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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5

作者:程惊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赌约内容


    楚九辩将餐盘端进来放到里屋桌上,坐在能一眼瞧见床上人的位置。


    因为秦枭前段时间不在,西侧院也由秦朝阳盯着做了地龙,所以现在屋子里两日都没有人住,也还很暖和。


    楚九辩坐在餐桌前,喝了口茶后才慢吞吞吃饭。


    他吃饭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屋子里也有些明显。


    床上的人眼睫轻颤,指尖也动了动,但却没能睁开眼。


    楚九辩在神域中熬了整整两日,几乎连眼睛都没合上过,现在迟来的困意涌上来,他吃饭的时候都险些一头扎进碗里,根本没发现这点细微的动静。


    勉强又吃了两口后,他就漱了口,再吃不下了。


    楚九辩实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就连脑子都开始糊涂。


    他现在没精力去应付其他人,索性准备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再叫秦朝阳和小皇帝过来。


    于是他在屋里看了一圈后,就去靠窗的软榻上躺下。


    不过临睡之前,他也没忘了在脑海中道:“系统,帮我监测秦枭的生命体征,有问题叫醒我。”


    【好的宿主。】系统这两日赚了个盆满钵满,现在便也不在这种小事上坑宿主了。


    楚九辩彻底睡了过去,比昏迷都要彻底。


    而床上的人,也终于在十多分钟后勉强睁开了眼,视线却还有些涣散浑浊。


    就这般几息过后,秦枭才终于找回了一些控制力,缓缓转头看向窗边。


    窗边软榻上铺着深色的软垫,是秦枭平日里坐着喝茶看书的地方。


    长度不比床,因而楚九辩躺上去后连腿都伸不直,整个人都蜷成一团,银色长发像是毯子般散落在身上。


    秦枭眨了下眼,不多时便又支撑不住再次昏睡过去,连句话都没说出口。


    ==


    秦枭伤重的事根本藏不住,在楚九辩下令封锁养心殿西侧院的时候,这则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


    各方人马自是反应不一。


    但想也知道,没几个盼着秦枭能活过来。


    不过有楚九辩这个“神明”在,众人也觉得秦枭大概率不会有事,只暗暗希望会有意外发生。


    就这般过去三日,宫里还是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依旧生死不明。


    众人都开始想,会不会秦枭确实伤重,就是楚九辩这位下凡的神仙都无法救他?


    但想归想,理智上大家还是觉得以楚九辩的能耐,定能叫秦枭化险为夷。


    冬日里天黑的早,这日不过才吃过晚饭,天便彻底黑了。


    王家家主院中,主殿内。


    家主王涣之坐于上首,旁侧的位置上坐着礼部尚书王致远,下手位置上坐着的则是王家族老王漳,亦是王涣之的谋士。


    殿中摆着一个从百宝居买来的铁炉,精巧别致,与后世民间使用的薄皮铁炉看起来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


    这铁炉自然是楚九辩此前做出来给宫里用的那种,他命人多做了些,又弄了些造型和刻印,显得别致,价格就也卖的高。


    他倒也不是不想做些普通的卖给普通百姓,但如今铁矿未开采出多少,甚是珍惜,又由官府管控,所以铁炉的价格就低不了,普通百姓也买不起。


    既如此,倒不如就做些精巧好看的,高价卖给权贵富户。


    眼下京中富户先不提,就这些世家权贵家中,就各有数百铁炉,楚九辩还教了百宝居掌柜如何砌火墙,这样屋里能更暖和。


    如今百宝居就有“买炉子赠火墙”的活动,凡是买了炉子的,百宝居请来的工匠们就会帮着砌墙。


    此刻王家主院殿中,便有火墙。


    炉火烧的正旺,屋子里便也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暖和。


    王涣之穿着单薄的翠色长衫,饮过一口茶,这才缓声道:“尚书大人近日可是够忙的,我都好久未曾与您这般坐着喝口茶了。”


    自从王致远授意,让王朋义认真办运送军饷的差事之后,楚九辩就看出了王致远想投靠的心思,也将更多差事交给他去做,表现出了对他从未有过的倚重。


    他如今可以说是六部尚书中,权柄最大的一位。


    除了他之外,户部侍郎王朋义去运送军饷不必多提,便是留在朝中的王家门生——工部侍郎刘峻棋,以及吏部郎中王毓,也都格外受重用。


    接待安排藩王,年底各种官员的升迁调度,地方上的赋税杂事等等,这些人都能插上一脚,令人烦不胜烦。


    因此种种,秦枭离开的这几个月,本就势大的王家不仅没被打压,反而更得权柄。


    风头无两,烈火烹油。


    这般情形,谁都知道王致远已经隐隐站在了皇帝这一边,“背叛”了世家联盟。


    而皇帝,或者说楚九辩毫不避讳地重用王家人,也是为了借用王家的权势人脉,去打压其他三个世家。


    果然,在之后众人心照不宣对付秦枭的时候,掌握着大军命脉的王朋义却兢兢业业,不仅把军饷保护的很好,还运送的很及时,没叫大军有任何后顾之忧。


    可以说秦枭能打下整个塞国,王朋义的功劳也不小。


    如此,王家便算是彻底站到了世家权贵的对立面。


    王涣之身为家主,他贪恋的可不是给皇帝当忠臣能将,他是要给自己,给王家争取更多利益和权柄。


    然而王致远和王朋义这两个朝中重臣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与他背道而驰。


    帮着皇室削弱世家权利,这可不是好事。


    待到其他世家都被打压下去,就会轮到他们,王涣之可不相信楚九辩和秦枭会放任王家独大。


    不过最令王涣之不安的,其实还是王致远丝毫不避讳与少主王其琛的往来了,甚至这段时日,王致远与王其琛见面的次数,比与王涣之这个家主都要多。


    还有朝中那位坚定站在王涣之这边的刑部侍郎王汝臻,在王家大半高官都被重用的时候,他却被边缘化了。


    王涣之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王致远与楚九辩说了什么。


    今日他叫王致远过来,也是为了探一探对方是否已经私下里,与他那个逆子王其琛站到了一起,是否已经开始在朝中打压属于家主一脉的王家势力。


    若是如此,王涣之想要把少主之位转给小儿子王文耀的事,就更难了。


    “年关将至,朝中诸事繁多,自是更忙一些。”王致远声音淡淡。


    王涣之牵唇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那真是劳累尚书大人了。”


    “陛下倚重,不劳累。”


    王致远这冠冕堂皇的话,让王涣之脸上最后一点假笑也没了。


    “都是自家人,尚书大人何必说这些虚的?”


    他语气有些差。


    便是有求于人,想要王致远为自己站队,王涣之却还是拉不下脸,放不下所谓家主的傲气,成日里用鼻孔看人,毫无尊重。


    坐于下手的王漳悄悄打量了眼王致远的神情,没看出什么情绪波动,但还是开口缓和道:“今日家主与大人约见相谈,也是想聊聊心里话,望大人理解。”


    王致远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王涣之则开口道:“我王家世代清流,不屑做那争权夺利之事,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大人心里定然也有杆称。”


    他看向王致远,继续道:“如今皇权势大,宁王又大胜归京风头无两,待他身体好了,定然要对咱们世家出手。”


    王漳悄悄打量上首的人。


    可王致远却一言不发。


    王涣之蹙眉,缓了语气劝道:“大人需知我们四大世家走到如今这位置,靠的便是抱团取暖。可如今您与楚九辩,与皇室走得近,我们大家可都有目共睹。您也不想致我们王家于死地而不顾吧?”


    “家主何出此言?”王致远终于开口,“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让王家世代延续,从未想过害了家族。”


    “可您如今的做法,便是把王家推向其他权贵的对立面,是把王家架在火上烤!”


    王涣之掷地有声,王致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早就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但如今轻而易举就被人瞧出情绪,便是因为他丝毫没想隐藏。


    王漳见此怕真伤了和气,忙开口道:“尚书大人想与皇室交好合作,是看中了楚九辩与秦枭的能力,想借着他们的东风把王家推向更高处,这无可厚非,我等心中自是感念佩服。”


    “可我也想问大人一句,您就这般笃定楚九辩与秦枭不会卸磨杀驴吗?”


    王致远轻笑一声。


    王漳和王涣之不了解秦枭与楚九辩的行事风格,但王致远成日里在朝堂之上,可把一切都看得清楚。


    这两人有权有势,有头脑,论心机城府、谋略手段,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便是王致远这般浸淫朝堂多年的长辈,对上他们二人的时候都觉得吃力。


    不过有一点,是这两人与其他权贵所不同的。


    那就是情义。


    秦枭和楚九辩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更是忧国忧民之人。


    他们会为了百姓奔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宁百姓生活的越来越好,让大宁越来越强大。


    并且他们也确实有这个能力。


    此前王致远沉迷政斗,看不清这些,但在学生刘峻棋被提拔,王朋义也被委以重任去护送粮草开始,他便豁然开朗。


    也才发现自己竟还没有年轻人看得明白。


    如今已经不是高宗时期,不再需要世家权贵的资源来恢复民生,所以秦枭和楚九辩需要的,是真正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事的人。


    好在王家,包括王致远自己在内,还没有对秦枭和楚九辩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那两人也愿意不计前嫌,未把王家人都一棍子打死,若是台阶递到了脚下,王致远自然就顺着下来了。


    只是他们王家这位家主,显然已经被他自己的小家,被他自己的私心困住,看不清局势。


    还不如王其琛这位少主通透。


    王致远想起此前楚九辩主动去了瑶台书铺,与王其琛聊了不短时间。


    虽然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什么,但这段时间从王其琛的表现来看,他与楚九辩定是达成了什么合作。


    不过他也留意过,每当他有意无意提起楚九辩,或者聊起与其相关的事,王其琛的态度都会显得更加恭敬和亲近。


    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却可见王其琛与楚九辩的关系,并不是外界看来那般简单的合作关系,这对王家来说可是件好事。


    不过这其中弯弯绕绕,王致远不愿提及。


    倒不是不想提点王涣之,而是对方身边还有王漳这样的谋士在,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所以王涣之等人是明知如此,也还是决定继续与皇帝作对。


    王致远觉得,这其中多少有王涣之的亲子王文赋,因食用曼陀罗而被秦枭当众砍头的原因在。


    杀子之仇,想不计前嫌实在有些难。


    所以归根结底,眼下王家内部分成两派,其实就是立场不一致。


    若是此前只是在“支持家主”与“支持少主”两个较为简单的事情上对立,那现在他们就是在“支持世家”还是“支持皇权”之间做出选择。


    王致远知道王涣之是想将他拉入自己阵营,但他更看好王其琛,自然不会接受对方递来的橄榄枝。


    管他是威逼利诱,还是所谓“大义”的情感绑架,他都不会改变态度。


    因而他也不愿再多说这件事,转移话题道:“家主与其担忧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担心市面上新出现的瑶台青纸。”


    见王涣之面色有变,王致远就抿了口茶,才缓声道:“少主那家书铺办了场文会,名气和才气可都打出去了,财力更是不必提。眼下大家可都说,少主才最有可能拿下瑶台纸的售卖权。”


    此前瑶台青纸在预热许久之后,终于问世。


    第一次出现是在京城一家青楼,楼里擅长书法的知书姑娘当众展开纸页,在上面挥毫泼墨。


    那纸张质地如同后世的宣纸,比起大宁现有的纸张,简直可以用“纯白如雪,柔韧轻薄”来形容,一经出现就叫众人赞叹不已。


    加之知书姑娘的一手好字,与这般好纸更是相得益彰,那一副字可都叫出了天价。


    瑶台纸也是从那日便彻底火遍京城,所有人都想要买到这种纸。


    但知书姑娘却说造纸之人不愿暴露身份,只想寻人合作,他负责造纸,其他人负责售卖。


    不过造纸之人却有自己的考量,他需要考察所有想要与他合作的人,只有符合他的要求,才能获得独有的售卖权。


    但他却并没有告知何为“符合要求”。


    此前王家售卖的“琅琊金纸”最高的时候能卖出一页纸一锭金,几乎都是权贵们买过去收藏的,而眼下这瑶台青纸的价值只会更高。


    如此暴利,自然是谁都想要掺和一脚。


    因此,近日这京中所有想要做这瑶台纸生意的人,都卯足了劲地表现自己。


    要么是到处查探造纸之人的消息,要么是展现诗才或者财富实力,试图打动造纸之人。


    然而几日过去,这市面上仍然没有更多的瑶台纸出售,也没听见谁得了青眼。


    王涣之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王家收益最高的就是售纸的生意,且提起笔墨纸砚,大家都会先想到王家。


    这也是王家以“礼”闻名,以“风骨”立世的原因之一。


    可若是瑶台纸被其他人抢去,那王家就不再是造纸术的唯一拥有者,少了利,也少了名。


    所以王涣之愿意用任何代价,来结识这瑶台纸背后的人。


    要么把瑶台纸拿到王家出售,要么就彻底断了瑶台纸出现的可能性。


    若是可以,王涣之自然更愿意两全其美。


    这样一来,他能在王家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也能打破现在被王其琛隐隐压了一头的憋屈感。


    他这些小心思根本掩饰不住,王家无人不知。


    王致远此刻提起这件事,除了要膈应一下他之外,便是有意要他着急。


    人一急,就会失去本来该有的理智和冷静,更容易上当受骗。


    没错,王致远很清楚地知道,所谓瑶台青纸“背后之人”,不过都是王其琛设的一个局。


    因为这纸就是王其琛造出来的。


    只是现在并未在他的“瑶台书铺”出售而已。


    这件事王其琛瞒得很好,为了逼真一些,他还在家族内部散出一些传言,称自己开办书铺,其实就是想要利用“瑶台”这两个字,来与新纸背后的人搭上关系。


    如此,没什么人起疑。


    此前王涣之见到书铺开张的时候也有些急,但更多的是对这个长子的看不上,觉得他小儿行径。


    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售纸权,就直接投入巨大,在锦绣坊最热闹的地段开了书铺,等之后大概率会赔的什么都不剩。


