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活命只能扮演神明了》 1、神明降临 [大宁朝。 崇礼八年五月,英宗驾崩。 五皇子百里鸿继位,改年号“景瑞”。 新帝年幼,为保社稷安固,封秦家家主、秦家军主帅秦枭为摄政王,辅办国事,赐封号“宁”。 后十年,宁王悉心教导幼帝、改革吏治、发展民生,以“辅政”之名,行国君之事......] 瘦削苍白的玉指拂过书页,指尖定在“秦枭”这个名字上。 摄政王,这个身份当大反派可太合适了。 这本小说楚九辩才刚看了个开头,不过已经能分辨出小说主角是皇帝百里鸿,而这个宁王秦枭,就是全文最大反派。 而据其他读者所言,秦枭这个人物阴险狡诈,凶恶残暴,杀人不眨眼,除了政绩拿得出手外,简直毫无人性。 毫无人性吗? 那他这高低得尝尝咸淡。 楚九辩正准备接着看下去,保姆车的门就被人从外打开。 瞬间,电影片场特有的嘈杂声便一股脑涌进车里。 助理提醒道:“楚哥,下一场你的戏,导演让你去吊威亚准备了。” 楚九辩长睫微垂,又扫了眼手中的书,恰好看到——【宁王秦枭率军大败鞑靼,负重伤,历三月方愈。】 合上书。 楚九辩起身下车朝指定地点走去。 银白色长靴踏在地上,身上繁复华丽的珠宝银饰也随着他的动作互相碰撞,发出凌乱的脆响。 众人不由侧目。 只见那视线焦点中的青年穿着偏西式风格的贵族长袍,银白色,轻纱点缀,腰间一条镶满了宝石的腰带紧紧勾勒出纤瘦的腰线,右侧肩头缀着优质的银狐皮草,连带出一张泛着光泽的披风,长及脚踝。 他眉目疏离如画,浅色瞳孔无机质般淡漠,使他本该多情的桃花眼显出一丝无情漠然。细碎的短发墨黑柔亮,后脑处的那半头发却留的很长,没过腰线。 如今那些长发染成了银白色,编成长长的、少女手腕粗细的麻花辫,点缀着镶满碎钻的银链,搭配着这一身妆造和楚九辩苍白美丽的脸,不由多了一丝雌雄莫辨的神性。 楚九辩能清楚感知到四面八方的视线,甚至能精确到谁在悄悄拿手机拍他。 不过他长了这样一张脸,又是演员,因而早就对这些视线习以为常,此刻便也神态自若地站到指定地点,快速戴好威亚装备。 早拍完早收工,他还想回去看小说呢。 很快,在导演的指示中,他整个人缓缓升空。 拍摄地是在山里。 这一场戏中,楚九辩饰演的大祭司要第一次在主角面前登场,以一种极具艺术美感的方式,从天而降。 这场戏没别的要求,只有一点——要美。 画面要美,动作要美,人更要美。 而为了真实好看,威亚要吊到最高处。 楚九辩有些恐高,随着身体越升越高,他忍不住往下看去。 地上密密麻麻的人和机器越来越小。 这得快两百米了,万一掉下去应该会摔成肉泥吧? 血肉迸溅,身上这些首饰珠宝也会嵌进血肉里,有一些还会咕噜噜滚到各处,留下一串串血痕。 楚九辩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栗,冷风吹的他身影摇晃,身上的银饰珠宝叮铃作响,掩盖了老旧的威亚装备发出的扭曲呻吟。 额发扫过眼睛,他抬手去拂。 倏忽间,他身体沉沉往下一坠,又被威亚绳紧紧勒住。 腰跨处传来闷痛,楚九辩低哼一声,身形摇晃的越发厉害,像秋末苦苦挣扎着不愿零落成泥的枫树叶片。 他抬头向上看去,初夏的艳阳刺的双目生疼。 眯起眼,他才发现一共两条绳索的威亚此刻已经断了一条,只剩下另一条险险吊着他。 下方的人群似乎在尖叫,威亚绳也在缓缓放松,试图将他重新送回地下。 然而没过两秒,腾地一声响,仅剩的另一条绳索也莫名断开。 极致的失重感传来,银白色长辫忽而散开,发间的银链也由惯性向上,在他耳侧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楚九辩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是吧? 这么倒霉的事也能让他摊上? 没等他回忆一下自己二十一年的短暂人生,脑海中就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滋滋声。 接着,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检测到特殊因果磁场,修正中...... 修正成功。 系统已绑定。】 【“因果系统”已更名为“大宁朝基建系统”,请宿主收集信仰值,修正因果。】 == 景瑞一年六月初九,卯时正。 皇宫大内,品级台前,百官俯首而立。 39级白玉石阶向上延伸,于至高中心处,则站着个三头身的小小身影。 小人儿身着金黄色龙袍,正是即将登基的小皇帝百里鸿。 百里鸿舔了舔干涩的唇,视线紧张地扫过长阶下俯首缄默的人群。 绛紫色、绯红色、藏蓝色的官袍一片片向后延伸,秩序井然,等级分明。 而百里鸿身后,则是巍峨的大殿。 铁画银钩的【奉天殿】鎏金匾额悬于丹楹之上,越过大开的殿门,隐约可见那大殿内的金筑龙椅之上,裱着“乾枢承运”四个大字。 轰—— 长钟响彻天地,钦天监监正手持玉简,扬声高唱祝词。 懵懂的小皇帝还听不懂这些高深的词句,他忍不住悄悄朝自己左前方十步远的位置看去。 那处站着位身形颀长挺拔的男子,他背对着小皇帝,墨发由玉冠高高束起,身着象征臣子最高权力的黑金蟒袍。 是宁王秦枭。 是百里鸿如今唯一重要的亲人,是最疼爱他的嫡亲舅舅,亦是将辅助他处理国事的摄政王。 百里鸿心中安定下来,重新望向正前方。 天地间一片静谧,唯有钦天监监正高昂有力的嗓音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在百里鸿一双小短腿都开始打颤,额角汗珠滚落的时候,登基仪式总算到了最后一步——百官叩首。 随着一声高喝,长阶之下的百官齐齐双膝跪地,双臂交叠抬至胸前,只等一声“叩首”,便会俯首称臣。 无论他们心中是愿与不愿,又有多少千回百转的心思,此时此刻,这三岁小儿登上皇位,秦枭外戚掌权的事实已经注定。 秦枭幽深的双眸扫过众人,不出意外地与最前方那些个一、二品大员们视线相汇。 这些老狐狸面上一个比一个平静,可心里究竟是什么章程,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秦枭唇角溢出意味不明的笑,收回视线,同时转身面向皇帝。 对上小皇帝纯净而满含信任和依赖的双眸,秦枭冰冷的神色稍缓。 他掀起衣摆,欲俯下身去,同百官一同为新帝叩首。 然而恰在此时,一阵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诡异的清脆声响传入他耳中。 他霎时眸色一厉,抬头盯向半空。 然而下一瞬,他的双臂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控制着抬起,同时眼前扫过一抹白色,接着便有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量压在了他手臂之上。 沉甸甸的重量,温热的,触感丝滑,好似有个人跌进了他怀里。 鼻尖荡开一缕清香,秦枭身形僵直难动,唯有视线朝自己怀中探去。 猝不及防之下,他幽邃的视线便对上了一双浅色的瞳孔。 楚九辩脑海中“滋滋作响”,冰冷的机械音断断续续道:【已为宿主准备合适的降落点...已安全降落...】 合适的降落点? 楚九辩看着几乎近在咫尺的一张帅脸,无言以对。 理智与清醒回归,五感也渐渐回笼,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双手掌心似乎正覆在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 他下意识捏了捏,眼神也同时追着手看去。 掌心下,是质地良好的布料,以及布料之下微微起伏的肌肉轮廓。 楚九辩:“......”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对这位“降落点”哥们的胸肌又摸又捏。 “哇!”一道清脆的童声忽然响起,语气中带着惊喜道:“是神仙哥哥!” 楚九辩心脏微微一颤。 他惊悚地扭过头,看向声源处。 只见不远处一个三头身的小娃娃粉雕玉琢,穿着一身合体的龙袍,小手攥在一起捧在胸前,正双眼晶亮地看过来。 四目相对,小娃娃甚至激动地红了脸。 哪来的小孩? 楚九辩脑海中思绪万千,不过他精确地从中捕捉到了最重要的那几点。 例如系统所说的“大宁朝”,例如面前穿着龙袍的小娃娃,再比如“降落点”哥们。 除去自己这个变数,眼前这场面,怎么那么像他刚看那本小说里的登基大典? 面前这小孩莫不是小皇帝百里鸿? 楚九辩下意识扭过头,越过“降落点”的肩头望向远处。 刹那间,巍峨的宫墙建筑,以及直挺挺跪着的一群古人便映入眼底。 那些人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忽然的变故,又或者其他什么原因,第一时间都没任何反应,只神色各异地望着这边,目光中多带着探究。 我去! 楚九辩喉结滚动。 确定了,他这就是临死之际穿进书里了。 可如果现在正是男主百里鸿的登基大典,那能和皇帝一同站在高台之上,还倒霉地当了“降落点”的哥们,不就是...... 脑海中再次响起冷酷的机械音:【检测到宿主遭遇灭顶杀机,请保重。】 灭顶杀机?! 保重?! 这什么话! 楚九辩整个人如坠冰窟,缓缓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男人冰冷的黑眸中杀意迸现,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压迫感铺天盖地般朝楚九辩压来。 同时,楚九辩感觉到自己的腰部和膝弯都传来闷痛,这是抱着他的人缓缓收紧了手臂,说不准再使使劲就能直接把他揉碎。 秦枭! 那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楚九辩头皮发麻,心脏狂跳,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觉让他本能地颤栗。 然而脑海中的系统却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欢快而简短的提示音乐,而后又恢复成机械音,公事公办道—— 【温馨提示:十五分钟后有特大暴雨来袭,持续时长24小时。近日气候多变,请宿主注意保暖,出门请带伞。】 眼见着秦枭双眼微微眯起,刺骨的杀意和腰膝上的痛苦都清晰无比地传达到神经末梢,楚九辩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一个破局之法。 险,但如果成了,获益无穷。 思及此,他潋滟的双眸中缓缓浮出些光亮。 秦枭察觉自己僵硬的肢体渐渐恢复如常,他面色无波,心里却丝毫不平静。 怀里这个人出现的太突然,自己肢体上的僵硬和不受控也来的突然,这一切哪哪都透着诡异。 但可以肯定,他身体的异样与怀里这人必然有所联系。 这样一个危险至极的变数,断不能留。 思忖间,秦枭再次对上怀中人的视线。 这是一双浅色的,有些许空茫的双眼。 然而下一瞬,他就见这双眼变得深邃,带出不达眼底的笑意。 楚九辩眼带笑意,不躲不避地望着男人冷峻危险的眉眼,缓声开口道:“看来你就是本上神的情劫了。” 清雅透亮的嗓音,有种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暧昧感,甫一开口,便能紧紧勾住人的心神。 “本神......”他一字一顿,笑意更甚,“很满意。” 没错,他要伪装神明!《 》 2、窥测天象 楚九辩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那些视线不止于长阶之下的文武百官,还有在宫廷各处值守或隐匿着的御林军,亦是秦枭的亲兵。 这些人是个顶个的高手,只要察觉到秦枭有危险,第一时间便会出面解决。 如今迟迟未动,想必只是因为楚九辩手无缚鸡之力,对秦枭造不成威胁。 他们是没察觉到危险,但楚九辩却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因为他看到秦枭“笑”了。 剧原文所说,秦枭这人笑的越是明显,招惹他的人便死的越惨。 这不纯变态吗?! 楚九辩心中崩溃尖叫,面上却笑容不变,甚至双手微动,在人胸肌上轻轻拍了拍道:“先放我下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番言行举止,无异于虎口拔牙。 秦枭已经完全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的视线缓缓在楚九辩脸上游了一圈,冰冷刺骨,如有实质。 楚九辩只觉得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都在发麻,忽而一阵失重感传来,而后便是身体摔在白玉台上传来的钝痛。 是抱着他的人松了手,使他直接跌落在地。 腰椎处撞得不轻,不等楚九辩松口气,他就见面前的摄政王俯下身,长臂一伸,修长粗糙的手骨节分明,紧紧箍住了他脆弱的脖颈。 楚九辩呼吸一滞,本能地抬手攥住男人结实的手臂。 他被迫顺着男人的力道站起身,踉跄着站稳。 抬眼看去,楚九辩就见面前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 天地间一片静谧。 百官静默,大气不出,不远处的小皇帝似乎也被吓傻了,无措地攥着小手。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狂躁的心跳声便格外清晰起来。 楚九辩感觉自己要彻底喘不上气,他狠狠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双手也努力去掰脖颈上的手。 他现在不想死! 无限接近死亡的大脑此刻无比快速敏捷地运转着。 他出现的突然,还是在登基大典,在小皇帝龙椅没坐稳的时候,所以秦枭或许是直接把他当成了某一个党派或者势力派来的刺客。 以秦枭残忍果断的性格来看,对方在他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该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可偏偏系统选了对方做降落点,控制着他接住了自己。 能控制人的身体,听着就如同鬼神手段,即便是秦枭这样的人,肯定也会有所顾忌。 此刻秦枭没有直接拧断他的脖子,反而给了他一丝气口,想必也是因为心有疑虑,想知道他身上的秘密。 够了。 只要秦枭对他有一丝丝的好奇,那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而他方才说自己是神仙下凡渡情劫,会进一步激发秦枭的好奇心和探究欲,这种情况下,对方更不会轻易杀死他。 更何况,现下可是登基大典,见血可不吉利。 楚九辩直视着秦枭,潋滟的桃花眼里生理性逼出了些水汽,眼尾泛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他苍白柔软的唇却弯出愉悦的弧度,神情也显出些缱绻之色。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融合,奇异地交缠着,就像他此刻给自己的身份——亦人亦神。 “你不信吗?”楚九辩再次开口。 他嗓音喑哑,不似方才那般悦耳动听。 楚九辩语气轻松,神情却带着蛊惑般道:“打个赌怎么样?如果我赢了,你就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帮我渡过情劫。如果我输了,随你处置。” 秦枭见过很多人,在面对他这般强烈的杀意时,没有一个人能镇定自若。 可眼前这个人却自始至终没露出过一丝怯意,始终镇定,始终自在,好似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但事实是,面前这人依旧在为了“活着”而努力。 很古怪,很矛盾。 这是一个从里到外都显得极其不协调的人。 但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古怪打扮,突然出现,还上来就说自己是“神”的人,让秦枭很感兴趣。 他缓缓松了手上的力道,却始终禁锢着楚九辩。 “赌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 楚九辩唇角笑意更甚,强压着喉口的痒意和干涩,哑声道:“我赌一刻钟内会有暴雨。如若没有,算我输。” 此刻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六月酷暑闷的人心烦气躁。 这般情形,别说是秦枭,如果没有系统,楚九辩自己都不会相信会下雨。 自然,他对这个诡异的系统并不信任,但此时此刻,他需要一个足以证明自己是“神”的契机,所以只能赌。 在这个相当于他原世界中“春秋战国时期”发展程度的地方,窥测天象,还精确到一刻钟这样的时间点,绝对称得上“神迹”。 所以他说的“赌”,并无完全把握。 如果他赌输了,是真的会丧命。 这种几乎于刀尖上舞蹈的行为,促使他的大脑完全兴奋起来,眸中光亮愈盛。 不知是巧合,还是果真风雨欲来。 在楚九辩说完这句话后,纹风不动的皇宫大内倏忽卷起一阵阵微风,吹动了众人宽大的袖袍衣摆,楚九辩银白色的长发也轻柔拂动,使他昳丽的面容显得有些妖冶。 秦枭定定望着眼前的青年,片刻后,他才彻底松开对青年的桎梏。 倏然找回呼吸通道,楚九辩喉间的痒意再也压制不住,他抚着脖颈,撕心裂肺般咳起来。 耳鸣与咳嗽声带走了他大半的听力,但他仍听到秦枭口中吐出简短的三个字:“带下去。” 话音刚落,便有两位身着软甲的御林军出现在高台上,一左一右钳住楚九辩的双臂,将他带离高台,顺着宫道一路朝深宫而去。 楚九辩喉中有些腥甜,总算压制住了干涩的痒意。 许是知道他手无缚鸡之力,因而下了高台后,两位御林军便松开了对他的钳制,只单单跟在他身侧。 楚九辩咽了咽喉咙,回首朝身后的高台上看去。 已然看不到那上面站立着的身影。 “别看了。”一道含着调侃的嗓音在前方响起。 楚九辩转回头看去,就见一位穿着暗色甲胄的青年抱臂而立,面部轮廓刚毅,眉目舒朗,正要笑不笑地盯着他看。 两侧的御林军当即抱拳行礼道:“安总军。” 安平,字无疾,秦家军副帅,如今的御林军总指挥使,亦是秦枭最大的狗腿。 楚九辩在脑海中过了遍信息,淡淡笑了笑。 亏得这人在原书中出场比较早,省得他探究了。 安无疾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楚九辩,从他银白色的长靴,到腰间的宝石,再到肩头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银狐皮草。 最后,他的视线定在楚九辩脸上。 皇城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可这位“神仙”却当真长了张美的不像凡人的脸。 当然,安无疾更好奇的是楚九辩的发型。 前短后长,前黑后银,怪异至极。 刹那间,他心中忽而有了个念头,心道这人不会真是下凡渡劫的神吧? 不过也就一瞬,他就抛开了这个念头。 面前这人说话神神叨叨,大热天肩头还披个狐裘,说不定是失心疯,绝不可能是什么“神”。 打住打住,不可再想。 他们宁王大人最厌恶的就是神鬼之说,他可不敢触霉头。 安无疾收回视线,懒得再多言,率先朝前方走去。 楚九辩被两侧御林军推了下,才抬脚跟上。 他打量着一路的景致环境,这不是出宫的方向,他会被带去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奉天殿前的登基仪式没有被方才的意外扰乱,继续无事发生般进行到了最后,百官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小皇帝用稚嫩而清脆的童声扬言“平身”。 “谢陛下!” 百官沉稳的嗓音回荡。 礼部尚书王致远宣读诏书,宣告新帝即位。 钦天监手捧国玺,奉与皇帝。 百里鸿早早练习过,稳稳接过国玺,百官再次行礼叩拜,高呼“万岁”。 至此,登基仪式终于落幕。 秦枭行至小皇帝身侧,道:“陛下,请入殿吧。” 百里鸿乖乖点头,向前走了两步。 察觉到舅舅没有当即跟上来,他有些茫然地转头。 秦枭冲他颔首。 虽然不明白舅舅为什么不和自己并肩而行,但百里鸿还是乖巧地转回头,然后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朝前方的奉天殿行去。 随侍的大太监洪福洪公公已经接过国玺,珍重捧着,跟在皇帝侧后方一同前行,脚步轻盈无声。 待小皇帝走出一段距离后,秦枭才抬脚,缓步跟上。 而他一动,立于长阶之下的百官也便动了,秩序井然地迈上台阶,一同朝奉天殿的方向行去。 仪态良好,端方持重,全程无一人交头接耳。 直至行至殿内,众人按照品阶分列两侧站定,这才抬眼望向正前方。 九层汉白玉台阶,每三层之上便有一层空阔的平台。 龙椅便位于最高处的平台,小皇帝正端坐其上。 而往下的第二层平台上本该空无一物,现在却在平台右侧方位上多了一张乌木宽椅,身着黑金蟒袍的摄政王端坐其上,俯视着下方众臣。 直至此时此刻,百官对于“摄政王”该有的殊荣和权势,更有了新的认知。 这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宫道之上,楚九辩被安无疾领着走了十多分钟,眼看着系统预报的暴雨时间即将到来。 “安总军。”楚九辩开口,嗓音还带着哑意。 安无疾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楚九辩见他不搭茬,也不尴尬,自顾自继续道:“不知您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眼看着要下雨了,我被淋倒是不怕,别害的您也淋了雨。” 方才楚九辩说出那些神鬼言论之时声音不大,但当时现场落针可闻,因而他说的话不仅是安无疾,就连石阶下的百官估计也有不少人听到了。 但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 什么神,什么渡劫,话本子看多了吧? 如今听楚九辩又说起此事,安无疾当即轻嗤一声,嘲讽道:“这位神仙,一刻钟也差不多了。您瞧瞧这日头,可有一点变天的征兆?” 楚九辩还真抬眼看去。 距离系统预估的下雨时间约莫只有几十秒了。 骄阳似火,他微微眯眼。 系统这么不靠谱吗? 那他不是要赌输了? 【亲爱的宿主,天气预报是本系统最基础的功能,不会出错。】 系统音来的猝不及防,楚九辩脚步一滞。 安无疾察觉到他忽然的异样,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锐利的视线也定在楚九辩身上。 另外两位御林军也当即握住腰间长刀,眸光锐利而警惕。 系统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不会出错,已经在楚九辩脑海中倒计时了:【十、九......】 楚九辩望向安无疾,莞尔一笑。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天地间忽而风云变幻。 阴风呼啸着,吹动银白色长发,披风猎猎作响,楚九辩昳丽的脸庞也显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距离感,就连他唇边的笑,也显得神秘而诡异。 安无疾瞳孔骤缩,望向楚九辩的眼中也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惊骇。 狂风卷着湿润的气息,穿过宫闱,卷入奉天殿的大门。 帷幔摇晃,百官的宽袍广袖发出闷响,不少人齐齐变了脸色,甚至顾不得仪态和礼仪,惊骇万分地转头望向殿外。 而坐于宽椅之上的秦枭,也倏然抬眸望向殿外。 几乎是两息之间,淅淅沥沥的雨珠便争先恐后砸下来。 又几息后,烈阳彻底失去普照大地的能量,隐于墨色云层后,整个皇城都被笼罩于层叠雨幕之下。 暴雨,真的来了。《 》 3、牢狱之灾 太皇太后萧若菡,出身于四大世家之一的临安萧氏,如今是后宫中权势最盛的女子,此前唯有出身太尉秦家的先皇后秦枫,也就是秦枭的嫡姐在世时,能与其抗衡一二。 如今先皇后崩逝,后宫大权便大半都落于萧氏手中。 此前先帝后同时崩逝,事发突然,唯有秦家早有准备,第一时间控制住皇城局势,稳住各方势力。 秦枭借着先帝拟好的太子诏书,以雷霆手段,将五皇子百里鸿送上皇位。 然而这宫中,却还有先皇留下的四位皇子。 他们中有三位出身皆不高,母族无甚势力,不足为惧。 唯有大皇子百里海,其母亲乃是先皇时期的四妃之首端妃之子。 端妃出身于萧氏旁支,与太皇太后同属一族。 先帝登基之后,大皇子便一直由太皇太后教养,如今年十六,已然封了亲王——剑南王。 京中各方势力相互牵制,幼帝龙椅还未坐稳。 太皇太后如今以舍不得孙儿为由,将剑南王留在皇宫内,图谋的是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如今小皇帝百里鸿不过三岁年纪,虽聪慧知礼,却也懵懂天真,这般情形下,将他一人留在皇宫大内,无异于羊入虎口。 因而秦枭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宁肯被文人墨客骂作是外戚奸臣,也仍亲身入住皇宫,一是时刻警惕暗害,二是方便教导幼帝。 现今朝政不稳,御林军不时便能抓到几个刺客、杀手、细作。 为了方便行事和审问,秦枭便命人在宫内建了一座“天牢”。 天牢位置远离后宫,位于前朝较为偏僻的位置,紧挨着御林军平日里值班休息时所用的宁肃院,占地面积大概有三个奉天殿那么大,四周墙体比其他宫墙都高出一截,只有一个大门可供进出。 进了院子,入目便全是冷硬的岩石。 不仅是地上铺的,就连正对着大门的一整排牢房也都是厚石打造,打眼瞧着便坚固无比。 此时此刻,大雨倾盆,本就阴暗的牢房内更多了些潮气和阴冷。 楚九辩浑身都被大雨淋了个透,走进牢房后不由打了个寒颤。 跟在他两侧的两位御林军一改先前的冷酷,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忌惮和恐惧,显然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吓着了。 安无疾较这两人好一些,面上没有多少情绪外露,但他对楚九辩的态度也已然与此前判若两人。 他亲自打开一间牢房的门,语气客气道:“您请,这些牢房都是新建的,很干净。” 楚九辩现在心情还不错。 和秦枭的赌约他可是赢了,即便秦枭说话不算话,不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也没关系,反正有了这场大雨,对方定会忌惮他,甚至想要利用他,便不会再轻易对他起杀心。 暂时保住了小命,楚九辩心情自然轻松。 他走进牢房,转头见安无疾用厚重的青铜锁将牢门锁住,问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安无疾锁好门,看向他道:“您是这里的第一位客人。” 楚九辩:“......那还真是荣幸。” 安无疾察觉自己话说的不太好听,干笑道:“那没什么事您就休息吧,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楚九辩叫住他,“能给我拿身干净衣服吗?再弄点热水,我想擦身。” 安无疾这才注意到青年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显出优美的曲线。 白色的丝绸和柔光纱浸湿后贴在肌肤上,隐约透出些柔嫩的底色。 安无疾收回目光,道:“抱歉,没有大人的命令,我等不敢擅作主张。” 秦枭给他的命令是把楚九辩关进牢里,其余事情却没叮嘱。 其实这要放在其他人身上,安无疾都不会亲自把人送来,甚至还会示意手下人给对方点教训。 但楚九辩却和他之前抓过的人完全不同,别说是提前给点教训,安无疾甚至连拒绝对方都要斟酌语气。 知道他也只是个听命行事的,楚九辩也不为难他,退了一步道:“那喝的水总该有吧?” “这个有。”安无疾忙解下腰间水袋,隔着牢门递进来。 他自打能拿得动兵器开始就混迹军营,糙惯了,对于军士间同吃同睡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当他抬眼看到楚九辩那文文弱弱的样子后,伸出去的手便僵住了。 他有些尴尬道:“这水袋是我用过的,您若是嫌弃,我再去给您准备新的。” 楚九辩现在嗓子干哑难受,也没有什么洁癖,便走过去接过水袋,打开后仰头小口小口地喝了些,这才感觉嗓子舒服不少。 他合上水袋准备还回去,安无疾又道:“这个您先用着,晚点我再让人给您送些吃喝过来。” 还挺贴心。 看来这“神明”身份真挺好用。 楚九辩冲他笑笑:“那就有劳了。” 安无疾又客气两句,这才领着另外两人离开。 三人当即脚步飞快地离开此地,等走远了才敢低声交谈,谈的无非就是这场雨。 楚九辩轻轻摸着灼痛的喉咙,视线扫视过牢房内部,愣是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见到。 别说床榻或者桌椅,就是连稻草都没有一根,入目完全就是光洁干净的墙壁和地面。 他走到墙角,随意地靠坐在地。 硬邦邦的地面和墙体硌着他的骨骼,加之先前吊威亚和被秦枭摔到地上弄出来的伤,他现在全身上下几乎没哪个地方是不疼的。 不过他没心思管这些,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脑海中的那个系统。 方才来的路上,他就试着在脑海中呼叫过对方。 系统也确实回答了,只不过和他曾经在小说里看过的不一样,系统这东西一点人性都没有,就只回答一些简单的,有特定答案的问题。 问的复杂一些,对方就直接闭口不答,好像根本识别不过来,完全就是个半智能。 但有一点他能肯定了,那就是系统对他没有恶意,反倒有求于他,需要他修正什么因果。 但具体是什么因果,系统却神神秘秘,只道:“宿主只需跟着自己的心走,即可修正因果。” 都不用做任务,也没有什么要求,这样好说话的系统可不多见。 不过既然说了顺着自己的心走,那楚九辩便也不深究了,想那些不如先熟悉一下系统功能,看有没有帮他破局的方法。 他闭上眼,心念一动,便“看到”了一个类似于游戏面板的虚拟屏幕。 只是这面板简单的如同单机游戏,初始页上居然只有四个方框。 每一个方框内也只有最简单的专栏名称和解释。 【信仰值/积分】:根据宿主收到的信仰换算积分,信仰值可用于在系统商城进行交易活动。 目前信仰值/积分:10. 【系统商城】:万界商城,宿主可使用信仰值购买商城内任何物品。购买规则、商品用途等请点击具体商品查看详情页。 目前状态:已开启 【系统仓库】:可存储多种物品(活物除外) 目前状态:10平米,已占用空间0(随信仰值的累积自动扩大,积分减少后,空间不会减小) 这三个倒是不难理解,楚九辩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 只剩下最后一个,光听名字也猜不到具体都有什么功能,而关于这一格功能的解释也是最多的。 “神域?”楚九辩心道,“还挺中二。” 【神域】:宿主可通过本功能选择并连接信徒,连接成功后,宿主可与信徒共同出现在神域。神域为独立于三维世界之外的空间,在神域中宿主是唯一真神,可随时与任何信徒进行连接或断开连接。 信徒连接规则: 1.心怀不轨之人不连,罪大恶极者不连,对宿主“修正因果”有碍者不连。 2.宿主每累计收获一百积分,可在神域增加一位信徒席位(信仰值/积分减少后,信徒席位不会减少) 3.连接信徒不受距离限制 4.连接信徒需在其“沉睡”或“放空”状态。 5.神域内的谈话内容与发生事件,只有宿主与在场信徒知晓,且无宿主同意,信徒无法将神域以及与宿主相关的事传达给外界。 目前状态:未开启(首次开启需累计信仰值达一百) 楚九辩仔细看了两遍,而后意念触碰了下【神域】的方框,果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能把素不相识,甚至远在天边的人,拉入到完全由自己掌控的空间里,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照这个说法,如果他积分足够多,甚至能同时将数百上千人拉入空间,而且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事,谈过的话,都是绝对保密的,没有人能出卖他。 并且他作为神域的唯一真神,想要隐藏自己的容貌身份,肯定也轻而易举。 越是发散思维,楚九辩就越是能感受到这个【神域】功能的强大。 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所以,必须要快点收集信仰值才行。 楚九辩又看向信仰值那一栏,刚开始就能有10点信仰值,想必是因为如今这场雨。 只是不知道这些信仰值具体都是谁贡献出来的? 御林军那三个应该有份,小皇帝估计也有份,毕竟对方刚见面就叫了他“神仙哥哥”。 至于秦枭,以及那些成了精的文武百官,想必没几个会把他与“神”联系在一起,最多也就觉得他通晓一些奇门遁甲之术罢了。 不过这种清醒和怀疑,针对的只是这些有知识有文化的统治阶级。 而在大宁朝这个时代背景下,普通百姓蒙昧无知,深信君权神授,对鬼神之说更是深信不疑。 这对需要“信徒”和“信仰值”的楚九辩来说,再好不过。 他只需利用系统商城,或者自己在现代的知识,展露出超脱于这个世界的奇异之处,便会有大把的信徒信仰他。 楚九辩心中有了计较,这才最后点开了系统商城。 因为神域功能珠玉在前,楚九辩对商城的期待值一下就拔高了许多,好在商城内部的东西并没有让他失望,反倒大大超出预期。 有华丽精巧的服饰配件,不知哪界哪朝的古董字画,实用的工具图纸,可直接购买食用的各种食物,药品武器...... 琳琅满目,好似想要什么都能在这里找到。 楚九辩直接看花了眼。 不过很快,他就摸清了商城的分类和定价规则。 日用品类和食物是最便宜的,再之后是服饰药品和各种蔬果种子等,而最贵的,莫过于兵器类与工具图纸类。 图纸比兵器还更贵重一些,因为其上记录的内容都是不同世界和朝代的智慧文明结晶。 楚九辩只随意扫了两眼,就已经看到了“细盐提取法”、“玻璃制造法”、“农作物百科全书”、“中医本草”和“火器制造”等。 而且最令他心动的一点,是这些图纸和书册在购买之后,会直接烙印进他的脑海,融会贯通,不必特意去学。 而且他还可以把这些书册图纸变成实体,交给其他人去学。 不过这都是后话,他那可怜的10积分,顶多能买点吃的喝的,再买两身衣服,但这些对目前的他来说都非必要。 不过总要试试这积分能不能用,还有积分减少后仓库大小会不会变。 于是楚九辩找了一圈后,才抠抠搜搜花0.5个积分,买下了半盒感冒药。 购买成功后,信仰值那一格的数值果然变了,而仓库总大小没变,占用空间却变了,因为药品已经自动储存到仓库里了。 还有【神域】那一格里的积分数值也没变,看来积分减少确实不会影响到它的累积数值。 楚九辩放下心,缓缓睁开眼,阴冷潮湿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从系统仓库里取了两片感冒药出来,就着水吃了。 而后他又侧头看向牢门处。 一根根竖起的实木粗棍将牢门那一侧围的严实。 现在,该想办法从这里出去才行。《 》 4、二次赌约 幽长的监牢步道上传来两道轻盈匀速的脚步声,一听便知道来人定然是轻功高手。 来了。 楚九辩从地上起身,抬手将还未干透的额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望向牢门处,同时放轻呼吸,仔细听着廊道上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很快,墨色衣摆映入眼帘。 接着,便是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以及那张棱角分明的精致帅脸。 脚步声停下,牢门内外的两人相对而立。 一个冒雨而来,发丝都未曾乱一分,一个却穿着黏腻潮湿的衣物,形容狼狈。 显然,牢门之外的人高高在上。 不过出乎意料的,牢门之内的人却也镇定自若。 片刻的凝滞后,牢门外的人便先开了口:“神仙如何也落得这般狼狈?” 男人声音微沉,语调却愉悦地上扬着。 楚九辩闻言笑了下,抬步走至牢门口停下。 两人间的距离已然缩短至不足两步远。 “本神又不是来享福的,法力自然不能多用。”楚九辩神情极为真诚,眸中闪着期待之色道,“不过有你在就好了。你是我的情劫,自然会照顾我。” 情劫这东西,是楚九辩先前在危难之时脱口而出的,根本没什么逻辑。 但既然已经说出了口,这个“神”楚九辩也当定了,那不如就继续先前的说辞,省的他再找理由解释自己为何会“下凡”。 当然,能因此膈应到秦枭就更好了。 楚九辩恶趣味地想。 他面上诚恳而期待,然而秦枭却不为所动,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用一种冒犯的、探究的眼神注视着他。 楚九辩必须要离开大牢,他不想和秦枭这样耗下去。 毕竟在这里关一天,他就吃一天的苦。 于是他不再继续谈情劫的话题,而是说:“刚才的赌约我赢了。” 秦枭抬眉,惊讶道:“什么赌约?” 果然要赖账。 楚九辩并不意外。 对于秦枭这样狼子野心、心狠手辣的变态来说,耍赖这种基本技能绝对不在话下。 摄政王大人耍赖之后,就仔细观察着面前人的神情,试图看出点什么。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面前的青年眼中古井无波,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泄露出来。 就好像,对方脸上时刻戴着一层厚厚的面具,将所有的情绪和思想都盖的严严实实。 而这张面具,还极为美丽,甚至有些妖异。 若要秦枭品评,他觉得眼前这人不似神仙,反倒像是精怪。 “精怪”应该知道自己这张脸的优势在哪,眼波流转间,就能牵动任何人的心绪。 此刻,青年越发凑近了牢门,从手臂宽的实木间隙探出视线,嗓音微哑,语带引诱地开口道:“放了我,我会让你看到更多神迹。” 楚九辩注视着秦枭,试图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贪婪或者动摇。 然而一代权臣,即便是刚刚坐上这个位置,也已经有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又是磨人的静默。 终于几息过后,秦枭似乎真的被楚九辩的话打动了,笑说:“那就再赌一次。若你对了,我便放你出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帮你渡过那所谓的情劫。如何?”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再次反悔?”楚九辩刻意强调了“再次”二字。 秦枭在他这里的信誉值为零。 秦枭无所谓道:“随你。” 他看似只说了两个字,可言外之意却是,如果楚九辩赌了,还有出去的可能,若是不赌,那就直接牢底坐穿。 如今人为刀俎,楚九辩又没有自保能力,只能暂时落于下风。 “你想赌什么?”他问。 秦枭思索片刻,道:“那就仍然赌这场雨。” “赌它何时会停吗?” “不。”秦枭缓声道:“赌这雨,是否会下到四川、湖广之地。” 楚九辩微愣,而后瞬间明了。 根据原书简介来看,如今这个大宁朝已经到了王朝末期。 外有瓦剌、鞑靼以及女真部族等虎视眈眈,内有四大世家把控朝政,七大藩王割据地方,又遇南旱北涝的旷世天灾,内忧外患民不聊生。 可以说男主百里鸿在这种情况下登基,真的是天崩开局。 好在前期有秦枭这个摄政王以及他背后的秦家为百里鸿稳固朝政,这才让他坐稳了皇位。 只是之后秦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野心膨胀,反倒成了百里鸿最大的敌人。 原书中小皇帝年幼时期的事并没有详写,故事更多聚焦在他长大成人后与秦枭斗智斗勇上,因而楚九辩虽然只看过原书开头,也对小皇帝幼年时的一些大事有所了解。 就比如秦枭如今提到的四川和湖广等地。 自今年立春之后,南边大多地方都一滴雨未下,隐隐有干旱的预兆。 反倒是皇城所在的北直隶和山西、河南等地却不时就会下雨,庄稼长势喜人。 秦枭身为摄政王,眼光自然是放在全国范围内,更知晓如果南边再不下雨,那就是真的大旱来临。 届时又是一副哀鸿遍野的惨状。 但此时或许只有楚九辩知道,如果北直隶的雨继续下,迟早会发生洪涝。 洪灾来的或许比旱灾更早。 而据原书中提到的那句“南旱北涝”,他就几乎可以肯定,北直隶的雨会一直下,洪涝必然会发生。 思及此,他不由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宿主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楚九辩:帮我查大宁朝最近一个月内的天气。 【已为您查到相关信息。未来一月内,北直隶、山西、河南、南直隶等地会有间隙性小雨,四川、湖广、南疆等地天气晴朗,最高温度达四十度。】 楚九辩:没有暴雨吗? 【没有暴雨。】 楚九辩有些拿不准了。 间歇性的小雨,按理说应该不会造成洪涝灾害吧? 难道一个月后才会有更大的暴雨? 只不过系统为了确保准确,只能探测未来一个月的天气情况,所以楚九辩暂时也没办法确定一个月后还会不会继续下雨。 他思索时间有些长,秦枭也不催。 终于,楚九辩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看向牢门之外。 “想好了?”秦枭问。 “我跟你赌。”楚九辩直言道:“四川和湖广之地,未来一月内都不会有雨。如今外头这场雨只会持续12个时辰,明日午时正便会停下。” 他有意多回答一个“雨停时间”,自然也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神异之处。 即便秦枭依然不信他这个神的身份也没关系,哪怕对方准备把他当成“天气预报”来用,也是好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秦枭问的问题需要人去四川湖广等地才能确认,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个月,那他就要在牢里继续待半个月。 因而他说了一个明日午时就能证明的“预言”,万一秦枭良心发现,明日他不就能离开大牢了吗? 而秦枭听闻他的话后,眸色沉了沉。 若楚九辩说的是真的,未来一个月都没有雨,那南边定然会有旱灾。 四川和湖广等地都有藩王割据镇守,平日里都当惯了土皇帝,可真遇到这种需要出钱出力的灾难,那些藩王可不会自掏腰包,定会问朝廷要钱要粮。 然而如今四大世家把控朝政,好东西全都往自己荷包里揣,导致国库空虚,一点抗风险能力都没有。 小皇帝本就上位不正,满是蹊跷,那些迂腐大儒一直有意见,只是碍于秦枭雷厉风行的手段暂且压制住了。 可如果旱灾之事处理不好,那些酸腐文人定然会借此攻击秦枭和小皇帝,届时怕真是民怨沸腾。 还有那些割据地方的藩王,以及宫里那位太皇太后和剑南王,这些人也都会拼尽全力把百里鸿和秦家踩死。 思及此,秦枭眸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无论这所谓“预言”是否真实,他都该做些准备了。 思绪翻转也不过顷刻之间,他幽邃的双眸看着楚九辩,说:“若明日午时雨停了,我便放你出去。” 楚九辩当即笑了:“一言为定。” 秦枭没再多留,转身离开。 而楚九辩也是这时才忽然想起,似乎还有一个人是跟着秦枭一起进来的,而且方才始终就站在距离秦枭两步远的位置。 只是对方存在感太低,他又顾着应付秦枭,这才忘了。 如今看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楚九辩不由有些心惊。 他刚刚明明见过那人的脸,可一转眼,他居然就几乎已经忘了对方的样子,只记得是个相貌普通的青年。 那人是谁? 