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烟花烂漫
这些透明的小蜘蛛都是蛊虫。
与此前控制程硕的蛊虫大差不差,威力不如程硕那个。
不过进宫审查严格,这些小蜘蛛比起蜈蚣之类要好带许多,且这些小东西气息弱,并不如何引人注目。
程硕身上的蛊虫被毁,在定北王手里的母蛊也便死了,只能是秦家猜到了是蛊虫所为,还找人毁了。
至于是谁毁了蛊,百里御心里明镜一般。
这京中可不见得有什么蛊师,但近日偏偏来了一个著名的南疆圣女。
想来是秦家寻了司途安黎帮忙,只是百里御没想到秦家第一想法不是怀疑南疆那帮人,反而请他们帮忙。
这倒是坏了他想要转嫁矛盾的想法,不过也没人知道是他所为就是了。
现在宫中的人肯定知道了蛊虫的存在,且司途安黎有一条小青蛇,据说是万蛊之王,能分辨出蛊虫的味道,也能解决掉所有蛊虫。
眼下还不是摊牌的好机会,所以为了不被发现这件事与自己有关,百里御还是想再藏一藏。
因而他今日才带了这些小东西进宫,大概率不会被发现,还能留在宫里等到日后再用。
他指尖探入荷包内,便有两只小蜘蛛爬上来。
他又将指尖顺着轿帘探出,两只蛊虫便顺着轿厢一前一后爬去,分别进入两位轿夫的发间藏了起来。
百里御收起荷包,但却在口子处留了个缝隙,等之后不用他动手,蛊虫便可自己跑出来。
轿子很快落于海晏殿外,众藩王纷纷下轿,随着百里鸿一同走进殿内。
除南疆王以外的所有人,都以为秦枭应当还没醒。
可当他们踏入殿内,才发现里面已经站了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门口,一身黑金蟒袍,墨发全部由金制发冠束起,单单一个背影就气势凌人。
是秦枭!
秦枭听到身后的声音,转头看过去,神情平静,深邃的双眼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才微微缓了神色看向百里鸿,道:“见过陛下。”
“免礼。”百里鸿立刻开口,行至秦枭身侧后又回头看向众人,道:“诸位准备入席吧。”
众人纷纷应是。
脸色都没什么变化,可心里却一个不比一个平静。
秦枭没死!
甚至他都可能没有重伤,不然怎么会这般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真是楚九辩把他治好了?
这就是有一个神明在身边的好处了。
众人心中思绪纷杂,又有些好奇楚九辩去了哪?怎么秦枭都出来了,对方却没出现?
不过也没人开口,纷纷准备落座。
而就在这时,太皇太后萧若菡领着南疆王妃,以及郡主与世子一同来了。
女眷们进宫后,按理就是该先去后宫之主那里见礼请安。
如今宫内的女主人便是太皇太后,所以司途安黎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宫门处后,就与百里灏分开,先行进宫去见了萧若菡。
见到太皇太后,众位藩王也要纷纷见礼。
按照辈分,萧若菡曾是他们的嫡母。
萧若菡看着一众叱咤风云的藩王乖乖与自己见礼,心中有种难言的满足感。
这就是权力,是身份地位。
身为女子,她未能赶上所谓科举,但她也已经坐到了女人这辈子能坐的最高位置。
虽说如今百里鸿在位,她弄权的能力被削弱许多,可英宗在位时,她却也实实在在风光许久,只是现在屡屡在楚九辩和秦枭的手下吃亏,才收敛了锋芒。
可如今看着这些藩王对自己恭敬的模样,她好似又找回了此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了。
她一路行至高位,在仅次于百里鸿的位置上坐下来,才淡淡道:“平身吧。”
众藩王道了谢才纷纷起身落座。
百里御视线扫过坐在南疆王身侧的司途安黎,没瞧见那条小青蛇,但那样小的玩意儿,就是藏在袖子里都很可能。
所以他还是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悄悄松了袖子。
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蜘蛛们全部爬出来,足足六只,全都爬下他的衣袍,快速隐在暗处,顺着巨大的石柱缓缓向房梁上爬去。
殿外一声钟响,收到邀请的一二品大员们也终于来到了海晏殿外,以六部尚书为首,走入殿内。
又是一番繁复的礼节,之后众人才纷纷落座。
而当所有人都坐下之后,大家才发现楚九辩依旧没出现,而秦枭身侧还留着一个位置。
萧若菡坐在秦枭对面,微微一笑,开口道:“宁王身侧这位置如何是空的?哀家瞧着王爷们都到了,那这位置是留给谁的?”
这般场合,与中秋宫宴还有不同。
剑南王按照地位,不能坐在她身边,其他藩王们坐在她身边也不合适,因而她这一侧如今只有她自己,对面却坐着秦枭,以及一个空着的位置,显然是给楚九辩准备的。
可楚九辩是太傅,如何也比不得这些藩王,坐在这里便是僭越。
萧若菡如今就是故意装傻。
只是她不知道,在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楚九辩已经走进了殿内。
他让系统开了此前在河西郡时用过的功能,能叫周围人都注意不到他。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分明连百里鸿都没注意到他,可在他踏入殿门的那瞬间,秦枭就朝他看了过来。
不是那种感觉到有什么才看,而是对方真切地看到了他,甚至还有些放肆地打量着他。
楚九辩漠然与他对视,脚步却是不停。
而随着他的走动,身上的珠宝首饰也不由发出清脆的声响。
纯白色的绸缎落在身上有些凉,但肩头毛茸茸的狐裘披风长长拖至脚踝,挡住了不少寒意。
如今虽还不到吃完饭的时间,但冬日里天色已经暗了。
殿里燃起了许多灯,暖黄的光亮瞧着很是温馨。
楚九辩长靴包裹住小腿,笔直的长腿每一步都走的漂亮。
他银白色的长发依旧披散着,可其中却有细碎的银链,随着他的走动晃过光晕。
秦枭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视线从青年隐在绸缎长裤下的双腿,到被腰带紧紧勾勒出来的紧致线条,再到纤细莹白的脖颈、精致冷淡的面容。
如皎皎白月,高高在上。
这就是神明。
不可亵渎的神明。
秦枭喉结微动,眸色幽沉。
楚九辩已经缓缓走过两侧官员面前,依旧无人发现他的存在。
“宁王在看什么?”萧若菡见他不理自己,觉得有些丢面子,语气也冷了下来,“宁王身边这位置,不会真是留给楚太傅的吧?”
秦枭终于舍得收回视线,再看向对面的太皇太后时脸上便带出了些浅淡的笑:“您说的哪里的话?太傅是官职,坐在藩王之上不合礼制。”
房梁之上,一只小小的蜘蛛已经来到了秦枭身后的石柱处,快速爬下来,又爬上了秦枭的桌子上,钻入他杯中不再动了。
而楚九辩脑海中也响起了警报。
【警报警报。殿内有隐藏蛊毒,已为宿主标注位置,请注意!】
楚九辩眸色一厉。
他猜到今日那用蛊之人或许还会动手。
今日在场这些人,凡是一个被控,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不过楚九辩觉得对方若是真的动手,也定是要对宫里的人动手,比如百里鸿,比如他和秦枭,再比如萧若菡。
至于其他人,对方想动手便是在宫外也有的是机会。
所以他提前与系统通了气,知道它检测毒素的功能也能检测到蛊毒,这才放心。
而他有意晚来一阵,除了想要用类似于“隐身”的功能吓一吓这些人之外,还是因为他在殿外准备了些别的东西,交由暗卫们准备。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等放蛊之人动手。
若是他在,对方或许会忌惮他“神明”的身份,畏首畏尾。不过现在看来,以对方的胆量和行事风格,根本不惧怕什么。
楚九辩抬眼,看到殿内亮起了六处绿色的光点。
其中一个在萧若菡身边,两个在百里鸿头顶的房梁之上,还有三个。
一个在户部尚书苏盛头顶梁上,一个在安淮王百里明发间。
最后一个则在秦枭的杯中。
苏盛和安淮王?楚九辩灵光一现,瞬间想通了一些事。
他行至秦枭身侧的位置上坐下来。
“原来宁王知道。”萧若菡笑道,“那您身侧这位置”
“是给我坐的。”楚九辩开口,嗓音清冷,在本就安静的宫殿中格外清晰。
萧若菡一怔,微微侧目看向那本来空着的座位,而后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而殿中其余人的视线也都齐齐落在楚九辩身上,神情中满是惊骇。
只有坐在父母身后的司徒姐弟,眼睛都是一亮,伸着脖子看楚九辩,待看清他的样子后,两人眼中更是惊艳又崇拜。
这就是神君大人啊!
气势好强大!长得也好美!
难怪大祭司会这般死心塌地地陪伴他,甚至要跟着他一起下凡!
而其他人却不像他们二人这般激动,反而一个个只觉得惊骇,手脚都冰凉起来。
楚九辩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谁都没注意到?
那一二品官员们看着楚九辩这身打扮,好似瞬间回到了登基大典那日。
他们也终于想起,这个与他们共事许久的楚太傅,其实是神明!
殿中一片死寂,藩王们死死盯着楚九辩,心中惊涛骇浪难以言喻。
这就是神明。
他们曾经只闻其名不知其人,如今真的见着,便知道传言还是保守了。
楚九辩没在意众人的反应,他伸手拿过秦枭的杯子,从中拿出那只小蜘蛛。
百里御瞳孔轻颤了下,面上却没有其他反应。
而其他人知道要与南疆圣女见面,所以也多多少少了解过蛊虫。
如今一见便都反应过来,一个个都看向司途安黎。
南疆王夫妻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神态平和。
“麻烦圣女了。”楚九辩说着,从系统空间拿出一个小小的可以藏在手心里的打火机点燃。
咔哒一声,火苗就将那蜘蛛烧成了灰。
打火机又收回去,众人只看到他指尖凭空出现火苗,更觉惊奇。而且更令他们惊讶的,是楚九辩竟然连那么小的蛊虫都能发现。
司途安黎其实也没注意到,知道这制蛊之人的确厉害,竟能瞒过她的蛇。而能发现蛊虫的楚九辩,只会更厉害。眼下得了令,她便温声应是,同时她发间的小青蛇便游出来,在她小拇指的指甲上舔了下,才快速在殿内游走一圈,把剩下那五只蛊虫都吞了下去。
百里御却没看那蛇,反而盯着楚九辩,勾唇无声地笑了。
下马威。
“请诸位看好自己的东西。”楚九辩淡声说着,视线始终没看任何人,却更像是那些庙宇里供奉的神明。
他不再说话。
秦枭就开口道:“陛下,开宴吧。”
百里鸿颔首,洪福便扬声喊了开宴。
在内殿准备了许久的宫人们当即鱼贯而出,手中拿着托盘,备了酒饭。
而与此同时,殿外忽然响起震天般的巨响。
宫宴上所有人都警戒起来,震惊地望着屋外。
然而他们一回头,就发现楚九辩和秦枭百里鸿,甚至于那些宫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是烟花。”百里鸿笑眯眯开口道:“神君大人送大家的礼物。”
楚九辩前日就带着百里鸿和秦枭去了京外,找了处地方给他们放了一个烟花,而眼下这些上菜的也不是宫人,而是秦枭的暗卫。
悄悄做这些,为的就是今日能给这些藩王和官员们看看,也叫他们莫忘了楚九辩神明的身份。
众人先是惊骇,还是工部尚书简宏卓先起身出去,其余人才纷纷反应过来跟出去。
就是萧若菡也先是捂着心口,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当即缓了神色,沉着脸起身走出大殿。
当看到外面的场景时,她却不由怔住。
漫天灿烂的烟花,五颜六色的火光亮了天空,恍如仙境。
官员们不由想起之前那次的刺杀,楚九辩就是用如此巨响杀了不少刺客。
所以,这些好看的烟花,其实是能杀人的利器不成?
藩王们不知道楚九辩那次的事迹,倒是好一些。
只是如此巨响,如此美妙的画面,也叫他们清晰地认识到,楚九辩到底是什么身份。
而他,也到底有没有权力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过了许久,待烟花全部放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又等了等,才缓缓回了殿内。
如此威慑,别说众人本也不像百里御那般胆大妄为,就是有,现在也不敢做什么了。
再没有任何变故,上菜,饮酒,觥筹交错。
所有人面上都维持着平和友好,好似真的亲如一家。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总会不时落在楚九辩身上。
剑南王百里海远远瞧着楚九辩,又看向秦枭,眸底的阴沉之色几乎要盖不住。
他一杯接着一杯饮着酒,不多时便有了醉意。
定北王丝毫没有被拆穿把戏的心虚,仍旧带着笑,神态自若地饮着酒,视线却也总若有似无地扫过楚九辩的脸。
神明吗?
是不是谁坐上了那个位置,神明就会眷顾谁呢?