    但现在王致远直接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告诉他王其琛这个做法比谁都更有诚意,更可能打动所谓的“造纸之人”。


    果然,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王涣之的脸色就更沉了。


    王致远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无奈。


    明明少年时候的王涣之也算得上小辈中的佼佼者,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家主,可年纪越来越大,王涣之此人的心胸却越来越狭隘,看东西越来越片面。


    也太自私,心里只有他那个继室夫人,以及夫人生下的儿子,并不顾全整个家族。


    其实他早就已经不再适合当王家家主了。


    “站在山顶太久,人或许就会忘了登山时的初心。”王致远最后提点了一句,便起身道,“累了,家主也早些休息吧。”


    说罢,他就出了门去。


    王漳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涣之却并没在意他最后的话,沉声道:“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与那逆子站到一处了。”


    既如此,他就更要拿到瑶台纸的售卖权,用能力彻底把王其琛打压下去。


    王漳看着他这个样子,欲言又止。


    有些事现在不适合说了,眼下最重要的,确实是先拿下新纸。


    与此同时。


    萧家,吏部尚书萧怀冠半躺在卧房的软榻上。


    他闭着眼,眼底青紫,面颊微微凹陷,衣袍更是处处宽大,说是形销骨立都不为过。


    在他对面,一身着薄衫的女子正素手芊芊拨弄着琴弦。


    靡靡之音下,屋内烟雾缭绕。


    萧怀冠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长长叹息,面上更有享受之色。


    那女子眉眼也有些迷离,松了手行至他身侧,为他斟了一杯茶,举到他唇边笑道:“大人,饮些茶水吧。”


    萧怀冠却置若罔闻,呼吸时轻时重。


    “大人。”女子柔声道,“您这香炉里点的是何香料,闻了竟叫人飘飘欲仙”


    屋内声音朦胧。


    家主萧曜与前工部侍郎萧闻道二人站在门外,脸色一个比一个平静。


    “又严重了。”萧闻道淡声道,“命不久矣。”


    萧曜甚至脸上还带着笑:“藩王入京,咱们也该做些准备了。”


    萧家如今势弱,便是楚九辩给了萧家一点向上爬的机会,但若是身为吏部尚书的萧怀冠去了,那他们在朝中便是孤木难支。


    眼下他们能做的,便是将其他世家权贵的势力也都打压下去,如此,大家才能站在同一处山间,才能继续携手往上爬。


    “家主觉得,宁王伤重是谁的手笔?”萧闻道问道。


    “你觉得呢?”


    萧闻道就笑了下,望着西北方向道:“自然是在自己的地头上好办事,只是不知当时到底是何种情形,竟真伤了宁王。”


    萧曜没说话,眼底却隐有些暗色。


    ==


    距离京城最近的官驿中,几方人马不期而遇。


    驿丞战战兢兢率众接待,挨个行礼:“下官见过醉梁王,见过平西王,见过南疆王,见过定北王。”


    他声音都是颤的。


    有生之年,他都没想过自己能见着这么多藩王一同来到他的驿站。


    亏得他知道今年藩王入京,以防万一做过准备,否则要是把这几位王爷的顺序喊错,也是要掉头的。


    醉梁王百里燕,排行第三,平西王百里征排行第五,南疆王百里灏行六,定北王百里御则是年纪最小的,行九。


    直到喊完,未见有人恼火,驿丞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看来没叫错。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这四位藩王都是性格比较好的,像是此前一同到来的湖广王百里岳与东江王百里赫。


    两人一个老大一个老二,刚见面就剑拔弩张,明里暗里的都是对彼此的嘲讽排斥。


    驿丞昨夜一整夜都没敢合眼,提心吊胆,好在今早那两位都出发去京城了。


    “上房都备好了吧?”随侍醉梁王的小厮笑眯眯问道。


    “备好了备好了。”驿丞忙领着众人朝二楼去,“最好的房间已经给四位殿下及家眷们备好了,吃食热水马上也有人送上来。”


    说是家眷,其实就百里灏带了自己的王妃以及一对龙凤胎儿女,也就是司徒姐弟。


    其他藩王都没带女眷,主要是宫里现在就一个太皇太后算是正经的女主子,所以王妃郡主们来了也无用。


    而不带儿子,则是又一重考量。


    怕的是楚九辩和秦枭忽然发难,要他们把家中儿子留在京中,无论是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也都是留“质子”的意思。


    因此不带家眷才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偏偏南疆王一家毫无顾忌,说来就真的都来了。


    醉梁王百里燕一身浅青色长袍,配狐裘披风,笑眯眯问众人道:“诸位谁先来选房间啊?”


    他这人从小就一副笑模样,见谁都笑呵呵的,就没几个人见过他黑脸。


    且比起前头两位不好相处的兄长,百里燕显然更受这群弟弟们的喜欢。


    眼下也是,剩余三人都没什么紧张局促。


    行四的百里征道:“三哥安排吧,我们都听你的。”


    百里燕便道:“行,那咱们便就按顺序住吧,明日早些一同出发,便能赶在城门落锁前到京城,免得还要再麻烦一轮。”


    他虽像是随口一说,但其实有些内涵前头两位藩王的意思。


    那两位昨晚来的驿站,今早慢吞吞吃了早饭才出发,行军速度也慢,定然不能赶在京门落锁前回去。


    但两位藩王都到了城外,谁还能不开城门?


    若是不开,那他们便是不受朝廷重视,此后他们再传言说皇帝如何打压他们,无论真假,都会有人买账觉得他们就算要反抗皇帝,也情有可原。


    若是开了,那皇帝便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隐患。


    言说“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可如今“过了时间不开城门”的政令,却为了藩王改变,那之后有百姓想要晚间进城是开还是不开?


    若是开,有一次便有无数次,那城门不如就一直开着,可夜里城里城外的安全便难以保证。


    可若是不开,不就是说皇帝有两幅面孔吗?


    百里岳和百里赫这是想把皇帝架起来。


    谁都知道如今秦枭生死未卜,楚九辩为了治疗他躲在养心殿西侧院一直不露面,所以这件事该怎么做就落在了小皇帝身上。


    没有这两人筹谋,也不知道小皇帝能作何反应。


    百里燕随口刺了一句,其他人也装听不懂,各自寒暄几句后就都回了各自房间。


    定北王百里御洗漱过后用了餐,而后便看了会书就准备睡觉。


    他一切行为都表现的中规中矩,除了长相在各位藩王中算是最拔尖的之外,其他行为举止完全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待屋里熄了灯,他躺到床上不久,就有人轻轻敲响窗户。


    再之后,窗户被推开一条小缝,一个纸团被人扔到了床上。


    一切恢复安静。


    百里御坐起身,拿过火折子点燃。


    他面颊在摇曳的火光中明暗不清。


    视线落在字条上,见里面只写了五个字:【未醒,未交代。】


    “没醒”的自然是秦枭,“没交代”的则是刺杀秦枭的副将程硕。


    自从他被秦枭关入大牢之后,无论狱卒用了何种手段,他都一言不发。


    百里御烧了字条,而后便合上火折子,躺下重新睡觉。


    但到底有没有睡着,却无人知晓。


    皇宫内,已经是第三日晚间。


    楚九辩一觉就从早上睡到了现在,再睁眼时天都已经黑了。


    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算不上,但也瞧不清什么东西,只隐约能看到床上有个模糊的身影。


    “他怎么样了?”楚九辩在脑海中问系统。


    【人已经醒了三小时零七分钟,一个小时前悄悄去解手回来,还见了下属,洗了脸刮了胡子。】


    平时系统是不会汇报这么仔细的,但刚做完手术的人不一样,任何一点小事都需要重视。


    已经醒了?


    还悄悄干了这么多事?


    楚九辩诧异地看向秦枭。


    那团模糊的身影躺在床上,一动未动。


    楚九辩撑坐起身,却发现身上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伸手一摸才发现竟然是他之前给秦枭盖上的毯子。


    【毯子也是患者给宿主您披上去的。】系统又道。


    楚九辩坐在榻上,就在黑暗中模糊瞧着床上之人。


    半晌,他才开口道:“秦枭。”


    因为刚刚睡醒,他声音还带着困意,听起来有些黏糊。


    “嗯。”


    黑暗中,男人声音低沉微哑。


    不知为何,楚九辩竟觉得他就这一声,便已经有些温柔。


    “你身体怎么样?除了伤口有没有不舒服的?”楚九辩问。


    不等秦枭说什么,脑海中的系统就已经殷勤道:【宿主,患者一切情况都很正常,请放心。】


    近千的积分确实没白花。


    楚九辩勾唇。


    而秦枭也开口道:“没事了。”


    楚九辩就躺回榻上,仰躺着,修长笔直的双腿曲起来。


    静默片刻,楚九辩又听秦枭道:“谢谢。”


    楚九辩道:“我说过,只要你对我好,什么都会有的。”


    命也会有的。


    秦枭好像笑了下,语气里也带着笑:“我对你好吗?”


    楚九辩没回答,也刻意没去深究这个问题,他很清楚自己在逃避。


    没得到楚九辩的回应,秦枭便自顾自道:“看来还不够。”


    夜里起了风,窗外有隐隐的呼啸声,月光也很暗淡。


    室内却很温暖,因而便是黑夜,也不显得萧索,反而有些温馨。


    他们是第一次睡在同一个屋子里,这感觉有些怪。


    楚九辩把盖在身上的毯子往上拽了拽,遮住了口鼻,闻到一股清淡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但他记得这是秦枭身上总有的。


    “这次赌约你赢了。”他开口,声音掩在毯子下有些发闷。


    “为何?”秦枭笑问。


    他始终都能瞧见青年的身影。


    明明不矮,但睡觉的时候却缩成一团,好像很小。


    此刻对方仰躺着,双腿曲起,便能看见那笔直修长的腿部轮廓。


    楚九辩道:“你现在能睁着眼睛跟我聊些有的没的,不就是赢了吗?”


    秦枭赌的,就是他会不会救他。


    现在他救了,秦枭赢了。


    秦枭:“你以为我和你赌的是什么?”


    “不是赌我会不会心软吗?”楚九辩随口道。


    秦枭就笑了下。


    半晌,才轻声说:“差不多吧。”


    他是在赌楚九辩会不会心软。


    但不是赌他会不会因为心软而救自己。


    他是在赌,楚九辩心里会不会有一丝一毫,属于他的位置。


    如今他好像得到了答案,又好像没有。


    秦枭看着青年的身影,幽邃的双眸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深沉。


    濒临死亡,总会让人知道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秦枭不敢再回想昏睡的这些时间里,他都梦了些什么。


    但他此刻无比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楚九辩能感受到秦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直勾勾的,炙热而强势的


    他翻过身侧躺着,身体习惯性地蜷缩起来,悄悄把毯子又向上拽了下,只露了一双眼睛看向床上的人。


    屋外的风更大了一些,楚九辩感觉窗缝之间有寒风在往屋里钻,令他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他就听到男人微沉的嗓音道:“来床上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鼠了知道追老婆了[狗头叼玫瑰]


    昨天[鸽子]了,今天给大家掉落一百红包包[害羞]


    第72章 同床共枕


    屋子里诡异的安静下来。


    半晌,秦枭再次开口道:“过来。”


    楚九辩:“你命令我?”


    秦枭低笑一声,似乎是震着了胸口的伤,抬手轻轻按住,才继续道:“我哪里敢?”


    阴阳怪气的。


    楚九辩没搭理他,依旧躺着纹丝不动。


    不过很快,他就忽然听到床上有窸窣声响,偏头看过去,就见秦枭正慢吞吞想要坐起来。


    楚九辩倏地坐起身,一边穿鞋一边道:“你干什么?别乱动。”


    秦枭就不动了,重新躺了回去。


    “我睡榻上。”他说。


    楚九辩一顿,在黑暗中也看不见秦枭的脸,但仍能感觉对方在盯着自己。


    他有些不自在地下了榻,说:“我回瑶台居,叫秦朝阳搬个长一些的榻进来陪你吧。”


    刚才他一时没想起来这茬,本来秦枭眼下也过了危险期,叫别人陪着照顾一下也没问题。


    秦枭没说话。


    楚九辩就拿了披风往外走,不过还没走两步,身后就又传来男人微沉的嗓音道:“我伤口有些疼。”


    楚九辩脚步一顿,回身看去。


    秦枭继续道:“之前洗漱的时候好像抻着了。”


    系统也在此时响起提示音:【宿主,患者胸口的伤确实有些渗血。】


    楚九辩当即凝眉,走过去时顺手把披风扔到榻上,又从系统仓库拿出手电筒照亮。


    强光手电筒瞬间就让整个卧房都亮了起来,床上的人没想到会忽然亮灯,下意识闭上眼。


    楚九辩瞧见,发现男人脸上那点胡茬确实都没了,脸也清爽干净。


    至于身上的血污或者药味,此前在神域中时就清理干净了。


    时轻时重的呼吸也恢复平缓,所以此刻,秦枭除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之外,便与常人无异。


    楚九辩的视线移到他胸口处,发现秦枭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里衣,黑色锦缎,衣领略有些散乱。


    光滑的布料之下,男人起伏的肌肉轮廓流畅优美,隐隐藏着蓬勃的力量感。


    秦枭适应光线睁开眼,顺着楚九辩的视线瞥了眼自己胸口,又抬眸看他。


    楚九辩只多看了两眼,没等他叫秦枭解开衣服,对方就已经慢慢把带子解开,彻底露出了上身。


    饱满的胸肌与分布均匀漂亮的六块腹肌映入眼帘,楚九辩眼睫轻颤了下。


    纱布圈住了胸口一圈,洇出了些血渍,不过不多。


    “系统,伤口裂了吗?”楚九辩在脑海中问。


    【没有,只有轻微渗血是正常的。】


    楚九辩放了心,抬眸看向秦枭幽邃的双眸。


    “伤口还没长好,这几天不要再乱动了。”他说。


    秦枭应了声。


    楚九辩瞥了眼他大咧咧敞开的衣襟,道:“衣服穿上吧。”


    “我可以动吗?”秦枭问。


    楚九辩:“可以。”


    秦枭就缓缓把衣服重新系上,不过松松垮垮,比完全不系的时候还要更怪一些。


    楚九辩收回视线,去把榻上的被子拿过来给秦枭盖上。


    “不乱动就没事,我明天再来看你。”楚九辩说完就再次准备离开。


    “我若是起夜怎么办?可以自己动吗?喝水呢?可以自己喝吗?”秦枭一连四个问题,语气懒散带笑,“若公子不亲自瞧着,本王也不知何时能动,何时不能动。”


    楚九辩定定看着他,忽而轻笑一声:“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走?”