楚九辩蹙眉回忆了下原著内容,才恍然将其与书中某个人物对上。 对方应该就是秦朝阳,暗卫出身,能文能武,是秦枭最得力且最忠心的下属、助手、秘书。 如果说安无疾是秦枭最大的狗腿,那这个秦朝阳,就是秦枭最强的后勤保障。 楚九辩轻叹,心道大反派身边藏龙卧虎,怪不得那么难杀。 大反派本人离开大牢后便回了养心殿。 如今百里鸿住在养心殿正院,秦枭住在西侧院,东侧院则被改成了议事堂和书房,方便他教导百里鸿。 自然下朝后,如果百官有谁要继续商谈国事,也会来到这里。 秦枭刚踏入养心殿的大门,洪公公便迎上前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便汇报道:“大人,陛下方才已经洗过热水澡,吃了午食,喝了姜汤,眼下已经歇下了。” 三岁大的小孩子觉多,长姐在的时候都是要哄着孩子午睡的,如今秦枭也不想给孩子太大压力,便只应了一声。 洪公公便又道:“钦天监监正林盛林大人正在议事堂恭候,说有要事呈给大人。” 林盛是他们秦家一手扶持上来的。 秦枭的祖父,上一任秦家家主曾说过此人确有些真本事,不过秦枭自己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只把对方当成可用的下属,毕竟坐上这个位置,总会有需要人装神弄鬼的时候。 秦枭猜到对方来找自己多半是为了楚九辩的事,便抬步去了东侧院。 林盛正等在殿外的游廊下,见秦枭来了,当即便伞也不打,冒雨迎上前见礼。 秦枭免了他的礼,边朝殿内走去,边问道:“什么事?” 养心殿内外都是秦枭的人,不怕泄露什么消息。 林盛知晓此地安全,便当即直言道:“臣方才卜了一挂,今日那男子......” 他瞄了眼秦枭的侧脸,才接着小声道:“克您。” 秦枭脚步一顿,偏头看向他。《 》 5、雨过天晴 一刻钟后,秦朝阳将林盛送出东侧院。 相互见礼道别后,林盛便撑着油纸伞步入雨幕,愈行愈远。 秦枭负手立于窗边,黑沉的双眸望着东南方向遥遥出神。 雕花窗棂完全撑起,窗扇朝外,雨珠滴滴答答砸在上头,发出闷闷的声响。 丝丝水气被清风卷入,潮湿而凉爽,暑气散了大半。 秦朝阳走回殿内,为秦枭添了一盏新茶,又将茶盏奉与对方。 秦枭接过,轻抿了一口后便将茶盏置于白玉窗台上,发出一声脆响。 “大人在想林大人的话?”秦朝阳问道。 秦枭指尖摩挲着杯沿,问道:“你如何看待此事?” “属下斗胆。”秦朝阳微微躬身,“以防万一,此人应当除之。” 林盛方才说的很明白了,他无法完全窥测那陌生男子的身份来历,却能看出对方身上确有神异之处。 而那样的神异之处,既可能是大宁朝的机遇,是大福,也可能是大宁朝的祸患,是大灾! 这一切,全在那人一念之间。 除此之外,对方身上的气运还是能克制秦枭的,虽然如今看似是秦枭压制着对方,可说不准有朝一日,对方的气运就会强过秦枭。 到时候,就该是秦枭落于下风,被人颐指气使。 秦朝阳听完这些后不由心惊,当即就和林盛的想法不谋而合。 必须尽早除了这个变数,以防万一! 只是他知道,秦枭大概率不会接受他的建议。 因为他们大人虽凶名在外,可却从来不是一个滥杀无辜之人。 果然,他听到秦枭一声轻笑:“神鬼之说......” 言尽于此,秦朝阳心中了然。 他们大人本就不信鬼神之说,只把钦天监的“卜算”当做政治手段,所以万万不会因为“相克”这种荒唐的理由,去杀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人。 秦朝阳继续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那人的身份。” 若是查出那男子与其他势力有所牵扯,那以秦枭的性子,也断不会妇人之仁。 秦枭应了一声。 他先前本来还担心对方会继续控制他的身体做出违背本心之事,但他试过了,无论是他掐着对方脖子与其有肢体接触,还是隔着牢门谈话,那种身体失控的感觉都没再出现过。 这就说明,楚九辩或许并不能随意控制他的身体,此前那只是特殊情况。 而特殊情况,指的就是对方差点从天而降摔死,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不过秦枭也试过,他当时是真的想直接拧断对方的脖子,但在那样的死亡威胁下,楚九辩仍然没有控制他。 所以目前看来,楚九辩或许根本不会控制人,此前他被控制,或许另有缘由。 既然如此,那以对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大概也闹不出花来,只需着人盯着就行。 秦枭如今并不在意楚九辩,他幽暗的双眸望着雨幕,眉宇间有散不开的愁绪。 南边,真的不会有雨吗? == 牢内,年轻的狱卒拎了食盒和水袋过来,递给楚九辩。 狱卒面带笑容,很是恭敬道:“这位大人,安总军吩咐了,这几日必要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您,您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使唤小的。” 楚九辩还以为秦枭来了一趟之后,安无疾对他的态度会有所改变,比如冷静下来发现他其实是个骗子,不再把他当回事。 可现在看来,对方依旧对他“神”的身份有所敬畏。 那就好,至少这两顿不用担心吃不饱。 楚九辩接过食盒,也不矫情,直接席地而坐。 之前拍的戏里他演的大祭司需要身形格外纤瘦,所以他一直在控制饮食,一米八三的净身高,体重还不到一百二十斤,显然是有些病态的瘦削。 如今能正常吃饭,他还真有些开心。 然而当他满怀期待地打开食盒后,当即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食盒里装的,竟然是用陶碗盛好的肉羹、糙米粥和一点肉脯。 他当时看小说的时候,就隐约觉得这书中世界发展程度大概相当于春秋战国时期,但他却没想到就连吃食都和那时候差不多。 这时候铁矿少,铁器只用来做兵器都捉襟见肘,自然不可能用来做什么铁锅,因此这时期的人们煮饭做菜更多用的都是陶瓷或者青铜器。 材质的不同,也使得这时候的饭菜只能蒸或者炖。 所以,如今的大宁朝根本没有炒菜,没有丰富的调味料,甚至就连小麦磨成面粉的技术都生疏粗糙! 楚九辩沉默半晌,才忍着喉间的灼痛,把这看着就像减脂餐的午食吃进肚。 肉羹里隐约尝出姜的味道,还有些粗盐特有苦咸味道,其他的就基本没有了。 不过这顿饭其实已经算很好了,普通人别说是肉羹,就是糙米粥都不一定有的喝。 思及此,他也不好再矫情,把肉羹和米粥都吃了个精光,剩的几个肉干,他也在狱卒过来收食盒的时候送给了对方。 反正他喉咙受了伤,吃不了这种硬邦邦的东西,不如送出去做个人情。 狱卒显然没想到楚九辩会把这么难得的肉干赏给他,感激之下直接跪下来磕了两个响头。 楚九辩还没反应过来,狱卒就已经喜笑颜开地站起身道:“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楚九辩惊讶道:“你叫我......仙人?” “是啊。”年轻狱卒眸中闪着光道,“我刚刚听御林军的人说了,您是天上来的神仙,说下雨就下雨,一刻钟都不带差的,特别神!” 原来如此,想来就是和安无疾一同把他送来的那两个御林军,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楚九辩打开系统看了眼,积分那一栏此前买药被扣除的0.5已经涨回来了!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枕头,都不用他自己做什么,信仰值就能自己涨。 楚九辩早就给自己想好了“神设”,那就是外表清冷疏离,但内里温柔和善。 谁能拒绝大家公认的高岭之花,对你一个人展露出温柔和善的一面呢? 明月高悬独照我,这不是偏爱是什么? 楚九辩看着狱卒明亮的双眼,很轻地扯出一抹淡笑:“如今我落难在此,还要多仰赖小哥你照拂。” 仙人落难,还对你笑,还温声细语地叫你“小哥”,求你照拂他一二,这换成谁能抵挡得住? 年轻狱卒只觉得一股热意直冲上头,脸腾地就红了。 他慌乱地垂下视线,却又看到青年被黏湿衣物勾勒出的细瘦腰线,当即更是臊的不知所措。 “您、您客气了,照顾您是在下的荣幸。”狱卒磕磕巴巴,“还有小的叫田生,您叫小的小田就成。” 楚九辩从善如流道:“好,那就多谢小田了。” 小田只觉得更不好意思了,还有些隐隐的兴奋。 仙人记住了他的名字!这可是天大的造化! “哦对了。”田生差点忘了正事,“宁王大人吩咐我等给您拿干燥的衣物来着,小的这就去给您拿!” 说罢,他看都不敢再看楚九辩一眼,拎着食盒就落荒而逃,甚至连监狱门都忘了关。 楚九辩:“......” 他看着大开的牢门,顿了顿,而后走到墙边,后背倚靠着冰凉的墙壁抱臂而立。 不多时,小田便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床被子和一套干燥的粗布麻衣。 看到牢门大开,他先是一惊,而发现楚九辩乖乖等在牢房内时,心中便更多了感激。 这就是神仙啊! 不仅有探测天机的能力,长得好看,说话温柔,还这样正直坦荡。 系统面板上的积分又微微涨了0.1,楚九辩缓缓眨了下眼。 看来信仰程度加深,积分也会涨的比较明显。 “神仙大人,这是宁王大人派小的给您准备的新衣物。还有这个被子......”小田快速看了楚九辩一眼,有些羞赧和紧张道,“这是小人平时盖的,前日洗过后还没盖过,若您不嫌弃,就给您铺在地上,您歇息时也能舒坦些。” 意外之喜啊。 楚九辩走到他身前两步处,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担忧道:“那被子给我,你怎么办?” 许是明白楚九辩并不嫌弃自己,小田当即激动地拍拍胸膛道:“小的皮糙肉厚,无碍。这就给您铺上。” 说罢,他把那套干净的衣物递给楚九辩,而后自己便去快速给他铺好了被子。 小田铺好后也不多停留,躬身道:“那小的就先告退了,您有事就吩咐。” “有劳了。” “应该的。” 狱卒锁好了牢门,脚步雀跃地快速离开,想必是准备到无人之处再宣泄一下心中激动的情绪。 楚九辩走到铺好的被子旁,将干净衣物放在上面,然后就利索地褪下身上黏腻潮湿的旧衣,随手扔到一旁。 身上丁零当啷的首饰他都收进空间,在这个时代,这些廉价的工业品都是难得的好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他等身上的潮气散了散,才换上新衣。 最基础简单的粗布麻衣,上衣下裤,宽松肥大。 这个时代物资匮乏,只有王公贵族才穿的起绫罗绸缎,因此楚九辩也没对这身新衣服抱太大期待,总归不再黏糊糊的难受就行。 只是他没想到麻衣这东西,和他在现代时穿过的麻料完全不一样,是真的粗糙,光是简单地穿到身上,楚九辩白皙柔嫩的肌肤上就已经磨出了不少红痕。 而且他身材比例好,双腿格外长,因而这裤子穿上后,他的脚踝和跟腱部分便明晃晃露出来,骨骼脆弱而明显。 楚九辩低头看了看,无奈。 算了,有的换就不错了。 他鞋也不穿了,脚底在旧衣服上擦了擦,便躺到了被子上。 大宁朝还没有棉花,所以没有棉被这东西。 王公贵族的被子里还能放些细碎的绫罗绸缎,保证柔软舒适,普通百姓却只能用稻草之类的东西放到麻布中缝制。 而且这种被子往往都很薄,铺在地上其实也没好到哪去,照样硌,聊胜于无罢。 外头的雨一直在下,夜里的时候雨势又大了些,直至第二日中午都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架势,反倒看着那黑压压的云层,像是有更大的暴雨即将到来。 小田趁着换班之前,将午食给楚九辩送了来。 此刻的“仙人”已经换上了粗布麻衣,脖颈处被麻衣蹭出了一圈红痕,加上昨日被摄政王掐出来的青紫瘀痕,可谓触目惊心,看的小田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脖子。 可楚九辩却好似并不在意那点疼痛,接过餐盒后对小田道:“快到午时正了,麻烦小哥帮我请秦枭来一趟。” 小田似乎被楚九辩直呼秦枭大名这事吓到了,脸都白了两个度,下意识左右看看。 确认没有其他人听到,他才放下心,而后有些为难地说:“神仙大人,小的、小的不敢去打扰宁王大人。” 秦枭凶名在外,楚九辩理解小田的苦衷。 于是他便也没打算为难对方,笑道:“好,没关系。” 小田松了口气。 虽然他很想和这位神仙打好关系,但比起这个,他更怕秦枭,那可真是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主。 “那小的便先退下了,等一会换班后会有其他狱卒兄弟来收食盒。”他细细解释道。 楚九辩应了一声,又道:“你可以等午时正之后再走,届时雨就停了。” 他方才说完这话,外面就响起一道惊雷,雨势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 小田咽了咽口水,心脏砰砰直跳,也不知道是被那突然的雷声吓的,还是因为即将接触到神迹而激动。 等小田离开后,楚九辩打开食盒,果不其然看到的还是一如既往的肉汤和米粥。 昨天午饭晚饭都吃的这些,今早也吃这些,如今中午还是这些...... 楚九辩没什么太在意的东西,但天天吃这些也实在难为自己这个现代人的胃了。 看来等出狱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改善一下伙食了,其他的都先往后放放。 正想着,如昨日午时那般的两道脚步声再次出现。 看来不用特意去请,人这不就来了? 楚九辩眼中闪过笑意,站起身望向牢门处。 很快,穿着绛紫色朝服的摄政王大人便缓步行至门前,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秦朝阳握着两把滴着水的油纸伞,静默而立。 昨日登基大典,秦枭才穿了那一身黑金蟒袍,彰显身份。 如今百里鸿已经坐上帝位,他便换上一二品大员才能穿的绛紫色官袍,以“臣子”的身份,表明了自己对皇帝的辅佐和臣服态度,也是给文武百官做个表率,让众人不敢轻视小皇帝。 当然,简单这一个举动不可能消除那些大臣们的勃勃野心,只是传达了这个信号,告诉众人,皇帝身后是秦家,是他宁王秦枭。 只要有他秦枭一天在这朝堂上,就没人能把皇位从百里鸿手里夺走。 楚九辩着实是被今日的秦枭惊艳了一把。 无他,实在是这人太适合绛紫色,显得他整个人气势更盛,面容更加俊美冷厉。 秦枭这一上午都在处理国事,工部侍郎萧闻道在早朝时借着这场雨,提及了河西郡维修堤坝之事,恳请朝廷拨款。 河西郡位于北直隶和河南交界处,往年也常有水患,堤坝是年年修,可每每朝廷拨下去的款项,一层层下去,真正能用来修缮堤坝的银子就只剩了仨瓜俩枣。 工部侍郎萧闻道出自临安萧氏,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也是水利款项中得利最多的一个。 而他提及拨款后,户部尚书苏盛当即站出来哭穷。 两方人马在早朝你来我往,好似是在对垒,可说来说去,却全都把矛头指向了秦枭,需要他想办法充盈国库。 充盈国库干什么? 方便他们继续中饱私囊吗? 可偏偏秦家大半势力都在军队,朝堂上得用的文官几乎一个都没有,而秦枭也不能直接说自己没钱,便只能窝了一肚子的火。 下早朝后,他便叫了几位一品大员到议事堂继续商议,想办法充盈国库。 然而几个富得流油的老狐狸都跟他顾左右而言他,一个有用的建议都没说出来。 这些自诩为股肱大臣的老东西,心里眼里都是自己背后所在的势力、家族能获益几何,至于国家、百姓,那都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东西。 等把这些人送走后,秦枭心中烦躁,午饭也不想吃,只想出来透透气。 却不想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监牢这边。 他瞧了瞧天色,见这雨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便想来见见楚九辩,看他还有何话要说。 因为心中还带着气,所以他见到楚九辩后,便直言道:“你输了。” 他们昨日并没有说如果楚九辩输了会怎么样,但他们心里都清楚,秦枭想怎么处置他都可以。 只是,在秦枭说出“输”字后,楚九辩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慌乱,反而老神在在地笑了笑,说:“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呢吗?” 古代人没有精确的计时方式,但楚九辩有。 距离他说的“午时正”,也就是十二点整,还有—— “十、九、八......” 倒计时? 秦枭眸色微暗,这人就这般笃定吗? 然而不等他细细思索,就见在楚九辩念出“五”的时候,本来瓢泼的雨声竟奇迹般地减弱了。 接着,雨声越来越轻,而秦枭幽暗的双眸中,也隐约有暗芒闪动。 直至楚九辩微哑的嗓音念出“一”,雨彻底停了。 屋檐上凝聚的水珠低落在地面的积水上,积水中倒映着的云层飘忽,一缕阳光从中探出。 雨过天晴。《 》 6、入瑶台居 一只雀鸟扑扇着翅膀落于牢房唯一的小窗上,甩了甩湿漉漉的小脑袋。 微光从窗扇间洒落,将楚九辩银白色的长发映出金灿灿的色泽。 秦枭胸口郁气消散,他摩挲了下右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眸光定定注视着楚九辩。 青年黑色短发蓬松柔软,面颊苍□□致,一双浅色的瞳孔淡漠疏离,不见丝毫情绪波动,使他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好似高高在上的九天仙神,始终疏离地注视着脚下的黎民众生。 可偏偏他纤弱的脖颈上却有一只明显的掌印,青紫斑驳,触目惊心,倏然就将他从神坛上拽入凡尘。 秦枭低笑一声,道:“你赢了。” 楚九辩笑意不变,也不搭话,心底却骂骂咧咧。 狗东西,你最好现在给本神放出去! 不然等本神成长起来,第一个弄死你! 早在确定要伪装神明的那一刻起,楚九辩就已经在入戏了。 他是一个体验派的专业演员,演技在圈内都是要被拿去和老戏骨相提并论的那种,如今要扮演一个下凡历劫的神明,简直手到擒来。 “放了他。”秦枭语气散漫地吩咐了一句,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楚九辩缓缓眨了下眼,看向仍留在原地的秦朝阳。 秦朝阳对上他的视线,狂躁的心跳还未来得及平息。 从别人嘴里听来的“神迹”,比起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简直不值一提。 那可是雨!是天象! 居然真的被楚九辩预测出来了! 这是何等能力,说是神迹绝不为过! 秦朝阳心绪迟迟无法平静,不过强大的控制力使他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没有表现出心底的惊骇。 他垂着眼上前两步,轻轻拽了下牢门上那把厚重的青铜锁扣。 咔哒。 锁应声而开。 只靠蛮力便轻松开了这坚硬的锁,可见此人内力深厚。 秦朝阳推开牢门,对楚九辩道:“请。” 楚九辩知道秦枭不可能这么轻易放了他,不过是把他带去别的地方继续软禁,但只要能多接触到人就可以,哪怕是下人仆从,他也能快速增加信徒,积累信仰值。 无论未来要做什么,他如今能依赖的,都只有他自己和系统。 而且他对系统商城以及【神域】功能都非常感兴趣,所以必须快点收集信仰值才行。 秦朝阳不愧是秦枭最得力的助手,不用对方具体吩咐,他就知道要如何安排楚九辩。 楚九辩被他领着出了牢房,又一路向前迈上宫道。 他向前看去,前方几十米处,穿着绛紫色官袍的男人闲庭信步,端看背影就能知晓对方心有沟壑,好似什么事都成竹在胸。 楚九辩敛眸。 秦枭与小皇帝是敌对关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楚九辩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小皇帝处好关系,先不说对方最后有能力斗倒秦枭,就是对方“男主”的身份,就该是这个世界最粗的大腿。 只是如今小皇帝才三岁大,秦枭也才二十五岁,正是刚手握大权想要大展拳脚的时候,因而楚九辩暂时不能招惹对方,至少不能和他针锋相对。 否则在这皇宫大内,秦枭想弄死他都不用亲自动手。 所以在拥有自保能力之前,他还是要和秦枭周旋,打好关系才行。 而且如今的秦枭大权在握,若是对方相信了他,而他对秦枭又确实有用,那对方说不定会给他个官做做。 在这样吃人的时代,只有手里握着权势,才能真正护得住自己。 因此,楚九辩此刻最需要做的,就是接近秦枭,让对方相信自己是“神”,甚至让秦枭认为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样的同盟才会稳固。 但他并不想这么早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会的东西都弄出来,比如琉璃、香皂、细盐之类,在没有自保能力之前,他做出这些东西,无异于稚子抱金过市。 可是除了用“神迹”吸引对方之外,好似就只有“情劫”能让他名正言顺和秦枭交缠不清。 他“下凡”来本就是为了和秦枭纠缠,那他想和秦枭多接触多来往,甚至多打听对方的事,应该也说得过去。 至于秦枭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端看他这两日的态度就知道,对方压根不信他,也压根不把所谓情劫当回事,所以他借此蹦跶蹦跶,对方估计也不会管他。 楚九辩看向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影,唇角溢出不太明显的笑意。 三人走在曲折的宫道上,不时偶遇的太监宫女远远见到秦枭后,便会安安静静跪于宫道两侧,等人走远了才敢起身。 起初楚九辩还会侧头看上两眼,可这般场景随处可见后,他便也不再特意关注了。 大致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们和秦枭便分道扬镳,而后又走了一刻钟左右,楚九辩才被领到目的地——瑶台居。 这是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院子里的空间加上两间正房和两间耳房,大概两百平不到的样子,收拾的很干净,想来这院子里的下人们是没敢懈怠的。 也是,这院子距离小皇帝和秦枭所在的养心殿不过一刻钟的脚程,换谁也不敢懈怠。 此刻发现他们两人到来,当即就有五个穿着宫装的宫女太监弓着身,快步从院子各处走过来,安静跪在了一侧。 “这里曾经是端太妃的住所,距离养心殿很近。”秦朝阳没管这些人,而是对楚九辩介绍道:“而且这院子名为瑶台居,很适合您的身份。” 瑶台,传说中的仙人居所,如今给楚九辩住还真的蛮合适。 这必然是秦枭有意为之,至于他是真信了楚九辩是神,还是纯粹用这么个名调侃楚九辩,大家都心知肚明。 楚九辩内心狂翻白眼,面上却一派淡然道:“多谢了。” 秦朝阳客气了一句,而后才看向跪在不远处的几人看去,扬声道:“洪祥。” “奴才在。”五人中跪在最前面的那人当即起身,弓着身快步走至近前,朝秦朝阳和楚九辩分别见了礼。 “这位......”秦朝阳想称呼楚九辩一声,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他也不问,而是道:“公子,这小祥子是个得用的,以后就给您跑跑腿,您有什么事都可以交给他去做。” 楚九辩打量着眼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穿着一身墨绿色宫装,身高看着还不足一米七,脸蛋嫩生生,看着就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 小太监再次跪地,朝楚九辩磕了下头,脆声道:“公子,以后小祥子就专心伺候您。” “你叫洪祥?”楚九辩问。 “是。” “起来吧。” 小太监起身,安静地退至一侧,也不言语,规矩学的极好。 洪祥。 楚九辩不由想起了小皇帝身边跟着的那位洪福公公,不知道对方和自己身边这个小洪公公有什么关系?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小洪公公,以及这院子里另外四个仆从肯定都是秦枭手下。 自然,在这院子周围,还有数道隐晦的目光在时刻紧盯着楚九辩,那些怕都来自于御林军。 “那就请公子安心住下,待大人空闲下来应该就会来见您。”秦朝阳道。 这人表面上温和有礼,说的话也善解人意,但其实他的每句话都好像有言外之意,给人猜去。 就像现在这句,言外之意显然就是让楚九辩安静待着别闹事,也别找秦枭,秦枭什么时候想见他了自然会来。 检查确认院子里诸事都安排好后,秦朝阳便告辞离开。 楚九辩也借此机会在自己的暂时住所里转了一圈,两间正屋,两侧耳房,屋后还有小厨房。 这里一切都准备妥当,楚九辩甚至可以在这院子里做任何事。 他试探性地朝院门口走去,洪祥亦步亦趋跟着,就在楚九辩一只脚要迈出院门的时候,对方不出意外地开口阻拦道:“公子,大人有令,您不能出院子。” 果然是软禁。 不过好歹有吃有喝,还能住的舒服,楚九辩也不挑。 刚才在牢里他都没吃上午饭,此刻有些饿了,便道:“去帮我弄些吃的,再烧点热水,我要洗澡。” “是。”小祥子应了声,转头吩咐另外的小太监。 小太监忙朝后厨跑去。 想到又要吃那些肉羹或者糙米粥,楚九辩就觉得胃疼,但他现在喉咙伤着,确实只能吃点汤汤水水。 可这大宁朝怎么就能连水稻都没有?他想喝点大米粥都不行。 他不由又想起了美味的炒菜,自然而然也就想到了铁锅。 可如今铁矿难得,他也没机会做铁锅。 嗯,总会有机会的。 雨过天晴,属于夏季的毒辣阳光和闷热又袭上来,楚九辩抬头望了望天后便进了正屋。 正屋外间是书房和会客厅,内间就是卧房,整个屋子都布置的精巧雅致,摆件不多,也不多精贵,但都恰到好处。 楚九辩走到书桌前,见桌案上笔墨纸砚都有,但纸一看就粗糙发黄,和现代的大白纸完全没得比。 而且纸张数量极少,反倒是书架上一卷卷摆着许多竹简。 所以,这个时代的纸张应该还很难得,造纸手艺说不定是被把控在世家或者藩王手里,售价昂贵,只有世家贵族才用得起。 若是他能造纸...... 楚九辩当即抛弃这个想法。 别说是造纸这样会动世家根基的事,就是他先前想的琉璃和香皂之类的,暂时也不能做。 那他还能干什么? “公子,水烧好了,是现在擦洗吗?”洪祥的声音将楚九辩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来。 他应了声,起身朝卧房走去。 半人高的木桶摆好,温热的水在桶里荡开一圈圈轻波。 楚九辩褪下衣服坐进桶里,借着明亮的天光,隐约可见他身上有许多不规则的、浅色的疤痕。 他没让人伺候,不过小祥子还是待在屏风外,不仅是为了随时侍候,还为了盯着他。 许是雨停了之后,天又渐渐热起来,屏风外的洪祥还拿了把蒲扇扇风。 楚九辩盯着屏风上晃动的扇影发了会呆,忽而眼睛一亮。 对啊,他可以制冰! 这个年代应该已经有硝石了,水也不缺,这两个东西都不需要他花费力气,而且冰做出来后,他现在就可以享受到,不像琉璃那种华而不实。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个“神迹”他即便给其他人知道了原理,也不心疼。 甚至他还想把这方法传扬出去,再冠上自己的名字,比如——九辩制冰法之类的。 届时他的名声一定会跟着涨,信仰值也就增加了。 越想越觉得可行。 楚九辩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开始制冰。 “小祥子。”他叫了一声。 “奴才在。”小祥子当即起身,从屏风后走出来。 楚九辩将搭在桶边的双臂收回来,整个人也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出脖颈往上的部位。 “公子有何吩咐?”小祥子恭敬问。 楚九辩:“你知道硝石吗?” “硝石?”小祥子一脸茫然,“奴才不知道,不过奴才可以帮您打听。” “好,那你帮我问问。”楚九辩温声道。 “是,奴才这就去。”小祥子转身出了卧房,叫了另一个小宫女来侍奉楚九辩。 楚九辩自然不可能让一个小姑娘过来帮他更衣洗漱,于是只吩咐让人待在屏风后。 洗漱好后,他只随意擦了擦头发,而后便换上了新衣。 圆领墨蓝色的长衫,类似他原时代的明朝官袍,上面绣有银色的祥云图案,红色内衫的领口露在圆领之上,中和了墨蓝色的沉闷,更添一丝明媚。 料子也是从里到外的锦缎,比起先前把楚九辩软嫩的皮肉都磨红的麻布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楚九辩系上暗色的腰带,而后便湿着头发走至外间,在餐桌边坐下。 午食刚送来,还是热的。 而且较为惊喜的是,这次的主食居然是蔬菜鸡蛋汤,这可比快吃吐了的肉羹好多了。 楚九辩一口气喝了三碗汤。 跑出去打听硝石的小祥子也在这时跑了回来,他冲楚九辩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道:“公子,大人说宫里就有您要的硝石,等他得空就亲自拿过来给您。” 楚九辩看了他一眼。 这是演都不演了,直接就去找秦枭汇报消息了是吧? 不过也行,反正大家心知肚明,不如大大方方的。 只是,秦枭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都不问问他用硝石干什么吗? 楚九辩总觉得有猫腻。 “公子,这瓶药油是大人命奴才给您带来的。”小祥子又从袖间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子上,“等下奴才就给您用上。” 秦枭这么好心? 楚九辩抬手摸了下脖颈,疼痛感确实还在,甚至喉间的灼烧感比昨日更甚,想必是有些肿胀发炎。 不过被锁喉之后出现这种情况是再正常不过的,过个几天自己就好了,楚九辩很有经验。 他伸手拿过药油,心道这不会是毒药吧?方便秦枭控制他什么的。 【宿主您好,系统已自动为您扫描检测可疑物品,确认为功效性药油,有助于活血化瘀。】 系统居然还有这样的功能! 楚九辩眸光微闪,那他以后岂不是完全不怕中毒了? 【宿主您好,检测功能为付费功能,本次自动扫描检测已扣除一点信仰值。若需要检测其他物品,可直接呼叫系统进行交易。】 楚九辩:“......” 靠,你问过我了吗就扣! 他肉疼地看了眼剩余的信仰值,他自己连买药都只买半盒,系统倒好,一扣就直接扣了一个积分。 看来还是要快点收集信仰值。 硝石制冰这件事还需要些时间,而且效果不知道好不好,万一秦枭直接窃取了他的名气,那信仰值就没着落了。 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楚九辩抬眸看向侍奉在屋内的几个宫女太监,这几人举止仪态都上佳,且言辞间就透露出他们应该都是识字的。 既然识字,那应该也懂些诗词吧? 若是他将“仙界”的诗仙李白、诗圣杜甫等人的佳作写下来,这些人会不会帮他传扬出去? 大宁朝儒学盛行,士农工商,文人墨客的地位不言而喻。 若是楚九辩写了一两首好诗传扬出去,那这些文人会不会也对他心存敬意? 崇敬与信仰,往往密不可分,他只需让大家相信这些诗都是他从仙界带来的,那他“神仙”的身份可就坐得更实了。 楚九辩看向小祥子,问道:“小祥子,你可读过书?识得字?” “奴才跟着师父读过几年。”小祥子诚实道,“奴才的师父是陛下身边的洪福洪公公。” 果然。 楚九辩又道:“那你帮我磨墨吧,我想写点东西。”《 》 7、诗仙李白 小祥子磨墨的手艺不错,磨得又快又细腻。 楚九辩走到书桌边坐下。 既然要达到传扬名声的目的,那这诗自然要惊艳,且如今这大宁朝从上到下,所有人看重名声更大过生命。 因而想让文人墨客高看自己,楚九辩要写的诗就不能太接地气,反倒要表现出文人风骨,高洁坚韧。 小祥子侍奉在一侧,见楚九辩好似沉入自己的思绪中,便也不打扰,只悄悄朝守在不远处的两位宫女使了个眼色。 两位宫女名为水清水云,与小祥子相识多年,于是对方只一个眼神,她们便明白了意思,这是让他们给楚九辩准备些茶点呢。 于是两人无声地退出了门。 楚九辩注意到了他们的互动,但也没在意。 半晌,他终于确定要写什么了,就那位的诗吧,名头说出去也更唬人一些。 确定之后,他便不再犹豫,重新沾墨,落笔。 粗糙泛黄的纸页上,缓缓呈现出几行苍劲有力的文字——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小祥子的视线落在纸页上,起初只是好奇楚九辩要写什么,想着记好了晚些时候去找师父汇报。 不过在看到楚九辩那笔锋凌厉的字迹时,他便忍不住在心里叫了声好,这字好的和宁王大人都有的一比了。 而当他再仔细读了内容后,一双圆眼霎时瞪大了,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他忍不住低低地念出声来,眼前场景也好似从六月酷暑到了冰天雪地中。 == 皇宫大内,慈宁宫。 宽大的贵妃榻上,雍容华贵的妇人闭着眼斜斜倚着,她四十左右年纪,身着轻薄的金色宫装,长发挽起简约的发髻,缀着华丽的金饰。 榻边的矮几上摆着一小盆洁净的冰块,已然融化了些许。 宫人跪坐在矮几前,手握蒲扇,一下一下扇着,将冷气向前送去。 身着暗色裙装的刘嬷嬷手里拿着一纸信笺,缓步从殿外走进来,一直到了贵妃榻前才停下,轻声唤道:“主子,家里又遣人送了些冰过来,奴婢已经让人给王爷送去了。” 被唤作主子的妇人缓缓睁开眼。 刘嬷嬷伸手,将其扶坐起来,小宫女当即捧着茶盏上前,嬷嬷便又伺候着人漱了口。 待妇人散了些睡意,刘嬷嬷才将手中信件递给妇人道:“这是家里送进来的信,您看看。” 妇人接过信纸,轻嗤道:“一日内送了三回的冰,这是又有什么事要求着哀家了。” 刘嬷嬷笑道:“家里是惦记着您和王爷呢。而且也就咱们萧家能每日都用得上冰,奴婢可听说养心殿那头只有正屋里能每日用上一阵的冰,热的那小陛下夜里还哭鼻子呢。” 太皇太后萧若菡眼底有了笑,这才打开信纸看。 寥寥几行字,说的不过是早朝那点事。 萧侍郎提了修筑堤坝一事,逼着秦枭想办法充盈国库,又说如果秦枭真的弄到了钱交给工部去修缮堤坝,那届时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让剑南王出去练练手,收收民心。 信件最后,又说了关于昨日登基大殿上出现的那位陌生男子。 对方并非萧家派去的杀手,可查过之后,却发现那人也并非其余势力的人,甚至萧家根本没找到零星半点关于那人身份的消息。 就好似,对方真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萧若菡合上信件递给刘嬷嬷,刘嬷嬷便也看了一遍,而后将信件收进袖口。 她眉心微蹙,看向萧若菡问道:“主子,奴婢听闻昨日那男子有预测天象的能力,还说自己是神仙。如今家里又查不到他的身份,莫不会......” 萧若菡睨了她一眼,笑道:“这宫中传言向来都是有心之人散播引导,你如何也信?” “是奴婢无知了。”刘嬷嬷也舒展了眉头,“只是方才咱们的人汇报说宁王将那人送去了瑶台居,奴婢是怕对方身上确有些神异之处,平白给宁王多了丝助力。不过如今看来,许是宁王刻意为之。” “秦枭那人,从不做无用功。”萧若菡眸色微凉,“什么神啊鬼啊的,不过是想借此震慑各方人马罢了。” 说不准那男子就是秦枭自己找来的,故意让人在登基大典上从天而降,说自己是神明,后期再让那男子与他们站到一处,来坐实百里鸿这个小皇帝的身份已经被神明认可的假象。 百姓蒙昧无知,说不得就真信了。 刘嬷嬷也明白了,放轻声音道:“许是宁王也知道小皇帝得位不正,心里虚着呢。” 萧若菡目光悠远,不由想起曾经。 当年她还是皇后的时候,成宗那个老东西声色犬马,后宫妃妾成群,生了一个又一个儿子。 成宗本人不行,可偏偏生下的儿子一个较一个地出类拔萃。 这也就导致当这些皇子长成后,夺嫡之争便势不可挡。 萧若菡自己没有孩子,幸好一步步走的谨慎,才借着秦家的势,将虽然并非萧家血脉,但对她最有利的英宗送上高位,安安稳稳地成为太后娘娘。 只是秦家手握三十万大军,在夺嫡之争中是一把锋利的刀,登上高位之后,却又成了萧若菡,甚至整个萧家最大的威胁。 只要有秦家一天在,萧家就无法完全控制英宗。 好在英宗与萧若菡亲近,于是在她几次三番的挑唆之下,英宗与先皇后秦枫渐生嫌隙,秦家也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自然,时间久了谁都会变,更何况那九五之尊。 英宗自然也变了,他变得更加疑神疑鬼。 他忌惮着秦家的兵权,也担心几大世家和藩王,他虽感恩于幼时萧若菡对他和亲娘的照顾,可对萧家却也并非完全信任依赖。 他成了孤家寡人,也曾试图平衡这些势力间的关系,可能力有限,结果差强人意。 不是自家人,不能一条心。 萧若菡本也没指望着英宗给她养老,所以才把由萧氏女与英宗生下的大皇子接到身边。 她想着等大皇子百里海再长大一些,秦家的势力再被蚕食一些,她就找机会把英宗换下去,把有萧家血脉的百里海送上帝位。 可这世上又不止她萧若菡一个聪明人,秦枫那个女人显然更聪明,也更豁得出去。 她早就知道英宗想要秦家的兵权,却一直伪装的单纯无害,还总是和端妃等人争风吃醋,让自己像个恋爱脑,好让英宗放下戒心。 英宗与她确实是有感情的,因而在她的温柔攻势下,他心软了。 于是,秦枫终于有机会生下五皇子百里鸿,一个拥有秦家血脉的皇子。 彼时大皇子百里海养在萧若菡身边,已经十三岁,英宗为了安抚萧家,便给百里海封了王。 只是这些手段根本安抚不了萧家,也安抚不了其他人。 当有秦家血脉的皇子诞生开始,多方势力就都蠢蠢欲动了。 所有人都知道,风雨欲来。 可如今名声大过天,凡事都要“师出有名”,所以谁都不愿做那个出头鸟,都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这一等就是三年。 就在五皇子百里鸿过完三岁生辰,就在各方势力都紧绷如同满弓之时,变故突生! 才而立之年的英宗与皇后秦枫竟然在寝殿内遇刺,双双身亡。 几乎是在各方人马接到消息的同一时刻,由原秦家军组成的御林军便包围了皇宫,抓了一批又一批的所谓刺客,杀无赦。 神武门前的血流了三天三夜。 而后,秦枭拿着染血的太子诏书行至百官面前,坐实了百里鸿的正统地位,将他送上皇位。 百官自然不信,可一个个看了一圈,却发现那字确实是英宗亲自所写,还有帝印。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有猫腻,可就是抓不到证据。 那些各大势力安排在宫里的眼线探子或许知道点什么,可却也都被秦枭当成刺客杀了,死无对证。 萧若菡心中明镜一样,其他人或许不了解秦枫,但她与对方斗了许多年,实在了解那个女人的手段。 她敢肯定,英宗的死,多半就是秦枫干的,根本没有什么刺客。 可偏偏秦枫自己也死了,这就让人抓不到把柄,毕竟秦家嫡系基本都战死了,如今剩的就秦枫和秦枭这对姐弟。 而秦枭有多在意和维护这个姐姐,随便在街上抓个百姓问问都知道。 所以,即便其他人传播说是秦枫和秦枭联手弑帝,也没几个人信。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秦枭舍不得自己唯一的血亲死去,毕竟就连秦枫不小心崴了下脚,秦枭都能去找英宗闹一通,又如何舍得她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 这就是秦枫的高明之处,她或许根本没告诉秦枭自己会死。 而秦枭,秦家,其实是有机会护住她的,只是到时候秦家便坐实了狼子野心的事实罢了。 比起秦枫的命,秦枭这个家主自然能放下那些所谓的名声气节。 可一旦名声臭了,大儒名士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秦家,秦家这些年戍边立的战功威望都将毁于一旦。 所以秦枫死了。 这个被秦家捧在掌心里的嫡长女,用自己的死,用喉咙处狰狞的伤疤,保住了秦家的荣耀,用自己的血,铺成了儿子登上皇位的路。 而如今,那个好似被秦家惯坏了的嫡长子秦枭,却一夜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从不着调的纨绔,长成了如今这幅城府极深的权臣模样。 比起其他人所说的“一夜长大”,萧若菡更相信秦枭本就是这幅模样,曾经的不着调才是假象,否则秦枫不会,也不敢死的这么干脆。 “秦家......”萧若菡面色冷肃。 还真是难对付的很。 刘嬷嬷见她情绪不对,忙温声细语地转开话题道:“主子,那维修堤坝之事若是成了,咱们王爷岂不是会收获一批民心?” 萧若菡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动了些。 她抬起手,刘嬷嬷当即上前搀扶起她。 两人缓步在屋内走着,萧若菡心气顺了不少,才道:“往年修建堤坝的钱根本到不了地方,若是今年阿海去了,这堤坝就修成了,那百姓谁不记着他的好?” “那是,咱们王爷本就是顶顶好的。” 萧若菡轻笑一声,道:“那孩子好是好,就是太善良了些。晚上让人做些他爱吃的菜,我得再教教他如何处事,不然去了地方要受欺负。” “是。” 两人行至殿外,望向天边。 雨后的烈阳,晒得人又热又闷。 一只白鸽顶着烈日越过皇城街巷,扑扇着翅膀飞进高门大院。 小厮伸手接过白鸽,从其爪边取走纸条,又将白鸽递给其他人拿去喂食,自己则快步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户部尚书苏盛手执一颗黑棋,蹙眉置于棋盘之上。 在他对面,谋士范和身着一身墨色轻衫,左手抚须,右手落下一颗白子,而后便含笑端起茶盏。 苏盛看了半晌,摇头失笑:“先生这棋艺又精进了。” “大人亦是。”范和若有所指。 苏盛对上他的视线,不由朗笑出声。 正这时,小厮在殿外扬声禀报。 “进。” 小厮躬身走进,将手中纸条递给苏盛,而后再次退出殿外。 苏盛快速看完纸条上的字,又将其递给范和。 范和看毕,就将纸条放入袖袋中。 “大人与王爷越发默契了。”他道。 “修筑堤坝这事,看来非剑南王莫属了。”苏盛抿了口茶,意味深长道,“这可是造福百姓的大事,想必定会获得不少好名声。” “但愿如此。”范和笑笑,又问道:“对了,大人可听说昨日那男子的事了?” “你是说预测降雨那人?” “不错。” “他怎么了?”苏盛顿时好奇起来。 身为一品大员,他昨日站的位置距离秦枭几人最近,所以是亲耳听到那怪异的男子预测了降雨的时辰。 当时他也看了眼天色,阳光明媚,几乎万里无云,绝不可能下雨。 所以之后当他在奉天殿大殿之中,看到那雨如期而至时,也难掩心中惊骇。 范和眸中有精光闪过:“那人又预测对了雨停的时间,一息不差。” 苏盛心脏猛跳了一瞬:“果真?” “千真万确。” 苏盛当即恍然道:“难怪秦枭会将人请去瑶台居,这是看出对方身上的神异之处了。” 范和却抚须道:“我看倒也未必。” 苏盛忙问:“何解?” 范和:“秦枭此人不信天地,只信他自己。他将人放出来,还大摇大摆地将人送至瑶台居,这一路上好似恨不得昭告天下。” “先生的意思是,秦枭是有意为之,想用此人做鱼饵?” “不错。若那男子真是能预测天象之人,那说不得他还有其他本事。”范和沉声道,“这样的人,可太有吸引力了。” “若是如此,那我们还要派人去接触那男子吗?” 自从秦枭屠了三日三夜的“刺客”后,各方势力安插在宫里的密探就折损大半,剩下的反倒都是那些隐藏极好的暗桩。 如今御林军对皇宫严防死守,外人想再安插人进去太难了。 因而如今各方势力想要接触那男子,就必须动用暗棋,就必然有被秦枭发现的可能性。 秦枭这是要把各大势力,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彻底拔出干净才罢休啊。 范和凝眉思索片刻后道:“暂且等等。” 先看看其他人都是什么反应再说。 == “没有反应?”秦朝阳有些惊讶地看向身侧坐着的人。 安无疾点头,道:“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群老不死的,一个个都谨慎过了头。” 秦朝阳抬眼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秦枭坐在书房的宽椅上,右手掌中握着一方帕子,帕子里包着一块掌心大小的硝石。 他神情中不见一丝惊讶,好似早有预料。 “大人。”