楚九辩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对这些视线再了解不过,只是他都不甚在意。
他眼下无法控制别人的视线和心理肮脏的想法,但总有那一日,这些人不会再有窥探他的机会。
秦枭伤还没好,便没怎么喝酒,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自己有些醉意。
瞧见那些人盯着楚九辩的眼神,他亦觉得烦躁。
一个时辰的宫宴总算结束。
藩王们各自离开,偌大的大殿中虽还有许多宫人,可仍然像是空了许多。
筹备许久的宫宴和年节就这么结束了。
也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待到正月十五之后,这些藩王们便也都该启程回自己的封地。
楚九辩与秦枭并肩立在檐下,风雪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只能隐约瞧见那些远去的身影逐渐变得渺小,直至消失不见。
等下次再见,大概只会是兵戈相向了。
史官荀修然收拾好书册,从殿中走出,行至楚九辩与秦枭身侧站定,躬身行礼道别。
秦枭颔首道:“去吧。明日本王叫人给你送些赏赐过去。”
荀修然不卑不亢地应下。
史官挣得少,又不能随便与其他人相处,更不可能做生意与其他人产生利益链接,以免记录历史有所偏颇。
所以他面对秦枭所说的赏赐,也不能表现出激动,只能平淡应声。
告别两位大人,他便转身离开。
然而下了雪后的地面有些湿滑,他刚走两步便不小心打了个滑,手中书册也落了地。
他站稳后忙对着两位上官行礼告罪。
“无妨。”秦枭道。
楚九辩却不知为何,第一反应就是弯腰捡起了书册。
还给荀修然之前,他随意扫了眼上面的内容。
却不想只一眼,他整个人就如遭雷击。
只见那翻开的一页上写着:【宁王秦枭率军大败西域塞国,负重伤。太傅楚九辩妙手回春,三日即愈。】
若是没错,这句话的原版,他曾经在“原著”上看到过,当是——
【宁王秦枭率军大败西域塞国,负重伤,历三月方愈。】
为什么原著之上的内容,竟与史官笔下的描述相同?
是巧合?
是原有的设定?
还是说,他当初看到的并不是什么大男主小说,而是史书,又或者属于百里鸿的传记?
若是如此,那他穿进来的这个世界,是否从一开始就是真实?
“怎么了?”秦枭的声音唤回楚九辩的理智。
他眨了下眼,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把手中书册还给荀修然道:“小心些。”
荀修然瞧见了他这片刻的失态,但没多问,躬身一揖后便径直离开。
楚九辩望着他的身影,漫天风雪掩不住对方挺直的背脊。
楚九辩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些模糊。
他忽然在想,曾经在原著中看到的内容,以及那些读者的评价,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虚假的?
他知道自己精神状态很差,距离真正发疯或许不过一步之遥,所以会不会,那时候他就已经有些分不清真实与虚妄了?
又或者,如今的他,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现在经历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他的幻想?
楚九辩无意识地抠着手,刺痛感传来,他愣了下,低头。
秦枭始终注意着他,自然也跟着垂眼看去,看清对方指甲下溢出的血色时面色一寒,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抬起来。
耳鸣声阵阵,眼前的世界有些扭曲,楚九辩脑海中也传来尖锐的刺痛。
是神经痛。
他看不太清秦枭的神情,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秦枭。”他开口,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一个人,该如何分辨真实与假象?”他问。
青年神色茫然,双眼空洞,一片死寂。
秦枭忽而想起此前种种,这不是楚九辩第一次伤害自己,可为什么?
“楚九辩。”他开口叫人,可对方却好像完全听不见。
秦枭面色更冷,他拽着青年的手腕,两步踏进奉天殿中。
殿中空无一人。
楚九辩脚步踉跄了一下,不等站稳,就被秦枭拉入大殿阴影处,后背抵在粗大的朱红石柱上。
下一刻,男人健壮的身躯和灼热的呼吸便同时贴上来。
楚九辩眨了下眼,耳鸣声淡去。
鼻尖嗅到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他喉结滚了下,放松了齿关。
感受到他的变化,秦枭呼吸一轻一重,身体更沉地压过去,圈在青年腰间的手臂青筋暴起。
另一手攥住楚九辩的双手手腕,压在他头顶,不给丝毫反抗的机会。
楚九辩仰着头,喉结滚动,身体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唇上忽然传来刺痛。
这是秦枭能想到的,唯一能让楚九辩清醒,又不至于副作用太大的方法。
楚九辩睁开眼,茫然的视线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幽邃双眸,视线逐渐聚焦。
神经痛好似淡了些,可唇瓣上的刺痛和唇间的血腥味却明显起来。
秦枭放开了他红润的唇,却依旧将他困在怀里,鼻尖都快蹭在一起。
“眼睛能看得见的,手能摸得着的。”秦枭声音低沉。
他握着楚九辩的一只手放到心口处,说:“心里能感受到的,便是真实。”
手上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冰凉的手逐渐暖了起来。
楚九辩定定与男人对视半晌,手下急促有力的心跳一刻不停地震动着,提醒着他这一切有多真实。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舔了下唇。
秦枭视线下移,再抬眼时,神情变得有些凶。
楚九辩眼睫一颤,抬手轻轻推开男人,小心地没碰他伤处。
而后,他就转身绕过柱子,快步朝后殿走去。
同时在脑海中道:“检查一下。”
【患者动作幅度很大,但没有牵扯到伤口,请放心。】
楚九辩抿了下唇,有些麻,被咬破的地方还有些痒。
狗东西。
他暗骂了一声,又问道:“有没有剂量更大一点的药?”
【检测到宿主精神状态只有些微异常,使用过量药物可能会损伤身体,不建议使用。】
楚九辩一怔。
只有些微异常?
秦枭看着青年离开的背影,抬手轻轻抹了下唇角的水渍,却没碰到唇瓣。
他闭上眼深吸了两口气,才重新睁眼,抬脚朝后殿走去。
==
宫外,藩王们各自道别,又纷纷上了自家马车朝府邸行去。
百里征步伐缓慢,百里灏叫妻儿先回了马车,自己则也放慢脚步,同百里征并肩走着,知道对方定有话问自己。
果然,待到周边藩王都走完了,百里征便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离去的车马,问道:“何时与宫里搭上线的?”
“入京后。”百里灏也没说假话。
虽然儿女对楚九辩都有种超乎寻常的亲近和信任,但他本人和司途安黎却的确是帮着程硕解了蛊毒之后,才与楚九辩和秦枭有了联系。
或者说,是做了交易。
他们证明了自己对陛下没有敌意,也没有对秦枭他们动过手,秦枭则承诺不会对南疆出手。
这是一场和平的交易,对双方都有好处。
至于之后会不会再深度合作,做其他交易,百里灏并不排斥。
“有些事还是不插手的好。”百里征侧头看他,面色一如既往的严肃,“偏安一隅,管好自己的事,顾好自己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他就是这样一个温吞到有些古板的人。
他自始至终,要的都只是在自己的封地上自给自足,给封地百姓们更好的生活,至于发展经济和武装,都只是他用来保护自己和百姓们的手段。
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会动手下那几万平西军。
百里灏了解他,也能理解他。
曾经的他也是这么想的。
可自从旱灾之事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
身为拥有一定势力的藩王,他便是想要偏安一隅也没有机会,迟早要被牵扯进这些纷纷扰扰中,只有天下真正安定下来,皇权至高无上,这些动荡才能彻底平息。
便是百里征,也总有一日或主动或被动地陷入这场混乱。
不过眼下,百里灏却没有劝说对方,只颔首笑说:“我知道。”
百里征也同样了解他,便知他其实并不打算收手,只得缓缓呼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百里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架走远。
不知到了日后,他们兄弟二人,是会并肩作战,还是针锋相对。
“相公。”不远处的车帘掀起,女人清婉的嗓音响起。
百里灏回神看去,却见车窗处女人退了回去,反倒挤出来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
他轻笑一声,走过去上了车。
一家四口挤在车内,竟觉得很暖和。
“阿爹。”司途昭翎抱着母亲的手臂,笑眯眯道,“别担心,跟着太傅大人肯定没错。”
司途昭垚也点点头:“是啊阿爹,楚太傅的手段咱们方才可见识到了。而且还有大祭司呢,两位神明坐镇,小陛下不会输的。”
百里灏抬手在他眉间轻敲了下:“不在寨子里,切莫妄议朝政。”
司途昭垚就笑,道:“那说说小陛下可以吧?他那么小小一个,看着古灵精怪的,真可爱。”
“对呀对呀。”司途昭翎眼睛一亮,“他脸蛋看着就软软的,不知道捏起来什么样。”
“你们呐。”司途安黎无奈道,“真是给你们惯坏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眼底全是宠溺和纵容。
她的孩子她清楚,在家里再活泼幼稚,到了外面却很有分寸,完全不必担心。
车架愈行愈远,逐渐隐匿于风雪之中。
不多时,风小了些,雪却下得更大了。
定北王府主殿之中,百里御一身猩红色里衣倚在榻上,塌边放着炉子,火烧得正旺。
他手中把玩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罐,里面装着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透明蜘蛛。
透明的身体上遍布血丝,一汩汩流动着。
在他身侧不远处,椅子上坐着一人,浑身上下都被黑袍包裹,瞧不清面容。
许久无话,还是黑袍人先坐不住,开口是雌雄莫辨的声音:“王爷,还剩下两只活着的子蛊,也能有些用处。”
百里御唇角带着笑,神情懒散。
闻言,才将瓷罐盖子合上,随手抛给黑袍人。
对方忙接住,连手上都带着手套,一点皮肤都没露出来。
“你这道行可远比不上司途安黎。”百里御缓声说道。
黑袍人握着瓷罐的手紧了紧,低声道:“这次是属下失误,下次”
“下次?”百里御偏头看他,笑道,“下次你只会输得更惨。”
黑袍人垂下头,没开口。
百里御收回视线,淡声道:“回去吧。”
顿了片刻,黑袍人才起身一揖,转身出了房门。
而与此同时,内间走出一人,那人身着红色轻纱,腰肢纤细,长发披散在身后,一张脸瞧着是个男子,开口时语调倒是婉转柔媚。
“殿下,奴伺候您。”男人行至塌边,缓缓坐上去。
百里御含笑看着他,待他凑近,便伸手轻轻抚摸对方顺滑的黑色长发,眼眸却有些深邃。
此前他倒还喜欢这般如墨般的长发,可现在,他却好像更喜欢那抹银白色。
抬手轻轻一挥,室内灯火便暗下,一室旖旎。
宫中。
楚九辩与秦枭都待在养心殿主殿中,今晚他们要陪着小朋友守岁。
百里鸿捧着小脸坐在桌边,短短的小腿晃啊晃,眼睛逐渐迷离,小脑袋也开始摇摆。
显然是困得狠了。
不过这是大宁的习俗,且此前先皇后在世的时候,也会这般陪着小朋友守岁。
百里鸿记得去年过年时候的事,记得母后说小朋友要守岁,这样来年才能平平安安的。
所以便是困得有些迷茫,他还是硬撑着。
秦枭是个病号,楚九辩本想让他去休息,他却说不累,非要陪着。
而洪福与小祥子小玉子等一众宫人都在外间,围着两张大圆桌随意聊着些什么,倒是能熬,都没什么困意。
楚九辩眼看着小朋友打了个哈欠,自己便也跟着打了一个,眼睫都湿润了。
秦枭侧头看他,视线不由扫过对方唇瓣上几乎已经看不见的伤处,喉结滚了下。
楚九辩瞥了他一眼:“你不困?”
秦枭收回视线,道:“不困。”
楚九辩问了系统时间,发现距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
这么干熬着可不行。
他想了想,竟有些不知道过年守岁时该做什么。
之前过年的时候,他几乎都在晚会会场。
更早一些还未入圈的时候,他都冷冷清清地待在家中或者打工的店里过夜,只有自己一个人,如平时的每一日都没什么区别。
更小一些的时候,他对过年的记忆,就是酒气,是争吵,是哭声。
那时候他很喜欢外面的炮响,窗户和整栋老旧的破楼都被震动,掩盖了客厅里所有的声响,能让他放松紧绷的身体。
“系统,过年的时候正常人都会做什么?”楚九辩随口问道。
【宿主,据统计,很多人过年的时候都会吃饺子,会看电视和打牌,还会发红包】
系统说了很多,楚九辩还真醒了觉。
“来三副纸牌。”他道。
如今在殿内的都是可以信任的宫人,且都对楚九辩神明的身份深信不疑,所以楚九辩也不怕在他们面前表露出又一“神迹”。
于是他直接从系统里拿出三幅牌来。
昏昏欲睡的小朋友看到这一幕,一下就精神了。
“先生,是什么呀?”他好奇地盯着那三盒纸牌。
楚九辩就笑道:“好玩的。”
“哇。”小朋友瞪大了眼。
楚九辩扬声叫了小祥子和小玉子进来,给了他们两幅纸牌,教了他们最简单的玩法。
这种小事教给小孩们就行了,不用洪福亲自跑。
听完规则,两个小太监都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快步去了外间。
楚九辩听到两人已经开始讲解规则,便看向秦枭和百里鸿道:“咱们玩一个和他们不一样的。”
三个人,自然是斗地主了。
不过在大宁,这斗地主就成了“斗世家”,不过百里鸿一听就撅着小嘴道:“先生,朕不要当世家,你们也不要。”
秦枭好笑道:“一个叫法而已。”
“不好听。”百里鸿哼了一声。
“怎么不好听了?”秦枭故意说道,“咱们秦家也算世家。”
“那不一样。”百里鸿认真反驳,“秦家是好的,世家是坏的。”
秦枭一顿。
楚九辩也看向百里鸿,有些感慨。
不愧是取缔世家的大男主,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觉悟了。
或许小朋友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本能地已经开始厌恶“世家”的存在,自然也是厌恶所谓权贵的存在。
楚九辩忽然又想起了宫宴结束后的事。
荀修然写在史书上的内容,字字句句,都是对这个朝代,对朝中权贵的记录,却不知有没有对普通百姓的记录。
至于史书上的内容为何与原著一样,楚九辩也不探究了。
秦枭说得对,他能亲身感受到这一切的真实,那便不必困在所谓“原著”中。
而且,他来了这个世界之后,改变的事情已经很多了。
便是有原著,有史书,也都该为他改写过程和结局。
楚九辩看向百里鸿,温声问道:“那陛下说,该叫什么好?”
百里鸿想了想,说:“叫斗恶霸!”