    “是。”秦枭道,“你在这,我才踏实。”


    楚九辩没说话,只打量他的神情,试图看出些什么。


    但没多久,他又率先移开视线,又像是怕真的看出什么。


    他关了手电筒,收进空间。


    屋子里又恢复黑暗,两个人都适应了一会,才重新隐约看清些模糊的轮廓。


    秦枭视线追着青年的身影,见他向外走了几步,又停下。


    而后,还是转身又回了床边。


    楚九辩在床边坐下,脱了靴子,转身上床。


    床大概有一米五,睡两个人足够,且枕头虽然只有一个,却也足够长,枕两个人没问题。


    只是秦枭睡在外侧,也不方便挪动,楚九辩就半跪着跨过男人的身体,以防万一,他双手也撑在了秦枭两侧,长发从肩头滑落,扫过秦枭的喉结与唇瓣,带起酥酥的痒意。


    不过转瞬间,楚九辩就已经躺到了床内侧。


    他没脱外衫,笔直地仰躺着,望着头顶床架。


    这一刻,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


    楚九辩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整个人都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脑海中什么都没想。


    秦枭静躺了半晌,才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他似乎察觉到了楚九辩的僵硬,伸手想把被子分给他。


    楚九辩也终于有了反应,开口道:“别乱动。”


    “盖被子。”秦枭道。


    楚九辩愣了下,才伸手去摸被子,可好巧不巧的,他一下就碰到了秦枭的手。


    男人的手重新恢复温热,与他冰凉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他指尖蜷缩了下,快速移开抓住被子一角,盖到了自己身上。


    秦枭便收回视线,也同他一般看向床顶。


    屋子里本也不冷,现在躺进被子里更是暖和。


    不多时,楚九辩就感觉自己的腿脚都暖了起来,唯独一双手,怎么都是凉的。


    一室静谧,唯有屋外寒风呼啸,吹得院中树枝摇曳作响。


    两个人静静躺在一起,中间只隔着几拳的距离,谁都没有困意,但却也谁都没开口。


    屋子是秦枭的,床、被子和枕头也都是他的,他本人更就躺在身侧,楚九辩觉得自己好像都被秦枭身上清淡的气息包裹住,身上也都染了对方的味道。


    呼吸清浅,楚九辩听着秦枭呼吸均匀,但他知道对方也没睡。


    “你不困吗?”他开口,声音有些轻。


    “不困。你呢?”


    “我也不困。”楚九辩问道,“你刚才吃东西了吗?”


    “没有。”秦枭道:“不知道能不能吃。”


    楚九辩偏头看他,黑暗中仍然能看到男人优越的鼻梁和眉骨:“那你起床的时候,就没想过你其实也不能随便乱动吗?”


    秦枭唇角带出笑意,也侧过脸看他:“我很小心了。”


    楚九辩:“”


    他们望着彼此,又一阵无言。


    因为靠得近,楚九辩好似都感觉到秦枭的呼吸洒在自己唇畔。


    忽然,他瞧见秦枭朝他这边微微凑近了些。


    他心一跳,倏地就别过脸,重新看向床架。


    “不想睡觉就说说程硕的事吧。”楚九辩僵硬地提起话题。


    秦枭便也不再看他,望着床顶道:“审了很久,什么都没审出来。”


    “用刑了吗?”


    “重刑。”


    “你和他有仇吗?”楚九辩问完就否定了自己,道,“不,他家世清白,你与秦家更对他有恩,他不该有理由害你。”


    此前秦枭要带程硕出征的时候,楚九辩就叫秦朝阳重新查了一遍对方的家世和最近的经历。


    人都是会变的,就怕这人在秦枭不知道的时候与他人有了接触。


    不过秦朝阳查过之后,程硕此人确实没有任何疑点。


    “也不可能是家中妻儿被控制威胁。”秦枭道,“他家里的事我都派人照应着,不可能有意外。”


    “所以,他就是莫名其妙背叛了你?”楚九辩蹙眉道。


    秦枭“嗯”了一声。


    而后过了几息,他忽然问:“你与南疆王关系如何?”


    南疆旱灾之事,外人不清楚,但秦枭却知道那些粮食都是楚九辩的手笔。


    所以对方与南疆王是有联系的。


    听到他忽然提起南疆,楚九辩脑海中灵光一现,侧头看他:“程硕中了蛊?”


    大宁是个融合了武侠世界观的朝代,有内力,有武功,也有江湖上很多稀奇古怪的家族与传承。


    南疆蛊虫更是举世皆知,是真的有蛊师能利用蛊虫杀人,更能用其控制人。


    而南疆最强的蛊师,其实就是每一代的圣女。


    如今这一代的圣女司途安黎,便是南疆王妃,司徒姐弟的娘亲。


    能控制如同程硕那般健壮的男子,让他违背本心去刺杀秦枭,这可不是普通蛊师能做到的,定然是其中佼佼者所为。


    所以,南疆圣女司途安黎的嫌疑也很大。


    秦枭道:“胡方此前见过被蛊毒控制的人,他们的思想会被篡改,会按照蛊师的想法做出违背本心之事。”


    如今程硕的模样,与那日刺杀之前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秦枭仔细回忆过,在刺杀发生之前程硕都是正常的,如往常一般豪放,毫无异样。


    但刺杀发生之后,程硕就变了。


    他变得阴沉,瞧人的眼神都没有什么情绪。


    重刑之下,便是铁人也会表现出一点痛苦神色,可程硕浑身伤痕累累,却连眼睫都未颤一下,就好像感受不到疼痛。


    楚九辩听着,觉得有些像是催眠。


    蛊虫居然这么厉害吗?


    “我无法确定这件事是否与南疆王妃有关。”楚九辩道。


    他能肯定司徒姐弟的人品和能力,但其实拿不准他们父母的脾性。


    不过从之前的旱灾之事上看,这两人应该也不是什么恶人,且能教出两个那么好的孩子,这夫妻俩人品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万一呢?


    万一就是歹竹出好笋呢?


    楚九辩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秦枭道:“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待明日南疆王入京,再寻个机会去探探。”


    “明天南疆王就入京了吗?”楚九辩这两日都在神域,今日出来后也没和秦朝阳他们见面,自是不清楚这些。


    不过秦枭刚才已经与秦朝阳聊过,还见了小皇帝,让小朋友放心。


    眼下楚九辩问起,秦枭就道:“今夜湖广王与东江王会到城外,其余四位藩王今夜都宿在京外官驿,明日傍晚时分应该就能入京。”


    楚九辩一听就笑了:“湖广王和东江王这是想给咱们个下马威吗?”


    “或许吧。”秦枭也笑。


    两人没多说,但心照不宣。


    如今这情形,谁给谁下马威可说不准。


    就在他们聊起这件事时,紧闭的城门外,两队人马已经到了门口。


    护送湖广王的部曲首领骑着高头大马,对着城墙上驻守的城防军喊道:“湖广王殿下与东江王殿下到!速开城门,迎殿下进城!”


    城墙上的人却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道:“已过城门开启时间,还望两位殿下理解!”


    说着,便有一英朗的男子出现在城楼上,一身软甲,腰挎佩刀,垂眸望向城外众人。


    湖广王百里岳从车上下来,一身华服眉眼冷肃,气质更是威严,便只是单单站在那,便叫人感受到无端的压力。


    城楼之上不少军士都垂下眼,不敢去看对方。


    这就是最强藩王的气势。


    湖广王仰头望着城楼上的年轻将军,眯起眼道:“你是何人?”


    声音不大,但城楼之上的人显然耳力极好,闻言便笑着躬身一揖,道:“下官御林军总指挥使安平、安无疾,见过两位殿下。”


    京城里的城防军和御林军,大部分都是秦家旧部,如今安无疾名义上是御林军总指挥使,但城防军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因而他出现在城墙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原是安总军,久仰大名。”一道含笑的嗓音响起,便有一身着墨绿色锦袍的男人从另一驾马车上走下来。


    安无疾看过去。


    那人站在百里岳身侧,比对方矮上一些,也更清瘦些,但气度丝毫不怎么弱于百里岳这个藩王之首。


    且对方那笑眯眯的模样,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冷漠又阴沉,叫人对上便后背发凉。


    这就是东江王百里赫,母族是江南豪富,亦是成宗时期最受宠爱的二皇子。


    曾经他也是最有望登上皇位的皇子,只可惜败给了英宗,但因为母族势大,硬生生将其保下来,送去封地重头再来。


    可以说,如今这七位藩王中,眼前这二位就是最锋芒毕露的。


    “下官小小总军,怎敢得殿下一句久仰?”安无疾道。


    大宁世代只有两个“君”,那就是皇帝与太子,因此面前即便是位高权重的藩王,百官见着了也无需称臣,只言“下官”即可。


    “安总军客气了,你可是陛下与宁王面前的大红人。”百里赫道,“今日我们兄弟来迟了,还望安总军通融一二放我们进城,也免得我们露宿城外。”


    “规矩如此,请两位殿下理解。”安无疾油盐不进。


    百里岳勾唇一笑,道:“好,好一个规矩如此。不若请你去禀告陛下一声,若是陛下也觉得我们该露宿城外,那我们便毫无怨言。”


    “时间不早,陛下已经歇下了。”安无疾道,“此事下官也是按规矩办事,无需再通秉陛下。”


    “安总军,咱们这样是不是太得罪人了?”身旁军士有些紧张,小声问道。


    “无妨。”安无疾也轻声回道,“出了事我扛着。”


    百里岳和百里赫想要把进不去城的锅甩给皇帝,但安无疾可不会给机会。


    他会完全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


    这样等之后小皇帝再不轻不重地罚他一下,便算是给了两位藩王交代。


    而这两人特意赶在城门关闭后过来,这手里的算盘也算是白打了。


    不仅没办法走特权进城,还不能把露宿城外的事怪罪在皇帝头上,毕竟皇帝可连他们过来了都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安无疾这个总军恪尽职守的后果。


    他们想给皇帝下马威,如今自己却被架起来,进退两难。


    百里岳双眸微眯。


    不是说秦枭和楚九辩都不露面吗?百里鸿一个小屁孩怎么可能想到这些?


    所以,这个对策是安无疾自己想的,还是那位洪福洪公公?


    这么一想,百里鸿身边还真是人才济济。


    百里岳有些可惜。


    这么多人才,如何就全归了皇帝所有?


    不过此次入京,若是可以,他也能想办法去与这些人接触一下。


    这么多人才,若是能为他所用就太好了。


    百里赫定定望着城墙上的年轻将军许久,笑容丝毫未变,只眼底阴沉的冷意更甚,如同一条蛰伏在暗处窥探周围的毒蛇。


    养心殿西侧院,卧房内。


    楚九辩饶有兴致地听秦枭说起几位藩王。


    或许是为了让他了解得更清楚,秦枭还直接把这些人“动物塑”了,非常前卫。


    百里岳是自以为脑子好用,但其实拳头更好用的黑熊,百里赫是想要算计所有人的阴暗毒蛇,百里燕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笑面虎。


    百里征为人古板,是只想顾好自己一亩三分地的黄牛,百里灏是有些洒脱,渴望广阔天地的骏马,百里御则是实力不够奸计来凑,攻击性极强的鹰。


    “至于百里明”


    楚九辩道:“我觉得他很像兔子。”


    柔弱无害,时常像是会受惊一样。


    秦枭道:“我对他不熟悉。”


    其实他对其他藩王也不多熟悉,只是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中,窥见了一二。


    “那我呢?”楚九辩问他,“你觉得我是什么动物?”


    秦枭侧眸看他,低笑了声。


    “笑什么?”


    秦枭不答反问道:“公子觉得我是什么?”


    “我先问你的。”楚九辩道。


    秦枭:“你先说,我就告诉你。”


    楚九辩:“不说算了。”


    屋内又陷入沉寂。


    楚九辩依旧没有睡意,便又开口道:“这次你受伤的事,其实与陆家也有关系。”


    陆家祖地本就在甘肃武威,与封地陕甘的定北王百里御,有天然的关联。


    这次也是兵部尚书陆有为的妻弟——西北军主将庞锐志,配合着定北王,给塞国军队让出甘肃,才逼着秦枭出征。


    “嗯。”秦枭道,“我收集了些证据,但现在不是用出来的时候。”


    楚九辩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秦枭一怔,却不知为何没去侧头看身边的人。


    “陆家与鞑靼也有联系。”楚九辩说。


    黑暗中,秦枭瞬间绷紧了下颌。


    楚九辩看到了,不自觉放轻了声音道:“会找到证据的。”


    秦景召夫妻俩死于鞑靼之手,但谁都知道其中有隐情,定是出了叛徒,泄露或者谎报了军情,才致使他们中了埋伏,身死他乡。


    而现在,秦枭与楚九辩都知道这件事肯定与陆家有关系。


    但他们就是没有证据。


    且那样大的事,他们觉得不仅是陆家,定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是另外三个世家,还是这七位藩王中的哪一位或者哪几位?


    都有可能。


    “外部查不到线索,或许可以内部攻破。”楚九辩提议道。


    秦枭没说话。


    楚九辩继续道:“此前曼陀罗一事,我们砍了王家家主的儿子王文耀,以及陆家那个叫陆兴文的少年。”


    “陆兴文的父母并非主家人,只是旁系,且只有陆兴文一个儿子。”


    秦枭终于侧头看向他。


    青年面对着他侧躺,整个人蜷缩着,便是夜里,也隐约能瞧见对方瞳孔中的亮色。


    “有人听说陆兴文的父母,曾经说过他们用儿子的命换了两间陆家的铺子,语气不太对劲,应当是对陆家有怨气。”这是楚九辩在工部做事的时候,听下面几个小官聊八卦时听到的。


    “这或许是个突破口。”他道。


    陆兴文是秦枭所杀,但陆家见死不救也是事实,失去了独子的夫妻俩不可能理解所谓的“大局”。


    因而这对夫妻如今最恨的就是秦枭与陆家。


    若是有机会让这两方“狗咬狗”,那他们何乐而不为?