安无疾性子急,蹙眉道,“如果这些人都不行动,咱们还怎么查出那些暗桩?” 秦枭淡声道:“本就没指望他们这么快上钩。” 仅仅是预测对了两次天气,也不见得楚九辩就真的有本事,那些人可不会冒这个险。 “那咱们怎么办?”安无疾问道。 “自然是加大筹码。”秦枭望向手中的硝石。 他不知道楚九辩要用硝石做什么,但他看得出对方确实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本事,说不准借着这硝石,还能再造什么“神迹”。 当然,利用楚九辩吊出暗桩也只是他一时兴起,不成自然就算了,他会再找其他办法。 书房外忽而传来宫人的通传声:“大人,瑶台居的宫人有要事禀报。” 屋内三人都有些惊讶。 “传。”秦朝阳道。 很快,宫女水云便走进殿内,躬身见礼。 秦枭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何事?” “回大人,公子做了两首诗词,说是他们仙界的诗仙李白和易安居士李清照所著,小洪公公命奴婢传给大人。” “诗词?”安无疾好奇道,“还是诗仙和居士写的?快念来听听。”《 》 8、谈判交锋 水云二八年华,有一副轻柔婉转的嗓音,她一字一句念出萦绕在脑海中的词句:“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三言两语就描绘出一副盛大奢靡的宴会场景,单这一句就能看出写诗之人的才华横溢。 “妙啊!”安无疾眼睛倏地便亮了,腰背也挺的更直了些。 秦朝阳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水云继续念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秦枭眸色渐深,食指轻轻点着桌面。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安无疾轻轻呼出口气,好似前几句诗带来的苦闷,也在此刻消散不少。 终于,水云念出了她自己最喜欢的哪一句,也是最后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她本该轻柔动听的声音,在念出这句时,也变得激昂有力。 “好!”安无疾直接站起了身,在原地团团转,“好诗!这诗仙李白当真是一位大才,难怪人家能成仙!” 他本人是相信鬼神之说的,对楚九辩的神明身份也在对方两次预测对天气后,没了怀疑,真心将其当成了下凡的仙人。 尤其如今听到这首诗,他更是相信有仙界的存在,相信有位豪气干云的“诗仙”。 秦朝阳性格稳重,比起安无疾更沉得住气,可听完这首诗,他心里也并不平静。 这样的诗才,这样的豪迈,真的是普通人能写出来吗? 莫不是,真的有那位诗仙的存在? 他抬眼看向主位的秦枭,对方微微凝眉,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安无疾并不在意另外两人的反应,他兀自激动完,又忙对水云道:“另一首词呢?那位易安居士李清照的词也快念来听听。” 水云应是。 其实比起方才这首诗,她私心里更喜欢的是这位居士的词。 她微阖双眼,脑海中好似渐渐浮现出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模糊在朦胧云烟中。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少女婉转的嗓音实在适合念出这般词句,还沉浸在激动情绪中的安无疾都不由安静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秦枭双眸微眯了下。 安无疾忍不住和秦朝阳对视一眼,又双双看向秦枭。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水云念出最后一句,心里不由再次赞叹,这词真是写的太美了。 安无疾是个大老粗,但他也能听得出这词写的有多美,包涵的感情有多动人。 只是......这是情诗啊。 他不由想起昨日登基仪式上,楚九辩说的“情劫”。 即便不知道情劫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就这两个字也很好理解,显然就是楚九辩和秦枭有情,只是这感情里会有点劫难磨难之类的。 昨日他听过就罢了,没往心里去。 可今日这表达相思的词念出来,“情劫”这两个字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这、这该不会是楚九辩故意传给他们宁王大人听的吧? 越是这么想,他脑海中的画面就开始不受控制,他似乎都看到楚九辩顶着那张苍白美丽的脸,形销骨立地站在云层之上,因为思念他们宁王大人思念的不行,就直接从天上跳下来,扑进了他们大人怀里...... 秦朝阳没安无疾那么丰富精彩的心思,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问水云道:“这易安居士李清照,可是位女子?” 端看这词句,便知晓应当只有女子才有这般细腻美好的心思。 果然,水云颔首应道:“公子说这位易安居士是位女子,也是他们仙界最有名的词人之一。” 之一。 那就是说,如这般的词人还有许多。 秦朝阳:“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水云退下后,秦朝阳便立刻对秦枭道:“大人,这两首诗词不可能出自一人之手,所以大概不是公子自己所作。” “而且属下派去的人能查的都查了一遍,但都没有查到一点关于公子身份的蛛丝马迹,反倒发现其他势力也都在暗暗查公子的身份。” 他看着秦枭淡漠的神情,欲言又止。 秦枭轻笑一声:“你也觉得他真是神仙?” “属下只是想不通。”秦朝阳蹙眉道,“能写出这般诗词的人,绝不可能寂寂无名,可属下想了一圈,也猜不出那些有名的才子才女谁有这般诗才。” 安无疾好不容易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身来,闻言道:“若是隐居山林的高人呢?” 他其实心里已经笃定了楚九辩是神仙,可秦枭不信,他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地触霉头。 秦朝阳的神色更凝重了些:“若真有这般高人,那公子身后或许是我们从未探查到的势力。” 而且显然其他势力也对楚九辩的身份一无所知,那这个背后的势力,该有多强大才能隐藏的这么好? 如这位诗仙和易安居士一般的高人,又还有多少? 秦枭的想法与他大差不差。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势力,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昨日能控制他身体的力量,是否也与那个神秘的势力有关? 安无疾看看秦朝阳,又看看秦枭,不解道:“你们怎么这么紧张?” “自然是紧张的。”秦朝阳解释道:“若真有这样一个势力,也不知道会不会妨碍到咱们的大事。” 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彻底将藩王和世家都打压到再也兴不起风浪,给小皇帝打造一个盛世大宁。 所以他们的每一步棋,都要谨慎。 可听完他的解释,安无疾不仅不和他一样焦虑,反而忍不住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瞟了秦枭一下又一下。 秦枭淡淡扫了他一眼。 安无疾忙凝眉假装沉思。 秦枭:“......说。” 安无疾神色一滞,抬头冲他干笑了下,说:“其实我觉得不用担心。” “为何?”秦朝阳以为他有什么好办法,忙问道。 安无疾理所当然道:“那公子显然对咱们大人有情,而且他现在人就在咱们手里,只要大人对他好一些,他和他背后的势力定然会和咱们站在一处啊。” 那些权贵之间的联姻不就如此么? 秦朝阳从听到他说出第一句话开始,就惊呆了。 等他说完后,房间内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中。 安无疾觉得自己说的没毛病,不由又道:“大人,属下说的没错吧?” 秦枭唇角笑意不变,他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安无疾的话:“那人对我有情。” “没错。”安无疾点头,“他这首情诗分明就是故意给您看的,想让您去陪陪他呢。” 秦朝阳默默缩小存在感。 他本就暗卫出身,存在感低的离谱,如今刻意为之,更是几乎直接消失在了房间内。 秦枭低笑了一声,道:“安平,我看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交给你个任务。” 安无疾不明白自己除了打仗和学武之外还有什么天赋,但听到有任务便当即起身拱手道:“请大人吩咐。” “把这两首诗传扬出去,传的越广越好。” 安无疾喜欢胡思乱想,但正事上从不含糊,也从不多问。 于是接了任务后他就立刻转身出了门去。 待人走后,秦朝阳才道:“这两首诗传出去,那些人该是坐不住了。” 他们能猜到楚九辩背后有个庞大神秘的势力,其他人自然也能猜到。 若只是一个楚九辩,或许这些人都不会轻易动那些暗桩,但若是再加一个强大的势力,那任谁也坐不住。 秦枭笑了声,起身向外走去:“既然他想本王了,那是该去见见。” 这不,他们大人也坐不住。 秦朝阳将桌上的硝石用手帕包起来,收进袖袋,这才迈步跟上主子。 而背后有“庞大势力”的楚九辩,此刻正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转悠。 他本来只打算写一首《行路难》来着,可又怕别人会误会那是他自己写的,便又写了首《一剪梅》出来。 风格相差极大的两首诗词,让人一听便知道不可能出自一人之手。 那样好的诗词,再有仙气飘飘的“诗仙”和“易安居士”的名头,总有人会信他是“神仙”。 比如他院里这五个太监宫女,现在看他的眼神里都是亮闪闪的。 再比如他已经向上狂飙了五点的信仰值! 楚九辩心情特别好。 即便秦枭扣着不把他的诗词传出去,他也不怕,因为他自信那两首诗词可以把秦枭钓过来。 只要人来了,他就可以谈判。 原著里这个时候,国库空虚,到处都要用钱,这两日下暴雨,修缮堤坝这事更是刻不容缓,所以秦枭应该正为银钱愁的焦头烂额。 所谓谈判和交易,就是要拿捏住对方的心理,找到对方最需要的东西。 如今秦枭需要钱,楚九辩恰好有能短时间内赚到钱的方法;而楚九辩需要可以在皇宫内自由接触更多人的机会,秦枭也能满足他。 双赢的事,秦枭不会不答应。 楚九辩看着自己的信仰值,不由想着等达到第一个一百积分,他要找谁当自己的信徒。 院门处忽而响起宫人的见礼声:“见过大人。” “公子。”小祥子也忙对楚九辩道,“宁王大人来了。” 楚九辩转身朝院门处看去。 来人身形劲瘦高挺,神清骨秀,薄唇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幽暗的双眸中藏着灼灼野火。 院内所有人都跪伏在地,秦枭一眼便看见那唯一挺立的身影。 青年重新梳洗过,换下了昨日那古怪的服饰,可他那不伦不类的头发看着还是怪异。 秦枭缓步走至青年面前站定,看了看他脖颈上的青紫於痕,颇为熟稔地问道:“好些了吗?” 你还挺自来熟。 楚九辩腹诽,面上却平静道:“好多了。” “那就好。”秦枭笑道,“进屋聊?” 楚九辩便率先迈步进了外间,在书桌后的主位上坐下。 秦枭跟着走进,打眼在屋里看了一圈,道:“缺什么就和小祥子说,别跟我客气。” 楚九辩微微一笑:“大人真贴心。” “那是自然。”秦枭在下手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你千辛万苦下凡来找我,我可要好好招待。” 他语带调侃,神情中更是一点敬畏都没有,显然还是不相信楚九辩“神”的身份。 楚九辩也不接话了,定定坐着。 他不说话,秦枭便也不说。 静默中,水清水云送了茶水进来,又静静退出门去。 楚九辩端起茶抿了一口,又将杯盏置于桌上,一举一动体态优美,便是世家中最注重礼仪姿态的王家子弟,也就如此了。 秦枭摩挲了下指间的扳指,而后起身走至书桌边,从袖间拿出了由手帕包着的那块硝石放到桌上。 “你要的东西。”秦枭抱臂在桌前站定,目光始终游移在楚九辩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楚九辩拿过帕子打开,露出了一块斑驳的白色石块。 是硝石,但却是天然矿石。 如果要得到纯净的硝石,还需要再加工一下才行。 只是就这么一小块,等加工提纯之后剩的就更少了。 楚九辩抬眼看向男人,勾唇道:“宁王大人如此拮据吗?” 秦枭大大方方道:“没办法,国库空虚啊。” 说罢,他又一笑,说:“不若请这位神仙公子帮帮我?” “好啊。”楚九辩果断答应。 秦枭一顿。 楚九辩笑意深了些,自下而上看着男人,道:“我帮你赚钱,你放我出这个院子。如何?” “仨瓜俩枣的可救不了这近火。”秦枭道。 “放心。”楚九辩一字一顿道,“够你修筑堤坝了。” 萧侍郎提出修筑堤坝是今日早朝的事,一直被看管着的楚九辩可绝没有机会知道此事,可他却故意这么说,为的就是让秦枭胡思乱想。 这样的事多了,对方迟早要相信他是神。 秦枭眸色阴沉了一瞬,又恢复如常道:“成交。” 其余需要的东西,楚九辩只需告诉小祥子,让他去办就行了。 两人无话可说,秦枭便准备离开。 只是临出门前他又顿住,回头问道:“名字?” 楚九辩愣了下,道:“楚九辩。” “辩论的辩?” “对。” “楚九辩。”秦枭低声念罢,莫名笑了声。 楚九辩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默默道了句“神经”。《 》 9、硝石之用 秦枭离开后,楚九辩就将需要的东西列了清单交给小祥子。 小祥子亲自去太医院和内务府跑了一趟,过了好一阵,才把更多的硝石和制冰需要的容器都带了过来。 瑶台居里都是秦枭的人,楚九辩就是想藏着也藏不住,便直接指挥着小祥子等人和自己一起干活。 提纯冷却硝石就需要一晚上时间,因而众人忙到天黑也不知道楚九辩究竟要做什么,不过也没人多问,能被秦枭信任的宫人,这点嘴严的觉悟还是有的。 天色渐暗,楚九辩最后检查了一遍冷却中的硝石后,便也准备洗漱休息。 两个小太监小金子和小银子从厨房那头取了火,拿过来点上了各个屋内的灯,又熏着药草驱蚊。 楚九辩愣了愣,这才发现大宁朝居然连火折子都没有,也没有蜡烛,点火只能用燧石。 所以如今的硝石,真的就只是用来入药。 难怪搞了半天,小祥子也只找到那么两筐的硝石,原因竟然是宫里真的没有那么多存货。 硝石的作用可不仅是制冰,火折子、火_药、烟花,可都是需要硝石的。 如果将开采硝石的活收归朝廷所有,民间不得私自采集买卖,那等之后硝石就只有朝廷可以使用。 而硝石做出来的东西,除火药外都可以向外售卖,先紧着权贵赚波大的,再慢慢普及到民间,那就是源源不断的收入。 楚九辩洗漱好后躺到床上,心道真是便宜秦枭了。 不过朝廷也不是他秦枭一个人的朝廷,之后做主的还是小皇帝,楚九辩就当是投资男主了。 在他细细琢磨着这些的时候,却不知道京中已经因他那两首诗词闹翻了天。 不说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就是精于权谋的大小官员,也都与谋士门客们聚在一起品评讨论。 文人墨客自是对这两首诗词研究再研究,从平仄对仗、从意象情感、从各个方面剖析,最后得出“此般诗词只应天上有”的感慨。 一时间,诗仙李白与易安居士李清照的名号传遍了士人圈层。 有人感叹道:“若是能亲身拜会这二位仙人,此生无憾矣。” 更有那些曾经自诩名仕才子的文人,道心破碎,不愿再提笔作诗。 不同于这些一心搞学问的才子文人,在官场臣服的大小官员们则看到了更多,关注点也不在李白和李清照两位“仙人”身上,而是在将仙作带到人间的楚九辩身上。 楚九辩的名字,早就随着诗词的传扬而被众人熟知。 如今提起“九公子”,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府内,户部尚书苏盛凝眸望着手里的薄纸,上面誊写着的正是几个时辰内就传遍京都的那两首诗。 “这九公子当真是个奇人。”他沉声道。 谋士范和也面色凝重道:“的确。秦枭这一手棋也下的好。” 这两首诗出来,众人心中自然是各种盘算。 起初还有传言称这诗是秦枭手下的文人写的,可若他手下真有这样的人才,还不止一位,那他也不至于到如今还在朝堂上孤立无援。 端看那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就知道写下此诗之人心怀抱负,绝不可能甘心隐在幕后当个谋士。 所以,那位诗仙李白,绝不可能是秦枭的人。 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大家自然就只能相信这两首诗出自楚九辩之手。 若是只有一首《行路难》,众人或许会认为这是楚九辩自己写的,可偏偏还有一首《一剪梅》。 除非楚九辩经历过两种人生,否则断不能写出这样两首截然不同的诗。 “先生觉得,那九公子身后的势力,为何会派他来京城搅乱这一池浑水?”苏盛问道。 范和摇头道:“不知。但这样一个无知无觉潜伏了不知道多久的势力,咱们能争取就尽量争取。” 苏盛颔首:“看来,要再给王爷传个信儿了。” 他透过书房大开的窗户,遥遥望向西北方向。 银月洒落一地莹白。 后宅小院中,豆蔻年华的少女亭亭玉立,纤纤玉指间握着一张粗糙泛黄的纸页,上面秀丽的字迹誊抄的,正是那首《一剪梅》。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匆匆从院外进来,见礼后禀报道:“小姐,方才吏部侍郎家的赵三小姐送了帖子来,邀您明日一早去府上参加赏词宴。” 苏二小姐娇俏明丽的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太好了,我还正愁无法与人探讨呢。” 身边的大丫鬟扶着她的手笑道:“那小姐快些歇息吧,明日一早咱们就去。” 京中各院中的小姐夫人也都先后收到了帖子,全是相熟之人邀请去赏词的。 而与此同时,养心殿东侧院中,小祥子正将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汇报给秦枭听。 “方才奴才去帮公子准备硝石与容器,期间就有御膳房的小虎子,御花园的小桃姑娘,尚服局的海棠姑姑接近过奴才。”小祥子将手中的几颗小金豆呈给秦枭道,“他们给了奴才这些,只说是奴才如今得了好差事,想与奴才交好,没说其他。” “做的不错。”秦枭道。 小祥子忙道:“奴才惶恐。” 秦朝阳送他出了书房,将他那些小金豆都还回去,还又额外多给了几颗金瓜子,道:“这些你自己拿着,继续盯着,有什么事再报。” “是。”小祥子喜笑颜开地出了东侧院,蹦蹦跳跳就往养心殿正院去。 正院门口,洪福公公仰头望着高悬的银月出神,可察觉到有人过来后他便立刻朝那处看去,眸色冷厉。 见着来人是熟悉的身影,他眸中的厉色才散去。 “师父。”小祥子跑到洪公公面前,笑嘻嘻地把自己刚得的金豆子、金瓜子都放到对方掌心里,“这都是徒儿今日挣的,还有大人赏的,大人还夸我了呢。” 洪福公公平日里就一副和善模样,如今看着面前的徒儿,笑容就更慈爱了,也多了分真心的疼爱。 他把那些金子都塞回徒儿的小荷包里,道:“你自己好好拿着,但也别乱花,攒着钱以后好养老。” “徒儿知晓了。”小祥子笑弯了眼,双颊酒窝深陷,“那师父我先走了,我怕公子夜里要找我的。” 洪公公见他如此,不由又叮嘱了一遍道:“你可记着,陛下和大人才是咱的主子。” “知道了师父,徒儿记着呢。”小祥子告别师父,又乐颠颠地跑了。 洪公公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这才笑笑,仰头再次看向那轮明月。 他平日里躬着的腰在无人时挺的笔直,尽显风骨,可他眼中却渐渐显出些悲伤之色。 不过而立之年的大太监,却有一双如同垂暮老人般的眼瞳,衬着他的身影也萧瑟单薄,孤独地融入月色中。 许久,直至月上中天,一道模糊的孩童哭声自身后的正院中传来。 他才又变回了白日里那个万事周全、和善爱笑的洪大公公。 洪福快步走回院内,一路进了正殿。 正殿里侍候的宫人正慌慌张张想要出来找他,见他已经来了,便当即语带哭腔道:“洪公公,陛下方才又做了噩梦,惊醒后一直哭呢。” “知道了。”洪福脚步不停地朝内殿去,“去煮碗羊乳,多加些糖。” “是。”宫人立刻去准备,洪福则已经走进了内殿。 内殿伺候着的宫人见到他来都忙缩小存在感,头都不敢抬。 而在那宽大的龙榻之上,穿着纯白色绸缎里衣的小男孩正抱着被子,头发散乱,圆圆的眼睛和鼻头都哭的红彤彤。 见到熟悉的人后,小朋友当即哭的更可怜了。 洪福心里一酸,加快脚步走过去,在塌边单膝跪下来,用帕子轻轻擦拭小皇帝哭花的小脸。 “陛下莫怕,奴才陪着您呢。”洪福轻声细语地哄着。 百里鸿哭的一抽一抽的,他用汗湿的小手握住洪福的手,哽咽道:“我、朕,想要舅舅。” 洪福柔声笑道:“好。奴才伺候您穿衣。” 养心殿西侧院。 正屋外传来一丝微弱但急促的脚步声,寝殿内的人倏然睁眼,同时他整个人也已经从床上起身,抽出枕边长剑,幽暗的双眸望向门外。 “谁?”他声音里丝毫没有刚睡醒的喑哑。 门外传来小太监的禀报声:“大人,陛下来了。” 秦枭一顿,随手拽过一件外衣披上后便往外走。 出寝殿前他才放下手中长剑。 他出了寝殿,还没走出院子便借着月光,看到一团小小的身影朝他跑了过来。 秦枭上前两步,将已经奔至眼前的小外甥一把抱起,举过头顶。 刚刚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朋友立刻就被逗笑,小腿在空中蹬着空气,嘴里叫着“舅舅舅舅”。 洪福早就有眼色地让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他自己也没走近,只在院门处远远守着。 秦枭把百里鸿放下来些,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如曾经做过的无数次那般。 百里鸿用小手攥着他的衣服,吸了吸鼻子。 “又哭鼻子了?”秦枭毫不客气地扯起小朋友的衣摆,给他擦了鼻涕。 百里鸿当即眼泪汪汪,哽咽道:“舅舅,我想母后。” 秦枭粗粝的指尖擦掉小孩的泪,说:“舅舅也想她。” 小孩眼泪掉的更凶了:“母后、母后真的变成仙子了吗?她真的在天上看着我吗?” 可是以往他每次掉眼泪,母后都会很心疼,都会一直陪着他,为什么现在他都哭了这么多次了,母后却不来找他? “洪福是这么告诉你的?”秦枭问。 百里鸿点了点小脑袋。 舅舅说母后是死了,和外祖父外祖母一样,和外曾祖父一样,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也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但洪公公告诉他,疼爱他的亲人都去了天上,变成了仙人,他们一直都看着他,保佑着他呢。 秦枭看着小孩可怜兮兮的双眼,冷漠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变成仙人之类的话,百里鸿不是普通的小皇子,而是皇帝,他必须比普通孩子更坚强,更早熟。 可到底是刚失去娘亲的三岁小娃娃,他也不好在对方哭的冒鼻涕泡的时候再打击他。 于是,秦枭便转移话题道:“记着昨日从天上掉下来人吗?” 百里鸿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抽一抽地说:“神、神仙哥哥。” 秦枭不由朝院门口看了眼,也不知道这个洪福每天都教了些什么,怎么堂堂皇帝张口闭口神啊仙啊的。 “不是神仙,你以后可以叫他楚九辩。”他纠正道。 百里鸿点了点头:“九哥哥。” 秦枭再次纠正道:“你是皇帝,不能叫他哥哥。” “哦。”百里鸿乖乖点头。 秦枭:“他那里有好玩的东西,明日我带你去找他。不过你今晚要乖乖睡觉,不然明日我就不带你去玩了,还要让你多吃一个鸡蛋黄,知道了吗?” 外甥像舅,百里鸿继承了秦枭不少优点,比如过目不忘,比如不怕学习。 但他也继承了秦枭一些缺点,比如挑食。 百里鸿听到要多吃一个鸡蛋黄,当即用小手捂住嘴,惊恐摇头,又点头。 秦枭轻笑一声,把他放到地上:“行了,回去睡觉吧。” “嗯,舅舅也睡。”百里鸿像模像样地朝秦枭拱了拱手,然后就倒腾着小短腿往回走。 洪福遥遥朝秦枭行礼,而后便也跟着百里鸿走了。 秦枭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远,轻轻呼了口气。 今日楚九辩说明早就能给他看到“好玩的东西”,一个能足以让他短时间内解决资金困难的东西。 本来秦枭就在慢慢教百里鸿接触这些事,所以,明日他带人去见楚九辩倒也没什么。 一夜无梦。 楚九辩一觉睡到天蒙蒙亮,便自然醒了。 而他刚刚睁眼,脑海中就响起了熟悉的机械声:【宿主早上好,恭喜您的信仰值已经达到五十积分,有望今日破百,请再接再厉。】 楚九辩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了。《 》 10、神迹显露 楚九辩点开系统界面,果然见信仰值那一栏已经变成了亮闪闪的“58”积分! 他不可置信地退出重进了一下,结果一看积分竟然就又涨到了“59”。 这一晚上是发生了什么? 楚九辩想了想,很快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想来是他昨日写的那两首诗传出去了,而且秦枭并没有让人隐藏他的身份,于是托李白和李清照两位先人的福,楚九辩的名气真的打出去了。 并且,定然有不少人信了他“神仙”的身份,所以信仰值才会涨的这么快。 楚九辩眼底有了丝狡黠的笑意。 这才一晚上就已经有这么多信仰值,想来都是些消息灵通的人贡献的。 等到天亮之后,知道这两首诗的人会更多,信仰值肯定还会继续涨。 若真是如此,那系统说信仰值今日有望破百,还真的很有可能。 一醒来就有这般惊喜,楚九辩的心情不言而喻。 只是,那两首诗能在一晚上的时间传到那么多人耳朵里,肯定有秦枭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管对方为何要这么做,看在他阴差阳错帮了自己的份上,楚九辩把硝石能制造火折子和烟花的事告诉他也没那么肉疼了。 思及此,他便起身准备穿衣洗漱,再去看看硝石冷却好了没有。 听到屋内有动静传来,守在寝殿外面的小金子当即请安道:“公子可是要起了?奴才可以进去伺候您吗?” 经过昨日的相处,瑶台居的人都知道楚九辩不是个事多的主子,很多事情他都不愿假手于人,也不愿下人们伺候。 楚九辩已经穿好了外衫,闻言便道:“帮我打盆水来。” “是。” 不多时,小金子和小银子便一起进来了,一人拎着水桶,一人拿着洗脸用的皂荚和刷牙的齿木。 齿木就是一截杨柳条,用牙将其咬碎的过程就是清洁牙齿了。 楚九辩演过好几部古装戏,又喜欢学各种知识,所以一有机会就去学,对这些东西也都有过研究,便很熟练地拿过来就用。 这东西确实有效果,只是和牙刷没得比,还有皂荚,也比不上香皂。 看来他得找机会把牙刷牙粉、以及香皂之类的日用品都做出来才行。 只是要徐徐图之,不能给秦枭一种他太积极的错觉,免得对方不把他当回事,或者直接把他当成好用的工具人。 洗漱好后,他随意将后面的长发绑了下,便出去看昨日晾起来的硝石。 小祥子也起了,此刻精神抖擞地跟在他身边。 楚九辩仔细检查了已经提纯好的硝石粉,确认没问题后便对小祥子道:“一会下了早朝就去把你们大人请过来吧。” “是。”小祥子点头,“还需要奴才做些什么吗?” 楚九辩顿了下,侧头看他。 小祥子当即笑的更友好,两颊处的酒窝深深陷进去。 还是个挺讨喜的孩子。 水清水云端着托盘从后厨房来了前院,托盘里放着还算丰盛的早饭。 “公子,早食备好了。”两人齐齐朝楚九辩见礼。 楚九辩颔首,道:“就在院子里吃吧。” 院子虽然不算大,但也有些景致,还有一处小亭子,里面放着一张圆形石桌和四个石凳。 水清水云应下,把早饭端放到桌上后便立在一旁。 楚九辩走过去坐下,小祥子当即拿起筷子递到他手边。 楚九辩接过,顺口问道:“你们吃了吗?” “奴才等吃过了。”小祥子回道。 他们确实在楚九辩起床之前就洗漱好,吃过饭了,这样才能好好伺候主子。 楚九辩不由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又朝正屋看去,小金子和小银子正在里面打扫。 这五位是他今后要长期相处的邻居,虽然他们都是秦枭的人,但如果楚九辩和秦枭也在明面上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体,那他四舍五入和这五人也算得上同僚了吧? 都是同僚了,那未来一起吐槽秦枭这个“上司”,聊聊对方每日的行踪八卦,是不是也没问题? 楚九辩眸中暗芒一闪而过。 不多时,他吃完早饭,便又慢慢在院子里踱步。 小祥子守在他不远处的位置,小金子小银子在给院里的花花草草修剪枝丫,处理杂草,而水清水云也把刚刚用过的餐具放回厨房,交给粗使婆子后便也来了正院,安静立在正屋屋檐下。 楚九辩眯眼看了看初起的朝阳,耳边不时有鸟雀的几声鸣叫。 真是个适合谈心的好日子啊。 于是,本就注意着楚九辩的五人,就忽然听见他轻叹了口气。 众人不由看过去,就见朝阳洒落,谪仙般的公子身着藏青色长衫,红色的里衣领口衬得他本就苍白的皮肤更加通透细腻。 而他那双浅色的瞳孔,正遥遥望着养心殿所在的方向,好似有千般万般的悲伤无人可诉。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几人脑海中几乎同时涌现出这两句词,而面前的楚九辩,也好似变成了诗中那位正在思念爱人的多情人。 水云最是多愁善感,见此场景不由心中一酸,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说罢,她才恍然自己好似越界了,当即行礼告罪。 楚九辩却摆摆手,说:“无妨。” 而后他就又深深叹了口气。 这回小祥子也忍不住了,关心道:“公子有什么事可以和奴才说,奴才定竭尽全力为您办成。” 楚九辩看了看他,又扫过其他人,这才道:“倒是也没什么事,只是有些思念你们大人罢了。” “思、思念......”小祥子艰难道:“我们大人?” 楚九辩垂眸不再多言,只身形落寞地立在那,好似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留给其他人无尽的想象。 不要小看人的想象力,自由的猜测和脑补,远比楚九辩自己编出一个故事更加吸引人。 果然,此刻院里除楚九辩外的五人面面相觑,眼里全是惊诧和不可思议。 小银子抓心挠肺得难受,忍不住起身悄悄退出了院子。 关于楚九辩的事他们其实都知道的不甚清楚,只知道对方好似是在登基大典上从天而降的神秘人,还会预测降雨之类的,众说纷纭。 只是这些说法中,没有一条能与“楚九辩思念秦枭”这事对上的。 小银子快步出了瑶台居,目的明确地直奔养心殿,准备找那里伺候的小太监们问问,他必须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然真要吃不下睡不着。 楚九辩自然是注意到了他,却只做不知。 去吧,打听吧,总要把“情劫”这事打听回来才行啊。 脑海中忽而再次响起提示音:【恭喜宿主,您的信仰值已经达到80,有望午间破百,请再接再厉。】 楚九辩眼睫不由轻颤了下。 与此同时,吏部侍郎家中,后花园内未出阁的高门小姐们正聚在一起,足有十二、三人,加上各自侍候的贴身丫头,足有三十多人。 正值花样年华的姑娘们各个俏丽漂亮,只是穿着的裙子却是单调的几样颜色,且都有些沉闷,像是粉色、黄色这样鲜艳漂亮的颜色却是一个都没有。 这倒不是姑娘们不爱这些,只是如今染布工艺差,能染出来的不过就是那几种而已。 一位穿着纯白色长裙的少女站在凉亭中,手中一把团扇轻轻摇着,她活泼清亮的嗓音含笑道:“我最喜欢那句‘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当真是美。” “苏二小姐这是喜欢月满西楼的美景,还是喜欢谁寄回的‘锦书’啊?”另一位小姐意有所指地打趣。 顿时姑娘们都娇笑出声。 苏喜儿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臊:“胡说什么,不准笑了!” 姑娘们笑的更是开怀,闹的苏喜儿忙找了处位置坐下来,将自己藏在身边姑娘的身后。 身边这姑娘正是吏部侍郎家的赵三小姐赵熙,见状也是笑,但还是护着身后之人,道:“好了好了,不准闹她了。谁再来说说这词才是正经。” 便又有一姑娘起身,念出自己最爱的那句,众人总算跳过了方才那茬。 赵熙这才回身看身边的苏喜儿,见她脸蛋还红着,不由又是一笑。 苏喜儿更羞了:“你也闹我。” “好好,不闹了。”赵熙握着她的手,又凑近了些,在她耳边小声道,“听闻那安总军近日很是得脸,你父亲总该看他顺眼了些。” 苏喜儿脸上热意更甚,下意识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听到她们聊天,才稍稍放松了些。 提起心上人,她也忍不住想和小姐妹说一说,便拉着人起身朝别处去。 赵熙索性就将人带去了自己的院子,这才好好聊起来。 “父亲近日确实不再对他横眉冷对了。”苏喜儿眼里满是笑意,“只是父亲舍不得我这么早出嫁,又想着那人是个武夫,不会疼人呢。” 赵熙立刻道:“谁说武夫就不会疼人了?我瞧着那安总军少年英才,与其他武夫便是不同的。且你若是嫁过去便是低嫁,他家中又无长辈,你过的定会自在。” “母亲也觉着如此。”苏喜儿脸上却又浮现出一丝落寞,“可到了如今,我与他也不过见过那么两次,或许只是我单相思,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呢。” “怎么会。你长得好性格好,家世也好......”赵熙压低了声音,才继续道,“再说你父亲又是纯臣,正是宁王大人需要结交的,安总军又是宁王大人的手下。只要你有意,那这婚事定会成的。” 这京中权贵关系错综复杂,大部分都与四大世家与各路藩王牵扯不清,但这位户部尚书苏盛却不同,他祖上是跟着武宗打过天下的,后来几代传下来也都是忠于皇室的纯臣。 如今秦枭就代表着百里鸿,代表着皇室,苏盛与他结交也无人会觉得不对。 苏喜儿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可少女心事,总想着若是心上人也对自己有意才好。 见她如此,赵熙心中不忍,想了想便凑近了她耳边,悄声道:“不若这般......” 京城另一处宅院中,年轻的夫人们也凑在一处,赏的也是那首《一剪梅》。 与那些小姐们不同,夫人们面上虽也笑闹着,可之间总好像隔着些什么。 而她们谈着诗词,渐渐却又聊起了人。 从那两位红遍京城士族圈层的诗仙和易安居士,再到那位神秘的“九公子”。 “那九公子竟能知晓仙人们作的诗词,怕不会真的是个下凡的神仙。” “我瞧着八成是呢,不然登基大典那样戒备森严,便是那江湖上最厉害的轻功高手,也做不到悄无声息地出现吧?” “这世上竟真有神仙,我这心里怎么反倒有些慌了。” “我昨夜也一直没睡,今日一早就忙来找各位了。不若下午咱们结伴去趟灵觉寺,叫大师为咱们念念经文,也能安心些。” “正是呢,那就这般说定了。”主家的夫人便道,“中午咱就都在这用了饭,歇一歇,便去庙里。” 各家夫人便忙让自家丫鬟回去禀报家里,备上车马。 之前她们也是信这些神鬼之说的,也常邀着一同去庙里祈福,可如今“神仙”真的到了眼跟前儿,她们却又心慌恐惧,也不知道怕的什么。 不过她们这样的敬畏之心,对楚九辩这位“神仙”来说,却是顶好的事。 这不一上午时间,他眼见着自己的信仰值一路涨上来,如今已经到了“98”的高数值,再来两点信仰值,他就能开启神域了! 在这样激动的心情下,他见到了下早朝后赶来的秦枭,和他身前半步走着的小皇帝。 小祥子等人当即跪地请安。 按理说楚九辩现在真正的身份就是个“平民”,还是黑_户,可他却根本没想着跪。 拍戏是拍戏,真要让他跪谁,他心里别扭,更别说还是跪个三岁的小朋友。 而且他现在给自己的身份是“神仙”,哪能按人类的规矩走? 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太理所当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想着他这样站着是失礼,反倒觉得就该如此。 就连秦枭,也从未提过要楚九辩给他见礼。 百里鸿小短腿倒腾的还挺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楚九辩身前,仰着头看他,眼睛晶亮晶亮的。 许是天气热,他这一路虽然是坐着步辇来的,但也晒的小脸通红,额发湿润。 这就是小时候的男主啊。 楚九辩见他头重脚轻,怕他一个不小心向后仰倒,便蹲下来。 他露出一抹和善的笑,主动开口道:“你好,陛下。” 秦枭站在百里鸿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既不过分接近,也不离得太远,恰恰好是一个能不给人压力,但有危险又能第一时间将百里鸿护住的位置。 百里鸿感受到楚九辩的善意,当即也笑出一口小白牙道:“你好,楚九辩。” 被这么大点的小孩直呼大名,楚九辩觉得还挺好玩。 “楚九辩。”百里鸿迫不及待地问道,“好玩的东西在哪?” 楚九辩抬眼看向秦枭。 对方神态自若,甚至还冲他笑了笑。 还好玩的东西,秦枭这个狗东西又跟他耍这些心机。 如果他没做出什么好东西,是不是小皇帝就会觉得不好玩了? 那楚九辩算不算“欺君”? 是不是又要下大牢? 楚九辩面上一派淡然,起身道:“跟我来。” 说罢,他便朝正屋走去。 早在半个时辰前,楚九辩就估摸着早朝结束的时间,把冰做上了。 如今天气热,制冰的时间肯定会拉长一些,但半个多时辰绝对够做好了。 果然,当他推开正屋门的时候,就察觉到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成了。 他走进屋里,又转头看向门口。 小皇帝和秦枭也先后走了进来,而两人的表情也在瞬间发生了变化。 秦枭不自觉地蹙了下眉,而百里鸿则是惊喜道:“楚九辩,你屋子里好凉快啊!” 楚九辩就笑着指向屋子正中间摆着的大木桶道:“陛下,那就是好玩的。” 百里鸿没有第一时间跑过去,而是抬头看向秦枭。 秦枭目光落在那木桶上,隐隐猜到了什么,心脏竟然不自主地开始狂跳。 那若真是...... 面上轻佻自在的神情早就不知所踪,他迈开长腿,几下就走到那木桶前朝里看去。 下一刻,脑海中某根弦似乎骤然崩断。 竟真的是冰!《 》 11、备选信徒 百里鸿见舅舅去了桶边,自己便也忙跟上去。 他个头和那木桶几乎一边大,踮着脚才能勉强看到桶里那更小一些的木盆。 木盆中,此刻晶莹剔透,赫然是满满一盆的冰块! 小朋友一下就瞪大了眼,和秦枭有五分相似的脸上满是错愕。 楚九辩饶有兴致地去看秦枭的神情,将他面上隐藏极好的惊诧收入眼底。 还以为这人真的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看来也还青涩着呢,这不还是泄露出一丝情绪了吗? 感受到来自身侧的注视,秦枭才把视线从那一木盆的冰块上收回来。 他幽暗的瞳孔深处隐着难言的情绪,直直望入楚九辩眼中。 楚九辩一米八三的身高,在男性中也算高的了,但秦枭却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估计有一米九。 这般情形下,他的身高优势和凌厉的气势,刹那间就给楚九辩带去极大的压迫感。 楚九辩却不闪不避,微微抬眼,冲他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问道:“宁王大人,这东西好玩吗?” 不等秦枭反应,就有一道清脆的童声从下方传来:“好玩!” 百里鸿小手攥着桶边,费力地踮着脚,仰着脑袋看一旁的两个“巨人”,兴奋道:“楚九辩,你有好多冰啊!好凉快!” 小孩子本就不如大人那般抗热,这段时间又暑气正盛,百里鸿夜里热的睡不着也是真的,不过没有因此哭鼻子罢了。 如今看到这么大一块冰,他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只是手太短,够不着。 小朋友叽叽喳喳地表达着自己有多满意这个“玩具”,不过他毕竟聪慧,很快也发现了两个大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便渐渐息了声。 秦枭轻轻转动拇指上的扳指,眸中也浮现出笑意,顿时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便散了个干净。 “好玩。”秦枭微沉的嗓音带着笑,“当真好玩极了。” 楚九辩还算满意他的回答,道:“这东西应该可以为大人消愁了,那大人答应我的事呢?” 秦枭从善如流:“这宫里就是九公子的家,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九公子?”楚九辩眼角微抽,好二的称呼。 秦枭就笑:“如今九公子的名声可是传遍了上京城,连骂我的人都少了,本王还得谢谢你。” 虽说秦家威名赫赫,在百姓中的名声也极好,但自从之前他在神武门前杀了三日三夜的各方探子后,民间对他就是骂的多,夸得少了。 尤其是那些世家权贵,背后都骂他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可如今这些人都想方设法想要接近楚九辩这位“仙人”,竟也顾不上骂秦枭了。 楚九辩猜到是怎么回事,便道:“宁王大人若真的想谢我,不如再给我行个方便。” 如果能再出宫转转就更好了,也不知道这古代和他曾经演戏时候的场景一样不一样。 “宫外危险。”秦枭大言不惭,“待哪日本王空下来,亲自带公子出去转转,如何?” 这就是还要管着他,不过能让他在宫里随便活动已经算是一大进步了。 楚九辩本也只是随口试探,见说不通便也不和他扯皮。 秦枭见他不说话,想了想,道:“那就三日后。三日后我带你出去。” 这回楚九辩是真有些出乎意料,不由狐疑地打量对方,这么好说话? 怕不是到时候又要耍赖。 秦枭却转移了话题,他难得正色地对楚九辩拱了拱手,道:“请公子帮我制冰。” 他没有开口就让人把制冰之法交出来,楚九辩却没想藏着掖着,直言道:“我说了送你法子,不会言而无信。” 他可不会像秦枭先前那样,打赌输了还赖账。 秦枭毫不犹豫拱手道:“那本王就替百姓和陛下,多谢公子了。” 如今世家权贵虽然也有存冰的地窖,但都不在京里,最近的也在京郊。 路不好走,加上这么热的天,冰运进京来也要化了大半。 如今秦枭有了这制冰的法子,那直接在京里做了卖出去就省事许多,那些权贵又不缺钱,对让自己过的舒服这事上也从不含糊,这售冰的生意定是一本万利。 国库空虚的问题,自然也会迎刃而解。 楚九辩没想到秦枭竟真会认真和自己道谢,尤其没想到他还会说出“替百姓、替陛下”这样的话。 狼子野心的奸臣反派,会有这么正直? 怕不是要从这制冰的收益里贪走一大半。 不过这些与楚九辩无关,他的目的只是换得自由而已。 他本来还想和秦枭说硝石能制造火折子和烟花的用途来着,但倒也不急于一时,如果三日后秦枭真的说到做到带他出宫,那届时他再说也不迟,就全当又一次交易了。 “你先把那盆冰拿出来吧,我教你怎么做。”楚九辩对秦枭道。 洪公公知道秦枭有事要和楚九辩商议,便领着小祥子他们都守在主屋外,所以现在屋里就他们两个大人和一个三岁大的小皇帝。 楚九辩不想干活,小皇帝干不了活,就只能秦枭来。 他倒也不磨叽,听了楚九辩的话后,便当即去将盛满冰块的盆拿出来,放到了地上。 百里鸿刚刚够不着,如今可算是能碰,也能看的更仔细了。 “楚九辩,我可以摸摸这个冰吗?”小朋友蹲在冰盆边,可怜兮兮地仰着头看过来。 “这就是送给陛下的。”楚九辩道。 百里鸿当即笑出一口小白牙:“谢谢你楚九辩!” “陛下客气了。”楚九辩都想伸手揉揉小男主的脑袋,这么可爱的娃娃,长大后却变得雷厉风行,行事果决,也不知道秦枭是怎么养的。 百里鸿伸出小手,在冰块上小心地摸了一下,被冰的一抖,忙把手收回来放到肉乎乎的脸蛋上。 本来热的通红的小脸感受到凉意,舒心极了。 尝到甜头的百里鸿眼睛都亮了,便一次次重复这个动作,给脸蛋降温。 