“好,就叫斗恶霸。”
小朋友当即开心地直晃小脚丫,还耸起肩不太好意思地笑。
楚九辩也笑,伸手揉小孩的头,却不想秦枭竟也伸手,两人的手便在小朋友头顶不期而遇。
三个人都愣了愣。
百里鸿最先反应过来,主动晃着小脑袋蹭了蹭两个大人的手,嘿嘿笑。
楚九辩也不看秦枭,神态自若地收回手。
秦枭倒是看了他一眼。
外间的宫人们已经打起来了,比刚才更加热闹。
里间的三人便也开始斗恶霸,一开始怕大家不了解规则,所以都是楚九辩当恶霸,有输有赢。
后来百里鸿觉得要挑战一下,便一直抢着当恶霸。
小孩脑子确实好使,楚九辩和秦枭都没让着,也还是打得有输有赢。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到了最后秦枭更是连当了两次恶霸,都被百里鸿和楚九辩打倒。
“舅舅又输啦!”百里鸿开心地直拍手。
与此同时,外间的宫人们也开始欢欢喜喜地喊道:“过年啦!”
洪福走进内殿,笑眯眯道:“陛下,大人、公子,时辰到了,咱们出去放烟花吧。”
“放烟花啦!”百里鸿开心地下了凳子。
洪福给他穿上外衣和厚厚的披风,还把披风的小帽子给他戴上了,然后才一同出了大殿。
楚九辩也起身道:“咱们也去瞧瞧吧。”
“嗯。”秦枭拿过两人的披风,把楚九辩的递给他。
众人来到殿外,偌大的院子里,已经摆了十来个楚九辩从系统买的烟花。
“开始吧。”百里鸿脆声声地喊道。
“是。”几个宫人齐齐应下,然后站在两侧的宫人便用火折子点了火。
两个烟花同时升空,炸开,绚烂的火花在空中绽放,如梦似幻。
慈宁宫中,听到声音的宫人们都不由悄悄朝外看去。
太皇太后萧若菡已经换了寝衣,听到声音先是吓了一跳,而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没有人第一次见过之后能不喜欢烟花,她也想再多看看,可一想到是楚九辩做出来给小皇帝长脸的,她就没了心情。
“主子,咱们可要出去看看?”嬷嬷轻声道,“万一那火星子落在咱们院里,岂不是酿成大祸?还是瞧着些好。”
这是给她个台阶。
萧若菡心里憋屈,但听着外头的声音,还是道:“给哀家更衣。”
宫中另一处殿宇之上,安无疾与秦朝阳并肩站着,望着养心殿那边放出来的烟花。
“真是个好东西。”安无疾感叹道。
秦朝阳道:“是啊,只是不知公子何时能把烟花武器做出来。”
“武器?”安无疾抬眉,“你是说此前公子射杀刺客的那几声巨响?”
“嗯。”秦朝阳道,“能伤人的,自然是武器。”
他觉得烟花的声音与那日的巨响差不多,不过那日的巨响还是更大一些。
烟花烂漫。
百里鸿小小一只站在楚九辩与秦枭腿前,仰着小脑袋看着,双眼明亮。
他忽然双手合十聚在胸前,小脸上满是真诚:“希望母后和外祖们在天上,也能看到这样漂亮的烟花。”
他嘀嘀咕咕的,声音都被隐藏在烟花声下。
楚九辩也看着漫天的星火,光晕将他的脸映的明明灭灭。
秦枭不看烟花,只看他。
烟花落幕,楚九辩来到大宁的第一个年,就算是过了。
待到小皇帝入睡,楚九辩和秦枭才离开主殿。
见着楚九辩准备往院外走,秦枭上前两步跟在他身边,问:“去哪?”
“回瑶台居。”楚九辩道。
秦枭就拉住他手腕,两人一起停下来。
四目相对,秦枭开口道:“别走了,我不动你。”
楚九辩:“?”
动什么?
其实楚九辩也不想走,但他觉得大过年的,说不定秦川可能又要来找秦枭,那他不如离开的好,省得耽误人兄弟俩叙旧。
见秦枭没有放他的意思,楚九辩就问道:“你不用等别人?”
“不用。”秦枭道:“你先回殿里,我去趟秦家就回来。”
大过年的,他这个做大哥的,也确实该回去和弟弟妹妹们见一面。
楚九辩也不推辞了,道:“行,那我洗漱完就先睡了,不等你。”
“嗯。”秦枭觉得楚九辩能在他殿中铺地龙,真是件美妙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字太多了[裂开],少复制了一段,抱歉抱歉!
第77章 新年赠礼
楚九辩这几日都没泡过澡,顶多就是擦洗一下。
今日秦枭不在,他就叫人备了热水,好好泡了个澡。
冬日里,在温暖的房间泡个热水澡,整个人的骨头都酥了。
楚九辩身心舒畅。
他眯着眼趴在浴桶边,抬起手看。
拇指指甲今日又被他自己抠开了一些,但只有一点点,如今已经不疼了。
神智不是很清醒的时候,楚九辩总是会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理智。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他的疼痛阈值便越来越高,一些小的疼痛已经不足以令他满意,所以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伤口越来越深。
但今日,不过是一点细微的疼痛,他竟就有了感觉。
是药物的作用吗?
此前还未穿越之前,他就一直在吃各种药物,但收效甚微,甚至病情还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如今他的病情却已经是“轻微”了。
系统出品,果然是精品。
思绪有些飘远,楚九辩用指尖轻轻触摸唇瓣,还能摸到一点点小小的痕迹,是被秦枭咬出来的。
不疼了,但摸着却有些痒意。
他不自觉地用齿尖轻轻磨了磨,伤口破开,唇间再次尝到了铁锈味。
“眼睛能看得见的,手能摸得着的。”
“心里能感受到的,便是真实。”
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好似还在耳边,眼前也浮现出对方那双幽邃深沉的双眸。
与此一同浮现的,还有身上被男人禁锢时的感受。
炙热,几乎要烧毁一切的炙热。
男人的怀抱亦强势,凶狠,但又含着无限的包容。
楚九辩不得不承认,那样的束缚,给他带来的是无可言说的安全感,以及一种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兴奋。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的身体缓缓下沉,整张脸都沉进浴桶中。
窒息感令他的思绪变得昏沉,身体的感觉却越发清晰。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与秦枭的初见,想起了对方粗粝的掌心紧攥他脖颈的感觉。
楚九辩在水中缓缓抬手,抚摸自己的脖颈。
又缓缓向下,划过胸口、腹部
双膝硌在桶中,青年的背如弯弓般绷着,微微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倏然从桶里探出头,整个人都如溺水之人般紧紧撑抱着浴桶边缘。
青年眼底还有未尽的春意,眼角滚下生理性逼出的清泪,唇瓣被他自己咬出了血,胸口更大幅度起伏着,一下一下磨着浴桶边缘,留下一片片红痕。
许久后,平稳了气息。
楚九辩才从桶中起身,叫人又打了盆热水,匆匆擦洗过身体便进了内间。
上床后,他就把自己裹进丝滑的被子里,逃避般闭上了眼。
外间的浴桶和洗漱的痕迹都被宫人们清理干净,不留一丝放纵的痕迹。
内间也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楚九辩抱着被子躺了一会,不知不觉竟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他甚至都不知道秦枭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后半夜迷迷糊糊间醒了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又一次凑近了对方,顿时睡意全消。
这次比之前那次还要过分,他已经不满足于抱着人家的手臂和胸肌。
眼下的他,竟然整个人都缩进了秦枭怀里,枕着人家的手臂,一只手放在对方胸肌上,腿也架在人家腰间。
手下传来男人胸膛里均匀的心跳声。
然而这种均匀没持续多久,就开始变得有些急躁混乱。
楚九辩本就僵硬的身子更僵了。
秦枭醒了。
或者说,秦枭知道他睡醒了,所以心跳频率就变了。
两个人心知肚明地躺了一会,就在楚九辩受不了打算把手移开的时候,秦枭忽然开口道:“醒了?”
楚九辩默默收回手脚,翻过身挪了挪,几乎要贴上墙壁。
秦枭笑了声。
楚九辩用被子蒙住头。
“先别睡。”秦枭又说了句,声音比刚才还要轻柔,楚九辩蒙在被子里险些就没听见。
不过他听到了。
他从被子里探出头,但没转身,用平日里那种清冷淡漠的嗓音问道:“干什么?”
秦枭坐起身。
窸窸窣窣一小阵声响后,他伸手轻轻拍了下楚九辩的头,说:“这个给你。”
楚九辩翻过身看他。
今夜的月光有些亮,屋子里隐约有一些亮度,他便能瞧见秦枭手里拿了个玉佩一样的东西。
“什么?”他伸出手,秦枭就将那东西放到他掌心,说:“秦家家主令。”
楚九辩一怔,抬眸看他。
黑暗中瞧不太清秦枭的神情,只知道他在盯着自己看。
“秦朝阳都和你说了吧。”秦枭靠在床架之上,长发散在身后,优越的肌肉线条在绸缎里衣下起伏连绵,“若是我不在了,我手中的一切权力全都交给你。”
楚九辩掌心处温润的玉牌,此刻竟好似有些烫。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秦枭说,“便是我活着,你也拥有驱使我手下所有资源的权力,优先级在我之上。”
换言之。
若是楚九辩想要用秦枭手下的人,比如秦朝阳和安无疾等人去刺杀秦枭,他们也必须去做。
若是不做,按照秦家的规矩,他们只能自裁。
秦枭把这么大的权力交给楚九辩,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命交到了楚九辩手里。
这对楚九辩来说,是极好的一次机会。
只要握住这枚令牌,他就相当于成了真正的摄政王,拥有了这大宁仅次于百里鸿的权柄。
这本也是楚九辩最开始所追求的。
接近秦枭,争取信任,得到更大的、足以保护自己的权势地位。
如今,秦枭亲手把这些都送到了他手上。
曾经说过要秦枭甘心为他俯首称臣的话,好似也算实现了。
但他的手却把那令牌还到了秦枭手中,嘴也不听话地一张一合,说:“我不要。”
秦枭好像笑了下。
令牌重新放回楚九辩掌心,男人温热的掌心也包裹住他的手,说:“给你的新年赠礼,莫推辞了。”
楚九辩望着自己被包裹住的手,掌心里的令牌很硬,但却不硌手。
温暖的,有些像秦枭的手。
“给了我,就不会再还给你。”楚九辩说。
秦枭就笑:“放心。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哦,那你真霸道。”楚九辩语气平静,把手抽回来。
他将令牌收进空间,与此前从院子里摘的那支茉莉放在一起。
这支花是秦枭出征那日,楚九辩从院子里摘的,在此之前,秦枭曾碰过它。
楚九辩一时兴起摘了,只是觉着这花长得不错,味道也好。
却一直忘了扔。
他多瞧了一眼空间,纯白花枝与莹白与翠绿相间的令牌漂浮在一起,还挺好看。
那便继续留着这花吧。
楚九辩裹紧被子,抬眼看向秦枭:“你还不睡?”
“睡。”秦枭重新躺下来,身体好似距离楚九辩更近了一些。
楚九辩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
黑暗中,他听到男人再次开口,问道:“我可以也问公子讨要个新年赠礼吗?”
楚九辩轻嗤一声。
果然,什么好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秦枭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么有用的令牌,果然还有别的事要求到他头上。
“想要什么?”楚九辩道,“你先说,我考虑一下。”
“只需公子回答我一个问题。”秦枭道。
这么简单?
楚九辩睁眼看他:“你确定了?”
便是秦枭想要什么厉害的武器,或者能挣更多钱丰富国库的办法,又或者其他什么,楚九辩或许都能拿得出手。
秦枭“嗯”了一声:“只问一个问题。”
“那你问吧。”楚九辩声音都小了些。
如果给他令牌的代价,就是问一个问题,那其实就是没有代价。
宁王大人可真大方。
秦枭指尖轻轻敲着锦被,似乎斟酌了下措辞,才缓声道:“情劫之事,是确有其事,还是你唬我的?”
楚九辩:“”
就这?
不过这个问题,好像还真不太好回答。
他细细思索了下。
若说是“情劫”,其实也没错。
毕竟他们现在都是“同床共枕”,还接了两次吻的关系,的确有些不清不楚。
说不准还真就是来渡劫的。
不过渡劫的不是他,而是秦枭。
于是楚九辩就道:“是。”
秦枭绷紧的双手一松。
楚九辩看着他,黑暗中男人鼻梁高挺,侧脸线条尤其优越,而对方唇角,好似微微上扬了些。
楚九辩莫名也觉得心情好,问道:“还有没有其他想要问的?或者有想要的东西也可以。”
“暂时没了。”秦枭道。
楚九辩:“过时不候。”
秦枭就沉默了,而后他又翻身,面朝着楚九辩。
不知为何,他这样一翻身,楚九辩就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更近了一些。
秦枭的双眸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有些光亮,开口,声音很沉:“那就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
“你喜欢我碰你吗?”
楚九辩心一跳。
这个问题,要他怎么回答?
说喜欢?那很尴尬。
说不喜欢?好像也有些假。
于是沉默片刻后,楚九辩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秦枭闷笑一声,说:“我觉得你喜欢。”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在调戏人。
楚九辩又想面壁了。
不过秦枭却在被子里圈住了他的腰,薄薄的里衣挡不住男人手臂上的肌肉,硬邦邦地箍着青年柔韧的腰肢,热意源源不断。
楚九辩喉结滚了下,开口时嗓音竟有些哑:“你越界了。”
“嗯。”秦枭收紧了手臂,竟直接将楚九辩拽近,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处。
楚九辩没有反抗,他头枕着男人的一只胳膊,唇瓣轻轻蹭过对方凸起的喉结。
“睡吧。”秦枭低头,脸埋在青年清爽的发丝间。
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着些潮气,以及清浅的洗发水味。
秦枭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同楚九辩给他的感觉一样,疏离清冷。
他不由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楚九辩感受到男人的变化,一时无言,也闭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
楚九辩与秦枭在主殿陪百里鸿吃早饭。
小朋友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干饭,小脸一鼓一鼓,吃着白嫩暄软的白面小馒头,像只小仓鼠。
不过小仓鼠嚼嚼嚼忽然就不嚼了,瞪圆了眼睛看秦枭。
秦枭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抬手,摸了下鼻子,沾了不少鲜红。
他瞥了楚九辩一眼,起身朝外面走。
百里鸿看看他的背影,又看楚九辩,震惊地“唔唔唔”,问的是舅舅怎么回事?