    楚九辩的意思,便是借着他们这个心理,去引导他们曝光陆家勾结外敌残害秦家忠良之事。


    残害忠良,勾结外敌以图谋逆,这两个罪名加起来,陆家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秦枭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声问道:“你查这些是为了对付陆家,还是为了”


    他话说一半就停了。


    楚九辩也没接话,反而用更小的声音说:“困了,睡吧。”


    这两日他们还会继续在养心殿里窝着,免得还要出去与那几个藩王周旋。


    总归等到二十七日,距离过年就只有三日了。


    这些藩王们照例该去庙里斋戒习礼,之后等到三十那日,才能回到皇城参加宫宴。


    不过明日这些藩王们,肯定要来与百里鸿见一面,请个安。


    这也是藩王入京的规矩。


    百里鸿今日见了秦枭,又哭了一场,好容易才被哄好。


    秦枭叫他装病,这样藩王们来请安时也不好多留,便也没机会给百里鸿下套。


    于是今夜里养心殿正殿中,张院判就已经守在那里了,估计这一守就要守到二十七日。


    自从得了楚九辩的医书后,张院判就已经偏向了他们这边。


    如今太医院院使卧病在家,告老的折子已经递了上来,张院判便是最有可能上位的,他自然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因此百里鸿装病的事,也丝毫没瞒着他。


    而他这人善于钻营,自然就更圆滑,只给百里鸿把了个脉,就一切尽在不言中。


    话说回来,接下来两日,楚九辩他们其实就都没什么事了。


    他面对着秦枭侧躺,双手交叠在胸口,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他闭上眼,重新酝酿睡意。


    夜里不睡,白日里就该困了。


    夜里借着黑暗,他能和秦枭同床共枕,但白天可不行。


    楚九辩躺了半晌。


    虽然闭着眼,但他却能感受到秦枭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身体更紧绷了,迟迟没有困意。


    直到秦枭动了动,应该是收回了视线,楚九辩才觉得身体微微放松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才渐渐涌上来。


    秦枭等到身侧的人呼吸变得平稳绵长,才重新转头看过去。


    还是看不清人的模样,但他就是想看着。


    许久过去,待到脖子都僵了,他才扭过头,闭上眼。


    然而没等他酝酿出睡意,就感觉自己肩头一沉。


    他一僵,没敢动。


    但青年的呼吸距离他耳朵更近了些,显然是对方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秦枭一夜没睡。


    而楚九辩夜里也“醒了”一会,但不是肉身醒了,而是灵魂苏醒进入了神域。


    无他,是他的好信徒大半夜不睡觉在呼唤他。


    楚九辩本来有些无奈,但知道是秦川叫自己之后就没意见了。


    想来是对方收到了秦枭伤重的消息,来找他帮忙。


    果然,一见面秦川就给他来了个大礼,才沉声道:“大祭司,属下此前的奖励可否现在兑现?”


    “你要我救人?”楚九辩明知故问。


    “是。”秦川道,“属下想求您救皇宫里的宁王秦枭。”


    楚九辩本想欣然答应,但想想还是算了。


    救秦枭的是“楚太傅”,他不能揽功,且这件事或许能让秦川对“楚太傅”更加感激和尊敬,这是好事。


    因此他开口道:“他已无碍。”


    秦川一怔,随机脸上便带出些难以掩饰的惊喜:“当真?是楚是神君大人救了他吗?”


    在大祭司这里,只有圣星神君,没有楚太傅。


    听到大祭司肯定的回答,秦川得到消息后就一直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放下来。


    自从接了保护陆尧,并帮他学习如何与人交往之后,他就没怎么关注各处的情报,都交由手下管着。


    因为属下们并不知道他与秦枭的关系,所以得知秦枭可能重伤的消息之后,虽知道是重要的事,但他们却并为第一时间上报。


    而是继续调查,确定这件事万无一失之后,才敢上报,生怕谎报了之后会引起盟主不满。


    所以秦川才到了现在才找上大祭司。


    虽然眼下秦枭已经治好,但秦川还是不放心,便提出和大祭司请个假,先不保护陆尧了,他要亲自去京城一趟。


    且正好要过年了,他说不准也能和兄长过个年。


    因为第三场考试的成绩还未放出去,所以陆尧的名气还没彻底打出去,注意到他的人不算多。


    有秦枭派过去的暗卫,加上秦川要再多留两个人,所以陆尧很安全。


    于是楚九辩就允了秦川的请求,放他去京里见秦枭。


    之后,楚九辩就出了神域,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苏醒。


    他睁开眼,外面天还暗着,好似下了雪,寒风呼啸间更显寒冷,但楚九辩却觉得双颊滚烫,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不是因为屋子里热,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都快彻底贴在秦枭身上了!


    他一手抱着男人的胳膊,一手盖在对方胸肌上。


    手还很懂事地避开了有伤口的那一半,只在靠近自己的这一半胸肌上。


    男人温热的体温暖了他的双手,却惊得他瞬间退了睡意。


    他闭上眼,沉默许久。


    而后才缓缓把手收回来,再缓缓转身,背过身蜷起来,脸都埋进被子里。


    在他背后,男人在黑暗中勾起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


    论小九对宁王胸肌的执念[狗头叼玫瑰]


    第73章 一家三口


    两人半夜里不睡,第二日天都大亮了才起来。


    楚九辩醒后先是感受了下,确定自己安分地躺着,双手也都老老实实放在胸前,没碰到什么不该碰的,这才缓缓睁眼。


    入目是灰白的墙壁。


    他缓缓坐起身,转身看到秦枭还睡着,整个人笔直地躺着,和昨日睡觉前一样,好像动都没动。


    “系统,检测一下。”楚九辩在脑海中道。


    【宿主,检测到患者伤口并未开裂,正在恢复中。】


    楚九辩放心了,这两日再每天换一下药,等到三十那日,应该就能正常参加宫宴了。


    他忽然想起此前在原著中看到的那段话——


    【宁王秦枭率军大败西域塞国,负重伤,历三月方愈。】


    如今秦枭依旧重伤,甚至比原著中提起的还更严重些,但做了手术,用了未来科技药品,恢复的倒是比此前更快。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秦枭这还是内伤,即便能下地了也还是要再多休养一段时间才行。


    估计等到年后殿试之前,他才能彻底恢复如常。


    楚九辩仔细看了看秦枭的脸色,男人面色比昨天强了些,不那么苍白了,唇瓣也有了点血色。


    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冒出来,很明显。


    楚九辩摸了摸自己的,只有一点点感觉,不凑近了看甚至都看不到。


    秦枭个子长得高,怎么连胡子也长得快?


    楚九辩脑子一抽,不知为何竟伸出手,轻轻在男人下巴上碰了碰。


    短短的胡茬,有些硬,刺得指腹有些痒。


    男人凸起的喉结忽然动了动,楚九辩惊觉自己行为的不妥,立刻收回手。


    抬眼,见男人还闭着眼,好像没睡醒。


    可楚九辩只一眼就瞧出对方定是醒了,不睁眼,许是害怕两人都尴尬。


    楚九辩觉得屋子里有些热。


    他起身,如昨日上床时那般,再次膝行跨过男人的身体下了床。


    他穿好靴子,回头见秦枭还闭着眼,便起身行至外间。


    他披上披风出门解手。


    推开门,寒意袭上来。


    他也才发现风已经停了,而院中也不知何时落了一地的雪。


    昨日秦枭已经见过秦朝阳和百里鸿,所以西侧院里又重新安排了两个宫人伺候。


    眼下地上的雪积了大概一厘米厚,但屋顶墙头的雪却积了寸深,显然宫人们已经打扫过一遍,但雪还在下。


    楚九辩叫来宫人,吩咐他们伺候秦枭起床更衣,而后才拢了披风踏出连廊,纯净的雪地上便出现了一串脚印。


    其实殿里都有解手的地方,是单独隔出来的,类似现代的洗手间。


    但秦枭还在屋里,楚九辩总觉得怪怪的,便一路去了外头。


    与此同时,城门处。


    到了开城门的时间,安无疾就命人开了门。


    昨夜湖广王和东江王未能入城,这么冷的天,也不能真露宿在外,因此就去最近的村庄里寻了几处人家住下。


    知道是皇室藩王,村民们俱是惶恐,把最好的房子拿出来给他们入住,还杀了鸡,备了最丰盛的饭菜。


    两位藩王心里看不上这些,但为了名声,还是都表现得较为和善。


    甚至今早离开之前,还每人给村里留了些钱财,不过是指缝里流出去的一点散碎银子,都不值他们一顿饭的花销,可这些村民们却都感恩戴德。


    没等他们入京,关于他们仁善的好名声就已经传开了。


    而在城门开了半个多时辰,便民街上也开了不少商铺,来了不少百姓之后,两位藩王的队伍才姗姗进了城。


    百姓们纷纷避让,正待跪拜就瞧见了安无疾与御林军。


    众所周知,安无疾也是半个秦家人,所以有他在的地方,也从不叫百姓们跪拜。


    所以众人便只是躲进商铺,或者站在摊子后,却并未行礼。


    便是藩王队伍入京,安无疾也抬了抬手,没叫人跪。


    地上积雪寸深,跪下来衣裤定就湿了,冻着了可不好。


    而安无疾自己则向前几步,率军迎接藩王队伍。


    两方人马碰头后各自停下,安无疾就当着周遭百姓的面,大声道:“下官恭迎两位殿下,昨夜实在是过了开门的时辰,职责所在,下官这才未请两位殿下入城。”


    “不过两位殿下宽厚,愿意与百姓们一般遵守皇城规矩,下官实在佩服。”


    几句话就把百里岳和百里赫架了起来。


    他们若是表现出不悦,那就是不宽厚,不与百姓一般遵守规矩,那与那些恃强凌弱的权贵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若是他们大度地不去计较,心里这口气就出不去。


    不过二人也不是什么善茬,自然不能这般简单就被安无疾拿捏。


    东江王所在的车厢里传出几声闷咳,侍从便急忙道:“殿下您喝点水,润润喉,待入了宫便叫太医瞧瞧。”


    回应他的依然是两声咳嗽。


    这侍从便满脸焦急,还隐有愤怒。


    他上前几步,怒目瞪着安无疾道:“安总军就莫要说风凉话了,我们殿下远道而来,为了早些见到陛下都没怎么停歇,本以为昨日能赶在城门落锁前进来,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昨夜那么冷的天,我们一行人无处落脚,殿下都染了风寒,今早都”


    “好了!”轿中传来一声微哑的男声,是东江王。


    “本王这侍从不懂事,还望安总军勿怪。”东江王也不露面,在轿中又咳了几下,才道,“还请安总军带路,本王也想快些休整一番去见陛下。”


    东江王处处没怪安无疾,但处处都把他说成是不近人情。


    远道而来的藩王,想要快些见到新帝,却不想还是没能赶在城门落锁前进城,又为了不破坏规矩,大半夜寻落脚之处,还不小心染了风寒。


    虽说安无疾是恪尽职守,但情况特殊,他便是通融一下也无妨。


    可如今他这所作所为,倒显得有些刻板不近人情。


    便是周遭百姓,也都觉得安无疾做的有些问题,毕竟那两位可是藩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叔伯,便是真的开城门进来,百姓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就是百姓,天然对权贵有着崇拜和畏惧,会本能地将本就高高在上的人捧得更高,反而不把自己的权益当回事。


    即便这高高在上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可能把自己手里的权势财富分给他们一点,他们也还是会如此捧着。


    而这一点,他们自己都从未发现和在意过。


    安无疾脑子不比秦枭和楚九辩等人,但他能站到这个位置,可不仅是因为与秦枭的交情,更因为他确实有能力。


    在武将之中,他也是谋略和脑子都更胜一筹的。


    因而此刻他完全能看明白东江王打的什么算盘,便露出一副紧张之色道:“殿下竟染了风寒,那实在是下官的不是。早知如此下官便也该变通一下,给殿下开了这个百姓们没有的特权。”


    他特意加重了“特权”二字。


    习惯了权贵们拥有和使用特权的百姓们,也像是忽然被人点醒。


    是啊,安总军这般做,是叫权贵与他们普通百姓一样遵守规定,这是尊重他们,他们怎么能觉得是安总军做得不对?


    “安总军哪里的话?”湖广王的声音也从另一架马车里传出,“本王可从未想过要什么特权,如今不也同百姓们一样待到城门开了才进城吗?”


    交锋到这里,谁也占不到便宜。


    甚至湖广王隐隐觉得再说下去,他们会说不过这位安总军。


    这可是武将,竟也有这般口才和头脑。


    百里岳心中对人才的喜欢和渴望又深了些,他掀开车帘看向安无疾,缓了神色道:“请安总军带路吧。”


    安无疾瞧见周围百姓的神情,便知道没多少人被带偏,就也不想再争辩,请道:“二位殿下这边请。”


    他将两人分别送至各自的府邸,交由其他人负责,这才准备回宫。


    可百里岳却下了车叫住他,行至他面前,笑道:“早听说安总军年少有为,如今见了果然气度非凡。”


    安无疾面色不变,躬身道:“殿下客气了,您才是雄才大略,威武不凡。”


    百里岳朗笑出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本王许久未回京,不知京中可有哪些好去处?”


    “殿下是想找酒楼?”


    明日这些藩王就要去城外庙里斋戒习礼,今日想吃点喝点倒也可以理解。


    百里岳道:“是啊,可有什么推荐?”


