉郡主大步走来,她一身红衣似火,眉眼明艳。她双手叉腰,挡在萧含章面前,“陛下恩准七殿下来学宫聆听教诲,乃是天家慈爱。七殿下心性质朴,学习态度认真,纵然初学不佳,又何来‘受罪’、‘扰人’一说?莫非五皇子觉得陛下的安排不妥?”
永嘉郡主封地永嘉郡,乃是江南商贸重镇,富庶甲天下,其父永嘉王在朝中亦颇有影响力。相比之下,萧凌远的母妃柳嫔并无实权,地位高低,一目了然。
萧凌远被姜未央这番连消带打的话堵得面色涨红,他恼羞成怒:“姜未央!你不过一个郡主,竟敢如此顶撞本殿下?!”
姜未央丝毫不惧,反而上前一步:“哼!五皇子殿下,我只是据理直言罢了。学宫本是清静求学之地自当友爱同窗,七殿下情况特殊,我等更应体恤关照,而非出言讥讽。若论尊卑,陛下与皇后娘娘尚且对七殿下怜爱有加,五皇子身为兄长,难道不该以身作则吗?”
“你!”萧凌远气结,指着永嘉郡主,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对方搬出了皇帝皇后,又占住了“兄友弟恭”、“体恤关照”的道德高地,他若再纠缠,反倒显得他心胸狭窄不念手足之情。
这边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刚和薛凝华说完话的恭越脸色一变,快步冲了回来,薛凝华也紧随其后。
这才奉旨带娃第一天,万不能出了岔子。
恭越迈步进来,目光先向萧含章的方向寻去,见他紧张地绞弄着袖子,应该只是吓到了,并无大恙,这才松了口气,快走上前去,“哎呀呀,五殿下,郡主殿下,这是怎么了?”
萧含章适时地抓住恭越的衣袖,小声道:“四哥哥,五哥说我弹琴吵……可我不是故意的……”
恭越顿时心下明了,笑着向萧凌远拱手,“五殿下,七殿下奉旨入学,琴艺生疏乃情理之中。若五殿下有心指导……”他顿了顿,“我的位置,可以让给殿下。”
萧凌远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深知恭越圣眷正浓,且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自己根本讨不到便宜。再看永嘉郡主一脸挑衅地看着他,安国公世子薛凝华也抱臂站在恭越身后,显然是一伙的。
他狠狠瞪了几人一眼,尤其是躲在恭越身后的萧含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得很!你们都给我等着!”说罢,拂袖而去,背影都透着气急败坏。
恭越懒得理他,摊摊手,转身蹲下,与萧含章平视,“殿下,咱们不理他,你弹得很好,比五皇子第一次学琴时强多了呢。”
萧含章抬头,恭越正看着他笑。
残阳如熔金,斜斜漫过他的眉眼,鬓边的碎发被染成暖红,鼻梁与下颌的线条利落却裹着柔光,像淬了光的刃,明晃晃撞进眼底。
“嗯嗯。”他怔愣一瞬,乖乖地点头。
恭越起身,朝姜未央拱手:“多谢郡主殿下。”
姜未央随意摆摆手,“不必谢我,我就是看不惯他欺负人的那副嘴脸!都是皇子,仗着自己年长,且不说根本不做关爱照拂幼弟之事,反而在这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她说着,又微微向前半步,俯下身,“七殿下,以后他要再敢说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骂回去!”
萧含章被她这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紧紧抓着恭越的衣角,小声道:“谢谢……姐姐。”
永嘉郡主笑了笑,又对恭越和薛凝华招招手,一团火似的,带着侍女风风火火地走了。
薛凝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摸摸下巴,“这永嘉郡主,还是这么厉害!”说罢,转过身来,“不过子昂兄,五殿下怕是要记恨上你了。”
闻言,少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恨就恨呗,世人怎么看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这人做事说话向来光明磊落,还怕他们不成?”
这场小小的风波刚过没多久,冯皋便带着几个随从亲自来接萧含章。见他被总管接走,恭越也便与薛凝华道了别,独自回到四方苑。
是夜。
明心苑,冷香殿。
“明之啊明之,你到底要捡多少只才肯收手?你说外面的人要是知道你这殿内常年没几个人气儿,猫却是睡了一大窝!是何感想?”
殿门外的月光随着来人推门的动作倾斜而入,勾勒出一个修长而从容的轮廓。他的步伐很轻,落地无声。
“世人怎么看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萧含章坐在桌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
“啧啧,瞧瞧瞧瞧,这才出师几个月,连师父都不叫了?”陆临渊咂着嘴,缓步停至他身旁,见他认真的神色,笑了一声,“你这小子,演技不错嘛,痴傻疯癫,目无他人,宫宴之上三鸣惊人,在我看来,这真正是叫你演高兴了才对!”