怎么流鼻血啦?
楚九辩道:“没事,他就是火气大。”
百里鸿恍然。
定是屋子里太热了,舅舅又和先生挤在一张床上,才会更热。
于是他小脑袋瓜一转,吃过饭就悄悄让小玉子去准备了新的床,摆到了秦枭的卧房里。
这样舅舅和先生就不热了,晚上看到肯定会很惊喜!
他真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外甥。
当晚,楚九辩和秦枭回了卧房,一眼就看到那张摆在墙边,距离原床榻足有好几米距离的新床。
楚九辩轻笑一声,偏头看秦枭:“这回不用上火了。”
秦枭也笑:“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楚九辩就笑得更开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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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后,一切都还未恢复正轨,大家都等着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不过大宁朝的上元节还未发展成后世那般热闹的“元宵节”,只是百姓们对“十五”这个日子格外钟爱,因此才会在意正月十五这一天。
这一日民间会自发进行一些类似于中秋节的活动,赏灯、游园等等,不过因为天气冷,所以并不似中秋节那般热闹。
官员们则都不怎么过这个节,因为在初十那天他们就复工了。
年节期间堆积的政务都要一并处理,忙半个月都忙不完,哪有时间赏灯游园?
而早朝开朝之后,楚九辩和秦枭却始终没有提及西域该如何打理的事,只是赏了那些有功之人。
西域塞国其实还算富庶,更盛产些珠宝玛瑙等物,因而这次秦枭带回来的战利品大大地充盈了国库和百里鸿的私库。
因此这次的赏赐也很丰富。
程硕不必说,虽这次险些要了秦枭的命,但他也是被迫的,且在此之前他亦立下了不少功劳,因而金银财宝加官进爵都有。
他被封了修龄伯,不过这个伯爷管的只是礼仪、祭祀等事,并无实权。
程硕知道这已经是秦枭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也是要他日后好好修整,管好后宅,因而毫无怨言甚至千恩万谢地接下旨意。
而后就是胡方。
这位老将的功劳不比程硕小多少,且他此前并不在京中任官,因而此次秦枭直接给他封了定远侯之位,彰显了他平定边乱的功绩。
只是他年岁在武将中还是有些高了,且身有旧疾,因而便是封了侯爷,也只是多掌些兵权,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变化,也影响不到朝中局势。
因而大家对他的赏赐也并无异议。
轮到了本次负责运输粮草军饷的户部侍郎王朋义与兵部员外郎寇桥,还有运送第二批粮草的礼部员外郎蔡鹏时,便众说纷纭。
这三个人,王朋义自然是王家,寇桥则是秦枭的手下,蔡鹏是吏部尚书萧怀冠的门生。
三人分别代表了三方势力,且都是能在朝中有所话语权的上官。
所以一旦给了更大的权势地位,这些都会比现在更加难缠。
不过大家对寇桥也没什么敌意,对方说到底还是武将,口才谋略方面远比不得文官,所以便是他真的升职加薪,也碍不了什么事。
只王朋义与蔡鹏,多少有些棘手。
眼下王家与秦枭他们显然达成了什么合作,所以王朋义手中有多少权柄,就能配合着秦枭楚九辩发挥出多大的能量。
因此众人极尽所能地要压制住他,不叫他拥有太大权利。
不过王朋义已经是侍郎,他要是想再进一步,只能是尚书,或者从其他人手里分得权利,在别的事情上横插一脚。
但眼下朝中,的确没有这个位置给他。
因而秦枭和楚九辩本来也没打算给王朋义升职,只给了很多财宝。
等之后朝中哪位尚书空出位置来,王朋义便是最合适顶上去的人选。
而蔡鹏此人,连比他功劳更大的王朋义都只是给了财宝了事,他自然也没能获得什么更高的权力。
他心中不甘。
王侍郎升无可升,可他小小员外郎,想向上升的话位置多得是。
他几次看向位置最前头的吏部尚书萧怀冠,想叫对方帮自己说说话。
可对方佝偻着背,眼神浑浊,好似耳朵里也听不见什么东西,根本没注意到他,或者即便注意到了,萧怀冠此刻的脑子也有些转不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此前还能设计绑架苏喜儿,离间苏盛和秦枭,又能每每在关键时候护着萧家,给萧家谋福利。
可现在,他这幅好脑子却已经不好用了。
就这般,孤立无援的蔡鹏就只能憋着一口气,谢恩领赏。
众人没想到各方吵了一个早朝,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完全就是秦枭和楚九辩的“一言堂”一般。
而到了此刻,众人也发现自从王家亲近皇权之后,楚九辩和秦枭早在不知不觉间掌控了大半个朝堂,已经不需要再虚与委蛇。
因此他们只赏自己想要赏的人,却不提西域如何管理。
因为他们已经决定该如何去管,那就是设立都护府,以军权与当地的宗教势力相结合,搭配着郡县制,实现一种全新的统治。
各方势力倒是想派自己的人去,这样就能掌控西域。
可楚九辩和秦枭根本不搭茬,显然是有心仪的人选。
不出众人所料。
没过几天,升任兵部郎中的寇桥便带兵出发去了西域,坐镇都护府,成为了一方封疆大吏。
曾经西域塞国所在的地界,也彻底入了秦枭之手。
话说回来。
经过这年后第一个早朝,众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发现,那便是吏部尚书萧怀冠好像不行了。
对方面色苍老,此前几个月内还神采奕奕,如今好似一瞬间就比半年前更老。
甚至整个人都瘦得有些像是行走的骨架,脸上遍布着斑驳的老年斑,百里鸿都不怎么敢多看他了。
而且他好像有些老糊涂,朝堂上蔡鹏眼睛都快滴血了,他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似根本不在意萧家会如何了似的。
其他人不知其中缘由,楚九辩却门清。
萧怀冠这就是陷在了曼陀罗的瘾中无法自拔,而他身体倏然坏下来,是因为对方最近变了摄入曼陀罗的方法,从每日在饭菜里掺一些,到现在开始直接每日多次地吸食曼陀罗烧出的烟雾。
摄入量多了,身体自然是坏得更快了。
而对方之所以能发现这种方法,自然是因为“有人”传授给了他。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楚九辩命秦朝阳找来的暗卫,但在萧怀冠那里,对方不是暗卫,而是“西域商人”。
如今萧怀冠的命其实已经握在楚九辩手里,只要他叫人不再卖给萧怀冠曼陀罗,对方一大把年纪,受不了这般痛苦和刺激,很快就会丧命。
所以现在,只看楚九辩何时要他的命了。
早朝之后,一切政务都恢复如常。
不过年节堆积的事物的确多,身为皇帝的百里鸿要做的事也不比其他官员们少。
年前都是楚九辩一个人帮着他忙,但现在秦枭回来了,便给楚九辩减轻了不少负担,他也能空出手来继续搞科举。
第三场考试的试卷已经批完,毫不意外的,陆尧拿下了第一名。
而让楚九辩惊讶的,则是那位出身八贤郡的谈雨竹。
她是经义科目中唯一的女性考生,年纪轻轻博学多才,其中最叫楚九辩惊艳的,其实是她的策论。
同样的问题,虽比不得陆尧回答的全面而详实,但她的切入视角总是更特别一些。
而且从她的文字中,能看出她特别在意百姓,在意女性,在意所有弱势群体。
她是真的想要当官,为百姓做实事。
楚九辩越看她的试卷就越是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新人才啊。
若不是现在他的积分不能抽新的信徒,他肯定要把人抽出来。
他翻看着手里的名单,足足六十八人。
这些便是国子监第一批学子,而这批名单公布出去,相信各方势力都会重点关注这些学子。
他们想要招揽没关系,楚九辩也不会限制学子们的选择。
如果这时候就会被各方势力所引诱动摇,那便是真进了国子监,今后也会有二心。
与其如此,不如从现在起就筛选掉这些人。
不过若是有谁想对学子们动手,楚九辩也不会允许。
他命人将名单公布出去,同时也让人快马加鞭去往各地,敲锣打鼓地把登科的消息传到学子们家中。
就在信使们陆续到达各地的时候,八贤郡内,一场文会正办得热闹。
众多文人墨客,青年才俊中,一身着纯白长裙的少女格外引人瞩目。
“我就说啊,这女子如何能入官场?”一道男声在人群中响起,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一身着墨色锦袍的微胖男子懒懒倚着凭几,便是被数道目光注视着,也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笑道:“我可听说临县昨日就已经有人收到了朝廷的来信,登科入仕,平步青云。”
他满含戏谑的视线落在人群中那抹倩影之上,眼底淫/邪之色一闪而过,道:“有些女子心比天高。要我说,不如趁着年轻貌美早早嫁了,免得人老珠黄想嫁都嫁不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血气方刚的,嗯。
[紫心]开始科举副本啦~
第78章 女子登科
锦衣男子话中含义丝毫不用揣度,就知道他针对的是今日在场的唯一女子——谈雨竹。
爱看热闹是天性,这些平日里自诩君子端方的士人墨客,眼下竟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些什么,反而都把视线投向那抹纯白的倩影。
便是今日文会的举办者,八贤郡郡守之子邹天德,也只轻啜了口茶,并未开口解围。
不过大家也并不意外。
众所周知,这邹天德与这锦衣男子姜宏方,虽一个是郡守之子,一个是世家纨绔,但却是至交。
只因为他们二人出身的姜家和邹家,便是这八贤郡的“八贤”之二。
说起这“八贤郡”的由来,便是太祖时期,此地出了八位贤能。
太祖皇帝建朝时,这八位才子俱是出了不少力,后来到了年岁之后,他们八人便一同辞官回乡,在这郡城中建了府。
他们每日游山玩水挥毫泼墨,写下许多传世之作,成就了一段佳话。
也因此,后面高宗皇帝上位后偶然路过此地,为了感念他们的才情与功绩,便将此地改名为“八贤郡”,还亲自提笔赐名,又念及此地文风鼎盛等等。
因此,八贤郡也成了这鲁地上,除琅琊郡外最受文人墨客追捧的好去处。
时至今日,此地因的确出了许多文豪,所以真说得上是书香郡城。
因为朝中向来都是“原籍任职”,所以八贤郡上至郡守,下至小吏,基本都是本地出身的官员。
八贤家族更是每每包揽郡守和郡丞等高位,眼下任职郡守的便是邹家人。
而邹天德身为郡守之子,自己又确有些文才,便总是举办文会。
不过此前文会中,可从未有过女子。
便是谈雨竹才女名声在外,也从未有任何文会邀请过她,只今日,邹天德却一反常态邀了她。
众人知晓这个消息后,自是想通了其中缘由。
不过是因为八贤郡的贤才都习惯抱团,且与四大世家牵扯不清。
此次朝廷举办科举,也没有几个人去报名,便是去了,也在第一、二轮就名落孙山。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就没有才华,只是他们背调不通过,且观念与楚九辩想要的人才不一样,所以才会被刷下去。
这些才子平日里素来以才学自傲,却不想竟连那般简单的考核都不能通过,自是心中不服,对朝廷也多有怨言,甚至都暗暗写了些文章词语嘲讽,说楚九辩和秦枭识人不清之类。
然而更让他们不舒服的,还因为整个八贤郡,就四个人过了第二轮乡试。
其中有两位都是大儒,一个是谈雨竹的父亲谈济,一个是谈济的至交好友严晋升。
之外一个是严晋升的嫡幼子严瑞。
这三位,前两位就不说了,都是名镇一方的大儒,众人输得心服口服。
而那才十几岁的少年严瑞,则是因为有锻造之才,才通过了工学科目的考核,与参与经义科目考试的他们并不在同一行当,所以众人并不觉得如何。
只这谈雨竹,区区一个女子竟也冒出了头。
她不仅报了名参加经义考核,竟还通过了前两轮,进了第三轮考核!
这简直就是在众学子脸上狠狠扇了两个响亮的巴掌。
且这第三轮的试卷可是直接上达天听,由楚太傅与宁王亲自批阅。
众人虽嘴上说着这两人没有眼光,但读书人,谁不想入朝为官?
他们整日里来参加这些文会给自己扬名,不也是想有机会被举孝廉入仕吗?