    “锦绣坊中有陛下的酒楼,菜品与酒水俱佳,殿下可以尝尝。”安无疾不忘给皇帝揽生意。


    百里岳便道:“不知安总军今晚可有空闲与本王共饮?本王与你一见如故,甚是投缘。”


    安总军早听说百里岳麾下人才济济,他也很喜欢搜罗各种人才。


    眼下这位明显是递出橄榄枝,想与他交好。


    若是楚九辩,此刻就定会应下来,再看看对方能开出什么条件,借此打探些情报。


    但安无疾知道自己虽然有些头脑,但绝对不是湖广王的对手,因而便委婉拒绝了邀请,而后便称自己还有事要做,快步离开,一路朝皇宫而去。


    百里岳站在原地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真可惜。


    人才若是不能为他所用,倒不如直接毁了,免得便宜了他人。


    宫内,养心殿。


    楚九辩从外面解手回来,见秦枭已经下了床。


    屋内已经并排摆好了两个洗漱架,旁边还有换水的桶,皂荚和刷牙的柳条一应俱全。


    宫人正往脸盆里倒热水。


    楚九辩解开披风挂在门边的架上,抬眸就对上了秦枭的视线。


    二人相顾无言。


    两个宫人知道他们都不是喜欢被伺候的主,因而放好东西便悄声退下。


    房门被关上,屋子里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楚九辩这才抬步,行至秦枭身侧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冷吗?”秦枭问。


    “不冷。”


    雪落在发间,一进屋里便化成了水。


    几根发丝黏在楚九辩脸侧,秦枭指尖动了下,楚九辩却已经先一步抬手捋开发丝。


    秦枭摩挲着指尖,无声地笑了下。


    楚九辩已经不再避讳秦枭,也不怕暴露出自己的神异之处,因而直接当着秦枭的面就从空间里拿出了牙具和牙膏。


    当然以防万一,之前楚九辩就把牙膏换了别的容器装,牙刷买的也是木质手柄。


    秦枭拿着柳条侧头看他,道:“这东西看着倒是好用。”


    楚九辩早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从商城里买了一套洗漱用品,甚至包括剃须刀。


    因而此刻秦枭话音刚落,楚九辩就把一道崭新的牙具递了过去。


    秦枭一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拿过了牙具,问道:“这都是你变出来的吗?”


    “嗯。”楚九辩也不可能给他介绍系统商城和空间的用法,就含糊地应了。


    秦枭照着他的样子,用牙刷沾了些牙膏,放入嘴里。


    清爽的柠檬薄荷香气,他瞬间就想起了那日雨夜,青年唇间便是这个味道。


    清甜,柔软。


    他脸色微微一变,垂眼朝身下看去,衣袍宽大,倒是瞧不出什么异样。


    大清早的,屋子里又热,昨夜又与楚九辩同床共枕了一夜,秦枭觉得自己火气是有些旺。


    刷完牙,楚九辩就又在脸上挤了些剃须泡沫。


    青年本是有些清冷疏离的长相,可脸上挤了一圈绵软的泡沫之后,却中和了攻击性,显得年纪更小了些,也更可爱。


    秦枭对他的一切都觉得新奇,正想问问这是什么东西,就见楚九辩转身面对他,清冷的声音道:“先别说话。”


    秦枭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楚九辩就抬手,在他唇周也挤了些剃须泡沫。


    剃须泡沫没办法用其他瓶子装,楚九辩就没把这瓶给秦枭,而是收回空间里。


    等晚些时候买个剃须膏好了,那个可以用瓷罐装。


    “这是剃须用的,可以软化胡茬。”楚九辩解释道。


    秦枭颔首,也不追问。


    楚九辩知道自己为何会给秦枭这些东西,又为何与他解释这些。


    换言之,他清楚自己对秦枭有了分享的欲望。


    但他却刻意不去深究,表现得格外平静。


    他平静地接受了他与秦枭之间那点微妙的变化,他没拒绝,可却也并未打算回应。


    等了一会后,楚九辩又拿出剃须刀,拿出小镜子一点点刮干净胡茬。


    秦枭就在他旁边看着,等他刮完,才开口道:“这镜子不错,能做出来吗?”


    “能。”楚九辩洗了脸,擦了层乳液,才道,“不过要先制造出玻璃。”


    “玻璃?”


    楚九辩就笑了下,拿出新的剃须刀,抬眼看着秦枭说:“别动。”


    “嗯。”


    楚九辩这才抬手,一手扶着男人的脖颈,一手轻轻给对方刮胡子。


    秦枭微微垂眼,视线在青年精致无暇的面颊上缓缓游移,不期然对上视线,楚九辩就若无其事般移开,不与他多做“纠缠”。


    最后一点剃须泡沫被刮掉,楚九辩轻轻动了动扶在男人脖颈上的手指,指腹下男人的喉结便滚动了下。


    楚九辩收回手,秦枭便也安静地洗了脸。


    不多时,宫人们就进来把这些东西都收了出去,但洗漱用品被秦枭放到了桌上,没叫人收。


    大概两刻钟后,外间再次有了声响,是有人送了早饭过来,不过来的不是宫人,而是百里鸿与安无疾。


    原是刚才安无疾安顿好两位藩王后就回了皇宫,一路来了养心殿。


    他昨日不在宫里,所以不知道秦枭已经醒了,便直接去了正殿。


    想着与洪公公或者秦朝阳说说两位藩王的事,再复盘一下刚才他在城门处有没有说错话。


    却不想他刚进正殿,就见百里鸿倒腾着小腿往外走,差点就撞他腿上。


    一问,才知道秦枭昨日竟就醒了。


    安无疾当即就松了口气,这几日压在头顶无形的压力也顷刻间消散。


    得知百里鸿要去见舅舅,他便也跟上了,在西侧院门口时还顺手接了宫人手里的托盘。


    把餐食放到桌上,回头见百里鸿已经凑去了床边。


    秦枭坐在床上,楚九辩则伸手把小朋友抱起来放到了床上,还给他脱了鞋,叫他与秦枭并肩坐在一起。


    “谢谢先生。”百里鸿甜甜地道了谢,又转头小心地抱住秦枭的胳膊,仰着肉乎乎的小脸道,“舅舅,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秦枭道,“你昨夜没哭鼻子吧?”


    “当然没有。”百里鸿得意道,“朕本来想哭,但忍住了。”


    舅舅都被先生治好了,他才不哭了呢。


    秦枭轻笑一声。


    楚九辩洗了手,闻言也笑了下。


    安无疾的视线扫过三人,心道人家这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大人和公子虽没有子嗣,但有小陛下这么个乖孩子在,与养了个亲生的孩子也没差别。


    “舅舅,你要坐在床上吃饭吗?”百里鸿没忘了舅舅还没吃饭。


    秦枭就看向楚九辩。


    刚才他已经在地上站了一阵,还活动了一小会,如今刚坐下没多久。


    楚九辩其实想让他下来吃,因为他自己接受不了在床上吃喝,但上下折腾,对病号不友好。


    大不了晚点把床品换了,因而他就说:“在床上吃吧。”


    安无疾当即很有眼力见地去把榻上的床桌拿起来,放到了床上,又把一份吃食放到桌上。


    楚九辩也帮着搬了杯水过去放在秦枭手边,而后转身去桌边吃饭。


    秦枭看了眼茶杯,又看向安无疾道:“这是你的吧?”


    刚才安无疾给所有人倒了水,给他自己也倒了,这杯应该就是他的。


    安无疾看了眼道:“是。”


    秦枭就把杯子推给他:“拿走。”


    “大人这是嫌我呢。”安无疾拿过杯子,随口道,“公子都没嫌过我。”


    秦枭一顿,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楚九辩夹菜的手也顿了下。


    百里鸿眨巴着清亮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安无疾拿着水杯走到窗边榻上坐下来,道:“就之前刚见面那会儿,公子还用我的水囊喝过水。”


    秦枭转头楚九辩,见他若无其事地吃着饭。


    “什么时候的事?”秦枭问。


    秦枭语气平静,但安无疾却还是察觉出一些微妙的怪异之处,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默默喝了口水。


    楚九辩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眼看过去。


    四目相对。


    楚九辩弯唇,要笑不笑地说:“当时你差点掐断我脖子,我不喝水就死了。”


    秦枭想起初次见面的场景,神情微微变化,绷紧了下颌。


    半晌无话。


    楚九辩轻嗤一声,重新吃饭。


    还好意思问呢,当初差点掐死他的不就是秦枭自己吗?


    不过楚九辩也没生气,当初与如今不是一个情况,秦枭就是真的弄死他都是正常的。


    倒是另一件事,楚九辩不由失神。


    此前秦枭没少喝他喝过的茶,用他的杯子,用他擦过手的帕子


    直到现在楚九辩才终于肯定,原来秦枭真的不是糙,不是没有洁癖。


    对方不是对谁都这般,便是安无疾这个与他熟悉至极的下属兼朋友,他也不会与对方共饮一杯茶。


    屋内气氛古怪。


    安无疾不敢多待,忙端正神色把昨夜和今早的事都说了。


    “你做的没问题。”秦枭道,“传出去,就说陛下要你罚俸三月,算作给东江王的交代。再让洪福拿些赏赐给他们两人,这事就算了。”


    “至于约你喝酒的事最好也别去,你对付不了他们,免得上了人家的套。”


    安无疾自然也是这个意思,闻言便颔首应是。


    藩王入京,城防之事重中之重,安无疾其实也忙得很,本也不能多待。


    于是没什么再要交代的,他便起身告辞。


    而楚九辩和秦枭也吃过了饭,叫人收了。


    窗边的榻上摆了新的桌案,楚九辩与百里鸿对坐在榻上,桌上放着小朋友的纸笔和一摞折子。


    秦枭坐在床上,也放了张新的矮桌,上面是更厚一摞的折子。


    临近年关,各种请安折子多如牛毛。


    好在这类折子百里鸿自己就能批了,看不懂的,或者拿不准的,他才会拿给舅舅和先生看。


    楚九辩则拿出了各地学子们的试卷,一个个看过去。


    遇上好的,他会拿去给秦枭看。


    他没特意找陆尧的试卷,若是对方答的一般,那就可能需要他更费心教一教,若是答得好,说不定他再看其他人的试卷就各种不满意。


    因此还是随缘好了。


    外头已经不下雪了,宫人们正在打扫,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屋内地龙烧得好,暖融融一片。


    三人就安静地坐着,各做各的事,一室温馨。


    两位藩王自然进了宫,来了养心殿。


    只是百里鸿也“偶感风寒”,没能与他们相见,叫他们拿了赏赐就又回去了。


    临近傍晚。


    城门落锁前,剩下的四位藩王也终于入了京。


    而他们入京的时候,关于湖广王与东江王入住村民家中,临走前还留了很多银钱的“仁善”名声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定北王百里御坐在马车里,闭上眼轻笑一声,不予理会。


    其他三位藩王自然也都当听不见。


    司途昭翎与司途昭垚坐在一辆马车内,跟在父母车架之后。


    她悄悄掀起车窗帘子向外看,看到了便民街上的小摊和百姓,看到了与南疆完全不同的红墙黛瓦,飞檐翘角。


    一切都那样新鲜。


    司途昭垚也掀开另一侧的窗帘,一路走一路“哇哇”叫,见着糖葫芦都要“哇”一声。


    马车行过便民街,便到了最热闹繁华的主街。


    宽阔的主路将城分为东西两侧,东面平民区虽热闹,但繁华程度远低于西面。


    而西面沿路的地方,便有不少酒楼青楼,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铺子,均为二层甚至三层小楼。


    司途昭翎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忽而经过一间酒楼时,她若有所感地抬头,便在二楼窗边瞧见了一抹粉色的身影。


    那是个披着一头微卷长发的漂亮男人,一双狐狸眼眼尾上扬,正含笑看过来。


    是王其琛!


    司途昭翎眼睛一亮,但却没有打招呼,就惊喜地看着他。


    王其琛撑开扇子挡住唇角的笑,缓缓朝她眨了下眼。


    马车远去,直到瞧不见人了,司途昭翎才放下帘子坐回来,激动地跺了跺脚。


    “阿姐?”司途昭垚歪头看她,“你是遇见哪位好友了吗?”


    阿姐每次要与手帕交们出去玩的时候,就会这般兴奋开心,可这是京里,他们从小到大就没在这里待过,如何会有认识的人?


    “阿弟。”司途昭翎笑眯眯道,“进宫请安之后就陪我出来逛逛吧。”


    家里人还不知道她在京里也有铺子,阿弟也不知道。


    晚些时候她要亲自去铺子里看一眼,到时候阿弟肯定很不可思议。


    当然,她肯定也能在那里见到王其琛。


    虽然她与王其琛在神域中也见过很多次,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们要在现实中相见,她就兴奋不已。


    宫中小皇帝偶感风寒的事已经传了出来,但南疆王等人也还是要意思意思,先进宫与皇帝见上一面。


    毕竟明日他们就都要出发去庙里,再见面就直接是年节宫宴,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且他们也都想见见这位三岁大的小皇帝。


    至于秦枭和楚九辩,他们收到的消息是两人还是在养心殿中,没有任何新消息,秦枭好似也还没治好。


    甚至已经有人在说,秦枭应当是病重难治,便是楚九辩这样的转世仙人也救不了了。


    而他们也都知道了秦枭受伤的原因,是对方最信任的副将背叛,刺伤了他,险些当场毙命,能活着回京都已经是秦枭命大。


    至于对方为何会背叛秦枭,倒是没有具体消息,只说是无论用了何种重刑,对方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当然这消息也是秦枭特意让人传出去的,就是为了让背后之人放松警惕。


    南疆王百里灏与另外四位藩王一起进宫,他还带了妻女一起。


    养心殿外,他们没见着陛下,待了一阵聊表心意便往外走。


    侍奉百里鸿的太监小玉子亲自领着几位藩王朝宫外去,路上,小玉子始终跟在百里灏身侧。


    出了皇宫,众人各自上了马车。


    百里灏也与妻子司途安黎上了车。


    车子渐渐远离皇宫,算上司途姐弟的车架,共五辆马车缓缓朝各自的府邸而去。


    到了主街,司途昭垚就下车追上前头父母的车架,说想和姐姐出去逛逛,晚些再回去。


    姐弟俩都聪慧早熟,且身份贵重,身上又有可保命的剧毒和蛊虫,自然安全的很。


    因而两人便放心叫他们去玩,只叮嘱不要太晚,以及不要喝酒。


    司途昭垚应下后回马车找姐姐,两人的马车便没跟着其他车架一起转弯,而是直直继续向前,去往西市的锦绣坊。


    而百里灏与司途安黎径直回了京中府邸。


    一路到了主院,确认院子里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后,百里灏才从袖间拿出一张字条。


    上面是笔锋凌厉的字迹,写着:【疑程硕受蛊虫所控,望南疆王与王妃帮忙辨认,必有重谢。】


    又写了程硕被关的位置,落款人是楚九辩。


    “楚太傅的信?”司途安黎凝眉。


    百里灏颔首,这是小玉子悄悄塞给他的,他一路都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程硕此人他们知道,就是伤了秦枭的那个副将。


    此前他们就私下里聊过,觉得程硕这般忽然背叛,若非是被威逼利诱,就很可能是受外物所控。


    如今看来,楚九辩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楚九辩为什么会相信他们?难道不应该最先怀疑是他们所为吗?