而不远处,楚九辩已经指挥着秦枭,给另一个盛好水的木桶里倒入了剩余的硝石,再让他拿着木棍搅拌。 搅拌到差不多了,就让他在小一些的盆里放满水,又将盆小心放在木桶里,保证它能被木桶里的水包裹住。 “可以了?”秦枭问。 楚九辩点头:“可以了。” 秦枭有些惊讶。 如此简单的事,先前竟没有人发现过吗? 他方才碰过有硝石的水,水是有些凉的,若是太医院那些人不小心将硝石掉入水中,想必也能发现些什么吧? 是没有过这样的意外,还是这些人没动过脑子? 楚九辩几乎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道:“这法子是简单,但前提是硝石需要提纯。” “提纯?”秦枭刚刚也发现了,楚九辩这里的硝石和他见过的不一样,但只以为是磨碎了而已。 “小祥子他们都会,你去问他们就行。” “好。”秦枭垂眸看向面前的水盆,里面的水还没什么变化。 “需要多久?”他问。 “快的话几刻钟,慢的话半个时辰。” 秦枭颔首,这比他预想的要快不少。 “这硝石当真神奇。”他道。 “它的用处可不止这些。”楚九辩有意提醒了一句。 秦枭侧头看他,便见青年冲他淡淡一笑。 秦枭便也笑了。 看来这硝石更多的用处,需要看以后了。 百里鸿见他们办完正事,终于有机会插嘴,便忙起身走到楚九辩面前,仰着头问道:“楚九辩,你见过我母后吗?” 楚九辩一愣,蹲下来看他:“你母后?” “对。”百里鸿眼中满是期待,“我母后也去了天上,变成了神仙,你有没有见过她?” 他还从来没见过谁能做出冰来,所以楚九辩肯定是神仙! 秦枭垂眸看着外甥圆圆的小脑袋,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止住。 他看向楚九辩,有些好奇这位“神仙”会怎么说。 楚九辩脑海中不由想起原著里对那位先皇后的描写,那是一位聪慧勇敢,且温柔美丽的女性。 “我没见过她。”他道。 小皇帝肉眼可见地失落。 “但我听说过她。”楚九辩又道。 百里鸿一愣。 “她很强大,她一定希望你和她一样勇敢坚强。” 这不是楚九辩说的话,是原著里那位皇后临死之际的想法,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长成一位顶天立地的明君,能为大宁开创一个盛世。 百里鸿的眼眶顿时红了,不过硬生生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 “我记得呢,母后说过,人要勇敢。” 【恭喜宿主!您的信仰值已累计突破一百积分,现已开启神域功能,可随时进入并邀请一位信徒。】 楚九辩心一跳。 刚才秦枭他们来之前积分还是98,且已经有一阵没再涨,如今竟然直接突破了一百。 对了,神域和空间功能都是算累计积分的,之前楚九辩消耗过1.5个积分,也就是说他刚刚又涨了0.5个积分,累计积分就到了一百。 他看向面前已经把眼泪忍回去的小皇帝,知道这0.5积分是哪里来的了。 真是个好孩子,他想。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屋里的三人都没再说什么,而水盆里的水,也逐渐冷却,慢慢冻结成冰。 秦枭始终都站在旁边,亲眼看着水变成了冰,心中不说震撼是假的。 待冰块缓缓凝成后,他就伸手轻轻碰了下。 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指尖都微微发颤。 他看向楚九辩,双眸幽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九辩却早就急着进神域了,如今四目相对后,便立刻道:“没事的话,大人也该去忙自己的事了吧?” 这是赶他走呢。 秦枭轻笑一声,也不再多打扰,带着小皇帝离开了瑶台居。 屋里那两盆冰自然是没带走,但知晓硝石提纯过程的小金子小银子却被带走了。 待他们离开后,小祥子和水清水云才进了主屋伺候。 不提他们看到那两盆冰块后有多震惊,楚九辩已经躲进了卧房,吩咐不让人打扰后,他便迫不及待躺到床上,打开了系统界面。 之前还黯淡的【神域】板块如今已经亮起,楚九辩毫不犹豫地点击。 刹那间,他就觉得头重脚轻,失重感袭遍全身,足足过了两三秒的时间他才重新找回身体的控制权,脚下也好似踏上了坚硬的地面。 他稳住身形,缓缓睁开眼。 一片虚缈的白雾萦绕在身边,缓缓流动着,让他一时分不清这里是真实还是梦境。 【宿主您好,神域已经开启。在神域中,您与信徒都以“思维”的形式存在,身体仍在原本的三维空间中,呈现出沉睡的假象。】 【作为神域空间唯一真神,您有权对神域内所有物品做出任何形态上的改变。为保证您的隐私,您也可以选择改变自己的形象或装扮。】 系统公事公办,从来不说废话,三言两语就把神域功能介绍完毕。 唯一真神。 楚九辩咀嚼着这句话,随即心念一动,身周的白雾便顷刻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望不到边界的纯白空间。 空间内空无一物,只有脚下的地面实质存在。 除此之外,前后左右,以及向头顶看去,都只能看到延伸出去的空间,却看不到尽头。 这是神域本来的样子。 楚九辩唇角弯出些弧度,转身朝身后看去。 纯白无物的空间骤然震动起来,忽而八根巨大的盘龙玉柱拔地而起,一直向上延伸,直至白雾出现,遮住望不到尽头的头顶空间。 白雾缓缓游动,隐约可见其中好似隐藏着什么庞然大物的阴影,伴有低低的龙吟。 楚九辩迈步,脚下便出现一级接一级的白玉阶梯,左右延伸看不到尽头,直至隐入白雾中。 二十七步之后,楚九辩站定,脚下便延伸出一块崭新的地面。 一把厚重宽大的白玉宽椅在此缓缓凝成,椅背高直,扶手宽大。 楚九辩向前迈了两步,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来。 同时,他身上的服饰也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他穿越而来时穿的那一身,极近华丽。 他姿态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翘起腿,靴子上的宝石珠链发出细细的声响,椅子也随着他的身形调整到最合适的样子。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二十七级台阶下,已经出现了一张白玉长桌,长桌上空无一物,只有在长桌前正对着楚九辩的方向,摆着一把高背椅。 那是信徒的席位,目前只有一个。 楚九辩单手撑着下巴,不由幻想了一下,当这桌子前坐满了人,看起来岂不是就像最后的晚餐? 而他就是作画之人。 他轻笑了声,一缕白雾自天上倾泻下来,如纱帐般隐隐约约挡在了他与长桌之间。 只不过从他的位置看过去,还是能看得清长桌及信徒席位之上的人,长桌边的人却由于视觉问题看不到楚九辩,只能隐约感觉雾后有些什么。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伸出手,一张半遮脸的青铜面具在掌心浮现。 他戴上面具,这才重新呼叫系统:“怎么连接信徒?” 【已更新系统卡牌库,请宿主抽卡选择。】 不是说想带谁进来都可以吗? 楚九辩蹙眉,抽卡这东西可不稳定。 或许是因为在系统空间内,所以系统直接将卡牌投放到了楚九辩眼前的虚空处,一共六张。 【请宿主抽取关键词。】 楚九辩明白了,是抽卡先选一个关键词,然后再选择和关键词相关的人成为信徒。 只是这些卡牌上都没写明都有哪些词,他只能随手点了其中一张,顿时另外五张便被系统收了回去。 剩下这一张卡牌上逐渐浮现出两个繁体字——武装。 楚九辩抬眉。 运气不错啊,他如今缺的就是自保能力,若是能有自己的武装队伍,那他和秦枭周旋的时候也能更有底气。 【已确认关键词,正在为宿主选择符合条件的信徒人选。】 【选择完毕。共保留四张人物卡牌,请宿主选择。】 系统选择信徒的要求很复杂,所以楚九辩本也没想着能有太多人可供选择,如今能有四张已经算是不错了。 关键词卡牌被收回,新的四张卡牌出现在眼前。 不同于先前的盲选,眼前的四张卡牌上写着“备选信徒”的姓名、身份,以及代表的武装势力。 楚九辩一眼扫过去。 【平西王百里征,35岁,皇帝百里鸿之五皇叔,封地四川。武装势力五万四川军。】 【安淮王百里明,18岁,皇帝百里鸿之堂兄(四皇叔之子),封地河南。武装势力三万河南军。】 【漠北军主帅江朔野,25岁,先-镇北侯之孙,家族已没落。武装势力八万漠北军。(推荐!)】 楚九辩看到括号里“推荐”两个字,有些好笑。 这算是系统的私心吗? 不过比起前两个皇亲国戚,这拥有八万大军的漠北军主帅确实更合适,实力瞧着比前两个也强不少。 只是漠北,离上京也太远了,如果楚九辩真有什么事,对方能不能赶来都两说。 先待定。 他又看向最后一张卡牌,而后表情瞬间空白了一瞬。 只见那卡牌上写着:【宁王秦枭,25岁。武装势力五万秦家军精锐、一万*****。(不推荐!)】《 》 12、吾乃神明 秦枭? 楚九辩又看了一遍,确实是他认识的那个秦枭无疑。 这可真怪了。 按照系统对于神域功能的解释来看,秦枭不会影响他完成系统任务,也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否则系统不会把他纳入选择范围内。 可系统却又标注“不推荐”,这又是为什么? 是因为秦枭是反派吗? 楚九辩现在还摸不清系统的来历和目的,所以也猜不到对方这一行为背后的动机。 但即便系统不提示,他也不会选择秦枭成为自己的信徒。 因为他百分百确定,即便自己伪装的再好,秦枭都能瞬间猜出他的身份。 毕竟最近在对方身边神神叨叨的,就他楚九辩一个,想猜不到都难。 所以很有可能他前脚把秦枭拉进来,对方后脚就直接干死他。 那就得不偿失了。 “系统。”楚九辩问道,“这次我没能选择到的人,以后还有机会选过来吗?” 【是的宿主,卡牌库里的关键词可以被重复抽取。】 【比如您这次选择了“武装”卡牌,下次仍有机会抽取到此卡牌,而与关键词相关的“备选信徒”身份卡,也会随着关键词卡牌被抽取而再次出现。】 那就是以后还有机会再次抽到面前这些人。 楚九辩看向秦枭的卡牌,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兴意。 等他有了能和秦枭平等对话的实力之后,一定要把对方带进神域,让他看看自己“唯一真神”的本事。 让这位宁王大人,心甘情愿为他俯首称臣。 不过那是后话。 眼下,楚九辩还是要先收纳一个能为自己服务的武装力量,以及一个绝对忠诚于他的统帅。 他不再犹豫,指尖隔空在第三张卡牌上轻点了一下。 顿时,另外三张卡牌便消散成白烟,唯有这张卡牌飘到楚九辩眼前,放大到电脑屏幕那么大。 而卡牌上的字,也在此时如同水墨画般晕染开,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崭新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简陋的营帐,看着和楚九辩如今的卧房差不多大。 只是这营帐里的摆件和家具,比起楚九辩卧房里的,简直可以说是“一贫如洗”,只有一张床和一套餐桌椅,而后便是一个挂着银白色盔甲的木架。 显然,这应该就是那位漠北军主帅江朔野的营帐了。 营帐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楚九辩定睛看去。 阳光自门外洒进来,自身后笼着来人,使楚九辩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看到他身形高大,脊背挺拔,肩膀也较普通人略宽一些。 那身影走入门内,反手合上门,而后径直走到桌边,拿起水壶直接对着壶嘴就灌了大半壶进去。 放下水壶后,楚九辩才看清对方的脸,心中讶异一瞬,没想到这人长得还挺帅。 不过他不是秦枭那种五官俊美的帅,而是一种更加硬朗粗犷的帅,如果说秦枭是一头善于蛰伏伪装的恶狼,那这人就是一头沉静的雄狮。 而他左侧眉骨上有一条拇指长、锋利深刻的刀疤,截断了浓眉,更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这人一看就很能打,而且是那种有勇有谋,稳重谨慎的主帅类型。 楚九辩越看越满意。 画面中的年轻将军随意擦了下唇边的水渍,而后便朝床边走去,似乎是想睡个午觉。 不过刚走出两步,他就脚步一顿,侧头朝屋中某处看去。 那里空无一物,可他却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窥视着他。 楚九辩隔着卡牌上的画面与江朔野对上视线,微抬了下眉。 不可否认,对方这一瞬间蓬勃的杀意,令楚九辩有些头皮发麻。 但也仅此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楚九辩的心不由沉了沉。 这是一位上过战场,不知道杀过多少人的大将军,可他却发现,这人带给他的威胁感,竟然远比不上秦枭给他的。 但这绝对不是因为江朔野弱,而是因为秦枭这个人,更可怕。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楚九辩心想。 江朔野在营帐中仔细看了一圈,确定什么都没有,才有些迟疑地走到床边坐下来。 这人太警觉了,而想要将信徒拉入神域,就必须在对方沉睡或者放空的状态下才行。 为了不浪费时间,楚九辩让系统关了画面。 江朔野太谨慎了,如果他一直察觉到有窥探的视线,想必都不会睡觉。 所以还是直接等系统将人带进来就行了。 营帐内,江朔野不再感觉被窥视,这才脱了鞋躺到床上,身上操练了半日的脏衣服也不换,就那么闭上眼打算睡了。 定是最近鞑靼人在边关蠢蠢欲动,而新练的这批骑兵又太差劲,他才紧绷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 他揉了揉僵硬的眉心,缓缓呼了口气。 不多时,才朦胧间好似睡了过去。 可下一瞬,他就又感觉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盯上,本能的畏惧袭上心头,他倏然睁开眼。 眼前一片白茫烟雾,不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就有强烈的失重感传来,整个人急速下坠。 他运动真气,在落地的瞬间变换姿势,膝盖弯曲泄力,以单膝跪地的姿势稳稳落地。 落地后他立刻站起身,浑身肌肉紧绷,双手紧攥成拳,凌厉的双眸直直望向前方。 前方依然是涌动着的白茫雾气,但他却知道那股可怕的威压就来自那雾气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在哪? 前方又有什么? 江朔野呼吸绵长而平稳,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丝毫不见慌乱。 他扫过四周毫无变化的白雾,谨慎迈步,无声地朝前方一步一步走去。 白雾好似没有尽头,但他刚走了没几步,雾气却已经消散了不少。 他也从只能看到脚下一片地面,到能看清两步远的距离。 就这般走了十多步,眼前的雾气几乎全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白色的,十多个校练场那么大的空间。 这空间四四方方,四周延伸进白雾中,正中间则是一张长约六丈的白玉长桌。 桌边此刻只有一把椅子,椅背背对着他。 原来是梦。 江朔野明白了,也就只有梦才会这么荒诞诡异,只不过这次的梦格外真实罢了。 他紧绷的身体也稍稍放松下来,但仍本能般警觉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动静,自然也没有忽略正前方那股可怖的威压。 但因为知道是梦,他到底是没了一开始的防备,也有心情分析面前的场景。 想来那桌边的椅子就是为他准备的,是他做梦要吃大餐? 江朔野并不是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属实没想到自己会做梦梦到一个古怪的餐桌。 莫名其妙。 他抬步走至桌前,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椅背。 入手触感温润,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玉质都要好。 他又细细看去,发现椅子和长桌上都有些痕迹,像是古老的字符,又像是什么图腾,但却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就好似天然就长成了这般。 真是神奇,不愧是梦境。 江朔野坐到椅子上,双臂置于扶手之上,抬眼朝正前方看去。 按照“梦”的发展,桌上应该会莫名其妙出现一些吃的喝的,也可能出现什么花花草草,总归不能用常理推测。 只是他等了一会却不见周围有什么变化,反而因为这种极致的安静,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微微蹙眉,打算再向前走去看看。 只是他刚准备起身,就发现前方十多丈远的地方,那些缓缓流动的白雾开始变得稀薄。 而且是越向上越薄。 江朔野抬眼看去,心脏忽然沉沉一跳。 只见在隐约的白雾之下,竟有些庞大的暗影在缓缓游动,像是......龙。 而在那些暗影之下,居然还摆着一张宽大的椅子。 椅子上,则坐着一个朦胧而巨大的身影,双腿交叠,单手撑着脸,姿态慵懒。 那身影似乎知道他看了过来,竟然缓缓坐正了。 而随着对方的动作,本来安静的空间内也响起了细碎的脆响,像是珠宝首饰的碰撞声。 看来,这就是压迫感的来源了。 即便知道是梦,江朔野还是本能地绷紧了身体,不过倒是没有第一时间起身防备,而是开口问道:“何人作怪?” 话落,纯白空间内忽而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 接着便是略有些懒散清冷的嗓音,含笑道:“欢迎来到神域。” 江朔野蹙眉看着那身影,知道这话便是那人说的。 只是,神域是什么? “你到底是谁?”他问。 楚九辩垂眸看着台阶下的男人,男人的眼神望着的并不是楚九辩本人所在的位置,而是在更高处他做出来的巨大投影之上。 若是江朔野此刻能看清全貌,就能发现楚九辩本人还不如他高大,但对方身后如同“法天象地”的投影却宛若神明。 楚九辩指尖轻敲了下扶手,开口道:“吾乃神明。” 这么多年的演员没白当,他想改变一点声线轻而易举。 而优秀的台词功底,使他念出这些自己都感觉到中二和羞耻的台词时,一点都不尴尬,反倒很令人信服。 江朔野仰头看着他,紧绷着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这梦,真是越来越扯了,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于是放松下来的他也不如平日在军营那般沉默冷硬,反倒来了点谈兴,问道:“那阁下是哪位神明?” 他自己不相信什么神不神的,但也听过一些神明的名号,也不知道自己梦到的这位会是谁? 这个问题楚九辩早就想过了。 他不可能冒充任何一位传说中的神明,只能编一个。 而他之后要靠着信徒们收集信息、培养势力,所以要有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需要他们做这些,身份也就不能太高大上,反而要接地气。 这样等之后他真的需要暴露身份了,也不会“见光死”,而是给信徒们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思来想去,他还真找到了一个格外合适的身份。 楚九辩声音清冷散漫,在偌大的神域中回荡。 “你可以唤吾为——” “大祭司。”《 》 13、首位信徒 “大祭司。” 江朔野轻声念了一句。 这是什么神?没听过啊。 而且这大祭司听着像是搞祭祀的,这即便是神,怕也是个野神。 江朔野平日里不是练兵,就是在练兵的路上,几乎没有时间休息,也很少把脑子用在与练兵无关的事情上。 如今在梦里,他倒是能发散思维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楚九辩坐于高位,能将下方之人的神态尽数收进眼底。 眼下见人好似有些出神,便知晓对方这是不信他,都没把他当回事。 他轻笑一声。 纯白空间忽而震动起来,炸雷般的声响将江朔野从思绪从惊醒。 江朔野眸色一厉,当即从座椅上起身。 几乎在他起身的瞬间,脚下的地面便骤然塌陷。 亏得他轻功和反应能力都上佳,这才踏着椅背,借力飞身而起。 而后他便抬起拳,直直朝着楚九辩的虚影袭去。 便是在梦里,也断没有被人压着打的道理。 迷雾中传来一声低笑,江朔野动作一滞,浑身的力量竟好似瞬间被抽干。 他心中大骇,从未感受过的无力感和慌乱袭上心头。 面前这个大祭司,他打不过。 不,应该说,他和对方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他在对方面前就像个手无寸铁,甚至还不会爬的幼童! 这可真是个噩梦。 还是快点醒来吧。 江朔野脑海中有强烈的想要苏醒的渴望,同时,他因为力竭连内力都调动不了,轻功便也失去着落。 于是,他就像是毫无内力的普通人一样,从高处向下跌去。 风声钻入耳中,眼前纯白的空间重新被大雾包裹。 在最后,他看到那个巨大的大祭司虚影,好似垂眸望向了他。 江朔野瞳孔骤缩。 下一刻他猛然睁开眼,整个人也本能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快速起伏,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和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疯狂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过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江朔野的自我调节能力超乎寻常。 他也只深呼吸两次,便从“噩梦”中缓过神来。 而后,他下意识朝临睡前注意过的方向看去,仍然空无一物,也没有被窥视的感觉。 嗓子干涩,喉结滚动了下。 他下床走到桌边,把剩下的半壶水也喝了个干净,这才舒服些。 只是他眉心紧锁,看起来并没有完全放松。 方才那场“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差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甚至有种自己真的会死在那里的错觉。 那真的是梦吗? 可若不是梦,又会是什么? 江朔野生性谨慎,他不信怪力乱神,但却也不会贸然剔除任何不安定因素。 看来他要查查周围的人和事了,别是有什么人对他动了手脚。 神域内。 楚九辩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长桌,若有所思。 刚才他只是想给江朔野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也没想真的摔死对方,可没等他操控白雾接住人,人就直接消失了。 系统告诉他说江朔野已经醒了,所以才会离开神域。 所以说,神域其实就是“梦境”的高级体,它比梦境有逻辑,且有楚九辩这唯一的主人。 但神域也保留着“梦境”的特点,像是“高坠、濒死”等,都有可能促使神域中的人提前苏醒。 【宿主不必忧心,待信徒相信您“神”的身份,就不会再主动离开神域了。】 楚九辩点头。 这个道理他懂。 如果信徒相信了他神的身份,也就成了他的绝对拥护者,自然会对他的大部分决定都言听计从。 届时他让人离开,人就会离开,他不发话,信徒们就不会随意走。 所以说到底,他还是要演好一个“神”,这样才能让信徒对他唯命是从。 可如今江朔野并不信他,甚至还觉得刚才的经历只是个梦。 这样可不行。 当然,如果楚九辩接连几次将人拉进神域,或许对方会相信他有神异之处。 但比起相信他是神,估计以江朔野那样的性格和思维,认为他是“妖物”的可能性还更高一些。 而且作为一个神明,只得到信徒的畏惧是不够的。 楚九辩也该相应地为自己的信徒提供一些什么,好让信徒们对他既敬畏又爱戴。 还是那个道理,想要达成合作,就要看对方需要什么。 说到底,楚九辩和信徒之间其实就是合作关系。 他需要信徒成为他的势力,以备不时之需,而信徒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听他的话,总要得到些好处才行。 驭人之术,就是打一棍子给颗糖,再简单不过。 如今楚九辩已经给过江朔野“一棍子”,是该给颗糖了。 “系统,能不能看看江朔野在干什么?” 【请宿主购买永久‘卡牌可视’功能,购买成功后,您可以随时通过卡牌查看已绑定信徒的现状。】 楚九辩:“......要多少积分?” 【回宿主,只需20信仰值。是否购买?】 这个功能很实用,未来肯定会多次用到。 于是楚九辩没犹豫,果断道:“买。” 20信仰值扣除后,属于江朔野的那张人物卡牌,便再次出现在楚九辩面前。 卡牌放大展开,画面里不再是单调的营帐,而是黄沙漫天的戈壁荒漠。 江朔野抱臂立在一处,眉心紧蹙,冷厉的视线落在前方的骑兵队列上。 纵列各五十人的骑兵方阵,由高头大马和身着盔甲的军士构成,打眼看去还算齐整。 领队的百夫长高喊了一声口令,整个方阵便齐齐朝远处奔袭而去。 只是最初还能勉强保持整齐的队列,刚走出去几步便乱了。 马不听话,军士们也显得慌乱,他们死死夹着马腹,可还是有不少人被颠下来。 就这样的队伍,连走起来都难,更别说拿起长枪杀敌了。 江朔野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黑成锅底。 楚九辩看乐了。 如果说现在的江朔野最想要什么,应该就是把这群骑兵训练好吧? 现在正值草长莺飞的季节,鞑靼这样的游牧民族也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想必他们会借此时机骚扰边境,抢些吃的用的,以备过冬。 而驻守北疆的漠北军,只有更加强悍骁勇,才能震慑对方。 楚九辩的目光从江朔野身上移开,投向那群稀稀拉拉回来的骑兵队伍上。 这个时候的大宁,铁全用来制作兵器,也没人研究用铁还能做些什么。 因而像是能保护马蹄的马蹄铁,方便骑马以及提高马上战斗力的马镫和马鞍,都还没出现。 想来若是这几样东西装备到战马上,骑兵的实力定会提高不少。 “系统。”楚九辩问道,“如果我画了图纸,能送到江朔野那边吗?” 【可以送到,不过需要宿主您开启神域,在神域中交与信徒。】 “那我怎么能把图纸带进神域?” 他刚才进神域的时候,身边什么东西都没带进来,只有衣服是穿着进来的。 【请宿主花费三十信仰值,永久开启神域内交易功能。功能开启后,宿主与信徒可进行双向交易,宿主可以直接带系统外物品进入神域,信徒也可在宿主同意后,带其余物品进入。】 楚九辩:“......” 他总共也就那么点积分,又要!又要! 积分这东西,该省省该花花,这个交易功能必须开启。 但是三十积分真的好贵。 楚九辩和系统杀了杀价,系统这个半智能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卡顿了一会才恢复正常道:【成交。已扣除二十八点信仰值,已为宿主开启神域内交易功能。】 楚九辩本来杀价说的是“26”积分。 不过28就28吧,好歹也省了两分。 等会出了神域,他就先把图纸画出来,等晚上江朔野睡了,他就再把人拉到神域,将图纸交给对方。 楚九辩想了想,又打开系统商城。 他在军事分区找到了《当代军队训练方法汇总》,以及一本兵法大杂烩,又从其他分类中找到了《家畜饲养指南》。 帮江朔野,也就是帮他自己提高武装力量,因而楚九辩花费六个积分买下这几本书的时候...... 好吧,还是有些肉疼。 但买都买了,楚九辩也不能再退。 脑海中已经有了关于三本书中所有的内容,且融会贯通。 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直接上战场领兵指挥,或者直接去给包括牛、马、羊、猪等在内的家畜接生都没问题。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会带团队,就只能自己干到死。 他需要做的是演好这个“大祭司”,其余的事交给信徒们就行。 “系统,这些书也能送到江朔野身边是吧?”楚九辩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如果不行的话,就只能让江朔野在神域里学完再带出去了。 【可以的宿主,神域内可交易物品包括在系统商场购买的物品。根据您的需要,系统出品的书籍文字可改变为符合时代的文字和表达,便于理解。】 楚九辩彻底放心了,选择改变书籍文字表达后,他就关了江朔野卡牌上的画面,而后退出神域。 很巧,在他刚睁开双眼苏醒的时候,就听到小祥子在卧房外轻声细语地叫他出去吃午饭。 楚九辩起身走出去。 吃过饭后,他就让小祥子磨墨,而后自己躲在书房里画了图,再收进空间。 万事俱备,等晚上再进一次神域就行了。 == 京城最繁华的地界,莫过于位于西市的锦绣坊。 这里商铺林立,酒楼、戏楼、胭脂阁、杂货铺......应有尽有。 来此消费的,也大多都是京中权贵以及城中富户,像是最普通不过的那些百姓,顶多只是来此地摆摊,消费能力却是没有。 而这些沿街的商铺,无一例外,都属于京中那些叫得上名号的权贵。 不是谁家夫人的胭脂铺子,就是哪家少爷开的酒楼戏坊,每一家背后都有一个庞然大物。 但论起地段位置最好的两间商铺,自然还是属于皇帝的一间酒楼,和一家名为【百宝居】的杂货铺。 酒楼就不提了,无论是装潢还是菜品,都是顶尖的。 反倒是那家杂货铺,最初本是售卖武宗时期打下来的各种战利品,销量很不错。 可如今,铺子里却已经许久没有新鲜玩意,不过也还是不时有哪家的小厮丫头来这里买些东西,全当是支持皇家生意。 傍晚时分,太阳西斜。 兵部尚书陆有为家的小厮照例来到杂货铺,问掌柜的买了几样小东西。 他们家大人有令,每月都要来这杂货铺两次,买些东西,好让官家看到他们陆家对皇室有多尊敬。 毕竟身为武威陆氏的嫡系一脉,他们家大人的一言一行可都代表着陆家。 百宝居掌柜的姓秦,名秦粟,是五年前经先皇后秦枫指派来的铺子里。 五年时间,足够他认清每一位固定来店里消费的顾客,也把谁哪日来都摸了个差不多。 今日,便是那兵部尚书家的小厮会来的日子。 “陆家小哥,这是您要的东西。”秦粟亲自给小厮包好了东西,略圆润的身形和脸颊,使他笑起来时格外和善。 小厮最喜欢掌柜的叫他“陆家小哥”,好似他真的成了陆家人一般,下巴都抬得更高了些。 “谢了。”他拎起东西,“那我就先走了,掌柜的回见。” “小哥等等。”秦粟拦下他,笑眯眯道,“陆家小哥先别急着走,我这边来了个新鲜玩意儿,第一个就想着您呢,您可要见一见?” “哦?”小厮来了兴致,“什么新鲜玩意儿?” 秦粟笑眯了眼,故意卖关子道:“小哥今儿进我这店里,就没发现些与往日不同的地方?” “你别说,还真有些怪。”小厮道,“今儿外头热的像蒸屉,我们老爷屋里放了两盆冰都躁得慌,你这店里却还有些凉。” 说着,他又感受了下,发现这屋子里确实是凉快,有些像是前几日下雨天,老爷在屋里摆着冰块的时候。 “还真让小哥你猜着了!”秦粟左右瞧了瞧,作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 他店里生意本就不好,今日天气热,大家不愿出门,便更是门庭冷落,因而这店里此刻除了面前的小哥,还真没有外人,就他一个掌柜并几个伙计。 小厮被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搞得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掌柜的你可别卖关子了。” 秦粟从柜台后走出来,伸手请道:“小哥您请移步。” 而后,他便引着人朝铺子的一个角落走去。 店里一排排货架,遮住了不少视线。 小厮跟着秦粟绕过几排架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觉得越往里走这屋子便越凉快。 秦粟终于停下脚步:“请看。” 小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那墙角竟摆着一个半大的水缸,缸里盛着些晶莹剔透的东西,正丝丝冒着寒气。 小厮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手里提着的东西也险些没拿住。 这、这是...... 冰? 居然是冰! 不多时,“百宝居卖冰”的消息便传开了,而且冰价不高不低,既不会高到大家觉得不划算,又不会低到没得赚。 兵部尚书陆有为背着手,绕着书房中间的一大缸冰块转了两圈,不由抚了抚半百的胡须,感叹道:“这个秦枭......还真让他找着破局的法子了。” 谋士陆仝盘着手里油光锃亮的珠串,一双吊梢眼闪着精光:“宫里上午才传来消息,下午这宁王就有了对策。” 他走至冰缸旁,伸手触碰那洁净的冰块,沉声道:“那位九公子,当真了得。” 各方势力决定动用暗棋后,就索性光明正大地让这些探子去打探瑶台居和秦枭的消息,因而太医院所有的硝石都被送到瑶台居的消息根本瞒不住。 众人上午还不知道这硝石能用来做什么,只知道下了朝后,秦枭和百里鸿就都去了瑶台居。 两人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离开的时候领了瑶台居的两个宫人离开。 再之后,全京城所有药铺里的硝石便都被秦枭派人买进了宫,而后官府衙门就贴出告示,以后私人不允许再私下买卖硝石。 只有百里鸿新封的一个名为“硝石官”的九品小官,才能在京城及各地开设硝石收购处。 百姓们采集到硝石后,就可以拿到收购处售卖,收购价格也比先前要贵上一些。 这消息一出,不说周边县城及更远的地方,就是京城百姓也都开始收集硝石,想着多少算是贴补家用。 陆有为的人禀报了好几次,说就这一下午时间,新认命的硝石官就已经把京城的收购处办起来了,也已经有不少百姓把自己收集到的硝石送过去换了铜板。 而周边县城也已经有很多人收到消息,更远一些的地方也有专人去传信,想必不多时这整个大宁朝就都知道“硝石能和官府换钱”的消息了。 秦枭这般雷厉风行的手段,众人在宫变那日就已经见识过了。 因而他们便更加好奇,这硝石到底有何用处,竟使得秦枭独断到这般地步。 宫里的探子们倒是想探探风,但养心殿那里谁都接近不了,便一直没消息传出来。 自此一直到了傍晚,百宝居售冰的消息传出来,众人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硝石,恐怕就是用来制冰了。 此前谁都不知道,原来“冰”这种东西竟然是能人为做出来的,简直不可思议。 但如今这“冰”确实就这样明白地摆在面前,不由得人不信。 反正陆有为和陆仝是信的,毕竟眼前这一缸的冰,就是小厮从百宝居拉回来的。 百宝居里满满三缸的冰,只卖了这一缸给陆家,其余两缸便就摆在店里,等着其他人闻讯赶去便能见到。 而想要用冰的人家,便可以直接从百宝居订购。 待到明日天亮,百宝居便会将冰送到各家各户。 据传回来的消息看,单单这一晚上,百宝居就已经凭借售冰挣了几百两的银子。 “这硝石的用途恐怕不止制冰。”陆仝道。 若只是用来制冰,那秦枭没必要大规模收购。 大规模收购,甚至还为此弄出个专门的官职来,显然是打算做长期的营生,可“冰”这东西过了三伏天便没那么重要了。 “硝石还能用来做什么?”他眉心紧蹙。 陆有为却道:“无论能做出什么,都定是那位九公子的本事。” “他的本事,定然不止这些。”陆仝忧心道,“其背后的神秘势力也不可小觑。” 对方要是为秦枭所用,后果不堪设想。 陆有为微微眯眼,望向皇宫方向,“这般人物,若是不能为我陆氏所用......” 陆仝凝眉思索片刻,道:“大人,如今九公子被困宫中,只能与宁王周旋。若是能想办法让宁王将其带出宫来,咱们也就有了接近对方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 “咱们的人不是传来消息说,九公子今日下午出了瑶台居吗?” 楚九辩与秦枭的交易做成了,他下午便就出门去宫里各处走了走,熟悉了一下各宫的位置,不过没往后宫去。 但他走了这一遭,见到他的人可不少,如今京中这些权贵无人不知他已经“恢复自由”。 “三日后,邱家不是有个拍卖会吗?”陆仝笑道,“若是能让人通知给九公子,说不准他会有兴趣。” “他有没有兴趣先不提,即便他想出来,若是秦枭不准,他也出不来啊。” 谁不知道楚九辩现在是被软禁在宫里的? 陆仝却不担心:“他能让宁王把他从牢里放出来,又能在宫里得到些许自由,此人绝不简单。” 所以只要他想,就一定能让秦枭放他出宫。 楚九辩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一群人惦记上了,他一入夜,便迫不及待洗漱上床,带着画好的马镫马鞍以及马蹄铁的图,进了神域。 而后一直等到亥时,才终于等到江朔野睡着。 他当即就将人拽进了神域。《 》 14、收服信徒 江朔野一睁眼,发现自己又一次被白雾所包裹,身体也急速下坠。 又来。 不同于上次的慌乱,江朔野这次已经有了经验,快速稳定住身形。 落地后,他便熟门熟路地径直朝前方走去。 走了十几步后,他果然又一次看到了那张长桌,以及隐在白雾中朦胧而巨大的虚影。 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朔野觉得自己或许是因为白日里一直想着这件事,所以夜里才会再次梦到。 既来之则安之,他迈步走到桌边,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 他仰头看着虚影,冷沉的嗓音带着些回响:“阁下真是神明?” 楚九辩垂眼看着他,没第一时间回应。 “您入了我的梦,定是有些缘故。”江朔野继续道,“古语云,有仙人入梦授业,您不会也是来为我传道受业的吧?” 他脸上没有任何轻佻的神色,语气也带着些许恭谨。 这就是江朔野。 他即便觉得这是梦,却也不会随性妄为,他始终会想着“若对方真是神明”这样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自然,这也有先前他被楚九辩压着欺负的教训在。 他这般态度,楚九辩很是受用。 毕竟谁都不会喜欢被冒犯。 觉得自己装的差不多了,楚九辩才开口道:“吾知你近日有事烦忧,特来助你。” “助我?”江朔野最近烦的不过就是鞑靼人骚扰边境城镇的事,以及那群新练的骑兵。 如今百姓家家都不好过,就连朝廷也在经历过两任帝王的挥霍和消耗后,变得空虚积弱,批给军队的军饷连年减少,使得他们边境军别说扩充战马的数量,就是连日常吃喝都快成问题了。 若再这般下去,江朔野说不得就要放一批军士回乡,免得到后面连人都养不活。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心要练就一批强悍的轻骑兵。 漠北多平原,鞑靼人又善骑马,若是漠北军没有自己的骑兵,那战斗力就要比鞑靼军差一大截。 届时真的打起来,他们就会死更多的军士。 所以骑兵必须练出来。 可骑兵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中原人最薄弱之处,因为他们的军士几乎都出身平民百姓。 庄户人家,有几家能有条件见到马的? 更遑论骑过的了。 所以他如今训练的这些骑兵,也都是从最简单的“上马”开始学起,进度别提多缓慢。 思及此,江朔野不由蹙紧了眉。 他可真是快把自己愁死了,甚至都开始期盼有所谓的神明能帮他想办法,否则也不会做这样荒唐可笑的梦。 楚九辩无言地看着他一个人在那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显然是又陷入他自己的思绪中了。 他这首位信徒,是不是有点自闭啊? 楚九辩不得不发出些动静,将人从思绪中唤醒。 江朔野听到一阵首饰珠宝碰撞的脆响,这才又抬眼看向大祭司的虚影。 “骑兵最大的问题,是无法自在地坐于马背之上。”楚九辩语气平静道,“将这几样东西装备到战马上,便可解决问题。” 江朔野发现自己面前的桌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张薄纸。 他蹙眉拿起,第一时间却并不是去看纸上的内容,而是看“纸”本身。 这纸洁白光滑,比起大宁朝现今最昂贵的“琅琊金纸”都要好上百倍千倍。 他忍不住在纸上摩挲,心道这般神物,也就梦里才会有了。 楚九辩静静看着,也不催促。 他先前是直接在书房里画的图纸,但摸着那泛黄粗糙的纸页,他就觉得一点都不“神”,很掉逼格。 于是他就又在系统商城里买了一沓纯白的a4纸,共也只花了0.5个积分,系统还赠送了十支中性笔。 所以如今江朔野看到和摸到的,就是现代才会有的优质纸张。 江朔野终于放弃研究那张纸,转而看向上面画的东西。 起初他并没有看懂马镫和马鞍要放到哪,如何使用。 但旁边还有一个装备好这两样工具的骑兵图,骑兵骑在马上,但他臀下却放着能固定身形的马鞍,再往下,是能将脚踩到里面的马镫。 只一眼,江朔野黑沉的双眸便好似亮了。 他坐的更直了些,更加仔细地比对着工具图和骑兵图。 这马鞍能稳住骑兵的身形,也能保护臀腿不在颠簸中磨伤的太严重,而马镫不仅可以方便骑兵上下马,还能辅助他们骑的更稳。 而且最重要的是,骑兵坐在马上,说不准还可以直接借着马镫的力量站起身和敌人搏斗。 坐着挥舞长枪,自然比不上站着挥舞来的痛快和省力。 江朔野呼吸急促,他不由又看向第三样工具——马蹄铁。 战马的马蹄长时间训练和奔袭,都会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可如果有了这马蹄铁,损伤就会大大降低。 神物! 这些东西说是神物丝毫不为过! 江朔野自问年纪轻轻做到一军主帅的位置,早就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现在看着这几样宝贝,他竟然激动到手都在抖。 他不敢想若是漠北军的战马和骑兵都配备上这些东西,战斗力会提高到何种地步。 江朔野紧紧攥着图纸,一遍遍研究,甚至他脑海中已经有了多种骑兵战术。 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些阵法战略,在有了这些装备之后,好似也可以实现了。 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去把这些装备做出来,然后投入训练中。 想到这,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正在何处。 他倏然从椅子上起身,仰头看着大祭司巨大的虚影,眼芒如炬。 “江朔野在此拜谢大祭司相助。”说着,他便已经后退几步,而后直直跪到地上,结结实实对着楚九辩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楚九辩眼看着自己的信仰值在这一刻狂飙三个点,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好样的小江! “不必如此。”楚九辩好似只是随手帮一把,语气依旧平静道:“这几本书也赠与你。” 话落,他先前买的那三本书便出现在桌上。 江朔野忙起身走过去,珍重地捧起书,看到上面居然有饲养马匹的方法和练兵之法后,他更是心如擂鼓,当即就要再给楚九辩磕几个。 然而白雾却好似一双手般游过来,托起了他,没让他继续下跪。 “多谢大祭司。”江朔野抱拳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有什么能为您做的,驰风定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楚九辩清冷的嗓音依旧平淡道:“你只需护好漠北百姓即可。” 这是暂时的,以后说不定他真的需要江朔野为自己冲锋陷阵。 但如果可以,楚九辩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江朔野眼中的感激和崇敬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不由又抱拳深深鞠了一躬:“驰风替漠北百姓,替漠北将士,谢过大祭司。” 