因而瞧着谈雨竹一个女子压在头上,得了他们得不到的机会,自是心中越发不平。
只暗暗想着她千万不要真的入了上头人的眼,去了国子监,得了入仕为官的机会。
那他们的面子便真的被她一个女子踩在脚下了。
如此过了年节,又十来日过去。
通过会试的考生们便先后都开始收到消息,众人便好似比谈雨竹本人还要忐忑,
昨日,隔壁郡的两位学子都先后收到了消息,便是今早,参加了工学科目的严瑞也见到了专门来报喜的官差。
那官差领着一队军士与小吏,敲锣打鼓地到了严家门口,喜笑颜开地道了喜,还说了一堆“青云直上”之类的吉祥话。
那般场景,真就是谁看了都会眼红。
而午间时候,大儒严晋升与谈雨竹的父亲谈济,也都得了官差报喜。
经义科目通过的考生只有十五人,他们一个排行第八,一个排行第五,都是较高的名次了。
同在一府的谈济都得了消息,谈雨竹却没有。
众人自然便知道谈雨竹这是铁定落榜了。
因而下午这场文会,众人便知晓就是为了嘲讽谈雨竹,不过大家都觉得对方说不定正在家里哭哭啼啼,不会来参加文会。
却不想对方竟真的来了,还是领着个小丫鬟就来了,都没带她的父亲,就连向来与她交好的严瑞她都没带。
这可就给了大家嘲讽她的机会。
如今瞧对方那端坐在席上,慢条斯理煮茶的样子,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落榜这件事。
见她无动于衷,姜宏方便继续道:“说起来还是咱们八贤郡的大儒与男子才华横溢,若不然四人进了会试,也不会过了三位。”
“姜公子说的是。”一青衫文士开口附和道,“想来这第三轮会试难上加难,女子嘛,过不去也正常。”
“要我说,女子就该在家中相夫教子,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
“说什么才华横溢,还是回家绣花,早些嫁了才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是捧着姜宏方。
坐在主位的邹天德长了张清俊的面孔,看人的时候也总好像春风拂面,很是温和。
此刻他抬眼,看向坐在几乎末席上的谈雨竹,笑容依旧温和,开口道:“谈小姐来了这文会,如何一句话也不说?”
他一开口,全场都静了下来。
只那姜宏方调笑道:“许是谈小姐见了这许多才子害羞了。”
“哎呀。”他夸张地一拍手,道:“谈小姐莫不是见着了自己的如意郎君,羞得话也说不清了?”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低笑出声。
“谈小姐莫不是瞧上李兄了?”
“贤弟一表人才,该是看上贤弟了才是。”
“咱们这些人,自然是上头两位公子最是文采斐然,谈小姐如此美人,当配两位公子,这才叫郎才女貌嘛。”
“才”和“貌”二字,咬得极重。
一声轻笑,不大,但众人调笑的声音都停下了,十数道目光落在那发出笑声的女子身上。
谈雨竹慢条斯理地煮着茶,嗓音清亮,语气淡然:“还当这文会之上都是吟诗作赋文才交流,却不知竟都是趋炎附势之辈,聊那些污言秽语之处,实在辱了文会之名。”
明目张胆的讽刺,众人都像是被踩了尾巴,一个个面色都难看起来。
倒是上首两位公子并不觉得如何,趋炎附势,说的可不是他们,因为他们就是那个“势”。
“谈小姐好个伶牙俐齿。”姜宏方唇角扬起,视线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
此前他就叫媒人去和谈家提过亲,可谈济不应。
他就想着与谈雨竹先培养些感情,这般闺阁小姐,单纯不知事,最容易被花言巧语和一点所谓真心所蒙骗。
可他几次在不同宴会上见着对方,对方都没给他一点面子,这叫他心中不忿。
可再不忿,对方身后是谈济,是更多的大儒和话语权。
所以为了名声,为了不被父亲打断腿,他也不敢真的对谈雨竹做什么。
眼下,可算有了压制对方的机会,他自是倾尽全力。
便是今日文会,也是他叫邹天德办的。
谈雨竹过好最后一遍茶水,脊背挺直,头也不抬地说:“八贤先祖在世时,言‘君子端方自强,坦荡怀德’。那时的他们,大抵不知后辈当中——”
她终于抬眸,视线轻飘飘扫过姜宏方与邹天德,微微一笑,便是倾城颜色。
“会有如二位这般,自知无才无德,只能靠着贬低女子寻求自我安慰的小人吧。”
话落,院中静谧无言,落针可闻。
上首两位公子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姜宏方一个纨绔,随心所欲惯了,这宴席也都是想要搭上他姜家关系的文人士子,他自然无所顾忌。
因而脾气上来之后,竟直接举起手中茶杯,朝着谈雨竹的方向砸了过去。
可始终默默守在她身后的侍女手腕一翻,一根细细的银针便从指尖弹出。
“叮”的一声,茶杯一转方向,竟反过去摔在了姜宏方脚边。
瓷器破碎,四分五裂。
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忽而听府外隐隐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
这声音太耳熟了,他们今日可听了两回了。
听着那声音越来越大,便知晓是那队伍距离这处府邸越来越近了。
可今日在宴上的,可能引来这般动静的,可就只有谈雨竹。
谈雨竹伸手,侍女便轻轻将她扶起。
“各位,小女子还要准备行装进京面圣。”谈雨竹淡笑道,“就不陪诸位扯闲篇了。”
她特意加重“小女子”三字,就好像在众人脸上再次甩了几个响亮的巴掌。
见着她翩然走远的身影,邹天德终于起身,沉着脸也朝府外走。
他必须亲眼见一见,才能相信谈雨竹是真的考中了。
姜宏方也豁然起身,黑着脸跟上。
不可能,八贤郡报喜的官差早间就都走了,怎么可能又来?
肯定是谈雨竹为了面子随意找人充面子的!
然而他们快步行至府外时,只比谈雨竹晚了没多久,便恰好见着一队比早间报喜队伍更长的队伍来到门前。
为首的官差不是普通小吏,而是镇守八贤郡的三品武将,郡尉何旸。
此人曾是秦家军部下,秦家军被拆分到各郡后,他便被分来了八贤郡,与郡中其他官员往来都不甚密切,只能算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僚罢了。
平日里他也不苟言笑,可今日他那张硬邦邦的老脸上竟也有了些慈爱的笑意。
他手里拿着圣旨,行至谈雨竹面前,朗声道:“恭喜谈举人,你在此次会试中排行第二,陛下特命本官亲自来送圣旨与赏赐。望你早日出发,前往京城参加最后的殿试考核。”
谈雨竹谢过陛下,又谢过何旸,才双手恭敬接下圣旨。
何旸一挥手,身后便有一位军士抱着一个小箱子行至谈雨竹面前,道:“此次会试共登科六十五名举人,前三名以下赏银百两,前三名赏金五十两!”
说着,差役就已经打开了箱子,里面金灿灿的金锭子晃得人眼晕。
围观百姓们全都惊呼出声。
“竟真的是金子!”
“五十两黄金竟瞧着只有这么一小箱子吗?还以为至少要两个大箱子。”
“你懂什么?谈家也不缺钱,人家这是荣誉!”
确实,除了这些百姓之外,包括谈雨竹在内的这些家族子弟,家中都不缺钱,五十两黄金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数目。
可他们看向谈雨竹的目光里也几乎快滴出血来。
这可是陛下亲赐的黄金,还是奖励给前三名举人的,意义比它金子的本身价值更重!
然而更令他们眼红的还在后面,何旸竟又叫人抬了一个匾额出来,掀开上面大红的绸缎,便见着了“及第登科”四个字。
下面还有百里鸿的亲笔签名和章印。
这是楚九辩叫百里鸿写完,分派给信使去找当地的郡尉去做的。
前三的举人,分别是陆尧、谈雨竹,以及一个名为张二的农科学子,这三人所在的郡城中,郡尉都是曾经的秦家军麾下,使唤起来还挺方便。
而何旸报喜来得比其他官差晚了半日,便是为了叫工匠雕琢出最好的匾额。
但早先官差给谈济报信的时候,就透露了些消息,不叫谈雨竹苦等。
谈雨竹便知晓自己不仅成功登科,还是一个较高的名次,于是接到文会邀请时,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欣然赴约,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早就看不顺眼了,今日就是打击他们最好的机会。
何旸本也与此地的官员们不怎么聊得来,更知道郡守家与姜家这两个小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得知谈雨竹在此地参加文会,便知道这是众人要给小姑娘难堪,于是紧赶慢赶地来了。
瞧着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文人士子都脸色难看,何旸与谈雨竹心里都有些畅快。
不过谈雨竹也没在此刻说些风凉话,那太掉价,总归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也足够这些人颜面尽失。
因而谈雨竹便邀请何旸去自家府中,坐下喝杯茶,也顺便将匾额与金子送过去。
何旸欣然应允,一行人便又敲敲打打地走了。
而得知消息的谈济与严家父子,早就等在了谈家府门前,喜气洋洋。
吃过晚饭,他们才送走何旸等人,不过很快,郡守和郡丞就都来了。
几人自是一番寒暄,郡守甚至亲自同谈雨竹道了歉,说自家儿子不懂事云云。
能做到郡守的位置,自然不是太蠢。
他知道眼下情势已经变了,皇权势大,以后不知还会如何发展。
不过各方都不得罪,总归是有好处的。
与他有相同想法的人很多,因而此后几日,来谈、严两家的人络绎不绝,不过他们也不是谁都见。
如此种种,女子登科,且拿了会试第二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宁。
那些因为种种忌惮而没去参考的女子们,心中既有后悔遗憾,又有些莫名的激动。
遗憾的是怕此后都没有科举,激动的是,若是此后还有科举,她们就不会再被轻言放弃,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报名,拼命抓住向上爬的一切机会。
还有那些虽然参考,却落榜之后怀疑自己是否因为性别而被小看的女子们,此刻也重燃斗志。
不是女子不行,只是她们实力还不到能被选中的地步。
所以她们要更加努力,争取下次有机会能考得更好,能如谈雨竹那般,登科及第、光耀门楣。
而在大宁的另一边,南方一处偏远的小村庄里。
从族长到村长,从德高望重的族老,到垂髫小儿,全都聚在村子里某处院子前,伸着脖子看那院门口站着的一家七、八口人。
那是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再普通不过的百姓。
甚至比起村里的富户,这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二的两个壮劳力拼死拼活也只能勉强叫家里人不饿死。
谁也没想到,这般人家,竟也有一日能被那传说中的郡尉大人登门。
一婆子双手踹在袖间,冻得直缩脖子,躲在人群后头啧啧两声感叹道:“这老张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竟真的考中了那什么举。”
“是科举。”身侧一黑瘦少年伸着脖子看前头院里的人,道,“俺爷一直说张二哥地种得好,如今看来还真的是,这都要去京里当官了。”
“哎呦,俺早就说这张二瞧着就有出息,这可真是叫俺说准了。”
“快算了。此前人家张二卖了两亩田,去府城去郡城考试的时候,你不还说人家浪费银子?”
“就是。可你现在瞧瞧,陛下可直接赏了五十两金子呢!那可是金子!能买多少地呀。”
众人越来越大声,还是村长回头瞪了一眼,众人才消停下来。
张二捧着手中的圣旨,手抖得不成样子。
家中其他人还不如他有见识,一个个的脸又红又白,躲在后头话也不敢说。
好在郡尉大人知道他老老实实庄稼汉,没计较那些虚礼,甚至还开口好心提醒他要谢过陛下。
张二忙带着家人跪下来,朝着京城的方向磕头。
村民们见状也都纷纷跪下来。
郡尉有些好笑,忙叫他们起身。
村长比起其他人多少有些见识,也知道些人情世故,便从袖间拿出一个荷包,鼓鼓囊囊,塞到了郡尉手中。
郡尉知道这都是他们的心意,便收下了,转头就又叫手下送了百两银子,算是他的一点心意了。
而他刚走不多久,郡守和郡丞便也来了。
之后更是各种世家富绅,有的有招揽之意,有的只是单纯结交,但一个个出手阔绰,众人就见那此前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一股脑地往张二家院子里送。
张二此前得了郡尉的提点,知道有些人的情不能应下,有些人的却可以。
因此一番下来,他没怎么得罪人,却也得了不少好东西。
而张二家也会做人,有什么好东西,也会分给族人村民,因而一整个村子都借着他的光,富裕了不少。
众人也终于隐约感觉到了“科举”的好处。
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要科举”的想法,已经不知不觉植入百姓心中。
各处成绩送达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中旬,而最后一场殿试的时间,定在了三月初一。
因而得到消息后,举人们便从全国各地出发,前往京城参加最后的殿试。
他们有的如陆尧这般有家底的,自是家中亲人侍从护送,坐着马车,一路还算轻松。
也有如张二这般的,背上个行囊便准备出发,但因为有朝廷和各处送的金银,他路上也都是能住客栈就住客栈,没吃什么苦头。
于此同时,各种消息也源源不断地涌入京城。
最初是登科举人们的名字和籍贯等等,然后是这些举人出发到了哪里,见过了什么人,经历过了什么等等。
不知是不是楚九辩真的眼光独到,还是送去报信的人提点了什么,总归他选出来的这六十五人,竟一个个都乖的不像话,一路上就闷头赶路。
什么世家招揽、富豪嫁女等等,没人放在眼里。
京中藩王们听着这些,本该正月十五就离开的脚步却迟迟不动。
以防被楚九辩和秦枭借此做文章,给他们扣什么“意欲谋反”之类的帽子,以湖广王和东江王为首的藩王们,便一起入宫,请求多留一段时日,等看了殿试之后再走。
南疆王和平西王本无意做什么,但也想留下来瞧瞧这科举的盛况。
至于安淮王百里明,他一直都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别人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个唯唯诺诺的小鹌鹑。
秦枭倒是无所谓,只觉得这些人留在京中,定会搞事,可能有些烦。
楚九辩却心念一转,含笑和秦枭对了个视线。
秦枭当即明了,对方这是想要他们留下,只是不知为了什么。
百里鸿坐在书桌后,他如今与舅舅和先生的默契更上一层,只瞧着两人的眉眼官司,便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于是他开口,用平日里楚九辩哄他时的语气说:“那诸位便再留些时日吧,不过要乖乖的,莫要惹事。”
被一个小娃娃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这种话,藩王们脸色都有些古怪。
不过目的达到就好了。
至于是否乖乖不惹事,可也不是小皇帝一句话就能左右的。
待他们走了,楚九辩才看向百里鸿,问道:“陛下猜猜我为何要他们留下?”
百里鸿便皱着小脸仔细想了想,才忽然眼睛一亮,道:“学子们入京,连藩王们都好奇,肯定还有其他人也好奇,届时京中定会有很多不同的人过来。会很热闹。”
楚九辩颔首:“没错。所以呢?”