    还是说,眼下就是对方在试探他们?


    “相公,我们该去。”司途安黎握住百里灏的手,小青蛇从她发间探出小脑袋,吐了吐信子。


    百里灏点头:“待夜深些。”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喝酒指路第三章 )宁王想醋,发现是自己的锅[狗头叼玫瑰]


    以及拜把子的漂亮兄妹要网友面基啦哈哈哈[哈哈大笑]


    第74章 蛊虫现身


    锦绣坊中歌舞升平。


    因为藩王们全体入京,又到了年节,各大酒楼戏坊都变得更加热闹。


    便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朝廷命官们,这几日也因为休沐而出来的多了些,不时就能遇上同僚,寒暄客套几句。


    不夸张地说,这几日走在西市街上,随便撞一个都可能是当官的。


    那些位高权重的高官们顾忌着朝中各方的态度,会尽量远离是非,便是知晓今晚明月楼中有藩王设宴,他们也不敢过去,全都离得远远的。


    反倒是那些官职低些的,或者某些家族子弟,却敢过去瞧瞧藩王们的风采。


    而今日设宴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江王百里赫。


    众所周知,百里赫封地粤赣,母族也是当地豪富,因而靠着瓷器和铁矿等资源,很是富饶。


    且他素来喜欢享乐,吃喝玩乐样样在行。


    他在封地上广建园林,还建了百兽园,其中珍惜动物不计其数。


    这般人物,来了京城繁华之地,自然不可能安分待着,这不早上刚到,夜里就设了宴。


    而他邀请参宴的,其实就是另外几位藩王,以及四大世家的家主与朝中高官。


    他丝毫不避讳与这些人的来往,不过也没有荒唐到当众拉拢这些人,不过是一起见个面,聊些有的没的就算见过,等之后若真有什么合作的想法,也好实施。


    他的请帖发出去后,半数人都给了面子。


    除了朝中高官之外,藩王们大致都来了,只差了平西王百里征和南疆王百里灏。


    不过这两人素来喜静,与其他藩王来往也不多,今日不出现也在情理之中。


    四大世家的家主,则都来了个齐全。


    便是此前因为冲动易怒,而被家中大哥和大伯严格管束的邱家家主邱玄铮,今日也来了。


    不过他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求空阔手下的谋士,时刻能注意着他的言行举止,不叫他闯祸。


    明月楼偌大的大堂内,歌舞升平。


    众人分席落座,几乎无主次之别,全都绕着大堂中央的舞池。


    百里赫侧头看去,身侧便依次是几位藩王。


    比他们小一辈的安淮王百里明坐在最远处,在他身侧,则是尚未离京的剑南王百里海。


    百里海笑容温和,正和百里明说着什么,两人年岁相仿,面上也都属于较软弱的性子,倒真像是能聊得来的。


    除了藩王之外,便是几位家主。


    百里赫抬眸,就见面容秀丽的萧家家主萧曜正面上含笑,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百里赫笑容不变,举起酒杯,隔空与对方碰杯。


    萧曜笑意倒是深了些。


    两人俱是干了杯中酒,百里赫的视线就又移开,缓缓掠过另外三位家主。


    神情冷淡、姿态端方的王家家主王涣之,气度威严的陆家家主陆烬烽,以及姿态懒散,但身形健硕的邱家家主邱玄铮。


    陆烬烽虽是武夫,但却仍有着世家子弟的矜贵,身上带着“正气”,与他身侧正倚在凭几上大口饮酒的邱玄铮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


    只这一眼,百里赫便能瞧出这些人的性格。


    自然不只是他,这宴会之上的所有人都在互相观察,互相试探。


    藩王与世家之间的关系向来微妙。


    说是敌对,也没错。


    但他们又好像没有非作对不可的理由,甚至若是能在保证彼此利益的情况下,互相合作都是很好的选择。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如今几乎都有共同的“敌人”——龙椅上的那位。


    宴上除了这些响当当的大人物之外,自是有些浑水摸鱼的小角色。


    但他们胆子都不够大,只遥遥看看便转身退出人群,生怕不小心惹了什么麻烦。


    安无疾也接到了请帖,但他没打算赴约。


    只在巡逻的时候路过,才进去看了眼。


    见这些人都只是假惺惺地说着没营养的话,他便就又退了出去。


    他一路出了明月楼,率军在锦绣坊这几条街上巡视。


    最近城中热闹,各方势力都聚集在一起,他还真怕再发生拍卖会那日的事。


    一行人走过热闹的街巷,路过装修崭新的南疆绸缎庄与瑶台书铺,脚步踏在雪地上吱嘎作响。


    忽而察觉到什么,安无疾抬头,锐利的双眸看向绸缎庄二楼。


    窗口处,一梳着高马尾的少年正探头看他。


    少年长相清俊,左耳上戴着南疆特有的耳坠,长长的流苏落在肩头,颈间也戴着繁复精巧的银质项圈。


    安无疾瞬间猜出对方身份,淡淡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去。


    司途昭垚看着他走远,这才转身看向室内。


    穿着淡紫色长裙的少女坐在桌边,一头银饰翠环叮当作响,眉飞色舞地和对面人说道:“这铺子比你跟我形容的还要好,每一处都美不胜收!霁月哥哥你真的太厉害了!”


    在他对面,一身淡粉色长衫的公子手中轻摇折扇,笑眯眯道:“小翎喜欢就好。”


    “我可喜欢极了!而且这铺子二楼还能直接与你的书铺相连,咱们想偷偷见面都好容易。”司途昭翎眼睛很亮,又转头看向弟弟道,“阿弟你别站窗边,小心着凉。”


    司途昭垚便关了窗走到桌边坐下,道;“我方才瞧见今日接咱们的那位安总军了,他刚从明月楼出来。”


    “明月楼?”司途昭翎抬眉,“那不是东江王设宴的地方吗?”


    “嗯,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司途昭垚有些好奇。


    王其琛勾唇道:“今日这般情况下,估计只是互相探探底,不会说什么有用的东西。”


    姐弟俩年纪小些,也未在京中这般群狼环伺的环境中长大,有些见识还是比王其琛差了许多。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说有用的东西?”司途昭翎虚心发问。


    “离开京城后。”王其琛老神在在,“京中到处都是宁王耳目,且如今京中局势混乱,藩王们想要插一脚可不容易。”


    这次入京,大家都只是互相探探底,不可能有谁在这个时候发难,率先开那个头。


    不过等他们各自离开之后,藩王与世家的合作便定会暗暗开始。


    至于谁会和谁合作,谁会和谁为敌,都还是未知数。


    总归只要利益一致,他们谁和谁都可能暗暗联系在一起。


    而到了那时,便是所有势力都该亮出底牌的时候了,这大宁,也将会彻底乱起来。


    说起宁王,司途昭翎不由蹙眉,放轻了声音道:“有神君大人在,宁王应该很快就治好了吧?”


    王其琛颔首,道:“说不定现在已经治好了,只是宫里消息传不出来。”


    此前秦枭刚从西北回来,太医们就都被叫去了养心殿,当时就有人想方设法想从太医嘴里问出些什么,但这些人都统一口径,只说是例行检查。


    人们便只是怀疑秦枭或许受了伤。


    再之后两日,秦枭和楚九辩都没出现,众人便彻底确定下来,秦枭不仅受了伤,定还是重伤!


    若不然他们二人不可能一直不露面。


    毕竟按照常理,秦枭打了胜仗回来,便是如今已经歇了朝,他也定会叫朝中一二品的高官们进宫议事。


    议的自然是赏罚,以及今后西域该如何管理等等问题。


    因而一直到现在藩王都入了京,秦枭却还不出现,就是最大的疑点了。


    不过大家也知道有楚九辩在,秦枭应该没问题,不过是吃些苦头罢了。


    而王其琛和司途姐弟在意的其实并不是这一点,而是


    “你说,神君与宁王眼下是何种关系啊?”司途昭翎凑近了王其琛,声音也放得更低。


    王其琛想了想,说:“大概是有些感情的。”


    “啊?!”司途昭垚惊讶道,“阿姐不是说神君与那位感情深厚吗?”


    那位,指的自然是大祭司了。


    之前在神域中时,王其琛就与司途昭翎说起过“大祭司”与“楚太傅”的关系,当时司途昭翎兴奋的跟个什么似的。


    不过她这次从家出来,离得京城越近,听到的传言就越多。


    其中就包括楚太傅与宁王“情劫”之类的事,把两人说的特别暧昧。


    司途昭翎天然地站在大祭司这一边,对秦枭的印象就不太好,觉得是他和大祭司抢夺神君的爱。


    可宁王此人为国为民,还打下了塞国,司途昭翎听了对方的事迹后,也对他讨厌不起来了。


    只能说“好感”这东西太玄了。


    爱也是身不由己的。


    所以若是神君真的爱上了宁王,大祭司恐怕也就只能黯然神伤了。


    王其琛折扇轻摇,感叹道:“神君大人如何想的,咱们凡人也瞧不明白。”


    但愿大祭司能看透吧。


    三人聊了许久,天南海北,不多时就亲如一家。


    等到街上行人寥寥风雪渐大,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王其琛从二楼暗门回了自己的书铺,而司途昭翎也带着弟弟离开了绸缎庄,坐上马车回府。


    又过了许久,待到夜深人静了,王其琛才离开书铺,未叫人发现他与司途姐弟见过面。


    与此同时,皇宫内。


    楚九辩穿上衣袍,披了厚厚的披风,浑身上下都被纯黑色的布料包裹住,这才迎着风雪出门。


    秦枭躺在床上,听着门合上的声音。


    不过两息,他便起了身。


    屋外,楚九辩一路行至养心殿正殿,见秦朝阳鼻尖冻得泛红,便知道对方应该是已经等了一阵。


    见他过来,秦朝阳忙走上前,恭敬道:“公子,现在走吗?”


    自从楚九辩救活了秦枭,秦朝阳本就恭敬的态度更胜一筹,恨不得时时刻刻把楚九辩供起来。


    “走。”楚九辩道。


    秦朝阳便转身半跪下来,道:“得罪了。”


    楚九辩正想趴他背上,就听身后有脚步声。


    他倏然转头,看到是秦枭才放下心,不过转瞬就又蹙起眉。


    秦枭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身黑衣,连披风都没有便冒着风雪来了。


    “你来干什么?”楚九辩语气有些冷。


    秦枭行至他面前,一旁的秦朝阳已经起身退开了些距离,存在感微乎其微。


    “我带你去。”秦枭道。


    楚九辩瞥了眼他胸口:“你这个样子怎么带我去?”


    刚得的消息,南疆王夫妇已经离开了王府,悄悄前往关押着程硕的秦家大牢。


    楚九辩现在就是打算过去看看程硕的情况,主要还是盯着些这夫妻二人的行为,免得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只是这件事隐秘,楚九辩想要夜半离开皇宫,自然也是越隐秘越好。


    所以他打算直接让秦朝阳带着自己离开皇宫,对方轻功好,正好今夜月黑风高,方便行事。


    秦枭看着楚九辩,有些执拗地说:“我好多了,运功不成问题。”


    沉默片刻,楚九辩才又开口,语气更差了些:“为什么非要过去?”


    别说是不想让秦朝阳背他什么的,这种理由秦枭自己说出来都不会信。


    秦枭确实没那么无聊,顿了顿,他才开口道:“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被外物所控。”


    若是如此,只能证明程硕是个意志不坚定之人,秦枭此后不会重用他,但也不会对他如何。


    可若非如此,那程硕就是真的对秦枭有怨气。


    秦枭也就不能再留他了。


    楚九辩定定看着男人那双幽邃深沉的双眼。


    半晌,他吐了口气说:“走吧。”


    秦枭转身正待半跪下来,楚九辩就拉着他的手,行至台阶前。


    他自己站到了台阶之上,然后才张开手臂,从身后抱住了秦枭的脖子。


    秦枭没戴披风,楚九辩这么扑上去,倒是叫自己的体温和披风驱散了秦枭身上的寒意。


    青年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秦枭眸光微暗。


    他伸手轻轻握住了青年的膝弯,将他稳稳背在身上,而后脚步轻轻一点,便飞过院墙。


    秦枭背着人,稳稳行走在墙壁之上,隐在各处树影墙阴之中。


    他步伐很快,楚九辩感觉自己的脸都被吹得有些疼,便低下头,把脸埋在了身下之人的脖颈处。


    闻着淡淡的清香,他有一瞬恍惚。


    秦枭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但每一次,楚九辩还是会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程硕是秦枭父母的好友,是曾经陪伴他长大,给他无数关爱的好叔伯,也曾为了他冲锋陷阵。


    便是此次出征,明知凶多吉少,他还是义无反顾跟上去。


    秦枭从未想过对方会背叛他,所以当这件事发生之后,他才会那般在意。


    今夜他非要跟来,不过也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想知道对方是真的背叛了他,还是并非本意。


    耳鸣声阵阵,楚九辩神情恍惚。


    他好似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对方跪在满是血污和碎肉的床边,执着地抓着女人冰凉黏腻的手臂,问她为什么要生下自己?