萧含章拿来一杯热茶,搁置在他手边,“三鸣惊人?我自己都不知是哪三鸣。”
陆临渊拿起那盏茶润了润喉,“其一,宫宴兴致高涨时追鸢出场,惊动四座。其二,趁人屏息注视时广袖倒盏,陷害忠良。其三嘛……”说到这,陆临渊似笑非笑地住了嘴。
萧含章撑着头,接着道,“其三是什么?说句话还要半路住口卖个关子?依我来看,我能有今日之材,也属实是名师出高徒,不能算作先天过人。”
“哈哈哈哈哈!”陆临渊爽朗一笑,“你啊你,油嘴滑舌!”笑声渐渐收住,顺了顺气,他才肯继续说下去,“这其三嘛,自然是撒泼打滚梅二度,狂欺无辜小郎君,断袖之癖,昭然若揭啊!”
“噗嗤——”萧含章被他这平仄乱舞的小诗给逗笑了,“我可不像您,有这般开辟新风的孤高志气,断袖高冠萧某可不敢当,不敢当。”
“嘁!”陆临渊知道他在挖苦自己,不以为意,“情到深处自难捱,你这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管他什么世道红尘,若是真的两情相悦,命运相知,何必在乎他人目如炬否?”
“是是是!您是高师,言既出,自有一番真理所在,徒弟必然谨记于心,好生钻研。”萧含章抬步,将地上乱跑的那只小橘抱向后殿的猫窝。最后几个字他故意说的又慢又意味深长,夹杂了一丝轻笑。
“进来啊!有事里面说!”不久,后殿传来萧含章的呼喊声。
陆临渊似是极不情愿的起身,边朝里走边抱怨。
越往里去,陆临渊就抬手将口鼻捂的更紧,“你这孽徒!何时能给为师换个清香雅致之处?每回来找你就非要往这骚处去!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萧含章安抚的声音从里徐徐传出,“好啦师父,这不是回来的仓促,计划所需,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个地方安置他们吗?”陆临渊一脸嫌弃地扇了扇风,随他坐在后殿的台阶上。
萧含章懒懒地向后靠去,将手垫在脑后,躺在地上,“况且,让它们留在这里利大于弊啊?皇上说我深居内宫数十年从未离去,我这宫里大大小小的玩意儿和这一窝猫,岂不俱全照应?”
陆临渊曲个腿,用袖子死死遮住嘴,声音闷闷的,“我看你是自己喜欢吧!那时候你小,谷中也没几个同龄玩伴儿,也就是这些猫猫狗狗的深得你心,还偷偷往被子里藏!我可还记得清楚呢!”
萧含章侧眸,见他被熏的一脸憋屈,笑道,“师父,这都来了几回了还没适应呢?有那么夸张吗。”正说着,一只长毛白猫步履轻轻地蹭到他脸边,少年伸手替它顺着毛,仍由猫儿在脸上胡乱舔舐。
陆临渊没好气道,“罢了罢了,此处隐蔽,不易被窃听了去。”他这才缓缓放下手臂,也向后躺了下去,“回来后怎么样?还适应吗。”
萧含章抬头看着天花板,勾唇一笑,语气竟难得的轻松,“还不错。无人的时候乐的清净,出去见人倒也算开心,痴傻无度的皇子殿下,想干什么都行。”
陆临渊:“是叫你玩高兴了,那恭亲王府的世子可没几个敢用你这样的方式去明目张胆地接近的,也不怕被看出来。”
萧含章却不以为意,“我是按照父皇的意思去做的,怕什么?况且……”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方又继续道,“父皇说我用什么法子都行,瞒不瞒着那世子都无所谓,反正最终都是要知道的。”
陆临渊却突然来了兴致,“什么法子都行?”
见他一脸坏笑的样子,萧含章深感不妙,脸色稍微正了正,“喂喂,我可没有那方面的爱好,士可杀不可辱。”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一个眼神就懂为师要说什么。”陆临渊毫不避讳地大笑,“虽不让你真的怀着那样的心思去勾引别人,但若论人心之道,越亲密,越靠近,越容易掌控。这是铁律无疑。”
萧含章左耳进右耳出的点点头,“是是是,正好让我算算啊,此乃陆家心法第八百九十一条,弟子定当谨记于心。前几条是什么来着,论真情因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