“舅舅说过,混乱之中最易浑水摸鱼。”百里鸿双眼明亮,“咱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打探一下这些藩王和世家之间的关系。如果探到谁与谁有合作,咱们就可以想办法离间他们。”
“嗯。”楚九辩继续鼓励他,“还有吗?”
小朋友伸手摸了摸下巴,小脸可严肃。
秦枭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颌,视线从小朋友脸上移开,落在对面的楚九辩身上。
楚九辩瞥了他一眼,说:“你也想想。”
秦枭就笑:“好,我也想想。”
“朕想到啦!”百里鸿一拍小手,“咱们可以借刀杀人。”
一个三岁,哦,过了年算是四岁的小朋友张口就是“杀人”,楚九辩和秦枭却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甚至觉得就该这般才对。
百里鸿道:“这些世家和藩王之间谁与谁合作不清楚,但谁与谁不对付,却还挺明显的。咱们可以把其中一方的把柄送到另一方手上,叫他们鹬蚌相争,咱们渔翁得利。”
小朋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嘴都干了,忙拿起一旁的温水喝了一口。
“说得很好。”楚九辩抬手鼓掌。
百里鸿也立刻开心地呱唧呱唧小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都微微弯起来。
若是有外人瞧着,定会发现小孩笑起来时,神态竟与楚九辩有几分相像。
小孩子就是会本能模仿周围人。
和小动物一样,会和主人越来越像,小朋友也会和自己信任敬爱的人越来越像。
楚九辩问完百里鸿,又看向秦枭,抬眉道:“你想好了吗?”
“我要说的,基本都被陛下说完了。”秦枭道。
百里鸿当即骄傲地挺起胸脯。
看吧,他现在已经要和舅舅一样厉害了。
秦枭瞧见他这肉乎乎的下巴都要抬到天上的架势,故意顿了下,才话音一转道:“不过,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百里鸿当即不骄傲了,忙奶声奶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呀舅舅?”
“科举结束,咱们手中便有了人。”秦枭道,“也该逼一逼那些人了。”
清理世家与藩王都是必须要做的,但必须事出有因。
所以他们必须逼一逼这些人,叫他们自乱阵脚才能有机会下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付他们。
楚九辩定定看他,唇角勾起抹清浅的弧度:“这与将他们留在京中有何关系?”
“自然是给他们带回去些‘好消息’。”秦枭说得意味深长。
百里鸿左右看看,挠了挠小脸道:“完蛋了,朕听不懂。”
楚九辩和秦枭就都笑了。
小朋友不明所以,但傻乎乎跟着笑。
楚九辩心一软,温声道:“陛下可知——推恩令?”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夜里。
秦枭躺在床上,望着另一张床上的楚九辩,问:“你冷不冷?”
楚九辩:“[白眼]不冷。”
“那要过来睡吗?”
“我不冷。”楚九辩强调。
秦枭坐起身,让开位置:“[摊手]床都暖好了,要过来睡吗?”
楚九辩:[裂开]
起身,穿鞋,走到秦枭身边上床,缩进被子里面朝墙壁。
秦枭躺下,熟练地将人从身后拥入怀里[抱抱]。
第79章 学子入京
百里鸿歪头问楚九辩:“先生,推恩令是什么呀?”
秦枭也跟着问道:“对啊先生,推恩令是什么呀?”
楚九辩:“”
他睨了秦枭一眼。
他们最近好似是有些太熟络了,秦枭与他说话越来越不正经。
他们前几日就在睡前聊过如何处理藩王,楚九辩提起了推恩令,也说了如何实施。
当时秦枭看他的眼神他还记得,灼热、深邃,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百里鸿,道:“陛下觉得藩王们为何会强大?”
百里鸿道:“因为他们手里有兵,封地上有民有粮。”
“没错,这都是他们拥有封地上绝对权势的结果。”楚九辩声音温柔,“那要叫他们不再如此强大,该做什么?”
“自然是削弱他们的这些权利。”百里鸿声音奶声奶气,但语气竟算得上沉稳,“只是先生,咱们如何才能削弱他们的权利呢?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发动叛乱怎么办?”
楚九辩颔首:“陛下顾虑得对。所以我们要先提高自身的力量,拥有更大的权势与话语权,才能下达削藩的政令。并且这政令,必须叫全天下的人心服口服,我们更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百里鸿眼睛一亮,道:“先生说过,这叫阳谋。”
“没错。”楚九辩笑道。
这削藩计划如他所言,共分两步。
第一步,便是要先换了朝廷内部的这些权贵,让百里鸿在朝中占据绝对的强势地位,也就是“皇权至高无上”。
如此,他们朝中有话语权,军中有兵可用,做起事来便不再畏首畏尾,想发布政令,也无人敢拦。
第二步,便是发布政令。
如今经过旱灾洪涝,又有楚九辩神明降世的精神寄托,再加上科举取士,给了所有百姓改变身份阶级的机会,因而他们代表皇权的这一派人,在百姓心中的名声、地位都极高。
这般情况下,他们更需要维护好自己的形象,这才有利于自己统治。
所以这发布的政令,必须是以“为藩王好”为名头。
“先生,朕还是想不到。”百里鸿皱着小脸,“什么样的阳谋,才能叫这些藩王有苦说不出,天下人还要赞咱们的好呢?”
楚九辩就笑:“陛下可知这些藩王家中子嗣的情况?”
“知道呢。”百里鸿掰着肉乎乎的小手指算道,“安淮王百里明还未成婚,并无子嗣。南疆王有一位王妃,无妾室,所以只有两位嫡出的世子和郡主”
南疆王就不说了,是个痴情种,与这个时代的权贵男子有很大不同。
安淮王百里明年岁小,不过也到了适婚年纪。
只是他为了给老王爷守孝,这才耽误到了现在连个侍妾都没有。
而除了这两位藩王之外,其他藩王府中都有王妃一位,侧妃两位,侍妾若干。
子嗣更是一个比一个多。
像是与南疆王交好的平西王百里征,后宅还算简单,除了三位正侧妃外,就两名妾室。
不过他子嗣颇丰,有正妃嫡出的两儿一女,两位侧妃的四女三儿,再两位妾室共三儿两女,共八个儿子,七个女儿。
其他藩王后宅侍妾都不少于五个,便是最年轻的定北王,家中除了三位正侧妃外,也有六位妾室。
不过他子嗣不比平西王,共只有三儿一女,都是不同妃妾所生。
这或许也是因为,他那六个侍妾中,有三位男子的缘故。
像是后宅最复杂的东江王、湖广王和醉梁王,多的都有几十个侍妾,少的也有十几位,孩子更是不少于二十之数。
如此复杂的关系,不可能全都和平共处。
但他们之所以毫无顾忌地生这么多,除了家族壮大需要人口之外,就是因为藩王权柄够大。
下面的人,便是亲生的儿女也不敢违逆他们。
世袭王位,用的又是嫡长子继承制,所以便是老子死了,剩下的庶子们依然会服从嫡子的统治,因为若是嫡子不愿养他们,他们便与普通下人无异。
可这些庶子中不乏才智心气都高于嫡子的人,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真的甘心成为嫡子的附庸,永远屈居人下?
楚九辩耐心地将这些掰开了告诉百里鸿,道:“这些庶子女不过是被制度压着,才不敢反抗。但若是给他们一个能与嫡子争锋的机会,他们定会牢牢把控住。”
百里鸿到底还是年纪小,听他这般说完,虽知道了其中道理,但还是有些模糊,不知该如何举措。
但隐隐的,他似乎已经摸到了一些关窍。
楚九辩继续道:“咱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与嫡子相同的继承权。”
百里鸿眼睛一亮:“先生,朕懂了!”
“这样一来,便是那些藩王和嫡子不愿意也没办法,因为那些庶子女定会联合起来支持这项政令,他们家族内部便乱了。”
届时除非藩王们把庶子女全杀了,否则就要接受这项政令,而接受了政令之后,他的后宅仍然不平静,谁都想要得到继承权,成为新的藩王,藩王们定会焦头烂额。
楚九辩含笑点头:“陛下说得对,不过还有一点,要提前准备。”
秦枭的目光始终黏在楚九辩身上,看他眉眼温和地与小朋友说话,看他眼底隐隐的光亮。
那是一双不再如曾经那般死气沉沉的双眼,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楚九辩习惯性地朝秦枭看了眼,就对上了他那双含笑的双眼。
温柔、包容,还有些楚九辩看不懂的东西。
他几乎是本能地避开视线,且立刻将一些念头挥去,不叫自己胡思乱想。
“还要准备什么呀先生?”百里鸿催促道。
他觉得一直让这些藩王内讧就很好了。
楚九辩定了定神,继续道:“庶子女联合起来确实能叫藩王们后宅不安宁,但他们这么多年的威势在那里,庶子女们并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挑战权威。”
百里鸿点头。
确实如此,像是东江王和湖广王这样厉害的藩王,他们的孩子们,便是嫡子都不敢与他们争辩,遑论庶子?
所以这政令发布出去,他们二人后宅或许会人心浮动,或许会开始有各种频繁的互相攻讦暗害,但藩王的地位和权势不会削弱。
“所以,咱们要在此后,继续发布一条政令。”楚九辩眸色微深,“强制要求藩王把手中权势分给所有孩子,而不能只分给嫡子。”
如此,待到十几年之后,便是藩王们并未彻底被消灭,他们的势力也会被分成许多零散的部分。
再下一辈,这些权利就会越分越散,便再也不成气候。
而皇帝要发布这样的政令时,还能美其名曰是为了藩王后代着想,体现仁德宽厚。
这便是推恩令。
“哇。”百里鸿双眼明亮,“好厉害呀。”
推恩令,果真是个难解的阳谋。
楚九辩再次看向秦枭,两人四目相对,心知肚明。
这政令虽好,却需要漫长的时间,其中不知会有何种变故,这不是他们想要的。
他们要的,只是用“推恩令”逼一逼那些藩王,叫他们知道,若不反,便只能等着自己的势力被瓜分。
没错。
他们就是要逼着这些藩王反。
如此,朝廷才能光明正大地对这些藩王动兵,免得小皇帝被说成是不顾血缘的残暴帝王。
百里鸿小脑袋瓜里似乎有些处理不过来这些信息,一直在神游,当是在分析处理这些信息,再将这些思路和想法刻进脑子里。
等之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他便能举一反三,做出最恰当的反应和决策。
楚九辩则看向秦枭,问道:“蛊虫的事有消息吗?”
此前定北王悄悄带入宫中的蛊虫,楚九辩在宴上就配合着司途安黎杀光了,但不知定北王在进宫的路上有没有放出其他蛊虫。
所以他命人把之前与定北王有过接触的轿夫与宫人,以及与这些宫人有过接触的其他人也都找了出来,共有数百人。
而后秦枭又请了司途安黎进宫,一个个排查过去,还真从其中一位宫人身上找着了一只蛊虫。
楚九辩始终担心这宫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已经被蛊虫所控。
因为这蛊虫身后的蛊师,炼出的蛊确实厉害,但却有个弊端,就是他手里的蛊都不能二次使用。
一旦催动,就只能作用于一个人,毒素也都落在这人身上。
不过虽说是弊端,却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强大,因为这种蛊一旦催动失了毒素,就很难再被发现。
此前程硕被蛊虫所控,楚九辩和秦枭一同过去的时候,系统就没提示过有毒。
说明那时候的蛊虫已经被催动过,与程硕的身体绑定在了一起,对其他人来说已经没有毒了。
因此,系统便也探查不到已经被蛊虫所控之人的异常。
所以楚九辩没办法用系统,只能请司途安黎找。
但司途安黎也说这制蛊之人用了特殊手段,催动之后的蛊虫能完美隐藏在供体之内,便是她也找不到。
之前能从程硕身体里抽出蛊,是因为那蛊是条够大的蜈蚣,气息比那透明的小蜘蛛明显。
但这小蜘蛛,便是没进入人体,她和小青蛇都没察觉。
还是楚九辩提示了之后,她才给小青蛇尝了指甲上的特殊草药,短暂提高了分辨力,才把所有蛊都找到吃了。
可蜘蛛入了人体且催动之后,便是吃再多草药,小青蛇也寻不到。
能从宫人身上找到那一只漏网之鱼,也是因为那蛊还未催动。
楚九辩和秦枭都始终怀疑还有其他蛊,且已经催动,就是不知落在了谁体内。
也不知道定北王会用其他可能存在的蛊做什么,只能是更加警戒,护好百里鸿。
并叫宫中所有人都多注意周边人的异常,若是有反常行为,就立刻上报。
同时,秦枭也让秦川派手下去探查消息,寻找这江湖中的隐世门派,争取找到制蛊之人,从源头切断对方利用蛊虫作祟的可能性。
“还未有消息。”秦枭也微微蹙了下眉。
这种明知有危险隐藏在暗处,却找不到解决办法的感觉,实在不安生。
见他如此,楚九辩倒是不急了,说:“没关系。总归那蛊虫已经不会再伤人,待到它行动,咱们也定会发现异常。”
秦枭颔首:“我知道。”
四目相对,两人又一次无言。
“干活吧。”楚九辩避开眼,看向手中折子。
秦枭无声地牵唇一笑,也低头看起折子。
年节期间积压的折子已经都批的差不多了,如今却又有了许多新的。
楚九辩眼下看着的,便是河西郡如今的郡丞韩远道写的。
这人是楚九辩亲自挑的人,本只是个小小农事官,现在已经有了地方高官的样子。
对方应是知道这折子会经过好几层,才到楚九辩手里,因为写的东西很隐晦。
比如此前楚九辩交代他种植的红薯,他说去年时间晚了,但他自己按照楚九辩的办法搭了暖棚,种了一些,确实高产。
所以今年他会叫整个河西郡的百姓,都空出几亩地来种红薯。
他不怕百姓们不答应,因为他在洪灾之后重新丈量土地,将那些被当地豪绅地主所隐瞒的田产,全都当做是百姓自己的田地,出了文书盖了官府印章,将这些地分给了百姓们。
他们再也不用给别人当劳力佃户,他们会有自己的田地。
这些豪绅地主自然想闹,但韩远道又拿出了历年税收记录。
这些人隐匿田产逃税漏税的时候开心,现在却傻眼了。
若是要田,那他们就要把之前许多年隐匿田产的赋税都补缴上来,还要按照大宁律以“偷漏税”的罪名,罚三倍偷漏的税款,再打二十大板。
因此,这些人便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为了田地,丢了那么多钱财才是不值当。
总归等日后,他们还能再想方设法从百姓手中“偷抢”过来那些土地,这种事他们已经做过无数次。
但他们不知道,有韩远道在,加上科举刑狱科目进来的六位新学子之后会“修改律法”,届时他们再想动这些歪心思可就难了。
这些事,韩远道说得都极为隐晦,也就是楚九辩知道自己给了他什么任务,这才能猜出他要表达的意思。
还真是个做官的好苗子,楚九辩感叹。
再往下,是韩远道说已经有学子经过了河西郡,他都命军士从河西郡边界迎接,然后一路护送到过了河西郡的范围才放手。
过了河西郡,便很快就能抵达京城,想来再过几日,学子们就要陆陆续续到了。
而除了学子之外,各方人马也都来京城凑热闹了。
如今上了街,便比之前更加热闹熙攘,安无疾忙得脚不沾地,所有城防军和御林军都动了起来,这才保证了京中秩序。
只不过京中安全,来京的路上却不一定。
各方势力都不会允许楚九辩和秦枭的计划如此顺利,定要给他们添些麻烦。
只需死那么一两个学子,再把消息传出去,便会有更多学子不敢来京城。
而学子们的死,也会让朝廷威严尽失,不会再有人愿意为朝廷卖命。
不过以秦枭和楚九辩那深沉的心思,定早早派了人去保护这些学子。
所以各方势力虽没有互相联系,但却都选择派最强的杀手去暗杀。
这日青天白日,还未到河西郡地界。
陆尧与小厮阿川坐在马车内,车外马夫驾车,车后还有一辆放行李的马车,与十几位陆家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着。
行动不快,因为陆尧身子娇贵,颠不得。
不过眼下的陆尧却没看书,而是定定看着对面的小厮。
“有事?”秦川问。
陆尧好奇道:“一直没问你为什么易容?”