    又问她为什么不要自己?


    身体忽然被颠了下,楚九辩猛然惊醒,下意识收紧手臂抱紧了秦枭的脖子。


    秦枭脚步不停,声音却传进楚九辩耳朵里,温和而低沉。


    “睡着了?”他问。


    楚九辩方才险些松开抱着他的手,若不是往上提了那一下,对方就从他背上滑下去了。


    楚九辩脸蹭在男人微凉的耳朵上,轻轻“嗯”了一声。


    男人就笑了下,几个起落之后,才在一处院子里停下来。


    这里是秦家侧宅,专门用来给府兵们食宿。


    不过院里还有一座牢狱,用来关押刺客、探子,或者其他有罪但还不能送去刑部或大理寺的人。


    眼下狱中并没有几个人,因而其中某间牢房内传出来的动静便格外清楚。


    楚九辩跟着秦枭走进狱中,顺着声音一路行至声源处,就见一间牢房内,程硕正在地上翻滚,痛苦地捂着头。


    而这间牢房外,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站在一起,在他们左右则又站着几位秦家府兵,正仔细盯着他们二人看,浑身防备。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高个子的男人转过身。


    男人有着一张清雅俊逸的面容,眉眼深邃,气度非凡。


    对方瞧见楚九辩和秦枭,并未惊讶,也没上前寒暄,反而转身又看向狱中之人。


    而他身侧那矮一些的女人,便是南疆圣女司途安黎。


    对方自始至终都没回过头,只全神贯注地看着牢房内,嘴里好似还念着什么古老而复杂的口令。


    楚九辩和秦枭相视一眼,抬步走了过去,并未如何防备。


    因为他们本也不觉得南疆王夫妻俩会害他们,毕竟从这二人曾经的所作所为来看,就能知道他们并不是利益至上的人。


    自然,便是对方真的对他们做了什么,楚九辩也不担心,谁让他手里有司途姐弟两个信徒呢?他完全能利用信徒的关系解决危机。


    自然便是两个小孩没用,他也能从系统商城里现场学几本相关书籍,融会贯通。


    二人行至牢房前,才发现司途安黎脸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而牢内,程硕痛苦地翻滚着,一条小青蛇游走在他身周,冰冷的眼睛盯着程硕的身体打量。


    没有人开口,就这般看着。


    直到程硕忽然惨叫一声,鼻孔里快速爬出一条小指粗细的蜈蚣。


    小青蛇闪电般游过去,一口就将那小蜈蚣吞食入腹。


    不远处的府兵们脸色都有些难看,尤其看到那小蛇游回到司途安黎头顶,藏进发间后,脸都白了,看向对方的视线里都是惊恐畏惧。


    便是秦枭和楚九辩也是第一次见着这般场面,看向司途安黎时都变了神色。


    百里灏扶住妻子,心疼地给她擦拭额间的冷汗,柔声道:“黎儿还好吗?要不要抱你?”


    司途安黎摇摇头,有些虚弱地扯起唇道:“我没事,别担心。”


    而后,她便强撑着精神站好,看向楚九辩和秦枭道:“见过两位大人。”


    她双手搭在胸前,行了个南疆礼。


    “圣女不必多礼。”秦枭看向已经昏死过去的程硕,蹙眉道,“他如何了?”


    “人会活着,但脑部受损,此后恐怕会有些健忘。”司途安黎道。


    楚九辩问道:“那他是中了什么蛊?”


    方才那蜈蚣便是蛊虫,只是不知是何人下手。


    “是一种子母蛊,母蛊能控制子蛊携带者的行为,不过仅限于简单且短促的控制,比如控制人坐下,躺下等等,还算常见。”


    司途安黎神情有些凝重道:“只是使蛊之人道行深厚,才能控制将军杀人。”


    楚九辩颔首:“那您可知道谁有这般本事?”


    “除我以外,还有几个人选,不过都是我的族人。”司途安黎认真道,“他们从未离开过南疆,应当不是他们所为。”


    “送程将军去客房歇息。”秦枭吩咐府兵,待人被抬走后,他才看向众人道,“江湖上有些隐世家族门派,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大人不怀疑我们吗?”百里灏忽然开口,温和的视线落在秦枭身上。


    秦枭就弯唇笑了下,说:“怀疑过。”


    百里灏便也笑了。


    “多谢两位今日能拨冗前来相助,本王日后必有重谢。”秦枭对着二人躬身一揖。


    这话,其实是承诺。


    日后无论他如何针对世家和藩王,南疆都会是一处安全区。


    百里灏与司途安黎都听明白了,双双回礼,这才告辞离开。


    秦枭和楚九辩也很快回了宫。


    进了养心殿后,一股暖意袭上来,两人都觉得身上松快不少。


    “系统,看看他的伤。”楚九辩在脑海中道。


    【伤口恢复情况良好,内伤也无大碍,请宿主放心。】


    看来秦枭这身体素质的确不错,都背着他跑了个来回还好好的呢。


    时间不早了,楚九辩就道:“洗漱吧。”


    秦枭已经退下了被风雪淋湿的外衫,闻言转头看他,说:“你呢?”


    “我也洗。”


    “你不是每晚都要泡澡吗?”秦枭问。


    楚九辩看他:“小祥子告诉你的?”


    “嗯。”


    楚九辩轻嗤了一声,肯定是最初那段时间汇报的。


    “冬天就不用了。”他道。


    于是,二人就如早间那般,洗脸刷牙,略略擦洗了下就上了床。


    楚九辩依旧睡在内侧。


    不过这次他学乖了,一上去就背过身,面朝墙壁,省得尴尬。


    秦枭看着他缩在被子里的身影,低笑了声。


    楚九辩没理他,闭上眼。


    屋子里熄了灯,床动了动。


    而后,楚九辩就感受到被子被人掀开,接着便有另一个人的体温钻进被子里。


    更暖和了。


    楚九辩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那样重,他迟迟没有睡意。


    秦枭侧头在黑暗中看他,也睡不着。


    早些时候楚九辩嫌他在床上吃东西,所以叫人把床品都换了新的,因而此刻躺在一起,他自己的味道淡了,倒是楚九辩身上那浅浅的香味直直往鼻腔里钻。


    秦枭有些口渴,正想着要不要起身去喝水,就听窗外有人有规律地轻轻敲了敲窗户。


    作者有话要说:


    [红心]一、四大世家


    1.临安萧氏:


    家主-萧曜(字子美),吏部尚书-萧怀冠,太皇太后-萧若菡,剑南王百里海(百里鸿的哥),尚书门生/礼部员外郎-蔡鹏(运送第二批军饷)


    2.武威陆氏:


    家主-陆烬烽(字燎原),兵部尚书-陆有为,西北军主帅/尚书妻弟-庞锐志,礼部侍郎-陆乔波


    3.雁门邱氏:


    家主-邱刃(字玄铮),刑部尚书-邱衡,真正掌权人/大伯-邱洪阔,户部郎中-晁顺,兵部侍郎-邱松搏


    4.琅琊王氏:


    家主-王涣之(字博川),礼部尚书-王致远,户部侍郎-王朋义,少主-王其琛,尚书门生/工部侍郎-刘峻棋,刑部侍郎-王汝臻,吏部郎中-王毓,家主之子-二子王文耀,三子王文赋(曼陀罗之事被砍头),谋士-王漳


    5.苏氏:


    户部尚书-苏盛,苏喜儿(小女儿),大理寺少卿-甄弗(尚书大女婿),南直隶汝阳府知府-苏有恩(尚书之子,还未登场)


    [青心]二、七位藩王


    1.湖广王百里岳(字隆峰),老大,封地湖广


    2.东江王百里赫(字承望),老二,封地粤赣


    3.醉梁王百里燕(字沛川),老三,封地闽浙


    4.平西王百里征(字恪威),老五,封地四川


    5.安淮王百里明(字怀仁),老四之子,封地河南


    6.南疆王百里灏(字擎苍),老六,封地南疆


    7.定北王百里御(字苍梧),老九,封地陕甘


    8.老七是前太子,萧家皇子,死于政斗


    9.老八是英宗,已薨


    10.剑南王百里海,百里鸿的哥哥,英宗的大儿子


    [紫心]三、大宁皇室


    1.太祖,年号乾元,在位18年,开国


    2.高宗,年号景和,在位35年,重用世家恢复民生


    3.明宗,年号明政,在位28年,推行郡县制


    4.武宗,年号安邦,在位19年,收复南疆等地,震慑周边


    5.成宗,年号祯祥,在位25年,广纳后妃,生育多位皇子


    6.英宗,年号崇礼,在位8年,亲近萧家残害秦家,藩王崛起,世家把控朝堂,国祚动荡


    7.百里鸿,年号景瑞,中兴之治,为大宁续命


    第75章 年节已至


    寂静的屋内,外面的呼啸的风声和那几声轻敲窗户的声音都极为清晰。


    秦枭倏然起身,不小心扯到伤口,抬手摸了下。


    他看了眼窗外,又侧头看向窗内躺着的人,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楚九辩猜到来人是谁,便也翻身坐起,在黑暗中看向秦枭模糊的身影轮廓。


    窗外只敲了那一次,便再没有动静。


    楚九辩无声地笑了下,脸上的热意也散了,心如止水。


    秦枭对他是信任的,信任到能把手中权势和百里鸿的安危未来都交到他手里,可他对他又还有所保留,比如眼下这个情况,秦枭定然不会叫他知道屋外的人是谁。


    那就先走吧,总不能让秦枭这个病号冒着风雪出去与人见面。


    他掀开被子,正打算起身下床,就忽然听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道:“你先躺着。”


    说着,秦枭就起身下床,顺手把床边的纱帐放下来,遮蔽了视线。


    楚九辩有些懵。


    秦枭穿上鞋,披了件外袍后走到桌边,拿出火折子点灯的同时,朝窗外道:“进来吧。”


    窗户打开,一道黑影同风雪一起灌进屋内。


    窗户再次合上的同时,秦枭也已经点燃了油灯。


    屋内亮起昏黄的光线,楚九辩坐在床帐内,可以隐约看到桌边站着的两道身影,一样高大挺拔,只秦枭瞧着肩膀更宽了一些。


    另一人背对着床帐,楚九辩看不到对方的脸,但不用看也知道对方是秦川无疑了。


    床帐内昏暗,外面的人不凑近了根本看不清,但秦川还是很有分寸地没有回头,始终背对着床榻的方向。


    “坐吧。”秦枭自己也坐下来,给秦川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秦川在他对面坐下,接过茶水饮尽,这才觉得浑身都松快了些。


    得到大祭司的应允后,他就立刻出发,马不停蹄地赶路,行了一日一夜总算在今夜里赶到了。


    他仔细打量着秦枭的脸色,虽瞧着有些瘦了,但精神还不错。


    “放心。”秦枭道,“本也叫人给你传了消息过去,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他醒来后第一时间去见了秦朝阳,就叫他把消息传给秦川。


    但消息还没传到,秦川就已经出发往这边赶了。


    当然便是他看到了信,即便有大祭司保证说秦枭已经无碍,他也还是想要亲眼瞧瞧才放心。


    “嗯,我也不是为了来看你。”秦川道,“年节到了,我只是想来京城看看热闹,顺便瞧瞧你伤得如何。”


    秦枭笑了下,说:“那你现在看到了,楚九辩救了我,我很好。”


    提起楚九辩,他不由朝床帐内看了眼。


    秦川注意到他的视线,脸色当即便古怪起来。


    方才在外头,他就听到秦枭和谁在说话,他本来还以为是对方开窍,有了伴儿。


    却不想竟然是楚九辩!


    这二人真搞在一起了?


    秦川想起神域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再看看秦枭,心情难得有些复杂。


    他知道秦枭很强大,亦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甚至可以说最能配得上楚九辩的人。


    可前提是“人”,但现在关注着楚九辩的可还有一位“神明”。


    虽然没听大祭司自己说起,但对方的所作所为都是变相地在帮助楚九辩,这其中关系实在暧昧而复杂。


    可现在楚九辩竟然与秦枭


    秦川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但本能地想要提醒一下对方。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枭注意到他欲言又止,问道:“你想说什么?”


    秦川沉默片刻后,才干巴巴道:“你,你真不错。”


    敢和神明搞在一起,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秦枭蹙了下眉:“什么?”


    楚九辩却好像有些理解了他的意思,有些无语,还有些尴尬。


    这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太诡异了吧?


    “不是,没什么。”秦川说的话云里雾里。


    秦枭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反应,但也不细究,转了话题问道:“还有事吗?”


    “没了。”秦川顿了顿,又道,“我年后再走。”


    秦枭颔首:“在宫里住吗?”


    “我回府。”秦川起身行至窗边,离开前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看向秦枭道,“注意身体。”


    秦枭就笑:“知道。”


    他以为秦川是在关心他的伤势,但其实对方关心的是其他方面。


    和神明在一起,也不知道凡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秦川都想找机会问问大祭司,但这件事无异于虎口拔牙,还是算了。


    秦川离开后,屋子里重新恢复寂静。


    楚九辩也后知后觉自己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秦枭居然没有藏着秦川的存在,甚至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聊起天了。


    他脑子有些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秦枭。


    于是,当秦枭吹了灯走过来掀起床帘,便看到青年背对他躺着,整个人都快缩进被子里。


    秦枭上了床,平躺着。


    楚九辩身体有些紧绷,双眼紧闭。


    “秦川,我嫡亲的弟弟。”秦枭声音很轻,也不管楚九辩是否已经睡了,继续道,“他自小离开家独自在外,没得到过秦家一点庇护。”


    “同样都是嫡子,我在京中荣华富贵,他却在江湖上连家人的面都见不上。”


    “我们都亏欠他。”


    楚九辩闭着眼,紧绷的身体却逐渐放松下来。


    秦枭很少如现在这般说起家中的事,他好似完全不避讳自己内心的想法,是亏欠,是想弥补,但却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入手。


    楚九辩情感淡薄,实在有些难理解为何秦枭会觉得亏欠,但他却在想,秦枭或许从未与其他人说过这些话。


    秦枭对他,似乎是有分享欲的。


    楚九辩习惯性地逃避着,没有细想其中缘由。


    不过他却翻过身,面对着秦枭的方向,在黑暗中瞧着男人模糊的轮廓。


    秦枭却不再说了,隔着黑暗注视他,目光如有实质。


    许久过去,秦枭才重新开口,声音竟有些低哑:“你觉不觉得这屋里有些热?”