如此神明,如此大义慈悲,他江朔野定会结草衔环,永远记着对方的恩情。 楚九辩笑笑,又提醒道:“你可知这些装备都是铁制?” 如今大宁朝铁矿稀少,如果江朔野找不到那么多的铁,楚九辩想着是不是要再买些“如何寻找矿石”的书,或者直接问问系统有没有办法定位铁矿。 哪知江朔野听后却道:“实不相瞒,我江家虽家道中落,但在这漠北地界却有一座精铁矿,足以满足骑兵所需。” 事实上,那铁矿足有一座山头,漠北军有一半的兵器都是从那里打的。 否则就以朝廷的德性,漠北军早就没兵器可用了。 只是朝廷不允许私自买卖铁器,江家这矿也是偷着藏着才保住的,不然江朔野光是卖铁都能养得起漠北军。 这倒是出乎楚九辩的预料,但却是好事,省的他费心了。 该交代的交代完了,信徒的信仰值也拿到了,楚九辩便道:“若无其他事,你便去吧。” 江朔野忙问道:“大祭司,以后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吾会再寻你。”楚九辩话落,便让系统把江朔野送出了神域。 江朔野从梦中苏醒,当即便坐起身。 他眼中的精光在黑暗中仍然熠熠,没有一丝困倦之意。 此前他也做过梦,但醒来之后不多时便会忘个干净,如今他醒来之后,便想趁着还没遗忘,抓紧时间把那些装备图纸都画下来。 只是大祭司赠与他的那三本书,他却忘了记,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入梦,届时他定要把那些书上的内容全部背下来。 他伸手,想从枕边摸出燧石点火,可双手摩挲间,还没碰到燧石,却先碰到了其他东西。 那手感太熟悉,与他在梦中摩挲过的“神纸”一模一样! 江朔野心如擂鼓,急忙继续摸索,找到燧石后他也不下床找干草了,而是直接将自己的里衣点燃,借着火光看向枕边。 打着补丁的草枕边,正端端正正摆着三本书。 最上方,则是那张画有工具图和骑兵图的神纸。 == 皇宫,瑶台居。 正屋卧房里早早就没了动静,小金子今日值夜,就睡在正屋外间。 而院内的亭子里,此刻却正热闹。 小银子眼里闪着光,鬼鬼祟祟地让另外三人凑近些,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们可知我今日打听到了什么?” “什么?”水云有些懵。 水清则急道:“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今日早先时候楚九辩在院子里长吁短叹,还说有些思念秦枭,众人摸不着头脑,人脉最广的小银子便去打听了。 “可是打听到了公子与大人......”小祥子话没说完,忙小心翼翼朝四周看了看。 这院子里就他们几个下人和公子,院外则有不少御林军和暗卫藏着,可以说是这宫里除养心殿外最安全的地方。 小银子见他猜出来,便不再卖关子,兴奋道:“我问过相熟的宫人,他们说在登基大典那日,公子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大人怀里!” “咱们大人那是什么人物?他怎么可能主动去抱一个人?可偏偏他就不抱了咱们公子!这说明什么?” “什么?” “说明公子对大人来说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啊!” “我其实早前就发现了!”水清忙道,“大人对咱们公子确实不同。往常大人让谁下狱,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咱们公子还真就是第一个被大人放出来的。” “可不。”小银子立刻接话,“所以说咱们大人对公子,绝对有点不一般的心思。说不准就是那些人所说那般,这两人啊,就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 小祥子却蹙眉担忧道:“这只能说明咱们大人对公子有心思,可公子对大人......” 小银子嘿嘿一笑,声音压得更低:“公子对大人那可更是一往情深!我可是打听清楚了,公子从天而降那日,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大人是他的情劫,他下凡来就是为了咱们大人!” 三人齐齐倒吸口气,半晌无言。 小祥子眨了眨眼,震惊过后又问道:“何为情劫?” “这......”小银子挠挠头,“或许是公子与大人有情的意思吧。” “有情吗?”小祥子有些怀疑。 他也注意过公子和大人之间的相处,总觉得陌生多过于熟悉。 身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小祥子忙侧头看去,就见水云正拿着帕子拭泪。 “水云姐姐,你这是?”小祥子不解。 水云红着眼看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洪祥你还小,不懂公子的心思,我却看得明白。” 另外三人年纪都不如她大,平日里也没她稳重,闻言都忙侧耳恭听。 水云抬眸望向远处,眼带悲伤道:“花自飘零水自流......公子这诗,是誊给咱们大人听的。” 三人面面相觑。 “咱们公子,心里苦啊。”水云不由哽咽。 水清忙帮着她擦眼泪。 小银子急道:“姐姐你别哭啊,倒是先给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水云缓了缓,哑着声音道:“咱们公子与大人,那应当是几世修来的缘分......” 楚九辩屋里放着一缸的冰,还是下午秦枭那边送来的。 他睡了个好觉,几乎一夜无梦,但慈宁宫那边,却一夜里醒了三次。 太皇太后萧若菡第三次从梦中惊醒后,便索性直接起身去了院子里。 刘嬷嬷扶着她在院里的长椅上坐下,柔声道:“今日确实热的人憋闷,奴婢明儿就让人给咱家里传信,让老爷多送些冰来。” 萧若菡脸色难看。 萧家用冰都只能一日两次,反倒是那养心殿和瑶台居,这一日工夫,已经抬了好几缸的冰进去,就连那小皇帝,夜里也都睡得安稳。 这可都是那位九公子的手笔。 晚间时候,萧家家主萧曜,也就是萧若菡的嫡亲弟弟那边还来了信儿,让她想办法找机会和楚九辩搭上线。 若是不能,也最好能让楚九辩出宫一趟。 如今京中各大势力可都想和这位九公子搭上关系呢。 萧若菡眸色阴毒:“看来,本宫明日真的要会一会这位九公子了。”《 》 15、名动京师 【温馨提示:今日有间歇性小雨,宿主出门请带伞。(二十分钟后将下第一场雨)】 恢复了少许自由,楚九辩一早吃过饭便打算再出门转转,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忽悠几个宫人给自己贡献信仰值。 听到系统提示后,他也没觉得意外。 昨日那样闷热,傍晚时天边还烧红了云,今日有雨很正常。 他抬头看看天色。 通常情况下,要下雨之前天都会阴一阵,不过这大宁朝的天却很怪,明明过会儿就要下雨,可眼下这天却仍然晴空万里。 这对楚九辩来说是个好事,方便他继续装一波。 “公子可要出去转转?”小祥子贴心发问。 楚九辩“嗯”了一声,道:“带上伞。” 小祥子立刻叫小金子拿伞,犹豫一息都是对“神明”的不尊重。 宫里给各宫主子们准备的伞都很精致,画有泼墨般雅致的水墨山川,可也因为精致,所以做的也比较小,只够一个人撑着,两个人撑就会挤一些。 楚九辩就叫小祥子多拿了一把普通油纸伞。 一会下雨楚九辩自己撑着伞就行,不需要小祥子帮他撑,不然这孩子定要淋成落汤鸡。 小祥子知道他的意思,心中感动极了。 他们公子真的是个极好的人,一点没有看不起他们这些下人。 两人出了瑶台居,不紧不慢地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这般好的天气,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下人都愿意往那边去。 人多的地方,信徒才会多。 瑶台居虽然不大,但位置确实极好,前面紧邻着养心殿,后面不多时便能到御花园,足以见得英宗在世时,先前住在此处的端妃娘娘有多受宠。 毕竟是陪着英宗一起去了封地的情谊,还为他生下了长子,上头又有太皇太后顾着,端妃的地位高些也无可厚非。 “公子。”小祥子温声道,“奴才听闻外头那冰卖的极好,那些权贵都抢着要呢。” 楚九辩端着清冷高贵的神设,闻言却不由弯唇:“这些话,是他让你告诉我的?” 小祥子嘿嘿一笑:“公子猜的真准。” 早上小祥子起得早,就去养心殿找师父问安,结果就碰上了来找陛下上早朝的宁王大人。 大人让他把宫外卖冰的事告知楚九辩,还说以后楚九辩想知道什么,他都可以说。 小祥子能知道的事,自然也不会多重要,最多是一些八卦传言之类的,告诉楚九辩也没什么。 不过因为这个,小祥子更觉得昨日水云和小银子说的没错,他们大人对公子就是不一般的! “他还让你说什么了?”楚九辩问道。 小祥子诚实道:“大人说,以后公子想知道什么,我都要告知您。” 楚九辩倒是没想到秦枭会给他这么大的便利,看来冰卖的确实不错,说不得修缮堤坝的事也已经成了。 他猜的不错。 早朝之上,不等工部侍郎萧闻道再催促,秦枭先一步把修缮堤坝的事吩咐了下去。 户部尚书苏盛以及萧闻道两人齐齐应下。 萧闻道又拱手道:“陛下,臣还有一事。” 百里鸿稚嫩的嗓音响起:“何事?” 秦枭教过他,大臣们称呼“陛下”,并说有什么事要启奏的时候,他就要回应一两句。 “此次河西郡修筑堤坝,不若派遣一位身份高些的督事亲自去盯着。这样一来,地方上那些人想必也不敢再随意了事。” 苏盛退至一侧,没插话。 百里鸿道:“宁王大人觉得如何?” 小朋友嗓音稚嫩清脆,说出这样的话格外怪异不协调,不过众人现在也已经听习惯了,知道这是秦枭给小皇帝做脸呢。 “回陛下,臣也觉得是该找个人去监督一下,免得总有些人贪得无厌。” 秦枭垂眸望向萧闻道,意味深长道:“想来萧侍郎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不若说出来听听?” “臣不敢妄言。”萧闻道照例想要谦虚一番再说。 只是他刚说完这话,秦枭就笑道:“既然你不说,那本王就直接定下了。” 萧闻道面上神情一滞,其他人也神色各异。 苏盛头更低了些,掩住唇边的笑意。 这个萧侍郎,莫不是第一天认识秦枭? 此前秦枭给自己的身份,可是这上京城最浮夸的纨绔,虽说是装给大家看的,但那股纨绔脾性却是真的。 和这样的人搞自谦那一套,只会挖坑把自己埋了。 不过,在派遣谁去督办堤坝修筑这事上,苏盛与萧家是站在一处的。 他们都需要百里海接下这个差事。 苏盛正想着要不要现在提议让百里海去,顺便帮萧闻道解围,就听秦枭再次开口道:“本王记得剑南王今年也十六了吧?他也该着手接触政务,总守在太皇太后身边也不像话,不若这次的差事就交给他去历练吧。” 萧闻道和苏盛都有些惊讶。 尤其是萧闻道,他本就想着提议百里海去办这个差事。 有他这个工部侍郎发话,又有萧家护着,下面的人定然不敢再同之前一样贪腐,百里海这个差事就定会办的漂漂亮亮。 届时再找些文人学子,写几篇诗词文章赞颂一番,剑南王的声势便就造起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秦枭会主动提出来,他就不怕这功绩落到剑南王头上? 秦枭自然知道他们的打算,便顺水推舟。 功绩算谁的不重要,反正最后都会算在皇帝的功绩里。 眼下最重要的,是河西郡的堤坝必须修好。 今年多雨,据手下人汇报,河西郡的水位已经在上涨了,且堤坝年久失修,若是再来一场暴雨,洪涝在所难免。 届时河西郡沿河的几万百姓失去的就不只是田地口粮,还有生命。 若是秦枭派其他人去,说不得又要被萧家人想方设法地刁难,钱款也到不了地方。 但若是百里海去了,有萧家人保驾护航,一切就顺利的多。 苏盛只思索片刻,便也知道秦枭为何会如此了。 他不由心中感叹,这个宁王大人,还真是不可小觑。 == 楚九辩和小祥子两人一路来到御花园。 这一路上,忙忙碌碌的宫人便都看到这大晴天,小祥子居然还抱着两把伞,心中不由纳罕。 等两人走远,宫人们便聚在一处低语。 楚九辩此前预测降雨之事并不是秘密,这般带有玄幻色彩的故事,更是传的快,传的更加玄乎。 但因为不曾亲眼见过,所以众人也多是不信。 如今看到楚九辩又让人带着伞,便有那聪明的猜测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怎么可能?”有那不信的宫人抬头看天,“艳阳高照的,怕是雨还没落下来就被晒干了。” “可前几日那雨不也是这般,来的又快又急?” “好了,别争了。等瞧瞧过会下不下雨不就成了?” 楚九辩有意在更多人面前走过,为的就是让大家注意到小祥子怀里的伞。 等一会雨落下来,他的积分肯定就会涨上去了。 他心情颇好,望着花团锦簇、假山翠竹的御花园心中更是舒畅。 还有三分多钟也要下雨了,楚九辩就带着小祥子进了一处凉亭中歇脚,过会再欣赏一下雨中的花园,搭配着蹭蹭上涨的信仰值,肯定爽爆了。 想的正美,小祥子就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公子,太皇太后来了。” 楚九辩朝左前方看去,果然见着一行人从小路上走来。 为首的妇人穿着一身略暗的黄色宫装,翡翠珍珠坠在发髻上,雍容华贵,慈眉善目。 楚九辩脑海中迅速划过原著中对这位太皇太后的描写,这是一位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政治家。 她这辈子,不图男人,不图钱财,只要权利。 为此,她不惜杀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庶妹和外甥,以利益钓着自己的家族和亲兄弟。 她这一生为数不多的亲情和爱,都只给了自己亲手养大的百里海。 楚九辩出于礼貌站起身,等着那一行人走近。 刘嬷嬷搀着萧若菡的手臂走进亭子,见楚九辩就直挺挺站在那,不由斥道:“大胆平民,见到太皇太后还不行礼?” 萧若菡慈和的目光落在楚九辩身上,上下打量。 青年负手而立,气质清冷疏离,一双浅色的双瞳中好似一点情绪都没有。 萧若菡此前就想过这位神异之人会长什么模样,只听说是长得很好。 如今一见,还真是一副神仙般的好样貌。 小祥子抬眸瞪了刘嬷嬷一眼,心道我们大人和陛下都没让公子跪过,你算个什么东西? 刘嬷嬷却第一次见有人这般不把萧若菡放在眼里,要知道就连秦枭见到都要拱手见礼,问一声“太皇太后安”。 她还想再说,萧若菡却先开口拦道:“好了,年轻人有些自己的脾气,不跪便不跪吧。” 她坐到石凳上,反客为主地朝楚九辩笑笑:“坐吧。” 这位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楚九辩也想看看她要做什么,便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萧若菡看到桌上居然放着两把伞,不由一笑,道:“今日有雨吗?” “嗯。”楚九辩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态度要多冷淡有多冷淡。 “此前就听说九公子能预测降雨的时辰,不知本宫今日可能有幸一见?” 太皇太后的仪仗不小,即便是随意出来走动走动,身后跟着伺候的宫人也有二十多人。 如今那二十多人就都站在不远处,完全能听到他们在亭子里说的话。 在楚九辩眼里,那就是活脱脱的十几二十个信仰值。 再装个逼的事,不挣白不挣。 看系统提示还有三十多秒就会降雨。 楚九辩看向身侧的小太监,道:“小祥子,数三十个数。” 小祥子猜到这是公子要预测降雨,当即心如擂鼓。 此前只见过公子制作出来的冰块,可预测降雨的本事却是头一回见。 最重要的是,公子这是打算让他也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来! 小祥子激动的心根本压制不住,一开口,声音都有些颤。 此刻,御花园内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本能地屏气凝神,只能听到小祥子用略颤抖的嗓音,一下一下数着数。 数到十,天逐渐阴沉下来。 数到二十,闪电划过长空,雷声阵阵。 数到三十,细雨连绵。 沉默。 楚九辩“看”着自己的信仰值一路狂飙,差点就绷不住要笑出来。 昨晚消费的那五十来个积分,如今已经涨回来,他的总积分也再次突破了一百,就连累计积分也到了一百八十多个。 再有十多个积分,他就能再吸纳一个信徒了! 凉亭中,小祥子震撼地看着那连绵的雨丝,心跳的速度丝毫没有减弱。 他觉得谁都不会理解他此刻心里的感受。 刚刚数着数,眼看着天阴沉下来,眼看着雨滴落下,就好似是他控制着降雨之事般。 这感觉,他定终生难忘! 而其他人心中的震撼,也绝不比他少多少。 刘嬷嬷眼中的惊骇根本压制不住,萧若菡的脸色也比方才苍白了不少,她紧紧攥着手,才勉强让自己的冷静下来。 “九公子当真好手段。”她声音微哑。 楚九辩与她四目相对,看到了她眼底蓬勃的野心和欲望。 她想得到他。 自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只是想要楚九辩这样一个助力,能帮她获取更大的权势和地位。 此时此刻,楚九辩终于咂摸出味来。 想必如她这般的人,应该还有不少。 他们应该都想要他这个“神”吧。 萧若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声道:“公子在这宫里也有几日了,想必也是憋闷的慌。若是公子愿意,本宫可以去和宁王大人说说,让您也去外头走走看看。” 楚九辩淡声道:“他不会听你的。” “不用公子操心,只要您点头,本宫便帮你。”萧若菡眸中凝着精光,“后日傍晚,雁门邱氏有个拍卖会。本宫未出阁时去过一次,热闹极了,想来公子也定会感兴趣。” ...... 太皇太后的仪仗缓缓远去,楚九辩眸色微沉。 后日,那不就是秦枭答应带他出宫那日? 听着萧若菡那个意思,这拍卖会办的应该很盛大隆重,到时候包括四大世家在内的权贵几乎都会去参加。 如果楚九辩这位名动上京城的“九公子”出现在那里,这些人定会蜂拥而至。 端看今日萧若菡对他的态度,楚九辩就知道,这京中如今没有谁不想和他搭上关系,他现在是绝对的香饽饽。 只是碍于他被秦枭关在宫里,所以外面的人都没办法接触他,只能想办法让他出宫。 所以,秦枭肯定也是知道这些的,甚至他都猜到这些人会借着拍卖会鼓动楚九辩出宫,索性他自己来当那个好人,他亲自把楚九辩带出去。 既能卖楚九辩一个好,又能看看外面那些人准备用什么条件吸引楚九辩,顺便探探那些人的底。 真是一举两得。 楚九辩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利用了。 不爽,真是太不爽了。 小祥子刚刚也看出来太皇太后是想离间楚九辩和秦枭,此刻见楚九辩脸色不太好看,心里不由打鼓。 公子不会真的因此和大人吵架吧? 他正想着要不要劝劝,就听楚九辩开口道:“小祥子。” “奴才在。” “咱们去接秦枭下朝。”楚九辩拿起伞撑开,抬脚迈入雨中。 小祥子忙也撑了伞跟上,心中大石头也落下了。 看来公子没有生气,反倒担心大人下雨没带伞,要亲自去接人呢。《 》 16、太傅帝师 早朝结束时,细雨下的正欢。 百里鸿许是昨夜整晚都在房里放着冰,一早起来就打了两三个喷嚏。 如今又下起了雨,秦枭怕小孩风寒,让他先坐步辇回了养心殿。 秦枭自己则留下来与苏盛等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表示国库会继续充盈起来,他和陛下也会一步步改善百姓生活等等。 他与这群面上忧国忧民的大臣们,彼此间都做足了姿态,这才分道扬镳。 这就是大宁朝如今的情况,无论大家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但这好的名声,表面上的“君圣臣贤”都要维持住。 目送众人远去,秦朝阳才开口道:“大人,口谕传下去了,剑南王明日就会启程去往河西郡。” “嗯。”秦枭从他手中接过伞,自己撑开,这才迈出大殿,一步步走下台阶。 秦朝阳也打了把伞跟在他身侧,继续道:“方才太皇太后去见了公子,说起了拍卖会。公子正准备来找你,想必是猜到你利用他了。” 秦枭脚步一顿。 秦朝阳也停下,见秦枭正望着前方,便也看过去。 只见长阶之下,大概百米远的地方,站着两道身影,正是他刚说起的楚九辩和小祥子。 秦枭只停了一下便又抬步朝前走去,很快走下台阶。 他遥遥望着,见远处那青年撑着一把油纸伞,身着一身墨蓝色锦袍,银白色长发披散,墨色的额发带着些微的卷度,不伦不类的样子配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有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疏离美感。 秦枭缓步走至青年面前,熟稔道:“又想见我了?” 他演了二十年的纨绔,这般轻佻的话说起来不要太顺口。 但因为他说的实在太自然,又长了张帅脸,说起这些话倒也不显得冒犯,反倒像是撩拨。 若他对面站着的是其他人,或许会羞赧,或许会尴尬,但他对面是楚九辩。 打有记忆起,楚九辩就没有过类似于“害羞”的情绪。 “想着你可能没带伞,来接你。”楚九辩抬眼看他手中的伞,道,“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不多。”秦枭毫不犹豫地收了伞,递给身后跟来的秦朝阳。 秦朝阳忙接过来,就见自家大人一步迈进了公子的伞下,伸手从对方手里接过了伞柄。 楚九辩也自然地松了手,迈开步子。 小祥子落后几步,与秦朝阳一同跟在两人身后。 抬眼,便能看到前方那两道颀长的身影并肩而行,一样的气度非凡,只是气质却天差地别。 真般配。 小祥子心想。 楚九辩与秦枭缓步走在幽长的宫道上,半晌无话,直到他感觉自己的左肩被细雨淋透,这才偏头看了眼。 秦枭也看到了他被洇湿的肩头,当即将伞偏向了他。 楚九辩低笑了声,道:“你这是在照顾我?” “当然。”秦枭道,“公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就是为公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楚九辩瞥他一眼,心道你记着本神的好就行。 秦枭好似看懂了他这一眼,眼里有了些笑意,道:“硝石如今是朝廷的买卖。” “哦。”楚九辩故作不知他话中之意。 “公子先前说这硝石的用途不止制冰。”秦枭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后日我带你出宫,你再教我一个法子,如何?” 楚九辩停下脚步,侧身面向他。 两人站在一把伞下,距离挨得其实极近。 楚九辩要微微抬着下巴,才能和秦枭对上视线,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问道:“我不教你,你便不带我去拍卖会了吗?” 狗东西,都准备好利用他了,现在还想借这事和他做交易? 想得美。 秦枭垂眼看他,伞面依旧大半都遮在他头顶,自己的后背倒是湿了一片。 片刻后秦枭忽而低笑一声,叹道:“真不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楚九辩已经猜到他准备利用他钓那些权贵,看看那些人手里都有些什么筹码,现在便不可能用“出宫”这个由头再从楚九辩那换来一个法子。 “想要什么?”他问。 楚九辩:“我成日里待得无聊,你不如也给我个官做做?” 这是楚九辩从一开始就想要的东西。 现在的朝堂上看似风平浪静,但早就暗潮汹涌,不多久这些权贵间的政斗就会进入白热化。 楚九辩不能一直躲在漩涡外面,他必须一脚踏进去,和这些权贵,和秦枭,一同掌握住那些最新的情报和政况。 否则,当秦枭将这些权贵打压击溃之后,矛盾就会转移到楚九辩身上。 如今楚九辩已经有了江朔野和漠北军这个保底的势力,未来还会有其他信徒,但这还不够与秦枭平起平坐。 甚至就连打听外面的消息,都需要秦枭同意才行。 所以想要彻底护住自己,楚九辩就必须拥有能与秦枭匹敌的地位权势。 阴沉的云层中闪过几丝电光,雷声紧随而至,震耳欲聋。 雨势也更大了些。 楚九辩注意着秦枭每一寸神情变化,心里其实也很忐忑。 这个要求好似太暴露野心,秦枭不答应也正常。 好似过了许久,又好像才几息时间,秦枭竟就点了头,道:“陛下正巧还缺一位老师。” “你想让我做帝师?”楚九辩并不太满意。 帝师说的好听是皇帝的老师,但事实上有秦枭这个当摄政王的亲舅舅在,小皇帝根本也不会太听帝师的话。 且帝师就只有教导皇帝知识和礼仪的工作,根本上不了朝,也没有实权,根本改善不了楚九辩如今手下无人,“眼盲耳聋”的状况。 秦枭见他蹙眉就知道他不满意,却没恼,而是笑道:“本王说的是可以上朝参政的一品太傅,公子可满意?” 楚九辩眉头舒展。 看来秦枭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我可真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楚九辩眼波流转,语气也婉转的像是在刻意撩拨谁的心弦。 秦枭扫过他潋滟的双眸,意有所指道:“那就拜托太傅大人,日后多为咱们陛下着想了。” 他在朝堂上孤立无援,得用的文官几乎一个都没有。 若是楚九辩能上朝,那以对方的聪慧和本事,绝对是秦枭手中的一把利刃。 只是这把刀,如今却不知刀刃朝向何处。 秦枭不急,总归到了后日,他就能知道这把刀会落在谁手里了。 楚九辩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觉得对方能给出太傅这个官职也算有诚意,自己也该表示表示,便道:“宁王大人放心,陛下聪慧乖巧,我喜欢的紧。” 先口头上表示一下自己的立场,等后日与其他人见过之后,他就可以在行动上证明自己的立场了。 反正他也从未想过与其他势力合作,他最后到底还是要和本世界的男主百里鸿站在一处的。 秦枭幽邃的双眸中映着青年绝美的脸。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 == 雁门邱氏,是四大世家中最富贵的那个。 他们本家最初是在雁门关外,通过与塞外草原部族间倒卖盐铁、皮毛等发家,掌控了一整个边境商路。 后来朝廷管控严格,他们便放弃了明面上的生意,转而做的更加隐秘,明面上的生意则开始向中原地区发展。 他们的商队如今已经遍布大半个宁朝,与江湖势力也牵扯甚广。 因为走商,所以邱氏也总能得到些稀奇珍贵的玩意儿。 为了能卖出高价,邱氏便在京城开了一家珍宝阁,每隔半年,这珍宝阁便会开办一场拍卖会,将那些难得的,珍惜的物件儿拍出高价。 如今又到了上半年的拍卖会。 早早的,邱氏便已经放出消息来,称此次拍卖的珍品中,有不少来自西域和北境,中原地区绝对难得一见。 京中最不缺的就是权贵富商,众人自然是期待万分,甚至就连江南地区的商贾也有来凑热闹的。 到了拍卖会这日,从下午开始,便有各类马车带着各家的名号,络绎不绝。 珍宝阁内部三层楼高,一层留给了普通富商和大小官员,二层包厢则每一间都属于那些普通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的权贵。 像是四大世家,朝中一二品大员,几乎都在这一层。 再往上的第三层,则请了京中各大酒楼画舫里的花魁才女,在这三层之上点茶献艺。 因此,很多来的早的客人便都会去三楼逛逛,喝茶赏艺。 到了傍晚时分,来此处的马车又多了些,不过这会儿来的每一个,单看那车上的旗帜就让人心颤。 朝中同僚们不时碰上,便会相互见礼,谈笑风生。 临安萧氏来了家主萧曜,正巧与武威陆氏的家主陆烬烽碰上,两人都不过三十出头年岁。 萧曜一身青衫,好似个文弱书生,甚至连气质都显得有些阴柔。 陆烬烽则穿着暗色长衫,面容冷硬,宽大衣袍也遮不住他健硕的肌肉,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腰间那柄杀人无数的长刀。 萧曜面上含笑,上前拱了拱手,唤道:“燎原兄好久不见,瞧着更健壮了些。” “你倒是越发像个娘们儿了。”陆烬烽冷嗤一声。 萧曜面色不变:“这大宁朝谁人不知我萧家女貌美,我若是有一半像我家的姑娘们,也是我的荣幸。” 陆烬烽懒得搭理他。 一家子全靠女子的美貌去巴结权贵撑起门楣,也不嫌害臊。 为防万一,这条街今日是清了场的,能来到此处的都是京中有些门路的人家,普通百姓只能站在街外遥遥看看热闹。 往常办拍卖会的时候,这街上也不至于热闹,人们来了就都会进珍宝阁内寒暄。 可今日这门前却极为热闹,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都三三俩俩地站在外头交谈,时不时还会朝长街尽头看两眼,好似在等着什么人。 夕阳洒落一地金黄,长街尽头终于又缓缓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通体黑金两色,飘荡的旗帜上是龙飞凤舞的一个“秦”字。 是秦家的马车。 更准确一点,是秦枭的马车。 本来还在交谈的众人都渐渐息了声,无数道视线全都聚焦在那处。 所有人都知道,那车里不止秦枭一人,还有那位名动京师的九公子。《 》 17、诗词底蕴 楚九辩还没下马车,就已经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视线。 恍惚间,他甚至都以为自己这是回到了现代,马上就要下车走红毯。 外面等着他的是粉丝们激动的欢呼,和媒体们亮如白昼的闪光灯。 他微垂下眼帘,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连身上的气质也变得更加清冷疏离。 他没忘了自己的神设,要高冷。 马车缓缓停下,秦朝阳的声音自外头响起:“公子,珍宝阁到了。” 楚九辩这才起身,秦朝阳也适时掀起轿帘。 四周众人这回也不藏着掖着了,直直望过去。 黑金色的轿帘掀起,一只瘦削苍白的手探出来,轻轻搭在门边,而后是绛紫色祥云滚边的袍角和黑色长靴。 银白色长发从肩头滑落,青年俯身从马车内走下来。 待他站定,众人才发现他身形瘦削高挑,瞧着竟是比一旁的秦朝阳还高了一些。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那头怪异的头发,和那张脸。 陆烬烽抱臂打量了两眼,又偏头看身侧的萧曜,问道:“这位九公子的容貌,比起你们萧家女如何?” “自是各有千秋。”萧曜眸色格外亮,“不过这位九公子,出彩的何止是容貌?” 话落,他抬步朝楚九辩的方向走过去。 陆烬烽也自然迈步,不想落了人后。 此前众人本以为秦枭会跟着一起来,且时时刻刻盯着楚九辩,免得被其他人钻空子。 为此,包括萧曜在内的许多人可都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与楚九辩搭上话。 却不想秦枭竟然就这样大大方方把人放了出来,他这到底是真的心里有底,知道楚九辩不会被其他势力招揽,还是有其他准备? 至于跟在楚九辩身边的秦朝阳,在众人看来也不过是个下人。 主子们谈话,下人不能指手画脚,自然在和不在都一样。 楚九辩视线淡淡扫过在场众人,从他们的站位和神情上,几乎就能断定哪些人身份高些,哪些人只是来凑个热闹。 瞥见有人朝自己走来,他也不闪不避地看过去。 来人一个纤瘦阴柔,一个健硕冷硬,但他们身上穿着的却都是一顶一的好料子,腰间坠着的玉佩翡翠也都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好货。 而且他们一过来,其余本想凑近的人便都止住了脚步,大多数人也都先进了珍宝阁,只留下零星几位还站在外头。 若是有人能看透楚九辩的想法,便能惊讶地发现,如今仍留在珍宝阁外头的这几位,都是楚九辩方才就觉得身份地位较高的那些人。 二楼临街的包厢内,琅琊王氏家主王涣之一袭白衣,身形如竹般立于窗边,垂眸望着下方几人,手中折扇轻轻扇动。 “可是那位九公子终于到了?”坐在桌边的一位老者轻抿了口茶,丝毫不见浮躁。 王涣之道:“先生可知这楼下还剩了些什么人?” 老者,也就是王涣之的谋士王漳淡淡道:“不过是京中最有权势的那几位罢了。” “三位尚书,五位侍郎,两位将军......”王涣之轻笑道,“还真是快来齐了。” “家主不下去见见那位?” “一个装神弄鬼的能人异士罢了。”王涣之转身回到桌边坐下,“我王家世代清流,与这般人物扯上关系,莫不叫天下大儒学子笑掉大牙?” 琅琊王氏文风鼎盛,多出才子大儒,从前朝时便位于权力中心,几任丞相,十几位尚书侍郎,门生故吏遍布整个大宁朝,在百姓中风评也是四大世家中最好的一个。 凡是提起王氏子弟,便是愚昧百姓都要更敬上一些。 因此,王氏子弟在这大宁朝相当于最大的舆论集团,若是他们想捧一个人,那就是头猪也能捧起来。 相应的,他们若是想要毁了一个人,那吐沫星子便能将人淹死。 所谓口诛笔伐,便是王氏立世之本。 自然王家也是最要面子的,他们时刻端着仪态,一副清高到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势。 现今这位家主王涣之,更是如此。 王漳为他倒上一盏茶,温声道:“家主莫不是忘了那两首诗词?” 王涣之一顿。 “那九公子确实是个装神弄鬼之徒,可他背后的诗仙和易安居士,却是两位大才。”王漳循循善诱,“这般人物,除了我琅琊王氏,也无谁能接纳的住。” 王涣之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沉思片刻后才道:“先生放心,我王家不能做那趋炎附势的小人,但我那不争气的长子,却是个喜欢凑热闹的。” 他自己不愿意去低三下四结交楚九辩,但他那个长子却可以。 索性那孩子都长歪了,也不是一次两次地丢他们王氏的脸,那便再丢几次又何妨? 王漳见他如此心中不由轻叹,却也没再劝。 那位少主可早就与王涣之这个家主离了心,便是对方真的和楚九辩搭上了关系,也不见得会把这关系转给王涣之用。 可王涣之自大惯了,从未把那个孩子放在眼里。 自然王漳也没觉得那位少主能有多大出息,不过是仗着老夫人的宠爱,才能在家中留有一席之地。 只是老夫人年事已高,待她去了,少主在这家中便再无倚靠,也影响不到王涣之。 思及此王漳放下心,想着既然王涣之不愿去结交楚九辩,那他们就先看看其他权贵出手后的结果。 楼下,秦朝阳低声在楚九辩身侧介绍道:“那两位是萧家家主萧曜和陆家家主陆烬烽。” 原来是四大世家的家主,难怪其他人都识趣地先走了。 楚九辩淡漠的双眼望着走至面前的两人,好似真是个没有情感,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明。 陆烬烽眉头紧锁,长年累月下来都成了一个“川”字,他锐利的双眸扫过楚九辩的脸,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萧曜倒是笑容温和友善,朝楚九辩拱手行了一礼道:“阁下便是楚九辩,九公子吧?在下是临安萧氏现任家主萧曜萧子美,久仰公子大名,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陆烬烽便也拱了拱手,沉声道:“在下武威陆氏现任家主陆烬烽,字燎原。久仰。” 楚九辩朝他们二人点了下头就当是见过了。 他是神,而且是刚下凡几天,自然不能表现的太像人。 不过等到后面有必要的话,他也会学一学这些礼仪,到时候上早朝也不会太突兀和尴尬。 他这态度差点把对面两人整不会了。 陆烬烽眉头皱的更紧,萧曜则在愣了一瞬后又恢复笑容,道:“拍卖会想必也要开始了,公子请。” 楚九辩理所当然地迈步,走在了两人之前。 萧曜落后一步便跟了上去,走在楚九辩身侧。 陆烬烽却没跟上,而是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户部尚书苏盛、兵部尚书陆有为,以及工部侍郎萧闻道等人都在此处看着,本也想找机会上前和楚九辩聊上两句,可见对方连两位家主的面子都不给,便也不自讨没趣了。 “几位大人,咱们要不也别傻站着了?”萧闻道冲着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侍郎请。”几人互相礼让着,走进了珍宝阁。 他们没在一层停留,全都上了二楼。 楚九辩也被秦朝阳领着,进了主家为秦枭准备的包厢中。 萧曜的包厢就在隔壁,他笑道:“公子若是待得无聊了,可随时来找我。” 楚九辩颔首,神情也好似松动不少。 萧曜眸中笑意深了些,待楚九辩的包厢门被合上,他才转身离开。 “公子,这处视野还不错,能直接瞧见台上的拍品。”秦朝阳帮忙擦了椅子。 楚九辩走过去,发现这说是包厢,其实对着看台的那一侧就只是半人高的栏杆。 不遮挡视野,但也没有什么隐私,别说是谈话,就是你在包厢里撩一撩头发,对面包厢里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双宽大的红木椅子就摆在栏杆前,面朝看台,中间放着一个小桌,上面有茶点和水果。 楚九辩在左侧位置上坐下来,看向正对面的包厢。 那里坐着两个人,一个白衣飘飘的中年男子,一个留着白胡子的老者,仙风道骨,看着比楚九辩还像神仙。 “那两位是琅琊王氏的家主王涣之,和他们本家的族老,谋士王漳。” 秦朝阳低声介绍道。 楚九辩点头,又看向其他包厢。 各形各色的世家权贵,文武大臣,几乎都是男子,只其中两个相连的包厢中,坐着的都是女子。 十来个夫人小姐穿着锦衣华服,脸上却都戴着一层薄纱,遮着下半张脸。 “那些是各家的小姐夫人,是跟着家中老爷少爷出来玩的。” 大宁朝儒学盛行,三纲五常男尊女卑的观念早就深入人心。 加之《女则》《女诫》等书成为主流,这些闺阁小姐夫人平日里也都克己复礼深居简出,只参加一些女子举办的赏花宴等,却极少抛头露面。 也就只在拍卖会、乞巧节之类的日子,才能跟着家中男子出来,却还要戴着面纱。 楚九辩也没多盯着人家姑娘看,但他眼神好,看人也准。 因而只大概扫了一眼,他便记住了她们的眉眼和身形,也通过她们或灵动或温和的眼神,将她们各自的性格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秦枭什么时候过来?”楚九辩问道。 “一个时辰后。” 这一个时辰,就是秦枭给其他人的机会,也是给楚九辩的机会,端看他会不会被其他人说动。 若是楚九辩真的被别人说动了,秦枭也不会在今晚对他动手,以后却不一定。 毕竟没有人比秦枭更清楚楚九辩的能力,若是这样的人不能为他所用,那断不能留。 这一点,楚九辩也非常清楚。 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拍卖会正式开始。 楚九辩不是第一次参加拍卖,曾经为了演好一个拍卖师,他还特意去学过,更现场观摩过几十场拍卖。 此刻看着这与现代大差不差的流程,他一点兴趣都没提起来。 当然也是因为拍卖的这些东西,不是哪位大师的画作,就是什么精巧漂亮的首饰珠宝,间或来几本所谓的武功秘籍,削铁如泥的宝刀...... 参与竞价的人寥寥无几,卖出的价格也都高不到哪去,这才两刻钟,就已经拍出了二十几样物品。 这其中自然也有楚九辩的原因,今日来到这里的人,一大半都是为了他而来,不是为了拍到什么东西,自然也就没心情凑热闹。 只是这些人一个个都一直在观望,除了最初那两位家主之外,就没人来搭讪过。 楚九辩意兴阑珊,想着既然没有人主动来找他,那他就出去碰碰运气好了。 “我出去走走。”他起身对秦朝阳道,“你不用跟着了。” “是。”秦朝阳听话地留在包厢里。 明面上不带人,不代表暗地里没有。 楚九辩很清楚,即便秦朝阳不跟着自己,也还是有秦枭的暗卫跟着,所以即便有其他人要对他动手,他也是安全的。 不过秦朝阳不跟着他之后,他这个独身一人的目标就变得格外明显。 最先发现他的,就是一直在隔壁注意动静的萧曜。 几乎是楚九辩刚出了包厢,没走两步萧曜便跟了出来,还一副惊讶模样道:“好巧,公子也觉得无聊吗?” “嗯。”楚九辩应了一声。 萧曜走在他身侧,笑道:“公子应当还没去过楼上,上头有不少文人雅士,还有花魁娘子献艺,要不要去瞧瞧?” 看来这位萧氏家主要出手了。 楚九辩从善如流道:“走吧。” 萧曜面上笑意更真诚了些,引着他一路走上三楼。 一上来便有丝竹管弦之声,袅袅焚香。 这第三层与楼下两层都不同,更多了一些闭着门的包厢,包厢里时而传来琴弦声,时而又有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不知公子可听说过公瑾先生?”萧曜问道。 “姓周吗?”楚九辩下意识问道。 萧曜摇头:“姓白。” 楚九辩方才是下意识想到了那位三国时期的“周公瑾”,眼下便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没在原文里找到相关人物,便道:“没听过。” 萧曜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楚九辩这样一个仙风道骨的公子,说话竟会这般直白。 不过想着对方或许是某个隐世家族或者势力中的人,常年不入世,便也觉得颇有野趣。 事实上,楚九辩只是不太习惯古人说话的方式,总会按照习惯使用一些比较现代化的表达。 不过他给自己的身份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索性便不改自己的说话方式,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萧曜带着他一路向前,朝着最中间,且最大的那个包厢走去:“这公瑾先生两年前从江南而来,未及弱冠,文采斐然。据传他三岁能作诗,五岁便与大儒辩经,不过十岁便被举孝廉入仕,可他嫌官场沉浮桎梏,又辞了官四处逍遥。” “如今他来了上京城两年,始终坐镇珍宝阁。论起诗词,京中这些所谓的才子文豪皆败于他手,众人都说他就是这珍宝阁的镇阁之宝。” 楚九辩颔首道:“那确实厉害。” 他知道萧曜要做什么了。 这人是想再亲眼见证一下,他这个“神仙”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投资价值,他的背后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诗仙和易安居士。 其他神迹如今不好验证,唯有这个,省时省力。 这应该也不是萧曜一个人的想法,其余权贵方才一直观望着不行动,想必也是等着看一眼试探结果呢。 这些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精。 不过,和他比诗词底蕴吗? 楚九辩眸光幽深。 既然如此,那就不怪他再收割一波信仰值了。《 》 18、诗神苏轼 楚九辩与公瑾先生见面的消息很快传开。 众人听得两人好似是要比赛作诗,当即按捺不住好奇心,全都朝三楼涌去,使得拍卖会都不得不先暂停下来。 珍宝阁掌柜的听着头顶那咚咚咚的响声都心慌,忙跑上楼挤进包厢,高声道:“各位!各位请听我一言!” 鼎沸的人声总算小了些,掌柜的这才又往包厢中间挤了挤,看到了站在长桌前的楚九辩和白公瑾,以及几位气度非凡的上官。 他忙笑着作揖:“扰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抱歉。只是三楼位置狭小,诸位大人公子不若请移步至一层,咱们也好松快些。” 一席墨蓝色衣袍的白公瑾看向楚九辩,问道:“九公子,咱们要不到了楼下再继续?” “可以。”楚九辩道。 先礼后兵。 楚九辩见到白公瑾后,对方就先谈起了《行路难》和《一剪梅》,说了他有多喜欢这两首诗词,有多崇拜李白和李清照。 又说他一直很想和楚九辩见上一面,想知道还有没有如此神作可供品鉴。 怕楚九辩不乐意,或者有理由推辞,白公瑾便提出他自己先做一首出来,抛砖引玉。 他都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了,楚九辩若是再不答应,就好似是怕了他。 周围这么多观众可都是送上门来的信仰值,没有不要的道理。 而且如今在座的这些权贵,都等着看他这位“九公子”有什么本事,他若是不表现一下,还真就叫他们小瞧了。 这样等他之后上了朝堂,说不得也会被瞧不起。 更重要的是,今晚发生的所有事,秦枭都一定会知道。 他还要和秦枭继续合作下去,太窝囊了也不利于他和秦枭之后的相处。 于是楚九辩根本没犹豫,直接答应与白公瑾“探讨”一二。 