“怕被人瞧出身份。”秦川道。
陆尧更好奇了:“你很有名吗?”
秦川轻笑一声,一字一顿道:“特别有名。”
陆尧满意了,不再理他,低头看书。
秦川:“”
这脑子太好使的人,有时候真的很莫名其妙。
他抱臂倚在车壁上,闭上眼,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竟有了些困意。
可忽然间,他睁开眼,锐利的双眸看向车帘,又像是透过车帘看向外头。
陆尧也微微一顿,抬眼看他。
车子还在若无其事地摇晃着。
“有人来杀我了?”陆尧问。
秦川抬眉:“怕不怕?”
“你怕不怕?”陆尧反问。
秦川:“我怕什么,人家又不杀我。”
“我是问你怕不怕我死。”陆尧认真道,“若我死了,你任务失败。便是你上头的人不怪罪你,你也很丢面子,以后或许都只能顶着易容过日子了。”
秦川也认真想了想,说:“你说得对,所以”
车子倏然停下来。
车周围也纷纷响起侍从们拔刀的声音,全都护在车架周围,警惕地看着四周。
而在他们外围,几十个蒙面杀手手中握着长刀,二话不说就冲了上来,顷刻间,兵刃相接声便不绝于耳。
秦川抬手掀起车窗帘子,偏头朝外看去。
唇角扬起抹浅淡的弧度,说:“所以,我的面子没那么容易丢。”
不过半刻钟,车架重新摇摇晃晃上路,随行的护卫们无一人伤亡。
他们这一路紧绷的神经也都松下来不少。
不为别的,只为方才他们都还没和那些刺客对上,就有一队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不多时就将那些刺客都解决干净。
而后,黑衣人们便又纷纷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道远去的残影,足见他们轻功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过临走之前,那些黑衣人中有人留下了话,对着车厢里的陆尧说:“陛下有令,定要护学子周全,请学子放心。”
此番场景,在大宁各处上演。
无一例外,所有杀手都铩羽而归。
邱家与江湖势力牵扯颇深,竟寻了两个惯用暗器的门派去刺杀这些学子,却不想他们还没出山门,就被临近的其他门派挡住去路。
“盟主有令,江湖中人不得参与朝廷诸事。”为首的剑宗掌门冷声道。
以制造暗器为名的月息门门主微微眯起眼,道:“诸位眼下拦着我们,不也是参与朝廷之事?”
“我们拦着你们,是不想叫你们破坏规矩,门主可莫想差了。”
闲扯了许久,这两个接到邱家任务的门派到底是没能动手,只能把到手的好东西又都送了回去。
如此,邱家倒是没怀疑所谓武林盟主其实自己就与朝廷牵扯不清,只以为这真的是江湖规矩,只能不再走这条路。
除了邱家之外,其他世家,以及藩王,都有人派了一批又一批杀手。
陆尧这般成绩名列前茅的,定是保护最严密的,且对方出身不错,有些家底,还配了护卫,想要对他动手确实难。
不过这般人物他们杀不了,其他朴素的农家子,以及那些成绩低的学子,他们就还有机会。
可不想无论他们把矛头指向谁,谁都毫发无伤。
这番下来,不仅他们杀人以及败坏朝廷名声的目的没达到,反而给朝廷树立了威名,也叫百姓对朝廷有了更大的信任。
朝廷能保护这些学子,之后定也能保护他们这些老百姓。
而那些切身感受到被保护的学子,心中对朝廷,对百里鸿等人的亲近和崇拜更升了些,也更死心塌地想要为他们鞠躬尽瘁了。
各方势力得到这些消息,一个个如何反应自是不知,定都不好受。
不过陆家却有些不同。
兵部尚书陆有为手中拿着一张薄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一个人的各种信息。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本次会试的第一名——陆尧陆子澄。
“这陆子澄竟与我陆家有些渊源。”陆有为将那张纸递给谋士陆仝。
陆仝看了,笑道:“既如此,那待他入京,咱们作为主家也该为其接风洗尘才是。”
名为接风洗尘,实际自然是要与人搞好关系,将其拉入自己阵营中。
陆有为是真没想到秦枭和楚九辩会如此粗心大意,竟给一个陆家人得了第一名,还纳入国子监。
不知他们是觉得陆子澄不会与陆家有所牵扯,还是真没发现陆子澄与陆家的关系。
不过无论如何,这人他陆家是要定了。
但手段却可以隐秘些,便是叫陆子澄赴宴,也要小心些莫要叫人发现。
若是被发现了,那就装出他们并未谈拢的样子,才好叫秦枭和楚九辩放心,继续用陆子澄。
如此种种,日子一天天过去。
二月二,龙抬头。
学子们终于全部入京。
第80章 陆尧赴宴
百里鸿在西市锦绣坊中的两大产业,一是售卖过冰块、火折子和细盐等物品的百宝居,另一个便是位于锦绣坊入口处的天元楼。
年后,楚九辩和秦枭就命人把天元楼重新好好打扫了一遍,只为迎接陆续入京的学子,给他们落脚用。
为了给他们最好的体验,楼内一百间上房,一百间普通客房,都收整得干干净净,被褥都是新换的,上房中的桌椅门窗更都装了新的。
大厅中的桌椅也都铺了新的桌布和软垫,本就干净的后厨更是洁净非常。
收整好一切,秦枭又派了宫中以钟嬷嬷为首的十几位御膳房大厨,来此处掌勺。
再有秦朝阳,被临时任命为“科考总事”,配合着礼部尚书王致远一起,处理楼中一切事宜。
楚九辩又叫百里鸿亲自写了“青云楼”三个字,做成了刻金牌匾,换下了此前的“天元楼”招牌。
从成宗,到英宗,都给这楼改过名,所以百里鸿改了也没人说什么。
不过这“青云”二字,有心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自然是对那些入京学子们的殷切期盼,希望他们“青云直上”。
只是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何楚九辩和秦枭要选择把学子们安排在这般热闹的地段。
按理说,锦绣坊中往来熙攘,人声嘈杂,很不利于这些学子备考。
但楚九辩这么做,自然是有意为之。
殿试分两轮,一轮是考验专业技能。
一共七门科目,经义学子要针对特定问题,现场写一篇策论,算学学子要回答楚九辩设置的几道问题等等,全是对专业技能的考核。
第二轮,便是楚九辩与百里鸿还有秦枭三人,准备好的十道题目,需要学子们口头回答。
不过不会每个人都问全部问题,只每人问其中一道或两道即可。
而这些问题,包括对学子们的专业技能考核,都需要从大宁实际情况出发,需要学子们对大宁上下都有所了解。
学子们大多来自郡城与更小的镇子村子,看过普通百姓,甚至那些贫民的生活,对此深有体会。
而在来京城考试的这一路上,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刺杀,见过一路上的风土人情,见过一朝登科周围人的恭维或刁难,见过人心冷暖,心境与最初的时候早就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和深度自然也不同。
但这不够。
楚九辩还要让他们住在京城最繁华的闹市区,看灯红酒绿,看权贵奢靡,看这大宁上下的差距。
他不会控制这些学子们在京中这些时日的动向,是参加文会认识京中大儒名仕,还是赴宴达官显贵,感受吹捧与招揽的飘然,都随他们的意。
浮华盛京,一定会叫这些学子们迷了眼。
可若在这般情况下,他们仍然能稳住心境,甚至能从中悟出更多深刻的东西,那便是楚九辩将来一定要重点培养的人。
而他也有自信,这些已经拿到国子监通行证的学子们,都不是普通人。
他们一定会在奉天殿的大殿之上,在百官与藩王们的注视下,交出一份份优异的答卷。
向这些权贵,向全天下人,亮出国子监学子的锋芒。
如此,扬名立万。
便能早日登科入仕。
他的用意并不难猜,可这些素来眼高于顶的世家贵族,如何也瞧不上这些地方上来的,原本都寂寂无名的学子。
因而对于楚九辩为何将他们安排到此处,也只略略思索,觉得或许对方只是想给这些学子们更舒适的居住条件,而后便也不再多想。
不过他们还是对其中某些学子有点兴趣。
比如早就声名在外的两位大儒——谈济与严晋升。
登科的学子中只有两位大儒,并不是因为其他大儒都没有文化考不上,而是因为绝大多数的大儒都已经归了世家,又或者不屑于参加什么科考。
且他们早就声名远扬,手下门生也不少,若是参加科考,能登科还好,但若是不能,那才是真的丢人。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
没有人给这些文人士子排过名次,但科举却是一张会被全天下人知晓的巨大排行榜。
那些骄傲自矜的文人,自然不愿自己屈居人下。
为此,他们直接便不参加了。
此前名次出来,谈济与严晋升在经义科目中谁都没能拿下第一,反倒被名不见经传的陆尧,以及身为女子的谈雨竹压着,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嘲讽过这二人。
但他们谁都不在意,依旧乐呵呵。
谁让他们一个的女儿拿了经义第二,一个的儿子拿了工科第一呢?
孩子们有出息,比他们自己有出息还要长脸。
话说回来,这二人虽也受了不少嘲讽,但他们身份地位摆在那,自然还是有很多势力想要招揽。
像是四大世家中,萧家与王家都更有些文学底蕴,因而他们的橄榄枝早早就伸了出来。
还有素来以“爱才”为名的湖广王,以及自诩风流的东江王,也都派人递了请帖。
谈济与严晋升二人也成了各方势力最为关注的目标,想看看他们会如何选择。
二月十五,京里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落满了枝头树梢,京中一片银装素裹。
不过或许是因为按照阴历算已至三月,因而天气也有些回暖。
便是下着雪,也并不见年节时那般冷意。
锦绣坊中一如既往的热闹,青云楼前,不时有不同势力的人前来,或是递拜帖,或是有邀请函。
楼中的学子们也常三三俩俩地出来,在京里各处逛一逛。
不过安无疾率领的御林军和城防军都加大了巡防,还特别有人暗中保护这些学子。
若是寻常交往,没人会管。
若是有谁想要强行把学子带走,却也没机会下手。
时近午时。
王家少主王其琛,穿着已经成了他标志性的淡粉色衣袍和纯白的狐裘披风,微卷的长发自在披散,撑着伞,遮着雪,站在了青云楼门口。
从学子们入住青云楼开始,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入楼内。
王其琛也进不去,便就直接立在门口,朝迎出来的宫人微微颔首,笑道:“麻烦公公帮我叫一下谈济与严晋升两位大儒。”
青云楼中有小厮,亦有从宫里派来的公公。
如今出来的这位,便是一位太监,还是司礼监的人。
这太监自是认得王其琛,不卑不亢地躬身一揖道:“请王少主稍候片刻,在下这就去请两位学子。”
此前楚九辩就叮嘱过,这京中无论哪方势力派人来请学子,都要通报到位。
去不去赴约,都由学子自己决定。
想要入仕为官,就要接触这些事,如今不过是提早些罢了。
“有劳了。”王其琛笑吟吟道。
对面阁楼之上,王家家主王涣之的二子王文耀,正与当朝刑部侍郎王汝臻并肩站在一处。
他们手捧暖炉,望着青云楼门前那道身影。
“他竟也要寻那两位大儒。”王汝臻勾唇道。
王文耀眸色深沉,淡声道:“此前那萧家家主亲自过来,都被落了脸面。那两人摆明了是不打算与世家权贵往来,偏我这位长兄看不清。”
王汝臻道:“话是如此。不过他最近行动倒是越来越频繁了,据说那新纸背后的人已经与他有了联络。”
王文耀眼底划过一抹冷笑:“我看这消息就是他自己放出来的吧?”