    “还好。”楚九辩躺了这么半天,手脚还是凉的。


    “嗯。”秦枭应了声,又道,“我恢复的差不多了,你明日要不回瑶台居睡吧。”


    这是赶他走?


    说完热,就要他走,这


    楚九辩抬眉,往前挪了挪,靠近了秦枭。


    冰凉的双手碰到了男人温热的小臂,小臂之上的肌肉明显绷紧,也不知是被凉的,还是为了其他。


    “热就凉一凉。”楚九辩闭上眼,双脚也凑到了秦枭小腿处,借着对方的体温暖脚。


    瑶台居没做地龙,他今日回去了一趟,那温度与这里简直没得比。


    有好的条件,何必让自己冻着?


    总归这床够大,他们二人足够睡了。


    秦枭感受着手臂和小腿上的凉意,却没动。


    凉一凉确实有些用,但用楚九辩的手脚降温,还不如不降。


    ==


    第二日,藩王们便排了长长的队伍出城。


    阵仗之大,叫人望而生畏,但又忍不住想要凑热闹。


    而秦府中,昏迷的程硕也终于醒了过来。


    秦川坐在屋内,脸上戴着面罩,双眸凌厉地望向对方。


    程硕先是恍惚,而后才渐渐想起了此前种种。


    从他欢喜地应下差事,准备陪同秦枭出征开始,到后面的数十场战斗,再到最后打下塞国,为大宁开疆扩土。


    最后,他想起自己问秦枭求来了连弩,正打算拿着离开,就莫名失控,拿出连弩,射向了秦枭。


    再之后的事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中了蛊。”秦川特意压低了嗓音,听着有些沙哑,“可知是何人所为?”


    程硕以为他是秦枭手下负责审讯的暗卫,也没起疑,仔细想了许久,想到头疼得快要炸开,才猛然记起一个模糊的片段。


    那是他准备出征之前,家中小妾为他准备了行装,还特意送了他一个香囊,叮嘱他在大获全胜的时候打开,会给他一个惊喜。


    这小妾名为刘阿雁,是他还在与秦景召一同镇守漠北的时候带回来的,是个孤女,身世清白。


    但如今想来,他根本记不清自己何时打开了香囊,更不记得此后一小部分的记忆。


    所以,刘阿雁的身份最为可疑。


    秦川当即起身出了门,叫人去把刘阿雁带回来。


    程硕的家人都在秦家掌控之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看管便更加严格。


    刘阿雁似乎知道待程硕苏醒后,她自己就凶多吉少,所以以防万一,她便准备先行了结了自己。


    不过侍从们看得紧,没等她动手,就把她按住了。


    人很快被五花大绑送到秦川面前。


    秦川如何审讯的不知道,但总归楚九辩和秦枭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得知这刘阿雁其实是陆家的死士,当初就是带着目的接近的秦景召。


    但秦景召与发妻恩爱非常,她始终没找到自己的位置。


    因而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与程硕看对了眼。


    不过此后程硕就一直本本分分,没给她下手的机会,甚至陆家都默认她这颗棋子已经“死”了。


    这次程硕跟着秦枭出征,这颗棋子才被动用。


    “又是陆家?”楚九辩凝眉。


    陆家确实有这个能力安插人手,且此次塞国入侵之事,也是陆家与定北王合谋的结果。


    这次陆家动手,定北王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刘阿雁是陆家的死士,不过她学的可不是炼蛊,所以蛊虫定是其他人给她的。


    那个蛊师,会不会就是定北王的人?


    秦枭看向窗外纷扬的雪花,淡声道:“待到科举结束,也该算算总账了。”


    如今与几个月前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秦枭和百里鸿不再是单打独斗,他们在百姓心中有名声,有威望,有功绩,还有名正言顺的皇帝身份和楚九辩这位神明。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要他们手中有了人,就可以放心地拔除世家在朝中的势力了。


    届时所有暗处的隐秘,就都会被放到台面上来,该有罪的就判,该偿命的也该偿命。


    那将是一场硬仗。


    ==


    一晃三日过去。


    三十这一日大早,藩王们便斋戒习礼结束,齐齐归京。


    热闹的场面比起他们离京那日还更胜一筹,路边街巷人头攒动,人们伸长了脖子,想要多看一眼藩王的模样。


    好似只要瞥见了这些大人物的一点风华,自己就也厉害了。


    一行车马并未多做停留,各自回了府邸。


    宫宴设在傍晚,不过他们必须换好宫里新送来的崭新亲王服,带上给皇帝准备的礼物,早早入宫请安。


    宫内。


    午睡醒来之后,百里鸿就穿上了崭新的小小龙袍,甚至还很正式地戴上了缩小版的十二冕旒。


    小孩第二次戴这样的冕旒,没了第一次登基时的惶恐和无助,现在的他还有闲心晃着冕旒玩。


    秦枭也换上了黑金两色的蟒袍,身形挺拔高大,神态自若,根本看不出他有没有受伤。


    楚九辩则穿了一身绛紫色的一品官袍,与六部尚书一样。


    只是他这般穿着,按礼制只能与尚书们同席,坐在第二层阶下。


    百里鸿坐在榻上,捧着小脸道:“先生不和舅舅一起坐吗?”


    舅舅会坐在他身边,他心里有底。


    若是先生也在,他心里就更有底气。


    而且他觉得以先生身份,和自己坐在一起都是使得的,万不该委屈地坐那么远。


    楚九辩笑说:“先生这次不能陪你坐了。”


    小朋友就撅着小嘴满脸不乐意。


    或许是知道随时有人为自己兜底,所以百里鸿好像也并不急着懂事长大了,反而保留了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才会有的幼稚心态和行为,时常对着秦枭和楚九辩撒娇卖乖。


    身为一个才三岁多的小朋友,他经历的太多,做的也已经足够好了。


    所以秦枭和楚九辩虽为聊过,但却默契地没有过分逼迫百里鸿长大,不愿他小小年纪就承受更多。


    起初洪福还会急,会想叫百里鸿学得再快些。


    但渐渐的,看着陛下越来越欢喜快乐的小脸,他便也不再鸡娃了。


    而此刻,百里鸿便是故意和楚九辩撒娇呢。


    摆明了在说“苗苗不开心”!


    秦枭也看向楚九辩,视线扫过对方身上的官袍,忽然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楚九辩穿的那一身。


    古怪繁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但那一身的确适合“神明”的身份,而今晚宫宴,楚九辩也完全可以用“神”的身份出席。


    男人的视线有些古怪,楚九辩瞥了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公子不若换个身份,好给咱们陛下撑腰。”秦枭笑道。


    若是有“神明”入宴,百里鸿这个神授君权的皇帝,自然会声名远播。


    楚九辩懂了他的意思,却略迟疑了下。


    那身衣服在神域里穿穿就算了,现在拿出来穿实在有些尴尬。


    秦枭瞧出他的迟疑,开口道:“不喜欢便罢了。”


    只是这样下去,楚九辩的身份便还是有些低了。


    倒不如给他也封个王。


    但封王不是一息两息的事,需要文牒,需要走许多流程,还要祭告祖庙等等,今日定是来不及的。


    楚九辩沉默着,没说换,也没说不换。


    ==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藩王们便全都聚在宫外,准备一同进宫请安。


    剑南王百里海虽人在京中,但依旧是亲王的身份,所以他必须跟藩王们步调一致,不能搞特殊。


    甚至按照辈分,他的位次还在七位藩王之后。


    不过百里海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始终笑容满面,只偶尔轻咳两声,表现出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


    这两日光景,藩王们对彼此多少都有了些了解,谁都知道百里海大半是装的,但也没人会戳穿。


    这种事便是戳穿了也没用,白白浪费时间精力。


    只离百里海近些的安淮王百里明有些担忧地凑过去,小声问道:“身体如何了?莫不是着凉了?”


    此前东江王设宴,他们二人坐在一处,又是同辈分,倒确实比其他人更相熟一些。


    百里海白着一张脸摇头,笑道:“无事,每到冬日便这般,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可不行。”百里明蹙眉道,“本王那里有些珍稀补品,明日叫人给你送去些。”


    “那弟弟就多谢安淮王了。”


    两人正说了没几句,洪福便亲自带着人备了软轿行至宫门处,端端正正给几位王爷行了礼,请他们上轿。


    本是不能随便坐轿辇的皇宫,今日也开了特权,显出了皇帝对王爷们的爱重。


    自从来了京城,藩王们都还没见过皇帝的模样,对这个小屁孩很是好奇。


    今日的宴席依旧设在海晏殿,殿内布置与中秋宫宴时差不多,但更多了喜庆的红色,和代表皇室的金色。


    菜肴美酒也都是楚九辩亲自盯着的,保证给小朋友最好的排面。


    不过藩王们入宫之后,却不是直接去海晏殿,而是先去奉天殿拜见皇帝,送年礼,而后再跟着皇帝一起移步海晏殿入席。


    众人行至奉天殿长街之下,殿门开着,洪福公公扬声请众人进殿。


    以百里岳为首,七位藩王与剑南王全部进入殿中。


    下官们不得直视圣颜,但藩王们与皇帝是一家人,这方面的忌讳倒是少一些。


    因此他们行了大礼,得了小朋友嫩生生的一声“平身”后才起身,抬眼看向龙椅之上。


    小小的孩子坐在宽大的金筑龙椅之上,黄袍加身,冕旒轻摇,澄亮的一双大眼睛望着气势威严的藩王们,丝毫没有怯意,反而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众人心中不由惊疑。


    不仅是因为陛下小小年纪竟就有了些帝王威仪,更是因为楚九辩和秦枭时至此刻竟还未露面。


    除了南疆王以外,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想法——


    秦枭会不会还没醒?


    若是如此,那今日宫宴之上,便只有小皇帝一人。


    虽说他们并未打算在宫宴上做什么,但适当给小孩挖一些坑,再编造些不好听的话传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心思千回百转,众人面上倒是一个比一个和善。


    甚至像是百里燕这样的,神情里都带了些“慈爱”之色,看百里鸿的眼神如同看自家孩子一般。


    这般倒是显得亲近,但也侧面反映出,他们并没有把百里鸿皇帝的身份放在眼里。


    对他们来说,秦枭和楚九辩才是最大的威胁,百里鸿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百里鸿声音稚嫩,语气却很老成,“朕前几日偶感风寒,未能与诸位见面,还望诸位体谅则个。”


    一番话口齿清晰,语气拿捏得当。


    众人不知这些话是他自己要说的,还是楚九辩和秦枭教的,但不可否认百里鸿的表现真的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家中有小辈的不由拿着小辈与百里鸿对比了一下,便忍不住失望。


    比不得。


    若是换成别的孩子,便是亲口教了再多话,见到这么多气势威压可怖的藩王,也会怯场。


    不像百里鸿,竟这般游刃有余,面上一点紧张情绪都不见。


    而得了皇帝的“道歉”,众人自然是忙称“不敢”。


    寒暄过后,百里岳身为藩王中年岁最长的,便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为您带了贺礼,是”


    藩王们一个接一个上前送礼,带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字画玉器。


    没有一个百里鸿喜欢的。


    但小朋友记得洪公公教的“帝王喜怒不形于色”,便是觉得无聊,他也依然带着浅笑,什么礼物都说好。


    这般,便叫众人心中更是感慨万分,同时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他们中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绝对不能让百里鸿长大。


    安淮王百里明却很喜欢这个长得软萌可爱的小皇帝,此前他们单独在宫里见面,吃饭赏梅,小朋友软软糯糯地说着可爱的话,还特别会照顾人。


    若是能叫这样的孩子当皇帝,百里明心里倒是舒坦。


    南疆王百里灏微微垂眸,眸中隐有暗芒。


    楚九辩与秦枭的手段和为人他算是了解了,今日这小皇帝的表现也丝毫不差,甚至对方的某些神态和语气,竟与楚九辩和秦枭都有些相像。


    可以想象百里鸿长大后,将成为一个集合了这二位才智品性的帝王。


    那该是如何惊才绝艳的人物?


    又该带着大宁走向何种未来?


    冗长的送礼环节结束,百里鸿心里急着,面上仍旧不紧不慢地说:“诸位辛苦。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便随朕移步去海晏殿吧。”


    众人自是齐齐应下,浩浩荡荡出了门,各自坐上软轿。


    百里岳坐在轿内,目光落在轿帘之上,好似要透过帘子看向走在前头的帝王轿辇。


    一个奶娃娃也能压在他们这些人头上。


    这就是皇权。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眸色晦暗。


    定北王百里御随意地靠在轿厢上,随着轿夫的步伐轻轻摇晃。


    他得到的消息是秦枭还没醒,看来没错了,对方当真凶多吉少。


    那就好办了。


    他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荷包里放着些干透了的花瓣,以及几只肉眼难辨、近乎透明颜色的小蜘蛛。


    每一只都只有米粒大小。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红心]宁王


    1.楚九辩,21岁,天蝎座


    2.秦枭,字风起,25岁,巨蟹座


    [元宝]信徒们


    1.江朔野,字驰风,金牛座,25岁,漠北军主帅,武装卡牌


    2.司途昭翎,双子座,16岁,南疆郡主,财富卡牌(附赠双胞胎弟弟司途昭垚)


    3.王其琛,字霁月,双鱼座,23岁,琅琊王氏少主,魅力卡牌


    4.秦川,字明策,射手座,23岁,武林盟主兼秦枭弟弟,人脉卡牌


    5.陆尧,字子澄,处女座,19岁,商户陆家嫡子,武威陆氏远亲,智慧卡牌


    (详细资料等全文完结发到福利番外中,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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