见事件中心的两人下了楼,其余人自然也都跟下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掌柜的命人在楼中各处点起了油灯。 灯不少,但碍于火光明灭微弱,所以只能算是看得清路和人。 这是珍宝阁惯用的手段,傍晚开始拍卖会,等到了晚间灯一亮,再普通的东西都能多出一些氛围感。 白公瑾引着楚九辩来到一楼,准备直接上台论诗。 不少权贵们见状就直接留在了二楼,回到自己包厢里向下看去。 更多的人则是跟着来到一层,或坐或站,但都出奇地安静。 今日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是为验证楚九辩的身份而来,身负重任的白公瑾自然一清二楚。 与楚九辩一同站上台后,他便对众人作了一揖,温声道:“未曾想我与九公子二人的论诗竟扰了拍卖会,扰了诸位的兴致,实在惭愧。” 楚九辩静立在一侧,抬眼朝二楼那些包厢望去。 借着昏黄的光影,他看到楼上包括萧曜在内,所有有权有势的上官们都悠然坐着。 这些人垂眸看他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反而是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秦朝阳安安静静站着,没什么存在感,但又好像存在感十足。 这一刻,楚九辩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秦家人与楼上那些人并不一样。 他甚至能猜到若是秦枭此刻也在场,定会抱臂站在台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要如何应对,但绝不会摆出那般打量货物的神情。 楚九辩觉得自己或许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与秦枭确实地位不平等,但秦枭一直没小瞧过他,也从未轻贱过他的生命。 否则早在登基大典那日,他的脖子就已经被秦枭拧断了。 楚九辩心情有些复杂,面上却平静无波。 “先生多虑了。”台下不知道谁说了句,当即有更多人开口。 “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才子,能亲眼看到您二位论诗可是我们的荣幸。” “是啊。哪里谈得上打扰,先生真是折煞我等。” 楼内气氛一派祥和,偏这时有道突兀的嗓音响起。 那声音含着笑,懒懒散散道:“到底比不比了?” 楼内嘈杂为之一静,众人全都朝声源处看过去,楚九辩也投去视线。 只见在大厅右侧的朱红石柱旁,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青年抱臂而立,微卷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发间隐约还有细碎的银链,在烛火下明灭如星辰。 在注重礼仪规制的大宁朝,已经及冠的青年还这样披头散发,实在稀奇,也实在怪异。 楚九辩甚至觉得比起这人,自己都更像是本地人了。 但不得不说,这人长得还真挺帅。 五官精致,还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一颦一笑都带着风流浪荡的气息。 此刻对方那双眼便落在了白公瑾身上。 白公瑾似乎是认得此人,脸色都有些僵硬。 那青年见状轻嗤一声,道:“最烦你们这些装模作样的,你不就是想为难这位抢了你风头的九公子吗?装什么清高?” “王少主说笑了。”白公瑾勉强维持着风度道,“在下只是想与九公子探讨一二。” “那就开始吧,省的耽误我继续买东西。” 王少主? 楚九辩正想着这位的身份,秦朝阳的声音就在身侧响起,很低:“公子,那位是琅琊王氏的嫡长子王其琛,生母早逝,如今王家的主母是小妾抬上来的。” 原来如此。 楚九辩抬眼看向王家人所在的包厢,果然见到那位清风霁月的王家主黑了脸。 父子关系不和啊。 白公瑾被这么下面子,有些尴尬地冲楚九辩笑了笑:“那在下就抛砖引玉,献丑了。” “请。”楚九辩道。 白公瑾缓缓呼了口气,才道:“快马踏云尘,长歌破晓昏。胸藏千丈志,眼纳万重村。” 这两句一念出来,众人都觉眼前一亮。 心道不愧是声名远播的公瑾先生,这诗做的真是一绝。 望见众人的反应,白公瑾心中便定了不少。 这首《追风》是他近日作的最得心的一首,还是受了那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影响,才有如此豁达的心境。 他沉下心,继续念出最后两句:“得失随鸥鸟,行藏任酒樽。天涯无定处,风月满征魂。” 一诗念罢,掌声雷动。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楚九辩就属于不会作诗,但能分辨出好坏的人,所以他知道白公瑾这首诗确实做的不错。 只是对方这每一句诗分开来,楚九辩都能从自己背过的诗里找到相似的意境,因而有了对比后,再好的诗也没有那般惊艳了。 可对于这里的看客来说,这确实是一首难得的佳作,一时间恭维声探讨声几乎要淹没整个珍宝阁。 略显混乱的场面中,楚九辩忽而瞥见有两道纤瘦的身影,躲着人,匆忙又小心地从后门处离开。 两个女子? 楚九辩一下就回忆起,那两位女子应是此前在二楼包厢里的两个,一个是小姐打扮,一个是丫鬟打扮。 如今外头天已经黑透了,这条街今日又被封着,无人进出。 若是解手之类的事,三楼就有专门为女子们准备的几间房间,都有强壮的嬷嬷们守着,没必要离开。 且今日来此地的女子,都是和家中男子以及主母长辈一同来的,即便是家中忽然传了什么信儿过来,也不至于要一个小姐带着丫鬟回去处理。 她们那样匆忙紧张的神情,也断不会是偷出去玩。 所以是要去做什么? 楚九辩侧头看向身后的秦朝阳,对方当即凑上前来:“公子有何吩咐?” “有两个姑娘走的奇怪,你去看看。” 秦朝阳顿了下,眼神不着痕迹地朝一楼某个方向看了眼,而后便应“是”离开,身影退入暗处后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没惊动任何人。 楚九辩惊了一瞬。 头一回见到这个时代的功夫,真酷。 只是,秦朝阳怎么这么听他的话,莫非是秦枭给了什么权限? 比如“出门在外听楚九辩话”之类的。 还是说因为还有其他暗卫在暗处守着他,所以秦朝阳并不担心他会跑,也不怕其他势力想着“得不到就杀掉”楚九辩。 那看来守在他身边的人肯定武功高强,楚九辩放心了。 白公瑾没注意到楚九辩,他听着台下众人的恭维声,知道这一夜过去,自己的才名定会传的更广,心中不由有些自得。 他会作诗,更懂诗。 所以他也更清楚想做出一首像《行路难》那般的诗作有多难,很多诗人穷尽一生也写不出一首。 他不觉得那位诗仙和易安居士,还能有更好的诗作可以被楚九辩传扬出来,除非还有第三位大才。 “公子觉得我这首如何?”他故作自谦的姿态,礼貌询问。 楚九辩点头:“不错。” “想必公子有更好的。”白公瑾道。 楼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楚九辩的回答。 “实不相瞒。”楚九辩淡漠的脸上带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好似春雪乍融,不少人为此失神。 距离最近的白公瑾也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后竟下意识垂眼,不太敢和面前谪仙般的人物对视,心跳也快了不少。 这感觉,好似比他方才被众人恭维时还要令他兴奋。 楚九辩却没在意其他人的反应。 他嗓音清冷,神色带着怀念般道:“在我们仙界,也有一位公瑾先生,不过他姓周,名瑜,是位难得的雄才。” 萧曜眸中闪过一道暗芒。 他想起自己先前提起“公瑾先生”的时候,楚九辩下意识问出的那句“姓周吗”。 所以,这个周公瑾定是真的存在。 即便不是所谓的仙人,但也定是楚九辩身后势力中的一员。 雄才。 敢用这个词形容对方,那该是个怎样的人物? 白公瑾没想到楚九辩会说出这样一段话,不由有些好奇道:“那位周公瑾先生,可也会作诗?” “会。”楚九辩毫不犹豫,“但我现在要念的却不是他作的诗,而是诗神苏轼因感怀周瑜而作的一首赤壁怀古。” “诗神?”白公瑾哑然。 在场所有人都忘了说话。 不是诗仙李白吗? 这怎么又出来个诗神苏轼? 以后莫不是还会有什么诗圣、诗鬼之类的?! 二楼包厢内的权贵们脸色都变了变,果然这位九公子身后不止两位大才,如今这又出来一位诗神苏轼,以及被称为“雄才”的周瑜。 王涣之轻抿了口茶,道:“故弄玄虚。” 王漳却已经起身,来到了栏杆前。 见大家都被吊起好奇心,楚九辩才开口念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只这开头两句,就将众人带入苍凉悠远的意境之中。 二楼包厢内老神在在坐着的众人,此刻也都不由自主地起身,走近栏杆处,灼热的视线死死落在楚九辩身上。 楚九辩却好似感受不到,继续用他清冷的声音念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即便他没有故意念的激昂有力,众人也能从这一句中感受到那雄奇壮丽的古战场。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多少豪杰? 这位诗神心中所念,竟不止周瑜一位吗? 这一刻,那些权贵们好似从心底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所谓“赤壁”是在何处? 那“三国”呢? 是某个地方的名字,还是指——三个国家? 思及此,所有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是不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蛰伏着其他更强大的国家和势力?那些势力将楚九辩派来上京城的目的又是什么? 为什么藏得好好的,如今却要搅进京城这摊浑水中? 萧曜面上温和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 他眸光灼热地望着楼下那道挺拔的身影,双手几乎要把手中折扇掰断。 那样可怕的势力,他们这么多年却无一人发现。 要么是对方真的强大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要么,对方其实根本不在此界。 若是如此,是否真的如同楚九辩所说那般,这些诗,那些人,制冰的手段......都来自仙界?! 这位九公子。 真的是“神明”吗?《 》 19、贵女失踪 陆烬烽这辈子最爱的便是腰间这把刀,最佩服的,也是那些雄才大略的英雄豪杰。 如今听着这诗,他好似一眼就看到了那所谓“三国”时期的众多英豪,不由热血上头。 楚九辩感受到投在身上的灼热视线,却没在意,反倒侧头看向身侧的白公瑾,缓缓念出下一句诗:“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周公瑾,可不是一个被权贵驱使,只会作诗的儒生。 他擅长的何止文韬武略,他的战场也不在勾心斗角,而是在遥远的三国,在群雄争霸。 白公瑾眼神木楞,双手都有些颤抖。 这一刻,他竟有种“我怎么配”的感觉,他怎么配叫“公瑾”? 好! 二楼包厢里的陆烬烽一掌重重拍在栏杆上,险些没拍断。 好一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好一个周公瑾! 若是可以,他多想与对方好生切磋一番。 楚九辩的视线扫过激动到脸都红了的陆烬烽,又缓缓掠过眸色幽深的萧曜,满脸震撼的文武官员,攥着手帕强忍激动的女眷,最后落在了脸色难看的王涣之身上。 方才就这位的眼神最让人不爽。 楚九辩看着他,念出最后两句:“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这两句直接就将全诗的意境,和要表达的豁达情感,再次拔高了好几个度。 也将众人的注意力从雄姿英发的周瑜身上,拉回到了苏轼自己身上。 人生如梦,过去的已经过去,眼下不如就举杯敬江月,活个痛快。 诗神。 这就是那位诗神的作品吗? 如此豁达,如此开阔,竟是与那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有一样令人心胸畅达的舒适感。 “诗神,诗仙。”大理寺少卿甄弗坐在一楼靠前的位置上,不由喃喃出声,“怪不得能成神成仙,这心胸就不是我等凡人能企及的。” 众人还不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自诩清流的王涣之与王漳,也都半晌无言,心中激荡久久不息。 既然已经装了,那索性就装的再大一些。 楚九辩再次看向白公瑾,道:“你方才那首诗确实不错,只那第一句‘快马踏云尘’倒是叫我想起了诗仙的一句诗——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众人万万没想到楚九辩竟还会继续念诗,且这短短一句话,暴露出的信息量就大的离谱。 此前若是大家还觉得李白能做出一首绝顶的好诗就差不多了,可现在楚九辩却随口就又说了一句,虽不能完全了解其意,但只一句就能看出这首诗,定也不差。 不过楚九辩却没把诗念完。 “还有你的那句‘得失随鸥鸟,行藏任酒樽’,与诗神曾写过的一首也有类似的意境。” 白公瑾这会人都是木的,他愣愣问道:“什么诗?”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整栋楼都静的落针可闻。 在所有如有实质的目光里,楚九辩声音淡淡:“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又是一首神作。 楼中众人彻底无言,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楚九辩下了看台走向二楼,才终于有人发出慨叹。 一时,人声鼎沸。 白公瑾呆呆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些诗句。 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有巨人站在他面前,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小子你还年轻,别飘。 不知道是不是装过了火,楚九辩这一路走上二楼,竟无一人敢上前与他攀谈。 就连到了二楼之后,也未见有哪位权贵来找他,那两位家主也是如此。 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有其他打算。 楚九辩更偏向于后者。 这些权贵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怎么也不会被他那几句诗给震到回不过神,更有可能是被他话里话外的信息量给困住了。 楚九辩先前就从秦枭的言语间里,摸清楚了如今京中各大势力对他的态度。 这些人并不觉得他是神,只是觉得他背后应该有个神秘而庞大的势力。 而他最初提起的李白和李清照,也被他们归为他背后之人。 既然如此,楚九辩自然是要把这个身份坐实,这样即便这些人觉得他不是神,也会因为忌惮他身后的势力而不敢随意对他出手。 只是如果他背后只是有两位诗人可绝对不够,所以他今日便也借着机会,又提起了新的人物。 比如诗神苏轼,比如雄才大略的周瑜,再比如那些虽为指名道姓,但却“真实存在”的众多英雄豪杰。 想象的力量是强大的。 楚九辩只需稍加引导,剩余的部分就会有人自动帮他补全。 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权贵们先前准备招揽楚九辩的条件肯定不够用了,所以才都没来找他。 楚九辩扫过自己的系统界面,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今日收获可真不错。 不仅让那些不相信他是神的权贵大佬们对他有了忌惮,重新衡量与他合作的标准,还让那些容易动摇的人信了他“神”的身份,为他贡献了一大波信仰值。 如今他的累计积分已经超过两百,即将突破三百。 他已经可以再“召唤”一位信徒了! 楚九辩带给大家的惊喜震撼太大,这拍卖会显然不可能再接着办下去。 想必过不了一会,楼里这些人就会离开,只不过定然有很多人会睡不着觉了。 楚九辩心里惦记着新的信徒,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只是秦朝阳还没回来,他只能先在这等等。 总归即便秦朝阳一时半刻回不来,秦枭也会来。 楚九辩看了眼时间,距离秦枭给他的一个时辰的时间,才过去一半。 看来他要再等一个小时才能等来秦枭了。 楚九辩走到包厢门前,正准备推门,却发现门没关严实。 他有意停了两息,没有暗卫出现拦着他,那包厢里肯定就是安全的。 心里有了个猜测,他没再犹豫,抬手推开门。 伴随着一声门响,楚九辩的目光落在了屋内。 只见一身黑衣的秦枭倚着栏杆,身后油灯的火光明灭摇晃笼着朦胧的身影,男人利落的面部棱角也被火光映的柔和了一些。 “回来了?”秦枭笑问。 果然是他。 楚九辩进了包厢,反手合上门。 秦枭没在栏杆旁的两个座位前停留,而是走到屋中间的另一张圆桌边,倒了两杯茶水。 “说那么多话,渴了吧?”他道。 楚九辩走过去。 刚伸手接过茶杯,脑海中的机械音便响起:【纯正龙井,无毒无药,请宿主放心饮用。(已自动扣除一点信仰值)】 楚九辩:“......” 我知道没毒! 该死的半智能能不能关了自动扣费啊! 秦枭见他神色有异,笑着轻饮了口茶道:“放心,没下药。” 都说了我知道没毒! 楚九辩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来,仰头干了一小杯的茶。 秦枭一愣,又给他添了一杯:“真渴了?” “大人怎么这会儿就来了?”楚九辩不答反问。 说好一个时辰,结果现在刚过半个时辰就现身了。 宁王大人果真没什么信誉可言。 “心里没底啊。”秦枭也在近处坐下来,似真似假般叹息道:“实在是担心本王这个‘情劫’,留不住公子的人。” 楚九辩低笑一声:“所以堂堂宁王大人便屈尊降贵,给本神当了半个时辰的暗卫?” 从一开始秦枭就隐在暗处,时刻跟着楚九辩。 所以当楚九辩让秦朝阳去追那两个姑娘的时候,对方才会那么果断地听话离开,想必不是因为所谓的“暗卫很强”,而是因为暗卫就是秦枭本人。 秦朝阳是得到了秦枭的同意,才那般果断离开。 “什么都瞒不过你。”秦枭笑了下,视线又在楚九辩脖颈上转了一圈,“没用我给你的药吗?” 几日前掐的指痕,如今仍然有些青紫斑驳的痕迹。 楚九辩抬手抚摸脖子,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而且秦枭送的药确实很好用,也就是自己皮肤嫩,还是疤痕体质,所以於痕才没完全下去。 他看向面前的始作俑者,莞尔一笑道:“可能因为我心里有气,所以好不了。” “是我的错。”秦枭从袖间拿出一把匕首,将刀柄递到楚九辩手里。 楚九辩接过来。 这什么意思? 总不会是让他捅他两刀泄愤吧? 手被握住,楚九辩感受到男人温热粗糙的掌心,完全将他的手包裹住。 秦枭握着他的手,将匕首尖端抵在了自己肩头,而后微微用力,锋利的刀刃便刺破外衣和血肉。 血迹缓缓洇湿了他墨色的衣衫,也湿了楚九辩的指尖。 靠。 神经病啊。 楚九辩心跳一点点加快,又在某个时刻骤然恢复平静。 他松开匕首,将沾着血的手抽回来,用杯中茶水冲干净,又拿出帕子擦拭。 秦枭眸中带笑,随手拔出匕首在袖子上擦了擦道:“公子若是觉得不够解气,可以再来两刀。” 楚九辩擦手的动作一顿,心里涌上一股火气。 他从秦枭手里抢过匕首,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再次刺入对方肩头,甚至与前一刀在同一个位置。 秦枭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青年眸色淡漠,不见一点情绪,可偏偏神情中却好像带着笑。 真矛盾。 秦枭忽然有些好奇,楚九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楚九辩心底骂骂咧咧,收回手重新擦拭。 狗东西,以为我不敢是吧? 要不是现在弄不死你,本神这刀刺的就是你心脏。 “公子可消气了?”秦枭声音带笑。 楚九辩本以为对方是在调侃自己,可四目相对后,他却发现秦枭眼神真诚,像是真的担心他会继续生气。 楚九辩擦手的动作顿住。 秦枭居然是真的在想办法让他消气。 为什么? 就为了留住他这个难得的助力? 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楚九辩有些看不懂,可却隐约觉得自己好似窥探到了真正的秦枭。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不同于方才探讨诗句时的高谈阔论,而是一阵兵荒马乱。 楚九辩蹙眉,起身走到栏杆处朝下看去。 秦枭也拔出匕首收起来,走至他身侧。 一楼大堂门口处来了不少人,还是熟人。 正是腰挎佩刀身着软甲的十几位御林军,以及御林军总指挥使——安无疾。 楚九辩看向秦枭,却发现他也正微微凝眉,应当是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何事。 安无疾走上拍卖台,眼神凌厉地扫过在场众人,冷声道:“苏尚书家的二小姐如今不知所踪,诸位可有谁见过?” 苏盛不知何时去了楼下,此刻就与御林军站在一处,脸色极其难看。 听安无疾问完话,他也忙朝众人拱手作揖道:“诸位同僚,有谁见过小女万望告知,大恩大德苏某定涌泉相报!” 在场都是当朝权贵,谁都知道苏尚书一儿两女,他最疼爱的便是那小女儿。 今日拍卖会,他也带着夫人和小女苏喜儿来玩,却不想这苏二小姐竟然走丢了? 苏夫人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被嬷嬷扶着,还去抓苏盛的手,低声恳求道:“老爷,这种事您怎么能说出去啊?姑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大晚上的,一个女子失踪找不到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苏盛又气又急,对一旁的嬷嬷道:“快带你们夫人回府。” 苏夫人被嬷嬷扶着走出珍宝阁,绝望地闭上眼。 在这大宁朝,名声,就是命。 二楼包厢里的夫人小姐们这会儿也待不住了,忙也想快些回府,看起来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的不轻。 然而这时,却忽然有一道娇俏的女声惊讶道:“安总军怎么在这?不是他叫喜儿出去的吗?”《 》 20、畏罪自杀 第20章 畏罪自杀 一语惊起千层浪,众人顺着声音看去。 楚九辩也微微侧眸,见说话之人就在二楼女眷的包厢中。 包厢中女眷不少,但都瞧着其中一位穿着翠色长裙的少女。 她戴着面纱,一双灵动的双眼布满血丝,满是惊诧地望着楼下的安无疾。 楚九辩看清那少女略熟悉的眉眼后,不由蹙眉。 楼下。 安无疾没想到事情竟会攀扯到自己头上,厉声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被他吓到,忙朝一妇人身后躲了躲。 那妇人也面露惊慌,将少女挡在身后,颤声道:“抱歉。小女无状,她胡说的。” 一楼大堂某处也当即走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眉头紧锁,朝安无疾拱了拱手道:“安总军,那是本官的三女儿,娇宠惯了,您别在意。” “赵侍郎。”安无疾朝他看去,“苏家小姐失踪之事处处蹊跷,若是您家女儿知道些什么,还请告知于我。” 吏部侍郎赵谦和正二品,与安无疾官职相当,因而两人互相说话还算客气。 “这”赵谦和似乎是不想掺和此事,很是为难。 苏盛快步走至他面前,拱手作揖,恳切道:“赵大人,早一些找到线索便能早一些找到我女儿,算我求你!” 他倒是不觉得这事会与安无疾有关,但自家女儿的心思他清楚,她对安无疾确实属意许久,若是有人用安无疾的名义将她叫出去,说不得女儿真的会上当。 赵家女儿他知道,与自家女儿向来要好,可能真知道些什么线索。 赵谦和也是这朝中难得的纯臣,先祖同苏家一样,是武宗时期跟着打过天下的,不过是文官。 许是因为两家都是纯臣,因而也不介意让两家孩子走的近一些。 赵谦和见苏盛这般模样,忙安慰了一句。 他也不好再拦着,只得抬眼看向二楼的女儿道:“熙儿,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赵熙眼眶都已经红了,她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才稳住身形。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她颤声道:“方、方才我与喜儿从三楼回来,结果在楼梯口碰到了一个小丫鬟,她给了喜儿一张字条。” “那字条上写着请喜儿去安澜院一叙,落款人是”她怯怯地看向安无疾,“是安总军。” 这下众人不得不打量起安无疾来。 这段时日,京中确实传言苏家有意与安无疾结亲,说不得这安总军与那苏家小姐早就暗通款曲了。 安无疾神情更加冷漠,他朝手下人示意了下,便有副手带着几个兵卒离开珍宝阁,去往安澜院寻找线索。 安澜院就在这条街的街尾,是一家首饰铺子,是京中贵女们最常去的地方,也是苏夫人的产业。 安无疾依旧望着赵熙,问道:“我与苏家小姐并不相识,她为何会因为一张字条就去见我?” “你——”赵熙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道,“喜儿有意与你,你是真的不知吗?” 安无疾脸上神情茫然一瞬。 他都不记得自己见过那位苏二小姐。 楚九辩看了这半晌,也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终于有人沉不住气,打算搅浑京城这一池浑水。 他淡漠的视线扫过楼中神情各异的众人,心中微凉。 这就是权贵,为了达成目的,不惜拿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开刀。 身侧传来秦枭低沉的声音:“刑部主事可在?” 不高不低的一句,却令整栋楼都安静下来,无数道视线都投向这边。 安无疾抬头,见自家大人一袭黑衣立于栏杆处,神情冷淡。 旁边站着的楚九辩额发细碎,半遮眉眼,身影在昏黄光影的映照下显得朦胧又虚幻。 “下官在。”刑部尚书邱衡,自二楼包厢中遥遥朝秦枭的方向作揖道:“此事多有蹊跷,下官这就去查。” 秦枭颔首。 有了主事的人,众人心里都定了不少。 楚九辩和秦枭来到楼下,安无疾迎上前低声道:“大人,这是冲咱们来的。” “嗯。”秦枭应了声,又看向楼中众人,提高声音道:“事发突然,烦请诸位多留一阵,配合刑部问询。” 在场所有人都可能看到过什么,也可能做过什么,所以暂时还不能让他们回去。 众人纷纷应是,却忍不住三三俩俩凑在一起低语,楼中也一时有些嘈杂。 不多时,邱衡便来到一楼,还将赵三小姐赵熙与赵夫人都一并请了下来。 赵谦和忙走上前护住妻女,母女俩眼见着便也没那么害怕了。 苏盛与邱衡二人互相见礼,然后一同走至楚九辩等人面前。 邱衡个子不高,长了一张严肃冷硬的国字脸,留着两撇胡子,右侧颧骨上还有一颗小拇指盖大小的黑痣,整个人都有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朝秦枭见了一礼,秦枭点头算作回应。 邱衡便又看向安无疾,道:“事情紧急,我就不和你客套了。” “大人请说。”安无疾道。 “今日拍卖会来了这么多权贵,这条街前后都有我邱家侍卫把守,安总军的御林军是如何赶到这来的?” 安无疾:“是苏大人家的小厮来找我,说苏二小姐失踪,苏大人想请我帮忙。” 闻言,苏盛却忙道:“不是我的人。夫人刚和我说完小女走失,你就到了。” 他是在准备出门找人的时候,恰好和安无疾碰上。 安无疾见面就问他苏喜儿是不是真的不见了,苏盛一看居然连御林军都知道了这事,便觉女儿凶多吉少,这才忙请安无疾帮忙,于是就有了方才安无疾询问众人那一出。 “看来是有人刻意为之。”邱衡侧眸望向楼内,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才又看向苏盛,问道:“大人最近可得罪了什么人?” 苏盛自嘲一笑:“我一个纯臣,能得罪谁?” 得罪的当然是除秦枭外的所有势力。 邱家,自然也算在内。 邱衡对上他的视线,也一时无言。 方才大家或许还没捋清楚事情原委,但现在,楼中这些人却已经都看得清楚。 今日这一出,针对的就是苏盛和秦枭。 苏盛一个公认的纯臣,谁是皇帝他便忠于谁,因而他如今天然与秦枭在同一个阵营。 并且他有意将小女嫁给安无疾联姻的事,京中也有不少人得到了风声。 若是这婚事成了,这位户部尚书就和秦枭彻底绑定在了一起,那对秦枭来说,绝对是一个绝佳的助力。 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好事。 只有秦枭被打压下去,他们才有机会掌控朝廷,掌控小皇帝。 他们不能看着秦枭不断壮大势力,因此也绝对不能让他和苏盛走的太近,今日这一出,便是为了毁掉这桩联姻。 苏盛最疼爱的女儿,被人用安无疾的名义骗走。 即便苏二小姐最后完好无事地回来,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与安无疾无关,苏盛也不会再让自己的女儿与他扯上关系,甚至连他自己,也不会与秦枭走的太近了,这是其他势力给他的警告。 自然这是往好处想的结果。 若是背后这人再狠心一些,说不得就会直接害死那位无辜的苏二小姐。 届时苏家与安无疾就彻底没了联姻的指望,甚至以苏盛爱女如命的样子,说不得就会失去理智,记恨上秦枭和安无疾。 即便苏盛保持理智,不去怪这两人,但这条横在他们中间的年轻生命,也会成为一道难以修补的裂痕。 他们在朝堂上的同盟关系,便不复存在。 自然还有第三种可能—— 就是苏盛因为此事心力憔悴,彻底退出权力中心,那他身下那把户部尚书的椅子,就可以被其他势力所取代了。 这是明谋。 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背后之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对方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他准备离间苏家和秦枭,他就是在威胁苏盛。 可苏盛却不得不一脚踏进去。 他现在只希望女儿能活着,能平安无事。 她才十六岁,几刻钟前还在和父母撒娇,还说要去找已经出嫁的长姐玩,可现在却下落不明。 楚九辩如同旁观者般看着眼前这些人,却切身感受到了权贵斗争的残酷。 背后之人只需动动手,便有多少无辜之人被牺牲,被抛弃,被玩弄。 这与他看文字看小说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如今也成了这漩涡中的一员。 “安平。”秦枭忽然开口。 “臣在。” “你与苏二小姐可曾通过信?” 安无疾看了眼苏盛,才沉声回道:“大人,我就不记得自己见过苏二小姐。” 苏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眶血红,却也没说出什么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女儿就是单相思,否则他之前也不会总对女儿说安无疾的坏话,试图让她改变心意。 可在苏喜儿看来,父亲只是和大多数父亲一样,看不惯未来女婿而已。 “这就怪了。”一道温润的嗓音自楚九辩身后传来,众人纷纷看去。 来人是个身着墨绿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气质温润如玉,他主动上前对着众人拱手见礼。 “下官大理寺少卿甄弗,见过诸位大人。”他又单独朝苏盛见礼道,“见过岳父大人。” 苏盛一儿两女,儿子是南直隶汝阳府的知府,小女儿苏喜儿还未出嫁,大女儿苏巧儿早两年时便嫁给了面前这位大理寺少卿甄弗。 “你方才说哪里怪?”苏盛忙问道。 甄弗道:“夫人与我提起过,安澜院是岳母的私产,未来准备送与小妹做嫁妆,因而早早就让她接手管理铺子。若是真有人将小妹约去安澜院,说明对方定是精挑细选了这个地方,知道小妹在那里不会设防。” 毕竟是自己母亲的产业,自己又接手管理了许久,苏喜儿对那里定然很熟悉。 所以写字条的人将她约去那里,她也不会太过紧张。 邱衡道:“这事定是提前预谋,幕后之人想知道苏二小姐熟悉安澜院也不难。” “是,但还有一个疑点。”甄弗道,“夫人在家里总是提起小妹的事,依下官看来,小妹恪守礼仪,并非是会私会外男之人。” “对,没错!”苏盛方才心急如焚,竟忘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他家女儿被夫人教养的极好,性格也更喜静,平日里除非是去打理铺子,否则基本不出门。 除此之外也唯有相好的姐妹邀请,或者推脱不掉的宴会,她才会出去坐坐。 然而即便出门,她也是晚饭前必然回家来。 而且之前她虽心悦安无疾,却从未偷偷出去找过对方,更不可能私相授受。 所以这大晚上,她怎么可能因为那么一句话就跑出去? 苏盛道:“今日也是她听闻背出《一剪梅》的九公子来了,这才跟着想来见见。” 可照这时间推算,苏喜儿离开珍宝阁的时间,恰好就是楚九辩正与白公瑾论诗的时候。 为了诗,为了楚九辩而来的姑娘,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那字条上的落款,真的是安无疾吗? 这个疑问同时袭上众人心头。 或者说,真的有那么一张字条吗? 楚九辩朝赵谦和一家三口人看去,那位赵三小姐赵熙紧紧搂着母亲的手臂,眼眶通红,面纱上也有了两道蜿蜒的泪痕,眼里的悲伤不似作假。 字条的事就是这位赵三小姐说的,最初引导众人猜疑安无疾的也是她。 可到底是否有那样一个字条,谁都不知道。 珍宝阁的掌柜匆匆从外面回来,走到秦枭等人面前见了礼,对邱衡道:“大人,咱们家的护卫死了四个,就是守在安澜院附近的那几个。” “怎么死的?” “割喉,一刀毙命。”掌柜沉声道,“动手之人武功高强,下手果决。” 邱衡眉头紧锁:“看来是有人杀了护卫,把苏二小姐劫走了。” 御林军去探查的几人也回来了,汇报的内容与掌柜的大差不差。 “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就敢劫人、杀人,胆子不小。”安无疾眼中有杀意闪过。 苏盛的视线从秦枭开始,一个个朝楼内那些权贵看去,从一楼窃窃低语的下官,到二楼包厢中的世家家主。 王涣之与王漳依旧坐在桌边喝茶,姿态优美闲适,好似楼下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陆烬烽正用布巾擦拭着自己的宝刀。 萧曜则与工部侍郎萧闻道一同站在栏杆处,不知道说着什么,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贵女失踪,生死不明,却无人在意。 苏盛紧紧咬着牙关,双手紧攥成拳。 “再去找。”安无疾下了命令,御林军便大半离开珍宝阁,去寻苏喜儿。 这满楼的人,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秦枭与苏盛结盟,换言之,这楼里几乎所有人都有嫌疑,都可能是幕后主使。 他们不可能把这些权贵都关起来审讯,为今之计,重要的还是要先找到人。 苏盛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再睁眼时,他情绪已经恢复平静,只整个人的气质好似变得更加深沉。 “麻烦安总军了。”他道。 安无疾道:“职责所在,大人客气了。” 御林军统管京城治安,在他的治下有人当街杀人劫人,确实该他来管。 他心里也焦躁的很,即便是他不认识的姑娘,但这大半夜的也实在危险。 他坐不住,便也亲自出去找人。 这一晃眼,便是一刻钟过去。 甄弗和邱衡找了几位大理寺和刑部的同僚,四处去查线索,但一无所获。 楚九辩看向门口。 秦朝阳怎么还不回来? 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之前匆忙离开这里的那两个女子之中,便有苏喜儿。 有秦朝阳跟着,她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 秦枭注意到他的神情,也不由朝门口看去。 秦朝阳去追那两个女子的事,是他应允的,所以他和楚九辩一样,没怎么担心过苏喜儿的安全。 他更想要弄清楚,策划这起事件的人会是谁。 不过如今那个动手之人已经自己跳了出来,就等苏喜儿回来指认了。 珍宝阁的门自方才御林军到来之后就大开着,此前进进出出的也都是带刀的侍卫们,以及忙着查找线索的朝廷命官。 可忽然间,那门口处竟跑进来一道纤弱的倩影。 楼内众人都在各自交谈,本该注意不到,可就在那姑娘进来的第一时间,楼上那几位家主谋士就都朝那边看了过去。 略有些嘈杂的珍宝阁也在此刻倏然一静。 诧异的,不解的,好奇的,若有所思的各种眼神交错。 视线中心的少女戴着面纱,发髻微微有些凌乱,但还算得体。 她双眸通红,面纱上蜿蜒着数道泪痕,瞧着无措又可怜。 “喜儿”苏盛一时间呆在原地,反应过来后也顾不得失态,快步朝女儿跑去。 苏喜儿也看到了父亲,刚刚止住的眼泪顿时滚滚而下,她扑进父亲怀里,哭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楚九辩心中的石头落下,看向跟在苏喜儿身后进来的安无疾和秦朝阳。 秦朝阳平日里存在感微弱,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忽略他。 可如今他却存在感十足,与张扬的安无疾一同迈入众人视线中,无声地告诉众人:苏喜儿是他们秦家人找回来的。 楚九辩不由朝秦枭看了眼,发现对方也看向了自己。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下,又各自移开视线。 楼中安静至极,只有苏喜儿低低的啜泣声和苏盛的安慰声。 秦朝阳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到秦枭和楚九辩面前,声音不大不小地汇报道:“大人,公子,属下方才跟着苏二小姐,见有三人杀了陆家侍卫,将苏二小姐劫走。属下追上去与那三人打了一架,但他们都是死士,见势不对便自尽了。” 既然是死士,身上就不可能带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秦朝阳什么都没搜到。 “知道了。”秦枭淡淡应了声,秦朝阳便退到了他身后,又一次变回了那个存在感极低的护卫。 “甄少卿。”秦枭看向甄弗,“你身份方便些,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甄弗应是,走到苏盛和苏喜儿面前,先是安慰了一番,才问道:“小妹,你为何会孤身离开?” 苏喜儿还在哽咽,闻言却想起了什么,当即朝周围看去。 含泪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而后终于落在一道瘦削的身影上,再不动了。 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就见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指认安无疾的赵三小姐赵熙。 赵熙此刻面色惨白一片,浑身抖如筛糠,本该灵动的双眼中惊慌、欣喜、悲伤无措,各种情绪交错,变得格外复杂。 一旁的赵谦和面色冷沉,胸口的起伏却极重。 赵夫人不明所以,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赵谦和难看的脸色和女儿的情况,也不敢多言。 甄弗眼神微冷:“小妹,是赵三小姐叫你出去的?” “是。”苏喜儿眼神复杂地看着昔日最好的朋友,“是她说自己丢了贴身的玉佩,怕被有心人捡去,叫我陪她偷偷去找回来。” 女子的贴身之物有多重要不用多说,万一被什么心怀恶念的人捡了去,赵熙的清白名声便就没了。 苏喜儿知道这件事有多棘手,也知道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连楚九辩的论诗都顾不得看,陪赵熙一同出了珍宝阁。 只是出去没多久,她就被人打晕掳走,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赵熙哽咽着对她说:“对不起,我会去陪你。” 所以楚九辩先前看到的两个女子,不是苏喜儿和自己的丫鬟,而是苏喜儿和赵熙。 只是先前在包厢中时,赵熙一身丫鬟打扮,与苏喜儿站在一处,所以楚九辩下意识就将对方当成了丫鬟。 如今想来,赵熙是故意打扮成丫鬟模样,总归大家都戴着面纱,她一直低着头不言语的话,也没人会发现。 当然,与她亲近的苏喜儿定会知道她就是她,可她又有一万种理由,让苏喜儿接受她打扮成丫鬟模样,比如父亲不让她来,比如她觉得好玩,比如懒得和其他夫人小姐应酬等等。 做好伪装,她又找机会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再慌乱地告知苏喜儿自己在安澜院附近丢了贴身玉佩,借着楼中众人注意力都在楚九辩和白公瑾身上时,将苏喜儿带离珍宝阁。 苏喜儿小小年纪,被娇宠着长大,苏家后宅又没有那么多腌臜事,她便较常人少了些警惕心。 而且她也不会无缘无故怀疑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被成功带了出去。 而在苏喜儿被绑走后,赵熙便又回到珍宝阁,换上裙装,以赵三小姐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 等到安无疾接到陌生人的消息赶来之后,她再当众指认是对方叫走了苏喜儿。 “为什么?”苏喜儿哑声问赵熙。 若不是有人救她,她如今已经不知道在哪里,还是否有命活着。 她那样信任的好友,竟然亲手将她交给歹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 赵熙低着头,唇瓣被咬出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却根本不敢抬头看苏喜儿。 她没什么能解释的,她就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事已至此,谁都知道这件事与赵家脱不开关系。 能使唤得动三位死士,还能借此离间苏盛和秦枭,这显然不可能是赵熙这个小姑娘能干出来的事。 她与苏喜儿不过都是这棋盘之上,微不足道两粒沙尘,无人在意她们是否痛苦。 二楼包间内,王涣之随口与王漳聊道:“先生觉得这事是谁干的?” “不论是谁干的,瞧着是都没用了。” “是啊。”王涣之轻嗤一声,“千算万算,没算到人竟然被秦枭的人救回来了。” 策划这件事的人,目的就是离间苏盛和秦枭。 本来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阳谋,无论苏喜儿最后是否安好,幕后之人的目的都能达到。 可偏偏苏喜儿完好无损不说,还让秦枭白白得了个“救命恩人”的头衔。 这之后即便苏盛因为担心再次发生同样的事,而不敢与秦枭走的太近,但也绝对不会与秦枭为敌。 甚至在朝堂上,他还有可能会为秦枭说话。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涣之轻摇折扇:“如此拙劣的手段,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也算不得拙劣。”