“哦?”王汝臻侧头看他,“公子可是知道些什么?”
王文耀道:“父亲已经联络上那造纸之人了。”
王汝臻眼睛一亮:“可说了何时见面?”
那新纸问世之时,他就在现场,自是看出了那纸有多好。
若是王家能与对方合作,那王家得利几何先不说,身为当朝二品侍郎的他,就能沾光不少。
要知道此前琅琊金纸一金难求的时候,他却每月都能领到二十张的份例。
之后若是得了瑶台青纸,那他便是一个月只有十张,不,五张,他都心满意足了。
王文耀道:“那人已经约了父亲今夜见面,结果如何”
他话音忽然一滞,整个人也向前倾身,双手猛地攥住窗沿,双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楼下某处。
神情惊愕。
王汝臻见状心里一咯噔,也忙朝楼下看去。
只见方才还冷清的青云楼门前,已经变得热闹。
三男一女从楼中走出,行至王其琛面前,双方分别见礼。
这四人不是别人,正是各方势力想要结交招揽都无果的谈济与严晋升,还有他们二人的儿女,谈雨竹与严瑞。
这四人一月底就到了京城,入住青云楼后就没答应过任何人的招揽。
谈济与严晋升几乎都没出过楼,两个孩子倒是不时会出来逛街,看些新奇玩意儿。
但那两个孩子也没与谁有过交流,便是有,也都是谈雨竹帮着自己和严瑞拒绝别人的邀请。
严瑞自己则年纪也小些,也很依赖谈雨竹这个如同亲姐一般的姐姐,因而一遇上什么事就躲在谈雨竹身后闷不吭声。
然而就是这样的四个人,今日竟然会下楼与王其琛见面。
明明对方连一句好话都没说,更没有什么拜帖请帖之类,只叫宫人传了个话,这四人就下来了。
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然而更令人难接受的还在后面。
只见这四人与王其琛互相行过礼后,就打算去其他地方细聊。
就在这时,两道与京中打扮差异很大的身影从不远处走过来,到了几人面前。
那两人身着南疆特有的风格服饰,银饰、耳坠、腰链等叮当作响,还长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只身高差距不小。
这两人的身份,京中已无人不知,便是那南疆王府的郡主与世子。
司途昭翎知道本次入京的考生中有不少女子,其中女红与女医科目的女子最多,足有十六人。
其中女红十三人,女医三位。
司途昭翎此前偶遇过那三位女医,还就在她的绸缎庄里。
三位女医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都是爱美的年纪。
见着京中很多姑娘夫人都穿着南疆丝绸,觉得鲜艳的颜色格外好看,便想来问问价,若是价格合适,她们也想买来做一身衣裳。
她们已经是国子监门生,此后都要在京中生活,自然要穿得体面些。
这其实也是因为她们近日都住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方,没去过东市那边的平民区,所以才会觉得京中人人富贵。
不过她们并不是太有钱的人,手中闲钱也不多,朝廷赏的那些她们还想留着日后傍身。
因而知道绸缎高昂的价格后,她们就歇了心思,准备离开。
但司途昭翎当时就在楼上,下面人传言说有学子来,她便忙跑下来。
见状更是开口叫住三人,笑眯眯上前打招呼,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三位女医都来自小县城,此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会试成绩送来那日见到的郡守等人。
因而见着传说中才听过的王府郡主,一个个都白了脸,恐怕是不小心得罪了对方。
她们并不觉得郡主会是想和她们交好,毕竟当下环境,大夫的地位本也不算特别高,女医的地位却更低。
人人都说女子就该相夫教子,成日里在外头坐诊,便是只给女子诊治也是不安分,不是好女子。
这般贬低的话听得多了,她们自己便也不敢高看自己。
若不是此次科举,叫她们燃起了心中不知名的火,她们或许不多时就都要放弃行医,当个世俗规训下的好女子,相夫教子。
尤其这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女医已经二十二岁,在这平民女子十几岁就要出嫁的年纪,她就是因为学医才被耽误了这么多年,到如今都未成亲。
不过因为她能挣钱,所以娘家也一直没有将她赶走,更没想着把她嫁人,只打算叫她一直养着家中兄弟。
但年前,家中知晓她竟不知廉耻,报名参加了科举与男子共事,便觉得实在丢脸,与她断了亲。
她一介女子,大宁又还不允许女户存在,所以她都想着若是科举不过,便放弃行医找个鳏夫嫁了。
好在她报着“再拼一把”的想法,才一路走到了现在。
她知道自己医术不精,比不得那些正经大夫。
她能走到现在,只是因为女医稀少,报名参加科举的女医就她们如今这三个,所以三人才能全部进了国子监。
话说回来,她看低自己,住进青云楼后,更知晓了自己与其他人的区别。
这几日来,寻其他学子的人络绎不绝,便是女红科目,也有不少绣房和绸缎庄等来找学子。
只她们三个女医,无人问津。
因而被司途昭翎这样的贵女叫住,她们三人都不觉得对方会是想和自己交好。
可司途昭翎却出乎她们意料,竟很温柔地安抚她们,又请她们上楼坐。
三人迷迷糊糊,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如何推辞,也其实不敢推辞。
所以她们就跟着司途昭翎上了楼。
小郡主年岁比她们三人都小,性格也活泼开朗,不仅叫人给她们送了茶点,还一直和她们搭话。
聊的内容也都是女医以及女性疾病等相关,还请她们帮自己和绸缎庄里的绣娘们把脉。
最终得到自己身体倍儿棒的消息,司途昭翎开心地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还答应送她们每人一身衣服当做诊金。
三人自是不敢答应,但司途昭翎雷厉风行,叫绣娘给她们量了尺寸。
今日司途昭翎出现在青云楼,便是带着那三套已经做好的衣服,以及一些小巧精致但不至于太昂贵的首饰。
说是诊金,她其实更多的是心疼这些女医,想为她们做些什么,至少叫她们感受些善意,不再这般唯唯诺诺。
在楼门口碰到王其琛,姐弟俩都是眼睛一亮。
但如今在外人面前,他们三人并不相识,便都忍下心中激动,走上前礼貌地打了招呼。
王其琛亦是笑容不变,风度翩翩地回了礼。
他们没有交谈什么,见礼之后只是客套,然后王其琛便打算带着谈济四人离开。
可司途昭翎没忍住,开口道:“等一下。”
几人顿住脚步。
王其琛温声道:“郡主有何吩咐?”
“我想问问这位谈举人。”司途昭翎看向谈雨竹,双眼很亮,“请问您可否赏脸,与我共进午餐?”
王其琛笑着别过脸。
谈雨竹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父亲是王家少主的人,可她却从未见过这位少主,今日一见,对方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与父亲描述中“沉稳内敛,年少老成”等等词句完全搭不上边,顶多能搭上一个“风度翩翩”。
可也因此,她没办法刚见过第一面,就判断对方的性格和行事方法。
这京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交错繁乱,她一时不知该不该与司途昭翎走。
不过她虽看不懂,她父亲谈济却还算了解王其琛。
见他这个反应,便知道对方不准备拦着,于是他便开口对女儿道:“竹儿,既然郡主相邀,你便去吧。”
谈雨竹顿时明了。
看来这王家少主与南疆郡主是交好的。
于是她唇角带上清浅的笑意,温温柔柔地对司途昭翎说:“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司途昭翎平日里接触最多的都是南疆的姑娘,那里的姑娘们性格几乎都是风风火火,偶有几个温言细语的,也都是表象,等熟悉之后一个比一个豪迈。
自然也有几个她不喜欢的,不是太假,就是太装,天天装委屈可怜,却是为了叫别的女子不舒坦。
司途昭翎知道,人分好坏,与男人女人无关。
所以她见着那些讨人厌的,也从不客气。
不过说实话,在遇见谈雨竹之前,她都觉得这般轻声细语仪态端方的女子,都有点端着,和王家人一样。
嗯不包括王其琛。
但谈雨竹虽也如此,可给她的感觉却如沐春风,脸都有些热。
再开口时,她都不自觉放轻了声音道:“那请谈举人稍等我一下,我此前答应给白举人她们做的衣裳做好了,先给了她们,咱们再去他处。”
谈雨竹与青云楼中的学子们都认识过,知道司途昭翎说的是女医科目的举人,便颔首笑道:“郡主请便。”
司途昭垚也多看了两眼这位谈举人,真就是豪门贵女的模样,与他姐姐跳脱的性格天差地别,但瞧着面相都不错。
他又看向一旁眼巴巴看着谈雨竹的少年,笑道:“你是谈举人的阿弟吗?”
严瑞没想到堂堂藩王世子会和自己搭话,脸一白,忙躬身道:“是。”
说罢,他又想起不能随便欺骗皇室,忙补充道:“不是亲生的,但和亲生的一样。”
司途昭垚被他逗笑了,说:“不用这么紧张,我和我阿姐都不会吃人。”
严瑞干笑了下,比哭得还难看。
谈雨竹瞧见,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肩。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司途昭垚又问严瑞,“姐姐们说话,咱们也能一处聊聊天。”
严瑞下意识又看向谈雨竹,见她点头,他脸上当即有了点笑意,又忙收敛,对司途昭垚道:“谢谢世子,我、在下”
他越紧张越说不出话,越说不出话,就越紧张,瞬间就陷入死循环。
严晋升看着儿子这样,不由蹙眉,心中不由担忧起来。
儿子打小就这般不爱与人交往,独独喜欢黏着谈雨竹,但孩子都十几岁了,不能总这般。
这次他带着儿子参加科举,一是听了王其琛的鼓动,觉得如今朝廷好,想要效力。
二就是为了自己儿子能走出去,见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锻炼机会。
可眼下看着他这憋得脸通红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心疼,有些后悔。
谈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拽了下他的胳膊道:“走吧,和少主去聊聊。这边有竹儿在,比你更有用。”
严瑞有时候很倔,连他这个亲爹的话都不听,就听谈雨竹的。
所以谈雨竹在,确实比他这个亲爹有用。
思及此,他便也稍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与王其琛和谈济走远。
司途昭翎把手中的衣物给了女医们,三人自是千恩万谢,但却不像第一回那般惶恐畏惧,看向郡主的眼神里多了些光亮。
司途昭翎见她们如此,自己也开心,转头问谈雨竹能不能带这三位女医一起去吃饭。
谈雨竹自然愿意。
司途昭翎就又问了几位女医,三人此前就商量过,要挺起腰板,如南疆的女子般自己立起来。
于是,她们虽然还是有些畏缩,却也还是答应了一起去吃饭。
叫楼内的宫人帮忙把崭新的衣物首饰放好之后,七人便浩浩荡荡离开了青云楼,留下周围那一双双窥探的双眼。
王汝臻与王文耀站在楼上,两人脸色都不好看,王文耀尤甚。
“不过是借着王家的名头罢了。”王文耀低声道。
王家世代书香,这些大儒们自然会愿意赏脸。
若是今日在下面亲自邀请谈济与严晋升的是他王文耀,想来这两人也不会不给面子。
王文耀心中后悔自己为何为了所谓面子,只派人送了请帖,而不是亲自去寻人,但面上却不愿承认王其琛比自己豁得出去,比自己更厉害。
王汝臻却比他看得更透,并没有接话。
要他看来,这两位大儒当是此前就与王其琛有联络,可不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那是人家王其琛自己的面子。
这位少主,展现出来的能力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
王汝臻心中竟有些不安,不会传言说王其琛接触到了造纸之人也是真的吧?
若那造纸之人是想货比三家,卖个最高价,那同时联系家主王涣之与少主王其琛也说不定。
王其琛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只寻了处酒楼,与两位许久未见的大儒叙旧。
而司途姐弟也已经与这些举人们相谈甚欢。
司途昭垚本来只是觉得严瑞这个性格有些好玩,却不想对方竟然是工科第一的考生,且对方在发明创造方面颇有建树和天赋!
这可与司途昭垚的爱好对上了。
严瑞得知世子也爱发明,登时眼睛都亮了,说话也不紧张了,甚至可以说是滔滔不绝。
司途昭垚也是第一次见到能与自己一同聊这些,还能跟得上自己思路的人,更是兴奋。
两位少年这一聊,便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最后称兄道弟就差拜把子了。
而与此同时,陆尧也接到了陆家的请帖。
“去吗?”秦川问他。
陆尧想了想说:“去。”
他虽然决心要为楚太傅效力,但去陆家看看他们有什么目的也是可以的。
秦川也觉得该去,还要带着他一起去。
届时便是陆尧听不出一些弯弯绕绕,他也能听出来。
而且,光明正大进入世家内部的机会可不多,尤其那可是陆家。
很可能与他父母之死有关的陆家!
秦川眸底有阴霾一闪而过,陆尧看了他一眼。
宫中。
百里鸿吃过午饭活动了一会,便去睡午觉。
楚九辩想继续去批奏折,秦枭却道:“伤口有些痒,你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痒?”楚九辩蹙眉道,“那该是快好了。”
秦枭又道:“还有些疼。”
楚九辩定定看他,双眸微眯:“你说谎的时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人家说谎都是眨眼睛摸鼻子,有些心虚反应。
偏偏秦枭,没事人一样。
秦枭就笑:“因为我没说谎啊。”
“”楚九辩转身就走。
秦枭快步跟上他,偏头看他神情,道:“你不想看吗?”
楚九辩眼角一抽:“我看什么?”
秦枭就笑,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看胸肌啦[摊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