王漳的视线落在楼下那道一言未发,却始终存在感十足的身影上,“对方只是少算了一个变数。” 刚才论诗之时,别人或许没在意,但他却看到楚九辩与秦朝阳说了什么,之后秦朝阳便不见了。 一直到刚才,秦朝阳重新出现,竟就带回了苏喜儿。 “一步棋,就毁了背后之人大半的谋划。”王漳轻叹。 也不知是这九公子太幸运,还是心有沟壑,在这权势倾轧之中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大半的谋划? 王涣之侧头看他,电光火石间忽然想通了一切,心中一沉。 是啊,那幕后之人算的可不止这些。 他垂眼看向楼下。 楼下,赵熙已经泣不成声。 她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不停喃喃着:“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都是我做的” 赵夫人被吓坏了,她抱着女儿,心疼地泪流不止。 她拽着赵谦和的衣摆,哭求道:“老爷你救救熙儿,救救咱们的孩子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赵谦和闭上眼,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过很快,他就长呼口气,重新睁开眼。 他将衣摆从夫人手中拽出,反身朝秦枭等人所在的方向深深作揖,哑声道:“臣未能教育好女儿,竟使她嫉恨他人,做出这般天怒人怨之恶事。” “老爷!!”赵夫人惊叫。 赵熙绝望地闭上眼,唇瓣上被咬破的血迹晕染开纯白的面纱,她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赵谦和声音艰涩,一字一顿道:“小女有罪,请大人按律处置!” “唆使手下杀人、劫人,这是死罪。”刑部尚书邱衡冷声道,“赵侍郎,你应该清楚。” “下官清楚。”赵谦和眼中的挣扎彻底消失,只剩下冷静,“下官教女无方,恳请宁王大人禀告陛下,臣愿罚俸三年,以此谢罪。” 秦枭垂眸看着他,强大的压迫感使得赵谦和额角都渗出了冷汗。 楼内静的落针可闻。 “时间不早了。”秦枭淡声开口,“都回去吧,此事明日早朝再请陛下定夺。” 话落,赵谦和面无血色,脚下一个踉跄便跪坐在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发了话,当下也没人再逗留,纷纷应是。 很快,众人便陆陆续续出了珍宝阁,各回各家。 不过他们心中都很清楚,这场闹剧不可能到此为止。 明日早朝,才是真正的刀光剑影。 苏盛冷眼扫过浑身瘫软的赵谦和,转身带着女儿缓步出了门。 秦枭与楚九辩也打算离开,出了门后,却发现陆烬烽正等在他们的马车旁。 见他们二人出来,陆烬烽便上前两步作揖。 秦枭也回了个礼:“陆家主有事?” “我找九公子。”陆烬烽双眸灼灼地盯着楚九辩。 楚九辩面色不变:“何事?” 陆烬烽有些忐忑地问道:“我就是想问问公子,那位周瑜先生可还在世?” 听方才那诗中的意思,好似是这位周瑜先生已经故去。 楚九辩还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回道:“神仙不会死。” 陆烬烽面色一僵。 楚九辩觉得挺好玩,见过了这么多老狐狸,忽然见到这么一位把什么都写脸上的家主,还真不容易。 陆烬烽不相信什么神不神的,但楚九辩显然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便猜测那位周瑜先生应是不在了。 “那其他英豪呢?还有没有更厉害些的?”陆烬烽又打起精神,“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他们切磋一番武艺。” 他可能确实没别的意思,但也确实让楚九辩很难回答。 “陆家主。”秦枭适时开口道,“时间不早了,咱们改日再叙。” 陆烬烽看出楚九辩不想说,便只得压下心底的战意,拜别两人。 待人走后楚九辩就上了车,秦枭也跟上来。 马车不算小,两个身高一米八一米九的男人坐进来也不挤,两人一人坐一边,谁都没说话。 油灯放在马车里不太方便,所以如今的车厢内黑成一片,只能隐约从窗帘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到彼此的身影轮廓。 秦朝阳赶着车,马车摇摇晃晃,朝着距离最远的皇宫赶去。 一路上并行的权贵马车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宽阔的石板路上只剩下他们一驾马车。 耳边只有马蹄声,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和车架不时发出的“吱嘎”声响。 沉默一路的车内,忽而响起青年微凉的嗓音:“疼吗?” 秦枭幽邃的目光描摹着对面人模糊的轮廓,闻言道:“有点。” 那两刀扎的很实在,险些就要给他肩头扎个对穿。 楚九辩伸手,把两粒消炎药递过去道:“吃了,伤口好的能快些。” 秦枭接过来,摸了摸,是两个扁扁的药片。 “这又是神物?”他问。 楚九辩抱臂靠在车壁上,淡声道:“放心吧,没毒。” 秦枭定定看了他一阵,才抬手将药片含进嘴里,干咽了下去。 楚九辩轻笑一声:“都吃了吧,没人能学会怎么做。” “这都能看见?”秦枭伸手在楚九辩面前晃了晃,被楚九辩抬手拍开。 秦枭就笑,把藏起来的那一粒药片也吃了。 “你对我好一些,这种东西我有的是。”楚九辩似乎是困了,说话尾音拉长,声音都温和了不少。 秦枭也自然放轻了声音:“我要怎么对你好?” “你别总言而无信就行了。” 先前说好给他太傅的官职,让他上朝,结果两日过去还是没动静。 今日楚九辩也算是在那么多权贵中间再次选择了秦枭,对方若是再不知足,可就不知好歹了。 秦枭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欣然应好。 马车驶入宫中后,两人都没再说话,更没有说起今晚的事。 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心里都如明镜一般。 显然是那位自诩纯臣的吏部侍郎赵大人,投靠了某个势力,但人家却只把他当猴耍,利用过便要弃了。 马车在宫道前停下来,两人下了车。 小祥子早早等在这处,见人过来忙上前见礼。 秦枭对楚九辩道:“好好休息,明早本王来找你。” 明早? 楚九辩应了声好,若有所思。 秦枭回了养心殿,楚九辩也和小祥子回了瑶台居。 瑶台居众人都还没睡,已经备好了热水和茶点,方便楚九辩洗漱喝水。 “都去歇着吧。”楚九辩让众人离开,这才进了里间。 一进去,他就看到屋里多了一副衣架。 成大字型的红木衣架上,此刻正挂着一套绛紫色的官袍。 楚九辩走上前,抬手抚过光滑的布料和上面精细的祥云绣纹。 今日是小银子守夜,他往浴桶里加了一桶热水,见楚九辩看到了官袍,便笑道:“公子,这官袍是傍晚那会儿送来的,奴才们瞧过了,规制和绣样都没错。” 衣服的尺寸都是按着楚九辩本来的衣服做的,保准合身。 “奴才听说大人两日前就命尚衣局加紧赶制了,绣娘们不敢敷衍了事,这才绣的慢了些,不然昨日就能送来。” 楚九辩方才在车里还在暗示秦枭这事,没想到人家连制服都准备好了。 难怪说明早来找他,还真是要带他一起去上朝。 楚九辩心情不错,看来今晚那两片消炎药算是没白送,明天可以再送两片。 卯时初就要上早朝,也就是早上五点来钟,所以楚九辩四点左右就要起。 今晚想再吸纳一个信徒的事算是泡汤了,还是先睡觉养精蓄锐,明日早朝还有事要做。 楚九辩这一觉睡得不错,但京中却没多少人睡的安稳。 苏府。 受到惊吓的苏喜儿一整晚都在惊醒,苏夫人含着泪陪了一整夜。 苏盛则在书房里,与谋士范和一起忙了一整夜,整理了许多信件和文书,每一纸信件上都有“吏部侍郎”“赵谦和”等字样。 夏日天亮的早,四点多钟就已经蒙蒙亮。 靠近皇宫的“二环”路也热闹起来,百官们乘着车马,陆陆续续来到神武门外,按照品阶站好队。 低低的交谈声中,神武门缓缓由值守的御林军拉开,以六部尚书为首的百官走入皇宫。 楚九辩换上崭新的官袍,吃过早食便踏出院子。 才走过一条宫道,转角就与秦枭迎面碰上。 “吃过饭了?”秦枭问。 他开口总是这么自然,好似与楚九辩有多熟稔般。 “吃过了。”楚九辩与他并肩朝奉天殿去,“伤好些了吗?” “吃了你的药,已经痊愈了。” 楚九辩:“” 他那是消炎药,不是仙丹。 秦枭就笑,侧头看他。 青年长得好,又白,穿什么颜色都合适,如今这一身略沉闷的绛紫色官袍穿在身上,也比其他人穿起来更好看。 “看什么?” “没什么。”秦枭面上依旧带着笑。 楚九辩却觉得他笑不达眼底,心情应该不怎么好。 “出什么事了?”他问。 秦枭沉默片刻,道:“昨夜来的消息,赵三小姐畏罪自杀了。” 楚九辩脚步一顿。 苏府。 苏喜儿折腾了一晚上,后面直接就不睡了,依偎在母亲怀里发呆。 待到天蒙蒙亮,正准备起床去外头,就有个嬷嬷从前院送来一封信,说是苏盛让她转交给苏喜儿。 苏喜儿接过信。 封口开着,定是苏盛检查过才让人送来的。 而信封上的落款,是赵熙。 苏喜儿的视线瞬间就模糊了,她又恨又难过,颤抖着手拿出信纸展开。 薄薄一张纸,短短几句话。 【喜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 被拉入局中,我无力反抗,只能被推着向前。 害了你,我也从未想过独活。 我对不起你,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珍重,求你远离京城,切莫步我的后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 20-25 第21章 防治旱灾 奉天殿大殿。 百官站作六排长队,分三三之数立于两侧,以六部尚书为首,中间一条九尺宽的过道。 再向前便是层层台阶以及最上面的龙椅,龙椅和台阶之后还有一间内殿,往常皇帝来了都是先在里面休整,待到百官到齐了,皇帝便会从内殿的台阶直接上到龙椅所在的位置,而后从龙椅旁侧的门中走出来,直接就能坐到龙椅之上。 既避免了在百官面前爬台阶的尴尬,又能坐于高位俯视众人。 卯时初刚过,内殿厚重的木门便被人打开,有脚步声从内传出,由远及近。 众人当即理了理衣袍站好,应是秦枭从殿内出来了。 在确认百里鸿地位这事上,秦枭总是不厌其烦,所以他虽然会先在内殿陪百里鸿待一会,但上朝的时候依旧会从内殿出来,再一步步踏上台阶,在台阶中层的位置前站定。 与此同时,洪公公也会从龙椅旁侧的门走出来,等秦枭归位后,他便会高呼上朝。 百官便要口念万岁,拱手作揖。 小皇帝就在此时坐上龙椅,坐稳后再叫众人平身。 此时听着内殿门开,众人便觉得是秦枭来了,只有那些耳力好的武官,听出殿内的脚步声好似是两道。 随着脚步声越走越近,众人的视线也终于绕过巨大的盘龙石柱,看到了来人。 随后不少人都没维持住脸上神情,就连六部尚书眼中也有诧异之色闪过。 来人确实是秦枭,但不只是秦枭。 在他身侧,竟然还跟着一男子。 那人身着与秦枭相同的绛紫色官袍,留着细碎的黑色短发,后脑处的长发却是银白色,长长垂下触及腰部。 不是别人,正是楚九辩。 几十道视线落在身上,楚九辩却恍若未觉,缓步走至大殿右侧。 身着绯红色官袍的下官们下意识避让,为楚九辩空出了整整一排空位,就在几部侍郎之后。 楚九辩走到那排空位处,在靠近中间过道的地方站定,身前就是吏部侍郎赵谦和。 秦枭也已经迈步走上了高位,并未介绍楚九辩是何官职。 大宁朝采用的是察举制选官,官员基本都是朝中上官或者名士大儒举孝廉入仕,还有不少富商会私下捐官给自家小辈。 这整个朝堂中,没有任何一位大人是平民出身。 因此楚九辩这样明显走了秦枭的关系上位,也并不显得突兀。 而他会入仕为官这事,众人心里也早有准备。 只是他这一身绛紫色官袍,最低也该是二品,可朝中好似也没有新的官职空缺…… 不,马上就要有一个了。 那些脑子转的快的,当即好似明白了些什么,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楚九辩前面那人身上。 赵谦和也猜到了一些,面色一片惨白。 洪公公立于龙椅旁,扬声高呼:“上朝。” 百官当即拱手作揖,楚九辩也没故意搞特殊,跟着众人一同行礼。 秦枭站在高处,见着楚九辩和其他人一样乖乖行礼,看似融入,实则那头古怪的头发还是显得他格外突出。 而且明明穿着相同样式的官袍,但楚九辩看起来就是不太一样,就好似狼群中混入了一只狡猾的白狐。 秦枭收回视线,转身看向台阶之上。 百里鸿对这套流程已经熟门熟路,他从旁侧的门里走出,行至宽大的龙椅旁,朝洪福伸出胳膊。 洪福就将他抱起放到座椅上,又帮他整理好衣摆。 百里鸿小小一个,感觉那宽大的椅子能坐得下五六个他。 他坐好后习惯性朝秦枭看去,见舅舅也抬眼看他,当即便笑出一口小白牙,软乎乎的包子脸都显得更肉乎。 秦枭冲他点了下头,百里鸿就又立刻板起小脸,脆声道:“平身。” 百官平身,朝前方看去。 上朝时,下官无故不得直视圣颜,因而众人也没有抬头,而是平视前方。 楚九辩知道这个规矩,也同其他人一样向前看,结果就发现这看过去,竟恰好能与坐在椅子上的秦枭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秦枭朝他眨了下眼。 楚九辩:“” 洪公公开口走流程:“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落,便有人道:“臣有本奏!” 熟悉的声音自过道另一侧响起,楚九辩看过去,就见左侧靠近过道这一排走出一个人,正是户部尚书苏盛。 “何事启奏?”百里鸿问道。 “臣要弹劾吏部侍郎赵谦和。” 一语落,整个朝堂上无一人吃惊,唯有赵谦和面如死灰,脚步踉跄了下才踏出队列,跪到地上大呼“冤枉”。 苏盛头都没回,其他人也并未在意对方的哭诉和恐惧。 因为这人,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昨日那事,明眼人都知道是赵谦和指使女儿赵熙去做的。 所以即便赵熙已经“畏罪自杀”,将所有的锅都背了过去,苏盛也不会放过赵谦和。 这一点,在苏喜儿指认赵熙之后就不可避免。 苏盛能在这世家把控的朝堂中,稳稳占据户部尚书的位置,就足以说明此人绝不简单。 他手里掌握的信息量,足以将赵谦和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而赵谦和也知道自己为官这么多年,手底下并不干净,那些未被揭露出来的隐秘,足够他死一百次。 所以他昨夜才会自请罚俸三年,就是想大事化小,保住官位。 可秦枭没给他这个机会。 将事情挪到今日早朝,便是给苏盛一个晚上的事件整理证据,最好是能将赵谦和从位置上拽下来。 吏部侍郎这个位置,既然已经送到眼前,秦枭也万没有不要的道理。 楚九辩视线落在秦枭身上,眸光微暗。 他昨日就想明白了,赵谦和不是主谋,他也不过是幕后之人用来对付秦枭的一把刀。 昨日之事若是按照正常方向发展,苏喜儿定会殒命,也就没办法拆穿赵熙将她骗去绑架的事。 届时秦枭与苏盛之间有了隔阂,幕后之人的目的便达到了。 不过那人的谋算却不只这些,对方算到了更多,所图也更大。 若是昨日没有楚九辩插手,赵家或许不会这么快倒台,但这位幕后之人却可以把事情真相送到苏盛面前,卖他一个好的同时,将赵谦和推上风口。 以苏盛的本事,他定会让赵谦和得到相应的代价,丢官贬黜都是轻的,说不得直接就将人送入大牢,抄家流放。 届时这吏部侍郎的位置便就空了出来。 吏部掌管官员调度,可以说地方官员的生死富贵都在他们手里,可以见得这位置有多招人眼红。 若是赵谦和下马,那这吏部侍郎的位置,就绝对会成为各方势力厮杀争夺的猎物。 这幕后之人,也就有机会将自己更信任的人推上去。 这个被推上去的人,或许就是对方的同族亲人,总归比赵谦和这个外人更亲近一些。 这手段,当真滴水不露。 只是楚九辩这个变数,却救回了苏喜儿,让她拆穿了赵熙和赵家所做之事,打乱了他的一部分计划,但大方向却没错。 他虽然不能再因此卖苏盛一个好,也没能离间苏盛和秦枭,但却仍然推着众人去对付赵谦和。 是的。 不是苏盛一个人对付赵谦和,而是所有人。 这是楚九辩觉得最可怕的地方,那个隐在暗处的人,精准把控了人心。 对方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局瞒不过这满朝的聪明人,于是他就直接打明牌,摊开一切告诉大家,他不打算保赵谦和。 “吏部侍郎”这个位置,是他摆到众人面前的一块鲜肉。 这样的一块肉,毫不意外地使得其他所有势力都如同恶狼般撕咬上去。 所有人,都成了帮凶。 是政敌,但某一时刻也会达成无言的默契。 楚九辩几乎能猜到都有谁在暗中配合了这个计划—— 比如邱家。 拍卖会办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可偏偏昨晚,那么多的邱家护卫,竟无一人发现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偷溜出了珍宝阁,还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被绑走。 这可能吗? 邱家定是早就知道拍卖会上会出事,也是他们主动放水,促使这个计划进行下去。 还有秦枭。 在他察觉到这一切的时候,就将计就计,果断绝了赵谦和的生路,配合这些人将事情推到如今这个场面。 他,也是这场棋局中的一员。 “陛下,这是臣收集到的吏部侍郎赵谦和的罪证。”苏盛将昨夜整理好的文书证据呈上去。 洪公公快步走下来,拿过证据后又小步跑上台阶,交给百里鸿。 百里鸿哪里看得懂这些,只草草翻了翻,做了样子后便又让洪公公把证据转交给秦枭。 这种时候,小皇帝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众人不由感叹秦枭对这个外甥,还真是用心良苦。 秦枭接过证据,一页页翻看。 同时,苏盛也开口控诉道:“赵谦和罪行有三。” “其一,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他在任十一年,在地方明码标价,以高价售卖地方官职,收受金银财宝达数十万两白银之多。” “其二,纵女行恶,纵容族中子弟在地方欺男霸女,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其三” 说到这苏盛却顿了下,抬眼看向秦枭,沉声道:“构陷忠良!”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满朝寂静,众人神情各异,赵谦和哑然,连冤枉二字都说不出来。 楚九辩蹙眉。 这是什么回事?为何说到构陷忠良的时候大家要看秦枭? 这忠良,指的是秦家吗? 可秦家人不是都死在战场上变成英烈了吗? 楚九辩很想知道这事的原委,但让他失望的是,苏盛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而秦枭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秦枭只是慢条斯理地将那些证据叠放整齐,而后才看向已经浑身瘫软,瑟缩颤抖的男人。 “赵谦和贪赃枉法作恶多端,证据确凿。”秦枭语气淡漠,“来人。” 大殿左右忽而走出来两位御林军,一言不发地将赵谦和拖了下去。 赵谦和也没再开口辩解一句,更无力反抗。 他双腿无力,才穿了两次的新鞋被拖拽着掉了一只,从奉天殿长长的石阶上滚落,官袍衣摆磨在地面上,精巧的祥云绣纹也抽了丝。 赵家祖上的荣光早就不复存在,就连这吏部侍郎的官职都是靠先祖荫蔽。 赵谦和知道自己想要继续坐稳这个位置,继续荫蔽家族,就不能再做什么所谓纯臣,他要投靠一颗大树。 然而他忘了,大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不需要一片外来的根叶。 他最后一次,长久地凝望着那巍峨的殿宇,直至越来越远,奉天殿三个字也变得模糊,最后再也瞧不见。 秦枭又叫了安无疾来,道:“去查抄赵家,赃款全部充入国库。” “是。”安无疾领命退下。 大殿内陷入沉寂。 苏盛回到文官队列之内,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畅快。 想弄死一个下官如此容易,那其他人想弄死他,是否也同样轻而易举? 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身上毫无错处,谁都无法在这权势的浪涛中踽踽独行,唯有更多的力量集合在一起,才能在这暴风雨中站得更稳。 楚九辩看着面前空出来的那个位置,那个属于吏部侍郎的位置,抬步向前,将其补全。 他抬眼,看到身前的吏部尚书头发花白,腰背略有些佝偻。 “咳咳……” 吏部尚书萧怀冠低咳两声,打破了沉静的氛围。 他不太好意思地捂着嘴又咳了两下,这才哑着声道:“陛下,臣失态了,望您看在老臣年事已高,莫要怪罪。” 百里鸿看着他好像随时会断气的样子,有点担心,建议道:“爱卿年纪这么大了,要是太累以后就别来上朝了。” 小朋友声音稚嫩,其中的关心和担忧也不是假的,可正因此,场面便显得有些滑稽。 礼部尚书王远笑出了声,道:“萧尚书好福气,竟得陛下金口玉言的关心,还不快谢恩回家颐养天年?” 楚九辩朝他看去,见这人与萧怀冠差不多年岁,同样花白头发,却精神矍铄,气度非凡。 不愧是王家子弟,就是老了也风度翩翩。 “劳陛下担心,是臣的不是。”萧怀冠都没理王远,继续对百里鸿道,“如今大宁朝正值盛世,臣也想再为陛下分忧几年。” 话说的漂亮,可谁不知道如今大宁朝内忧外患,千疮百孔。 他年近古稀却还死死霸着这个位置不放,还不是舍不得权势? “不过臣虽有心,但毕竟年事已高,有些时候忙起来也实在力不从心。”萧怀冠叹气,“如今罪臣赵谦和已下狱,臣恳请陛下为臣再择一名副手。” 来了。 他们这一群人,一大早在朝堂上演这一出,可算要进入正题了。 如今看的就是哪一方更胜一筹,能将自己的人推上去。 换言之,就看谁的条件能打动秦枭,能让他心甘情愿把这个位置交出来。 至于秦枭为何不将自己的人换上去? 当然是因为他手下真的没人。 他总不能从军营中随意抽一个将领过来担任吏部侍郎,就算他真这么干了,没几天也会被其他人换下来。 因而昨夜众人通宵达旦,都选出了自己想要推举的人选,也准备好了能打动秦枭的条件。 只是如今这朝堂上,其实还有一个变数,以至于众人一时都没当那个出头鸟。 楚九辩看向前方,与秦枭四目相对。 下一刻,楚九辩就走出队列,清冷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陛下,臣请暂代吏部侍郎一职。” 数道探究的目光投射过来,压迫感十足。 这变数,就是这位九公子了。 一早见着他出来上朝,又穿着一二品大员才能穿的紫袍,众人心里便大致有了猜测,想着他应该就是秦枭中意的人选。 如今看来没错了。 百里鸿看到秦枭抬手,指尖轻敲了三下耳后。 “朕准了。”小朋友当即开口。 这是他和舅舅的暗号,百里鸿记着呢。 从楚九辩自请暂代,到皇帝同意,前后不超过几息,压根没给别人插话的空档。 等反应过来后,众人也没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权衡利弊。 如果秦枭要送其他人上位,他们定会反对,但这是楚九辩,是他们挖空心思想要招揽的“神明”。 昨日楚九辩言语间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和信息量太大,如果可以,没人想与他为敌。 至于楚九辩会不会已经和秦枭站到一条绳上,大家心里也有杆秤。珍宝阁的包厢没有隐私,许多人可都看到楚九辩生生捅了秦枭两刀。 这种能捅两刀的关系,怎么看也不像是同盟,反倒能看出秦枭有多想巴结楚九辩,被捅两刀一声不吭,也是豁得出去。 今日楚九辩想要吏部侍郎这个位置,秦枭会鼎力支持,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蠢到当众让楚九辩难堪,思来想去,他们甚至觉得让他上位也比让政敌上位强一些。 于是这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出来言语。 秦枭望着楚九辩,眸光幽暗:“那就辛苦太傅大人多操劳了。” 楚九辩微微颔首,退回队列中,却留其他人心中微讶。 太傅? 所以秦枭此前就给了楚九辩一品太傅的身份? 前朝时,太傅、太尉并御史大夫为三公,太傅位同丞相,是真正的权利集团,大权在握。 太祖打下江山后,便废了这制度,改为六部主事分化权利,真正的权柄握在皇帝手中。 只是从武宗之后,接连两任帝王无为无能,这才给了六部主事壮大权势的机会。 到如今,他们几乎已经架空了皇帝,若不是有秦枭在,皇帝已经形同虚设。 如今秦枭重新启用太傅这个官职,到底只是想给楚九辩一个地位高一些的职位撑脸面,还是想给他等同“丞相”的权柄? 这会是秦枭给楚九辩的招揽条件吗? 若这位九公子的胃口如此大,那他与他背后的势力所图之事…… 众人心头思绪千回百转,但都暂且压了下去。 事已至此,他们能想到的,秦枭也一定能想到,他敢给出这样的条件,定然就有压制楚九辩的法子,他们不若就先观望着。 “诸位还有别的事吗?”秦枭目光扫过众人。 身着藏蓝色官袍的户部郎中走至过道中,俯身作揖:“臣有本奏。” “说。” “近日四川、湖广等地仍未降雨,庄稼长势不丰,河塘水位也有降低,饮水渐缺。多州知府都上了奏折,恐有旱情,恳请户部拨款打井取水,疏浚河渠,以免旱灾发生。” 楚九辩蹙眉,暗暗呼唤系统。 天气预报能向后看一个月,前几日他看的时候南方无雨,北方小雨,不知道新更新的几天如何。 此前比起旱灾,他更担心洪涝,因为原著中有洪涝灾害,百姓甚至都涌到了京郊的县城,还是秦枭败了秦家不少家底才安抚住流民。 而洪涝发生的原因是连日大雨,秦枭没能拿出足够的钱去维修堤坝,剑南王没去地方,下面的人便贪的贪,扣的扣,堤坝没能加固,一冲就决堤。 不过如今资金到位了,剑南王也被派去维修堤坝,最容易洪涝的河西郡便该是保住了。 不必再担心洪涝,这干旱之事就凸显了出来。 楚九辩查看了天气,心忽然一跳。 新更新的几天里,南方依旧没有雨,北方却已经是连日的大暴雨! 工部郎中上前道:“陛下,宁王大人,臣请派都水司官员下至地方,疏浚沟渠指导抗旱。” 这几日靠着冰块生意,国库倒是丰盈了些,可大多数都被拿去修了堤坝。如今抗旱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只会更多,若是一直不下雨,旱灾在所难免,届时就需要朝廷开仓放粮,又是一笔大支出。 秦枭一直担心的也是这事。 朝廷国库空虚,粮库也没好到哪去,南方数百万百姓的口粮,哪里是说放就能放的? “湖广王和平西王是吃干饭的吗?”御史中丞齐执礼冷声道,“自己治下百姓受苦,他们就只会问朝廷要钱要粮,往年丰收时倒也没见他们多纳多少米粮。” 此人言辞犀利,语气冷硬,带着御史特有的攻击性。 楚九辩回头看去,却微微惊讶。 这位齐中丞三十岁左右,与他的首位信徒江朔野长了六七分的相似。 楚九辩按下惊讶,转回头却见秦枭竟正在看他。 他眼神询问,秦枭却移开了视线。 楚九辩:“?” 不会是又想让他想办法搞钱了吧? 不是还有从赵谦和那查抄的几十万两吗?虽说眼下重要的还是米粮,但这些钱用来买富商家里的陈粮应该也能买不少。 至于富商们是否愿意卖,那毫无疑问。 士农工商,如今的商人可不敢与朝廷作对。 “刘峻棋。”秦枭开口。 工部郎中当即应是:“下官在。” “从都水司选几个人去受旱的地方走一趟,帮着确定一下打井位置,疏浚沟渠,你全权督办。” “是。” “苏尚书。”秦枭道:“户部先拨一批款下去打井,其他事先往后放一放。” 苏盛应是。 秦枭问众人:“还有别的事吗?” 兵部侍郎欲上前,但被尚书陆有为一个眼神制止,便按下不提。 无人启奏,洪公公便喊了退朝。 百里鸿和洪公公从侧门回了内殿。 秦枭走下台阶,见楚九辩正与吏部尚书萧怀冠说话,脚步一顿,又转身与他人一同出了大殿。 楚九辩刚上任吏部侍郎,有必要去吏部转悠一圈熟悉工作环境,便与看起来格外好脾气的萧尚书并肩而行。 他余光瞥见了秦枭踌躇的那一下,但只当没看见。 “听说昨日拍卖会上,九公子可谓大放异彩。”萧怀冠步履有些蹒跚,笑眯眯道,“可惜我这年纪大了,都没能亲眼见识。” 楚九辩面色冷淡,闻言也只道:“不过是转述仙人诗作罢了。” “我说的不是诗作。” 楚九辩侧头看过去,萧怀冠笑容依旧温和,如同慈祥的长辈:“苏家那丫头能平安无事,还要多感谢你才是。” “举手之劳。”楚九辩道。 “你有勇有谋,还有同情心,这很难得。”萧怀冠感叹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这样好的孩子了。日后在吏部,有什么事就和我说,犯了错也不怕,我替你担着。” 楚九辩:“这就是萧家的诚意吗?” 萧怀冠愣了下,摇头失笑:“误会了。这是我的诚意,我是真的很欣赏你这样的小辈。” “哦。”楚九辩随口道,“你也是这么和赵谦和说的吗?” 身边人蹒跚的脚步彻底停下来。 楚九辩回头看过去。 萧怀冠浑浊的双眼注视着面前形如谪仙般的青年,对方无机质般的浅色瞳孔,好似能看穿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贝们支持,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第22章 第二信徒 奉天殿外的长阶下,百官们渐行渐远。 楚九辩看着萧怀冠,从对方浑浊的双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萧尚书怎么不走了?”他问。 萧怀冠面上温和的笑意丝毫没变,他重新迈步跟上楚九辩,道:“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让太傅大人看笑话了。” 短短几句话,他对楚九辩的称呼就从“九公子”,变成了“太傅大人”。 若是方才他还在以长辈的姿态,表现的宽和慈祥,那现在他就彻底将自己摆在了与楚九辩平等的位置上。 他们不是高官与需要招揽的门客,他们都是在这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一品实权大臣。 感受到对方态度的转变,楚九辩唇角带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说:“大人不是年岁大了,是阅历丰富,对人心更是钻研的透彻。我还有不少需要向你请教的地方。” “楚大人少年英才,看事情也清楚,反倒是我这老眼昏花的,该同大人讨教才是。” 楚九辩:“大人客气了。” 两人话里有话,神情皆是自在熟稔,外人瞧着倒是觉得他们相谈甚欢。 可内里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楚九辩缓步配合着萧怀冠的步伐,眼帘轻垂。 看来他猜的没错,昨日之事的幕后主使就是这位萧尚书。 对方身为吏部尚书,是赵谦和的顶头上司,也是最常接触到他的人。 楚九辩只与他交谈这两句,便知晓这人极其善于伪装。 他很擅长利用自己的年龄弱势,促使目标放松警惕,再用温和慈祥的外表迷惑目标,辅以一些不痛不痒的所谓对小辈的照拂,最终再引导和利用对方为自家人谋福利。 赵谦和本就不是什么太过谨慎聪慧之人,否则也不会给别人抓住那么多把柄。 所以日久年长之下,他怕自己在这权势倾轧之中被碾作尘埃,就动了投靠某个势力的心思。 而有萧怀冠所在的萧家,显然就成了他最优的选择。 他说不得已经为萧家做过不少事,想要借此得到萧家的庇护,然而与虎谋皮,最后害的只能是自己。 思索间,他已经同萧怀冠行至神武门。 楚九辩透过大开的宫门,看到门外有几顶小轿,小厮和轿夫都安静垂首立在一侧。 不远处则有几位身着绯红或藏蓝官袍的官员在说着什么。 其中一位楚九辩认得,是此前在朝堂上怒斥湖广王和平西王的御史中丞齐执礼。 “这位齐中丞可是位人物。”萧怀冠道。 楚九辩侧头看他:“怎么说?” “楚大人有所不知,这齐家乃是武宗时期江南的首富,在武宗打天下的时候,便是齐家一直在背后出钱出粮,这才让武宗打下这偌大的天下。” 楚九辩前两日听小祥子说起过武宗时期的事,能以“武”为号的帝王,能力不用多说。 据说南疆以及四川等地,前朝时被赔给了鞑靼几个部族,太祖皇帝推翻前朝暴君统治之后,一心就想收回失地。 直到这位武宗上位,才以杰出的军事能力收复了失地,大宁版图也扩大了将近三分之一。 且为了能更好地震慑虎视眈眈的女真部族,武宗还将国都从南直隶迁到了如今的北直隶,形成了类似于“天子守国门”的现状。 也是那时,四大世家纷纷从原籍地赶来新的国都,为的就是能离权势中心更近一些。 萧怀冠好似来了谈兴,便多说了几句道:“齐家有功,武宗便给他们族中子弟开了先例,允许他们以商人身份入仕。此后经过齐家的运作,齐家子弟便不少都入了官场。 只是走到权势中心的,这么些年也就一个齐执礼。” “那这位齐中丞定然能力出众。”楚九辩望向齐执礼,见他已经与另外两位同僚告辞,上了软轿。 “确实出众。”萧怀冠眸色深了些,“但他所依仗的,可不止本身的才华能力,还有他那位表弟。” 表弟? 楚九辩心念微动。 “楚大人。”萧怀冠点到为止,拱手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暂时不去吏部上值,你一会到了地方就让王郎中带你熟悉熟悉吧。” 楚九辩也拱手回礼:“萧大人慢走。” 萧怀冠笑眯眯转身,微微佝偻着背出了神武门。 神武门外,萧家的软轿已经等着,小厮见到他后当即迎上前搀扶,小心将其扶上软轿。 早在门内一侧候着的小祥子这时才敢跑过来,对楚九辩拱手见礼,笑得见牙不见眼:“恭喜公子再得一份好差事。” “你倒是消息灵通。”楚九辩有些好笑。 “奴才也是方才站这的时候,听别的大人说了一嘴。”小祥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道,“公子,昨晚大人命奴才给您准备了软轿,轿夫是安总军找来的,有力气,还有武功,正好您以后宫里宫外上值也能安全些。” 楚九辩方才就看到了那顶软轿。 结实的木材用料,暗色绣纹的轿帘,轿沿处还有明黄色的流苏坠子,无不透露着精致,瞧着比方才萧怀冠那顶还要好。 轿夫也同小祥子说的一样,是四个精壮的青年。 秦枭在这种事情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贴心。 只是这轿子竟昨日就准备好了,今日还就等在宫门口。 这个秦枭,想必昨天就知道楚九辩会主动兼职吏部侍郎了。 ……可真行。 楚九辩上了软轿,小祥子没有跟着出宫,只留在神武门内遥遥目送他离开。 神武门外三条大街,往南的是神武大街,一路向前会经过京城的二环三环,基本都是住宅,住的也都是京中的达官显贵。 四大世家的府邸就都在这条街上,只是并不相邻,中间隔出老远。 再往前走进入三环之外,才是普通百姓们的居所。 但百姓也分贫富,以神武大街为中线,西边住的便基本都是富户,城中最热闹的西市就在这,此前售冰的锦绣坊,和珍宝阁所在的茶青街便都位于西市。 向东住的便基本都是普通百姓,东市里的铺子和摊贩,售卖的东西也更便宜简单一些。 这是向南延伸的神武大街,而自神武门出来后,向西向东也各有一条长街。 东街名为长安街,六部衙门便设在此处。 西街名为长宁街,除六部衙门之外的办事地点,比如大理寺、御史台等则都在这边。 轿夫抬着软轿朝长安街而去,他们步伐很稳,几乎没有什么颠簸。 他们脚程也快,不多时轿子就已经被抬到了吏部衙门门口。 楚九辩下了轿,衙门当值的小厮见过礼后,便引着轿夫们去往专门的停歇处,待到楚九辩何时需要用轿,也能随叫随到。 “王郎中何在?”楚九辩问另一个小厮。 小厮忙道:“回大人,小的方才接到萧大人的信儿后就着人去请了王大人,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果然,他刚说完没多久,便有一身着绯红色官袍的中年男人从内院走出来,脚步匆匆。 远远见着楚九辩后,对方脸色便更显焦急,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失态,依旧步履稳健,行止端方。 这就是王家子弟,在外无论何时都要维持好仪态。 楚九辩迈步朝对方走去,待到走近,这位王郎中便立刻作揖告罪:“下官接到消息便忙赶来了,没成想还是晚了,请大人恕罪。” “无妨。” 本也是他那四位轿夫脚程太快。 “多谢大人。”王郎中又是一揖,“大人里面请。” 楚九辩随着他的步伐进了衙门所在的院子,六进的院子,比他住的瑶台居大了将近五倍。 “大人,咱们吏部下设四司。”王郎中介绍道,“这前面四进的院子里,便分别是文选司、考功司、验封司和稽勋司,各有郎中一人,员外郎两人,并其他属官每司二十人上下。” 视线扫过院子,可以见到不少抱着竹简来回的大小官员。 众人都知道王郎中的身份,见他对楚九辩毕恭毕敬,便知晓楚九辩是上官,因而迎面碰上后官员们都会作揖见礼。 走过前面四进院子后,便到了第五进。 这里较前面几个院子要冷清不少,只零散有几位小厮和官员。 “最里面那院子是尚书大人的官廨,平日里大家都不往那处去。”王郎中道。 这说的就是第六进院子。 楚九辩颔首。 总经理办公室呗。 王郎中带着他在这第五进院子里仔细介绍了一遍,因为这里以后就是楚九辩要办公的地方了。 大宁朝各部侍郎只有一人,因而楚九辩就是这吏部当之无愧的二把手。 他有一间独立的屋子用来办公,就是院内的东侧殿。 也是内外两间的格局,外间是书房,内间则放着床榻之类,如果办公晚了或者忙起来的时候,他可以直接住在这里。 除了他的屋舍之外,院子里的正屋便是架阁库,也就是“档案室”。 里面一排排的木架上堆着数不清的竹简,从门外经过都能闻到竹简特有的味道。 西侧殿则是类似于会议室一样的地方,平日里尚书、侍郎有什么事要交代,就会叫下官来这里商议。 楚九辩都转了一圈,便又进到架阁库。 “库里的公文基本都在这里,按照州府不同摆在不同的架子上,自上而下,越是近日的公文摆的便越往下。”王郎中道。 楚九辩颔首,这类似于图书馆的摆设,清晰明了,就是这些竹简看着着实累人,也占地方,若是换成纸质版就好了。 “有官员的名册吗?”楚九辩问。 “有,下官一会就命人给您送来。” 楚九辩对这位王郎中的印象还不错,真正的彬彬有礼,和王家那位家主王焕之完全就不是一类人。 “行,你去忙吧。” “是。”王郎中也不多废话,听话离开。 楚九辩回到左侧殿,殿中一应物品齐全,瞧着都是新摆上来的,没有一点赵谦和使用过的痕迹。 想来是对方倒台的消息一传回来,吏部的小厮们就把这里清出来了。 楚九辩坐到椅子上,看着干净整洁的屋子。 为官十一载,被抹除掉曾经存在的痕迹却只需要一刻钟。 不多时,便有人给楚九辩送来了一侧纸质版的名册。 想来只有这类需要整合很多内容的资料,才会做成纸质版。 楚九辩打开一一看去。 册子上记录的都是如今还在职的官员。 从京官到地方官,从正一品尚书,到地方九品小官。 楚九辩粗略看了一遍京官部分,脑海中便已经捋清了如今六部主事的势力排布。 除了户部尚书苏盛,以及工部尚书简弘卓之外,其余吏、礼、兵、刑四部的尚书分别被临安萧氏、琅琊王氏、武威陆氏和雁门邱氏四大世家之人霸占。 加上各部侍郎、郎中,世家之间的势力差距几乎旗鼓相当。 但仔细想想就能发现,加上宫里的那位太皇太后和剑南王,萧家的话语权其实更大。 还有那位萧家的家主萧曜,也有八百个心眼子,楚九辩直觉对方比萧怀冠还要难对付。 四大世家。 这些人堂而皇之把控朝堂,秦枭所言手下无可用之人,还真不是自谦。 所以原著里,他是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着百里鸿杀出重围的? 楚九辩现在真是越来越好奇秦枭的能力和手段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秦枭做事手段有些温和,像是总在忌惮着什么。 那样东西使得他畏首畏尾,这样下去他会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楚九辩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便不为难自己了。 他继续往后细细翻阅名册,很快就在上面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那位齐中丞,就是江朔野嫡亲的表兄! 江朔野手握八万漠北军,是武将中拔尖的人物,难怪齐执礼在朝堂上说话那么犀利,这是真的有人在撑腰。 想到江朔野,楚九辩思绪便有些飘。 距离他把马镫马鞍的图纸交给对方已经过了几日,不知道做出来没有? 他第一次联系江朔野就是在对方午睡的时候,想来是有午睡的习惯。 等中午回宫之后,还是叫人来神域问一下近况吧。 楚九辩现在信仰值足够再邀请一位信徒,本也打算中午回去抽卡,便就再联系一下江朔野,顺手的事。 朝中各衙门都是午时初下值,也就是十一点半左右,下午则是两点左右上班。 不过这是针对的普通官员,像是楚九辩这样的一品太傅,又暂代了二品的吏部侍郎,完全不用每日来上值。 像萧尚书下朝后就直接去了别处,也没人会说些什么。 总归衙门里有的是人,真到了非要他解决的时候,也会有人过去通禀。 楚九辩想着以后自己下了早朝后,就来衙门里转一圈,然后就回宫里。 秦枭和百里鸿都在宫里,那些重要的奏折也都是送到养心殿,所以与其待在衙门里无所事事,不如以太傅的身份留在百里鸿身边,还能更近更快地接触到重要的奏折和消息。 最近官员调动不频繁,也没到年关核查百官功过的时候,所以吏部的工作并不怎么忙。 需要楚九辩这个侍郎处理的文书就更少了,一上午时间完全能忙完。 如今日头已经上了中天,快到了下值的时辰。 楚九辩便将名册放入抽屉,打算明日来了继续看,然后便出了门去。 小厮提前去叫了轿夫,楚九辩一出衙门便坐上轿子往皇宫去。 宫中不是谁都能用轿撵,因而进了神武门没多久,楚九辩就下了轿,熟门熟路地往瑶台居而去。 今日天气有些热,楚九辩走这一路出了一身薄汗。 院子里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小祥子对众人道:“公子今日初次上值,中午回来定要吃些好的补补,两位姐姐再去厨房盯一盯。今儿也热得很,公子回来擦洗擦洗才舒坦,小金子小银子盯着些热水,待会公子回来就要用呢。” 几人都应下来。 交代完这些小祥子便朝院子外走,公子也快到了下值的时候,他要去宫门口等着。 结果没成想,他刚踏出门就见到了楚九辩。 “公子?”他惊讶一瞬,忙上前道,“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奴才正想去宫门那接您呢。” “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楚九辩道,“以后我自己回来就行,你不用去接我。” “是。”小祥子应道,“那公子您现在要不要擦洗一下?午食正备着呢,是您喜欢的鸡蛋汤和炖菜。” 倒也不是楚九辩喜欢这两样东西,只是比起那些吃起来有些怪的肉糜和奇怪的汤汤水水,这两样算是可以接受的。 “先给我弄点热水吧。”楚九辩道。 “好嘞。” 楚九辩走进里屋,小金子和小银子也很快端了一个水盆和两大桶热水进来,又拿了干净的里衣和纯白的崭新长袍置于衣架上,这才退去外间。 楚九辩看了眼那件新的长袍。 这几日来,秦枭已经让人送来了不知道多少套里衣和外衫,每一件用料做工都很好。 可以说衣食住行,对方没有亏待过他一点。 这就是所谓的礼贤下士吗? 那秦枭做的确实挑不出毛病。 楚九辩褪下外衫和里衣,只留了一条中裤。 穿着外衣的时候,他瞧着身形单薄削瘦,可脱了外衫之后,却能看到他身上其实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他随手将脱下来的官袍扔到一旁的椅子上,行至水盆旁。 中裤裤腰松松垮垮挂在胯骨之上,人鱼线没入布料之下,神秘又性感。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 那些疤凌乱交错,将本该无暇光滑的皮肉“割裂”。 楚九辩打湿布巾,将自己从头到尾擦了个干净。 他走到衣架边拿起里衣,余光瞥见铜镜里自己模糊的身影。 顿了下,他反身走到镜前细细端详。 半晌。 他抬起手,苍白的指尖轻轻按上前胸处细碎的痕迹 小金子他们把屋子收拾好,知道楚九辩下午不去上值,便将换下来的官袍也拿去洗了。 “公子,尚衣局那边正在缝制第二套官袍呢,待她们做好就方便换洗了。”小祥子道。 楚九辩应了声道:“我现在不饿,先睡一觉起了再说。” “那奴才把冰给您拿进来。”小祥子从外间搬进来一大盆的冰块,放到了床边两三米远的地方。 待小祥子离开后,楚九辩就穿着纯白色的里衣躺上床。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来到云雾缭绕的神域,坐在了那把置于高处的白玉宽椅之上,身后与他一样的巨大虚影也已经浮现。 伴随着白雾中不时传出的龙吟与涌动的黑影,更添了一份神秘。 若是谁无意间踏入此地,也该以为这里或许就是仙界。 楚九辩开门见山道:“系统,我要抽卡。” 【好的宿主,系统检测到您的积分已足够,已经为您准备好关键词卡片,请抽取。】 眼前再次浮现出六张空白卡牌,之前抽过一次的“武装”卡牌也混入了其中。 也就是说,楚九辩这次说不准会再抽一次武装卡出来,可他如今却暂时不想要武装力量,他只想要把脑海中很多东西弄出来,借此赚一波大的。 楚九辩运气一向不怎么好,但他也没耽误,顺着感觉抽了一张。 待另外五张卡牌消失后,这张卡牌才显现出两个字来——财富。 求仁得仁!楚九辩真有些惊喜。 按照之前江朔野的“武装”关键词来看,这个“财富”背后的人,定然财力丰厚,又或者有经商的才能。 楚九辩有很多可以变现的东西,但他手下没人,总不能一直和秦枭合作。 毕竟未来说不准他们就要正面对上,底盘全暴露在对方眼前他就要吃大亏了。 楚九辩肯定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可未来无论是让江朔野养更多的兵,还是培养文武官员,都需要一定的财力。 这个“财富卡”来的还真是及时。 他心情很好,催促系统挑选可用人才。 大概半分钟后,系统才开口道:【已为宿主选择合适的信徒卡牌,请宿主选择召唤。】 这次的备选信徒只有三个,比上次还少了一个。 楚九辩一眼扫过去,视线便定在了最右侧那一张熟悉的身份卡上。 【宁王秦枭,25岁。财富值中上,赚钱能力上上。(不推荐!)】 楚九辩;“” 怎么又有他? 而且系统怎么回事,不推荐还要每次都把人抽出来,是有什么bug吗? 【宿主请放心,本系统运转良好。】 半智能这会儿倒是聪明了。 楚九辩果断略过秦枭,看向另外两张卡牌。 【齐执礼,男,31岁,御史中丞,齐家家主。财富值上,赚钱能力中下。】 【司徒昭翎,女,16岁,南疆郡主,南疆王嫡女。财富值中上,赚钱能力上上。(附带特殊惊喜)】 早间楚九辩刚听说齐家有钱,现在就把人抽出来了。 不过这齐执礼与江朔野是表兄弟,好似即便楚九辩不把人抽过来,等之后也能通过江朔野的关系沾上齐家的光。 而且这人挣钱能力中下,不太符合楚九辩之后的敛财计划。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南疆郡主司徒昭翎。 “系统,附带特殊惊喜是什么?”楚九辩问。 【宿主确认选择这张信徒卡牌吗?是/否】 楚九辩沉思片刻,想着既然是惊喜,定然不该是坏东西,毕竟系统从开始到现在也没耍过他。 于是他开口道:“就这张。” 【好的。】一段喜庆短促的背景音后,系统音重新恢复冷静。 【恭喜宿主抽取特殊卡牌,已为您更新信徒信息。】 原本的卡牌焕然一新,在原有的文字基础上,又增加了两段。 【南疆郡主司徒昭翎身份特殊,附带一位信徒。】 【司徒昭垚,男,16岁,南疆小王爷,南疆王嫡子,司徒昭翎的孪生弟弟。特殊能力:发明创造。】 原来是孪生姐弟,难怪抽一个送一个。 不过对楚九辩来说,这也是天大的惊喜。 会发明创造的特殊人才,在这个时代可不好找。 有了他,很多东西楚九辩都不用自己想,只需将图纸和原理教给对方,对方就能举一反三。 而且这位南疆郡主的赚钱能力还是上上,这可太棒了。 这姐弟俩配合起来,楚九辩好似已经看到了源源不断的进账。 【温馨提示:附带信徒进入神域需扣除宿主两百点信仰值,是否开通此服务?】 楚九辩:“” 又来。 “不开。”他果断道。 有司徒昭翎就够了,大不了有什么图纸和需要就交给她,让她转交给弟弟就行了。 “现在能召唤她进来吗?”楚九辩问。 他还是想见一见自己这第二位信徒,早早把积累财富的事交代下去。 【宿主,您选择的信徒并非沉睡状态,无法召唤。】 楚九辩不意外,不是所有人都会在这个时候睡午觉,那就等晚上再说吧。 “召唤江朔野。” 【宿主,该信徒也不在沉睡状态。】 “那就看看他在干什么。” 还没进过神域的信徒如果不是在准备睡觉的状态,那卡牌可视功能就不能用,像司徒昭翎这样的,楚九辩就看不了。 但江朔野已经进来过,所以楚九辩随时可以看他。 江朔野的卡牌出现,放大,画面动了动,接着便出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 风沙卷起,楚九辩看到了一个十乘十的骑兵阵列。 这些骑兵就是之前如同散沙的那群士兵中的一部分,但与此前不同的是,如今的骑兵们都配备上了马镫马鞍,高坐马背之上。 他们每个人腰背都挺得笔直,手握缰绳和长枪,气势雄浑,与先前判若两人! 江朔野拿到图纸后,连夜就叫副手帮着找了相熟的十几个铁匠。 这些铁匠一直都在为他们锻造兵器,可以信得过。 内行人看门道,铁匠们只粗粗研究了一会,便知道了该怎么做,也猜到了那些骑兵们装备上这些会有多勇猛。 他们当即心潮澎湃,恳请装备那日也一并瞧一瞧骑兵们的英姿。 这么件小事,江朔野自然答应下来。 铁匠们干的更是卖力,几乎日夜不休,终于在今早的时候赶制出了一百套装备,如今刚刚给骑兵们全部装备上。 江朔野刚才亲身试过,知道这东西好用,但不知道其他士兵用起来如何,心里也多少有些忐忑。 见骑兵们都站得稳稳的,没像之前那样东倒西歪,他就放了一半的心。 接下来就看他们跑起来如何。 他暗暗绷着身,正准备发号施令,却又感觉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窥探。 他当即朝那处看去,空空如也,只有卷起的黄沙。 此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现在却已经心中明了。 那是大祭司的手段,对方是神明,自然有办法隔着山川湖海,甚至隔着天地窥见现实中的他。 之前几日大祭司都没有入梦,他也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窥视。 可现在他刚给骑兵们戴上装备,大祭司便来看了,定是对方算准了时间! 虽然知道大祭司的本事,但此刻江朔野还是觉得心中激荡。 那是凡人窥探到神迹后打心底涌上来的震撼,和对未知事物的敬畏。 同时,他也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若是他的骑兵们发挥不好,那岂不是很丢脸? 他压下繁杂的情绪,冲百夫长点了下头。 百夫长随即一声令下,百人骑兵阵列吼声震天,百匹骏马登时朝前奔去,马蹄掀起黄沙,风声猎猎,气势如虹!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头叼玫瑰]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 第23章 宣示主权 黄沙漫天,战马的嘶鸣与战士们的吼声响彻戈壁。 江朔野起初注意力还在“大祭司”身上,可当骑兵方队冲出去之后,他就再想不到其他。 他澄黑的双瞳中映着兵刃的寒芒,马匹高高抬起前腿,战士们的长枪发出铮鸣。 心脏在剧烈震动,江朔野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场景,此刻真的呈现了出来。 眼前的骑兵方阵还是有些散乱,但比起之前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江朔野觉得即便是如今的漠北骑兵去与鞑靼军对上,也不会被压着打了,若是等之后真的训练出来,说不得漠北骑兵还能反制鞑靼。 ——你只需护好漠北百姓即可。 这是大祭司对江朔野的期望,可现在的江朔野眼底好似燃起了一簇火。 他觉得,有这样的漠北军在,他不仅可以护住漠北百姓,甚至还能将大宁的边境再向外推出去数百里。 若是能更大胆一些 江朔野遥遥望着北方,那里有水草丰美的草原,有游牧为生、兵强马壮的鞑靼部族,有远方更辽远的天地。 骑兵阵列已经跑出去很远,百夫长借着马镫的力量径直站起身,挥舞着手中飞舞的漠北军旗。 一声令下,骑兵们纷纷调转马头,朝军营方向奔袭而回。 百人的队伍,此刻却好似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迎面看着他们远远冲来,在原地站着的几位铁匠以及其他兵将们热血沸腾。 这就是新的骑兵,新的漠北军! 铁匠们眼眶都有些红了。 他们世代居住在这漠北边境的城镇,对镇守此地的军队感情有多深不必多说。 而驻守此地的军队,也一直将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护的很好,从未让他们见过鞑靼人的刀剑。 从武宗之后的秦家军是如此,自七年前到此的漠北军亦是如此。 与铁匠们不同,那些还未能获得装备的军士们此刻简直跃跃欲试,他们若是也能装备上马镫和马鞍,肯定也能如眼前这些军士们一样骁勇。 楚九辩也还算满意。 虽然这些兵卒现在看起来还不算很强,但有江朔野这个出众的将领训练,还有现代化的练兵方法,假以时日这漠北军绝对是个超强军队。 只是八万人,都不一定真的够八万之数,还是有些少了。 之前【备选信徒卡片】里出现的两位藩王手下军队就分别是五万和三万,秦家军都被分成了御林军,城防军之类的各种小部分,结果还是有五万人。 秦枭还有不为人知的一万私兵。 比起这些人,一个边境军却只有八万军士,实在有些不够看。 后续肯定要让江朔野再征一些兵,现在对方穷的连枕头都要打补丁,征兵太难为他。 而且漠北军并不是“无名小卒”,朝廷里那些人都盯着呢,江朔野要是征兵肯定瞒不住众人的耳目,到时候怕会给他带去些麻烦。 甚至就连马镫马鞍这种东西,估计不多时也会被朝廷里这些手眼通天的权贵们知晓。 不过楚九辩在把那两样东西送出去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些,提升自己,让别人忌惮自己,远比藏着掖着更能震慑他人。 何况无论是漠北军还是楚九辩自己,都没有扮猪吃老虎的本钱,他们从一开始就在众人的关注之下。 因此,他们都必须变得更强,这样别人想要对他们动手的时候,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手里的牌。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楚九辩唇角轻扯了下,当漠北军装备了马镫和马鞍的消息传回京城,那些权贵们应该就能知道这“银鞍”是什么东西了。 他拍卖会上方才念完这样的诗句,远在漠北的军士们就已经装备上了马鞍。 京中这些聪明人,想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都难。 意识到楚九辩与漠北军或许有关系之后,那些人又不知道会脑补出一些什么来。 是想着他这位“神明”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联系到了江朔野,还是他背后所谓的神秘势力,还有其他人已经入世? 这种无处不在,还让人摸不着一点痕迹的神秘事物,能带来的想象和震慑不言而喻。 话说回来,漠北军提升现有的实力,与征兵完全是两码事。 朝中这些人,包括秦枭在内,能容忍江朔野提高军士的实力,因为这有助于边境安定。 但他们却不会允许江朔野征兵扩充军队。 一但有了这样的苗头,定会被各方人马忌惮和阻止。 所以征兵这事只能暂且搁置,待南疆那边的生意发展起来,有了钱,楚九辩在这朝堂上也站的更稳了。 届时再想做些什么也不用瞻前顾后。 楚九辩看向屏幕里的江朔野。 对方正和铁匠们商量着再打更多的装备出来,还有马蹄铁,也要试试能不能做出来。 这么忙,难怪没时间午睡。 楚九辩看到进展后也就放心了,没再想着把人叫进神域。 他关了屏幕,又打开系统界面。 信仰值现在一共还有一百多,累计倒是快到三百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九辩觉得信仰值的收集速度好似变的有些慢,没有最开始那么容易。 【宿主,随着您的声望越来越高,信仰值的收集条件也会变得更加苛刻,这是为了保证宿主积极性的措施,感谢理解。】 楚九辩如今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随着那几首诗词传的越来越广,知道他的人会更多,相信他“神仙”身份的人也就会变多,甚至都不用他再刻意表现,信仰值就会涨起来。 系统是怕他懈怠,收集条件才会越来越苛刻。 可以理解。 但这对楚九辩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楚九辩又打开系统商城,先是在食品那一栏看了看。 这一栏算是最基础的日用所需,所以价格都很便宜,像是大米白面这种精粮,只需要一积分就能买一百公斤,如果是糙米,一积分就能买两百公斤。 楚九辩微微凝眉。 如今已经到了南方收早稻的时节,多少百姓就等着收了粮维持饱腹。 这个时候南方却一直不下雨,百姓们一定会欠收甚至颗粒无收,那旱灾就是挡不住的。 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楚九辩或许可以直接从系统购买一些粮食,然后交给司途昭翎。 南疆也属于受旱地区,若是南疆王手里有这样一批粮食,那南疆地区的粮价就能维持稳定,不至于上涨的太厉害。 这样一来,南疆那些粮商就会去往粮价高的四川、湖广等地售粮。 可当他们都过去之后,这些地方的粮食也就多了,价格就会降下去。 到时候,手里有余钱的百姓就能买到粮食。 朝廷也能从这些粮商手里购买更多粮食,开仓放粮,十月左右北方的粮食也能收了,朝廷收了粮税转到南方,旱灾基本就能渡过去。 只是想要做到如此,楚九辩需要的积分就更多了,他现在的一百多积分,实在不够用。 看来还是要想办法再扩大一点影响力。 他这也算是帮秦枭和小皇帝。 届时好好和秦枭做笔生意,扩大影响力这事,到时候就让秦枭为他去做。 如此想来,楚九辩觉得旱灾也没有那么难解决,心里也安定下来。 随后他又在武器栏看了一圈。 从最简单的匕首、电_击棒,到后面的手_枪,再到那些他现在都没权限点开看的热武器,需要的信仰值简直高到离谱。 他看了一圈后,又把视线落在一把“格洛克19”手_枪上。 曾经拍一部警匪剧的时候,他就去军队训练过两个月,用过这把枪。 这枪后坐力小,装填15发子弹,很适合普通人上手。 楚九辩准头不错,用这把枪的时候最低也能打到九环。 他现在虽然没有明确拒绝过其他势力,但因为“太傅”这个身份,明面上几乎已经和秦枭站在了一起。 那他就没有之前那么安全了。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没有耐心,想着得不到他就直接干掉他,省的再想办法与他交好。 所以,他有必要准备点防身的手段。 手枪好似是有些过了,不说杀伤力,就是一声枪响,也足以把这些古代人吓着,毕竟这里还是个连烟花都没有的时代。 可他是“神”,有点神异手段也完全说的过去。 且如果能用一颗子弹震慑暗中那些人,让他们不敢再随意对他出手,好似也很值。 楚九辩看着价格栏,九十九信仰值就能买下它。 半晌,他还是关了系统界面。 等什么时候需要再买吧。 从神域出来后,楚九辩就睁开眼。 从床上起身后他却忽然眼前一黑,差点就又跌回去,伸手扶住床架才没倒下。 他缓了缓,待到眩晕的感觉过去,才缓缓呼出口气。 真羡慕那些魂穿的,他这种身穿的竟然直接把低血压的毛病都带来了。 胃里传来一点灼烧感,他揉了揉太阳穴,随手拿了件外袍,边穿边走出了卧房。 正准备叫小祥子准备午饭,他就看到外间的书桌旁竟坐着个人。 秦枭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便睁眼朝卧房门口看去。 四目相对。 秦枭的视线往下,移到了楚九辩的胸口处。 纯白色的里衣上,洇开了点点殷红,如同雪地落梅。 是血迹。 楚九辩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这些血印,眼睫轻颤了下:“我换身衣服。” 说着,他就拢了外衣,转身又进了卧房。 随着他的动作,里衣领口微微掀动一瞬,秦枭看到青年胸口处好似有几道细细浅浅的痕迹。 像是抓痕。 秦枭朝屋外看去,守在外头连廊下的小祥子当即跑过来。 “上菜吧。”秦枭道。 看来是公子醒了。 小祥子忙应是,转身去吩咐。 楚九辩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换好衣服出来时,水清水云恰好端了吃食过来。 两人安静地在餐桌上摆放好碗筷吃食,而后便垂首离开了屋子。 楚九辩坐到凳子上,见秦枭面前也有碗筷,问道:“你还没吃饭?” “吃过了。”秦枭拿起筷子,“再陪你吃点。” 楚九辩轻笑一声。 秦枭抬眼看他。 楚九辩浅色的瞳孔中没什么情绪,但又好像带着钩子,让人移不开眼。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摔在你怀里吗?”他声音很轻,语调微微上扬,这句话也说的突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秦枭静静看着他,好似想要透过他的表象,看透更内里的东西。 “为什么?”他问。 “因为” 楚九辩故意拉长语气,与男人对视几息后,才莞尔一笑道:“因为你力气大。” 秦枭也笑了。 “吃饭吧。”他给楚九辩盛了碗汤放到手边,“小心烫。” “你平时就是这么照顾陛下的?” 外人应该不知道,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居然这么会照顾人吧。 秦枭“嗯”了一声。 楚九辩倒也不客气,自顾自吃起来。 “今日上值感觉如何?”秦枭闲聊道。 “还不错,很清闲。” “清闲?”秦枭抬眉,“下午若是无事,你就和我去养心殿批奏折吧。” 楚九辩夹菜的手一顿,探究的目光落在秦枭脸上。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 否则怎么他上午刚想着这事,下午秦枭就自己提出来了? 本来楚九辩还想着自己或许需要一些东西做交换,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可那是养心殿,整个皇宫守卫最严密的地方。 秦枭怎么敢带他这个外人进去? 他可不觉得秦枭是信任他。 “再来一碗吗?”秦枭问。 楚九辩将最后一口汤喝完,道:“不用了。” 他漱了口,又拿出手帕擦了嘴。 再然后,他就像变戏法一般,凭空变出两粒白色的药片递给秦枭。 秦枭是眼睁睁看着那两粒药片忽然出现的,心头不免微微震荡。 是戏法吗? 他仰头将药片吞进去,又喝了口茶水。 这药片也确实不一般,秦枭曾经也受过不少伤,很多伤其实都比肩头这两刀轻,但之后一阵阵的疼却也比这一次的伤要重。 他可以确定是这药品的缘故。 吃了药,伤口的疼痛感就会减轻。 太医也说伤口恢复的很好,这么热的天居然也没有恶化的迹象,总不会是秦枭的身体异于常人,只能是这药片好用。 若是这样的药能用到将士们身上,或许会少些伤亡。 “这真的做不出来吗?”他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不是说了吗?你对我好点,这药片就多的是。” 秦枭指尖轻点桌面,若有所思。 “我教你硝石的第二个用法吧。”楚九辩忽然道。 秦枭只愣了一瞬,便问道:“要准备些什么?” “硝石、灯芯草、硫磺、松香” 火折子比冰块的工艺要更复杂一些,楚九辩将需要做的前期准备,比如晒干捶打灯芯草之类的都告诉秦枭,让他吩咐人去做。 其实如果用白薯蔓或者棉絮更好,但大宁还没有这两样东西,只能用别的材料先代替了。 等之后,他一定要把番薯和棉花都种出来,这是保证百姓温饱最有用的两样东西。 这些准备至少也有一两日的工夫,再说明天还有小雨,晒干灯芯草这个工作就要搁置,等真正能做的时候估计就要几日后了。 秦枭倒也不急,总归楚九辩不会言而无信,多等几日也无妨。 他在他心里的信誉值可是很高的。 秦枭没有午睡的习惯,楚九辩刚才也“睡”过了,于是两人吃过饭便一同去了养心殿。 这一路上,秦枭走的悠闲,甚至还以“消食”的名义硬拉着楚九辩去了趟御花园。 无数道打量探究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递过来。 想必不多时,楚九辩能进入养心殿的消息就能传遍上京,届时想要和楚九辩搭上线的人肯定会更多。 毕竟他都能进入养心殿了,虽说可能与其他上官一样,只是从角门进了养心殿东侧院的议事堂商议什么事,还时刻有暗卫在暗处盯着。 可万一呢? 万一楚九辩这位“太傅”就是不太一样,能接触到皇帝所在的正殿,甚至秦枭居住的西侧院呢? 谁都知道真正能关系到秦枭底牌的秘密,都藏在西侧院。 秦枭此前都能让楚九辩捅自己两刀,那再带着他去西侧院好似也不是难事。 但这也证明秦枭有多信任楚九辩,估计很多人都会觉得,他们二人或许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和合作关系。 这种合作关系还很稳固,稳到秦枭都敢带楚九辩进养心殿。 这般情形下,其他势力的人要是贸然去找楚九辩提出合作条件,岂不就是反向给秦枭送了自己的情报? 他们自然可以用一些不会暴露实力的条件去招揽楚九辩,但这就很难打动他。 是冒险赌一次,还是谨慎行事? 如何选择,就成了一个难题。 楚九辩余光扫了眼秦枭,大概知道对方主动带他来养心殿的目的了。 这是想彻底断了他与其他势力合作的可能性。 明明拍卖会的时候还会故作大度,给他去认识别人的机会,如今就玩上宣示主权这一套了。 秦枭这一出拙劣的戏码,若是放在其他时候或许没什么用,别人该找楚九辩还是会找,不过是冒险一试,如果成功了,收获远比失望更多。 可在现在这个“暧昧”的节点上,秦枭这一招就非常好用。 如今,正处于京中要乱未乱的关键时刻,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做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就会成为他人手中朝自己刺过来的利剑。 这就导致各方势力都不敢冒险,想着稳扎稳打才好。 萧怀冠拍卖会上那一出算是试探,结果大家也看到了。 相信过不了多久,朝堂上的矛盾就会彻底摆到明面上来,届时楚九辩到底是要继续和秦枭一起,还是要投靠其他人,就必须有个明确的结果。 本来楚九辩还想着,在自己和其他势力没有彻底撕破脸之前再扬名一次,收集更多的信仰值。 可如今算是泡汤了。 想必几大世家里的话事人,此刻都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买枪那九十九积分他是非花不可了。 楚九辩暗暗咬牙,这些积分他都要秦枭给他补回来! 踏入养心殿,两人径直去了东侧院的议事堂。 堂内两侧摆了两排面对面的木椅,中间隔着过道,每个木椅旁都有一个边几。 过道尽头,正对着门的方向则摆着一张桌案,桌后是一张宽大的红木椅子,垫着又高又软的垫子。 楚九辩在最靠近书桌的一侧椅子上坐下,秦枭便在他对面落座。 很快,秦朝阳就领着几个小太监进来,太监们手里抬着两张桌子,分别放到秦枭和楚九辩面前。 平日里,秦枭都是直接坐在书桌后,只有领着其他大臣来此地商议国事的时候,他才会坐在下首,桌后的位置给百里鸿坐着。 但今日之后,他估计就会一直坐在这下面的位置上了。 小太监们将备好的笔墨放到桌案上便退了出去。 秦朝阳则是将垒在桌案上的奏折分成两部分,分别送到秦枭和楚九辩桌上,而后便隐入暗处,好似从房间里消失了一般。 楚九辩很想抬头看看房梁,看是不是如同小说里那般,暗卫们都躲在梁上。 可那样显得太没见识,于是忍住了。 楚九辩拿过一本奏折打开。 奏折是有规定格式和要求的,用的都是纸质版,这倒是方便了许多。 不过每日这么多奏折,很多人还反反复复地上奏,想必都要花不少钱买纸,也不知道这些钱是不是都从朝廷里贪回去了。 楚九辩细读奏折上的内容。 这是河西郡郡守吕袁上奏的,开篇先是问了皇帝和宁王的安,而后便提及河堤修建一事。 通篇看下来,都是对剑南王的夸赞。 赞其为人温和,处事干脆,河堤修建一事在他的指导下如何顺利,百姓们如何开心等等。 这是已经开始暗戳戳准备为百里海扬名了。 不过能好好开始修堤坝就好,再过段就要开始下暴雨,堤坝需要在此之前修好才行。 思及此,楚九辩便抬头看向秦枭,道:“北直隶七月十二开始下暴雨,最少持续四天。” 他的天气预报如今只能看到三十天内最后四天有大暴雨,更后面的还看不到,但他觉得估计暴雨会持续更长时间。 秦枭从奏折上移开眼看过去,眉头紧锁。 “河西郡修筑堤坝之事,最好在此之前完工。”楚九辩道。 “嗯。” 在天气预报这事上,秦枭丝毫没怀疑真假:“你回复就行。” 楚九辩便拿起毛笔,在奏折第一页上写了回复。 回复写到奏折上,晚些时候秦朝阳会带着养心殿的太监们将其誊抄在新的纸页上,再将新的纸页送回地方。 楚九辩许久没用过毛笔,且这笔、墨、纸都不好用,楚九辩写的实在坎坷,字都变差了几分。 写完后,他将奏折放到一旁晾干墨迹。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自然。 做完这些,他才抬眼,毫不意外地对上秦枭投过来的视线。 从刚才起,秦枭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怎么,后悔带我过来了?”他问。 “不是。”秦枭笑了下,“我是想和你道歉。” 道歉? 楚九辩有些诧异。 “又利用你一次,很抱歉。”秦枭脸上还挂着点不着调的笑,但眼神却很真诚,如同他让楚九辩捅刀那次一样。 楚九辩明白了。 这是说刚才带着他满皇宫溜达,然后回到养心殿的事。 秦枭继续道:“别担心,我给你准备了二十个暗卫,时刻保护你的安全。” 如今楚九辩定是被很多人盯上了,都想着一不做二不休,除了他这个变数。 秦枭作为始作俑者,自然该为此负责。 用都用完了,这会儿道歉顶什么用? 楚九辩暗骂他虚伪,倒是也没多生气。 本来他和秦枭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能利用秦枭的关系步入朝堂,对方自然也能想办法将他这位“能人异士”占为己有。 这种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关系,说牢固也牢固,说不牢固也一碰就散。 不过至少眼下,他俩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等到未来若是闹掰了,他们对彼此定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很好。 对上秦枭的视线,楚九辩便笑道:“开口就是二十人,宁王大人还真是大方。” 秦枭道:“想来公子也有自保的手段,但若是觉得人手不够,本王再给你两百人都行。” “不必。”楚九辩疯了才要两百个人日日夜夜盯着自己。 不过秦枭确实很大方,楚九辩相信他确实能拿的出两百人保护他。 可见对方手下确实不缺能打的,就是缺一些能说话做事的。 否则像是给地方官写回信这种事,就不用秦朝阳和养心殿的小太监们吭哧吭哧照着奏折上的回复抄了,直接让翰林院的人来干就行。 甚至那些无关痛痒的奏折,也都不用送到秦枭手里。 当然,这些奏折一开始确实是会先送到六部,由六部选一批简单的批奏之后,再把需要皇帝和秦枭定夺的送过来。 可如今六部之中几乎就没有秦枭的人,那些官员们一个个都和秦枭有仇一样,在这种事情上也愿意多膈应他。 反正也不痛不痒的,大不了一句“下属审核不严”,或者“臣确实无法定夺”就能解释过去,秦枭也不能拿这些人怎么样。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缺少人手。 若是大宁朝能有翰林院就好了,一个全权为皇帝服务的秘书团,比秦朝阳一个人的效率要高得多。 只是上哪找那么多有本事,能听话,且不属于权贵势力集团的人? 大宁朝又没有科举 楚九辩忽而一怔,心跳也瞬间快了半拍。 他现在可是吏部侍郎,管的就是这个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小九[抱抱] 第24章 司途昭翎 吏部掌管官员任命考核,楚九辩既是吏部侍郎,又是当朝一品太傅,这两样身份加起来足够贵重,他来负责科举一事也无可厚非。 在他之前的世界,科举取士,给了所有文人机会。 但楚九辩若是要举办科举,却不会只针对文学一个方面的考核,也不会只招收文人才子。 他定要多开几门科目,包括工学、农学、算学、医学,以及女子们更擅长的刺绣、手工等等。 考核内容也不能局限于文化水平,专业技能、领悟能力和天赋都更重要。 系统商城里有很多专业书籍可以购买,他可以先培养几个相关领域的“先生”,再让他们去培训科举考上来的学子。 脑海中快速整理这些打算,几乎已经有了一些脉络。 这些提前培养的先生,必须对楚九辩较为忠诚,若是信徒就更好了。 这样等之后那些学子们考上来,也会在这些先生的影响下偏向于楚九辩。 不至于他费心费力培养完,都为他人做嫁衣。 楚九辩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笔杆。 若是真的能照他的想法发展,那他就能收纳各个领域的人才为自己所用。 取代京里的官职可能会难一些,但地方上就会简单很多。 地方官本就以买官的商户,或者走了某些势力的旁支关系等等上位的官员,与权力中心的世家权贵并没有什么牵扯。 就像偌大个运行工程中的一颗不起眼的螺丝,平日里根本不会引起重视。 因而楚九辩想要渐渐用自己的人取代他们,操作空间也很大。 在这个百姓对政治完全没有了解的时代,他们不认识皇帝,不认识什么六部尚书,他们能依靠仰赖都只有自己的上官,是郡守,是县令,是这些地方官。 若是这些地方官都效忠于楚九辩,那整个大宁朝就有大半人口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动的,届时他们是安心种田国泰民安,还是发动起义哀鸿遍野,都只在楚九辩一念之间。 楚九辩眸中情绪逐渐深沉。 脑海中某根脆弱的神经似乎在轻颤,耳鸣阵阵。 忽而一声轻响,楚九辩后背靠在椅背上,下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抬起。 秦枭垂眸看着他,见着了他眼底逐渐褪去的疯狂之色。 “你在想什么?”他问。 楚九辩定定地仰头注视着他。 过了几息,他才粲然一笑:“吓着你了?” 见秦枭仍然用一种探究的视线打量自己,楚九辩唇角笑意更深。 他冰凉的手握住秦枭温热的手背,意味深长地说:“我们都一样,你能理解的。” 这一瞬,秦枭好似又回到了初九那日。 眼前这人从天而降,当时他掐着对方脆弱的脖颈,微微用力就能将其杀死。 那时楚九辩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腕,一丝恐惧都没有,还笑着说些怪话。 如今也是,他说的“一样”是指什么? 为什么他能理解? 秦枭松开托着他下巴的手,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道:“秦烈,拿药来。” 秦朝阳当即走上前,从怀中拿了一瓶药递给秦枭,顺手还又给了他一条崭新干净的白色布条,应当是受伤惯了,留在身上备用的。 送完这些,他又隐入阴影中。 楚九辩垂眼,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拇指到掌心的地方破了一条口子,皮肉外翻,半个手掌都被鲜血浸染,甚至就连秦枭的手背上也被他蹭上了大片的殷红。 他偏头看了眼桌案,上面果然有一根断成两截的笔杆。 秦枭往他伤口上撒了些药粉,一股灼烧感当即传遍整条手臂,楚九辩的手本能地发颤。 秦枭看向他的脸,倒是不见丝毫痛苦。 “没有我们仙界的笔好用。”楚九辩道。 秦枭轻嗤一声,熟练地帮他包扎好伤口。 “多谢。”楚九辩道。 秦枭“嗯”了一声,叫人又送了一只笔来,道:“左手能用吗?” 很多奏折都只是画个圈表示“已阅”,楚九辩颔首:“可以。” 看了看被包扎好的手,他又抬眼望向过道对面。 秦枭已经坐了回去,左手手背上的血渍都没擦一下,已经又投入了工作。 真能干。 楚九辩也拿起新的奏折。 科举之事算是动了世家的根本利益,若是贸然提出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所以要从长计议,且需要秦枭的辅助。 楚九辩如今手下只有江朔野一个信徒,龙凤胎他都还没正式见过,没有可以用来培养的“先生”人选,秦枭手下估计也没有。 所以他要趁着最近这段时间好好挑选一下。 之所以要秦枭帮忙,其实是他如今影响力还没有渗透到地方,没有被普通人所知晓,所以需要以朝廷的名义举办科举,这样影响范围才广。 而且他手下没有人,即便有背景干净的人才想要参加科考,他也没办法保证对方的安全,万一其他势力对人下手,就得不偿失了。 但秦枭手下有许多暗卫,他们可以保护这些学子。 只是这样合作的问题,就是学子们可能更偏向秦枭,而不是他这个“无名之辈”。 所以眼下对楚九辩最重要的,是要快速扩大影响力,不能让“九公子”只在士人和贵族圈层活跃。 他要让那些愚昧但质朴的百姓们认识他,信仰他。 百姓人数多,且生活苦。 他们不相信朝廷,所以会寻找其他寄托——比如神明和信仰。 所以楚九辩要做的,就是成为百姓心中那个真正能帮到他们的“神”。 契机。 他现在只差一个契机。 而那个契机,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在南方的大旱灾上。 自然,旱灾不仅能帮他扬名,还能成为他与秦枭谈判交易的筹码。 他要用“解决旱灾”这件事,让秦枭同意与他一起办科举,且要对方同意让他全权负责此事。 楚九辩按下躁动的思绪,重新批起奏折。 这些奏折很多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还有不少拍皇帝和秦枭马屁的,他都一一画了圈表示已读。 又打开一本,他画圈的手一顿。 这居然是南疆王百里灏送来的,那不就是司途姐弟的父王吗? 楚九辩忽然愣住。 等等,他之前居然一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南疆王作为小皇帝的六皇叔,是姓“百里”的,可郡主和小王爷却姓司途。 “秦枭。”他抬眼看向对面。 秦枭一愣,有些诧异地看过来。 在暗处擦着匕首的秦朝阳也愣了下,悄悄看向楚九辩。 自从大人成为“宁王”之后,就再没有人当面叫过他大名,忽然听到这个,秦朝阳还有些不习惯了。 楚九辩此前也一直称呼秦枭“大人”,或者“宁王大人”,但其实都带点调侃的意思,就像秦枭会叫他“九公子”一样。 背地里,楚九辩都是直呼其名。 如今当面叫出来,他自己也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 不过说都说了,他也没纠结,直言问道:“南疆王有孩子吗?” “有一对龙凤胎。”秦枭答道。 “那为什么孩子不跟他的姓?” 秦枭抬眉:“你怎么知道?” “我是神。”楚九辩理所当然道。 秦枭:“那你怎么不知道这其中缘故?” “我法力有限,不想浪费在这些事上。”楚九辩张口就来,他现在已经完全接受自己“下凡渡劫”的经历了。 很有道理,秦枭无法反驳。 他轻笑一声,说:“南疆地区曾被分给外族近百年,武宗收回来后当地也是民风彪悍,不怎么认朝廷,只认寨主。” “寨主姓司途?”楚九辩瞬间猜到了一些,“莫不是这位南疆王娶了当地的寨主?” “差不多,他娶的是如今的圣女,下一任的寨主。” 如今老寨主还在世,不过等对方百年之后,这位圣女司途安黎就会成为新的寨主。 “原来如此。” 这种关系,应该相当于入赘,所以孩子随了母亲的姓氏。 南疆这地方,女子也能成为权利掌舵人,说明那里的女子并未被所谓的规训束缚。 若是如此,司途昭翎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能抽到她,楚九辩觉得自己真是走了大运。 “南疆王说了什么?”秦枭问。 “南疆大旱,请朝廷拨款送粮。”楚九辩道。 他其实没想到南疆王也会上奏。 藩王掌管封地,相当于当地的土皇帝,有自己的衙门和军队,每年还能先从封地百姓手里收取一部分的粮税钱税,剩下的一部分才会交给朝廷。 也就是说,封地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由藩王自己负责。 眼下遭了旱灾,按理说也该他们更操心百姓生计,朝廷倒是不必太上心,毕竟封地里百姓们的死活或者动乱,第一个冲击的都会是藩王。 但如今这情况,竟成了朝廷为这些封地百姓操心,这几位藩王却只顾向朝廷要东西了。 能被系统抽中的信徒,人品和能力都是过关的,所以他本能地以为司途姐弟的亲爹不会是什么贪得无厌之人。 自然此前出现在【武装卡牌】中,掌管四川地区的平西王百里征,也不该当甩手掌柜才是。 楚九辩沉思片刻,便就懂了,不由看向秦枭。 如今百里鸿刚刚上位,且得位还不算太正,所以京中各方势力,以及那些藩王都虎视眈眈等着一个能抨击皇帝和秦枭的契机。 若是眼下的旱灾真的造成大规模的动乱,届时这些权贵势力定会联合藩王,把所有的错都归于他们共同的敌人——小皇帝和秦枭。 要么是小皇帝无德,得位不正,老天爷降下了惩罚。 要么就是秦枭外戚乱政,老天爷降下启示之类的。 百姓们最容易被鼓动,他们很容易就相信这些言论,届时皇帝或许就要下罪己诏,秦枭更是说不得要被逼的以死谢罪,或者退位让贤。 若是秦枭不牺牲自己,那他就真的成了祸国殃民的奸臣。 如履薄冰,群狼环伺。 楚九辩看清了秦枭眼下面对的局势。 秦枭自己更是清楚。 他眸色凝沉。 只是四川、湖广两地的旱灾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如今南疆也来催,他上哪弄那么多粮食银钱? 他不由看向楚九辩。 早朝的时候,他就动过和他合作的心思。 四目相对,楚九辩就笑了:“想让我帮你?” “你有办法?” “有。” 秦枭心里一松:“你要什么?” 又一次交易,两人都熟门熟路,甚至都不用再多说什么。 楚九辩觉得这样的合作关系很不错,利益交换,彼此都能得到想要的。 “先欠着吧。”他道,“等需要的时候再和你说。” 科举之事现在还不能说,而且秦枭也一定不会答应。 但等旱灾的事解决了,楚九辩的名气就能打出去,积分也就多了,或许就能找到合适的信徒参加科举。 到时候在秦枭欠他一个承诺的基础上,他再提出帮秦枭科举招人,条件是自己全权负责科举一事。 秦枭定会答应。 如此,他想培养一批亲近自己的先生,以及安插自己的人参加科举都轻而易举。 此前楚九辩有条件都是直接说,这次却遮遮掩掩,想必是不太容易的事。 这么明显的小心思,秦枭看不出来就怪了。 不过他还是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道:“用不用给你立个字据?到时候我反悔的话,你可以用这个威胁我。” 楚九辩无语道:“你不反悔不就行了吗?” 秦枭就笑,拿了一张新的纸张,在上面端端正正写下了一份字据。 秦朝阳很有眼色地走过来,将字据转交给楚九辩。 字据上的字苍劲有力,只有短短几行—— 【今,秦枭欠楚九辩一个承诺。 若不兑现,天打雷劈。 景瑞一年六月十六。】 还是毒誓呢。 楚九辩笑纳了。 他将字据收进袖袋,然后转移进了系统空间。 “在神仙面前立誓。”他饶有兴致地看向秦枭,“誓言真的会作数。” 若是秦枭违背誓言,他就拿电棍电他几下。 楚九辩恶意满满地想。 秦枭颔首,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去。 “参见陛下。”殿外传来一声接一声的请安。 楚九辩朝外看去,不多时就见一道小小的身影从远处走过来。 到了门口后,小朋友就停下来,然后抓起衣摆,小心翼翼地抬起小短腿,有些费力地跨过到他膝盖的门槛。 楚九辩有点想笑。 秦枭还坐在位置上没动,楚九辩也没动,但两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小小的身影上。 洪福在百里鸿身后悄悄伸手虚扶着,生怕小陛下摔了磕了。 百里鸿成功跨过门槛后,开心地回头冲他笑。 洪公公便也笑,轻声道:“陛下真厉害。” 百里鸿嘿嘿一笑,转头朝屋里走去,奶声奶气地喊道:“舅舅,朕能自己跨过门槛啦!” 说罢,他才看到屋子里除了秦枭还有一个人。 看清是楚九辩后,他眼睛一亮。 是神仙楚九辩! 不过上午的时候舅舅告诉过他,让他以后称呼楚九辩不能再叫大名,要称呼为“先生”。 舅舅说先生就是长辈,是和舅舅一样需要他尊敬的人。 于是小朋友忙端正神色,朝楚九辩的方向作了一揖,脆声声道:“先生好。” 楚九辩有些惊讶。 而后便也起身给小朋友回礼:“陛下好。” 百里鸿又转向秦枭,又是一揖:“舅舅好。” 秦枭:“” 他无奈起身,也回了一礼。 百里鸿开心了。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楚九辩绑着布带的手,忙走过去关心道:“先生,你手受伤了吗?” 楚九辩蹲下来和他对视,道:“不小心划破了。” “很疼吧?”小朋友脸都皱了起来,“可以让舅舅给你呼呼。” 楚九辩:“?” 百里鸿认真道:“之前朕喝粥烫到手,就是舅舅给我呼呼了很久才好的。” “陛下。”秦枭开口道,“今天的大字写完了吗?” “马上写。”百里鸿很机灵地冲楚九辩眨了眨眼,然后便快步去了桌案前,朝秦枭伸出短短的胳膊。 秦枭将他提溜起来放到椅子上,让他坐好。 椅子上的软垫很高,百里鸿坐上去后也能正常在书案上写字。 百里鸿摸了摸秦枭的手背,上面是已经干涸的血渍,猜到是楚九辩的血,小朋友又担心地朝他那边看了眼。 秦朝阳走过来给他撑开纸,磨墨,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小朋友便仰头看秦朝阳,待对方看过来后,他就笑出一口小白牙。 再冷漠的男人也绷不住,秦朝阳眼里也带出笑。 楚九辩坐回位置上,见小朋友很快就肃着小脸开始写字,一笔一划,很认真,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不愧是男主,幼年期就这么用功。 他收回视线,看向秦枭。 秦枭已经重新批起奏折,察觉到他的注视后才看过来。 楚九辩抬起受伤的右手拨了下发帘,又朝掌心轻轻吹了吹,视线始终落在秦枭身上。 这是说百里鸿让他帮忙“呼呼”的事呢。 秦枭无声地牵唇一笑,垂眸继续工作。 楚九辩逗完人心情也还不错,重新开始画圈。 一下午时间,三人就各干各的。 一直到了晚饭时候,天色渐渐有些阴沉,光线也不足,几人才算下值。 百里鸿叫楚九辩一起到正殿去吃晚饭,秦枭没阻止,楚九辩便也不推辞。 餐桌上,依然是一些炖菜。 小皇帝应该不怎么喜欢吃这些,只勉勉强强喝着粥水,但他的神情却有些欣喜。 也不知道小朋友在傻乐什么。 楚九辩又看了看秦枭,见对方也只挑一道焖的白菜吃,其他的都不怎么碰。 这舅甥两个好像都有些挑食啊。 当然楚九辩自己也不爱吃这些,他不由又想起了宝贵的铁锅和炒菜。 此前一直想着铁矿珍贵,冶炼技术也差,便没做。 但其实他系统空间里就有铁锅卖,因为是日用品也很便宜,只需要两个积分。 亏待什么也不能再亏待自己的胃了,而且小皇帝这么挑食,说不得以后就要营养不良,长不高怎么办? 不若他就买上两个铁锅,给自己和养心殿先用用。 就明日吧,让古人尝尝什么才叫“食物”。 今晚开始到明晚都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此刻天已经有些阴沉了,湿润的风卷进屋内,百里鸿打了个寒颤。 秦枭注意到,不过没等吩咐,洪福就已经匆忙跑去关了窗。 几人已经吃完了饭,漱了口。 楚九辩起身走到门口,朝外看去。 系统提示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下雨。 “要下雨了。”秦枭走至他身侧道,“我送你回去。” 送他干什么? 他一个大男人,又有那么多暗卫护着,有什么可送的? 楚九辩觉得哪里有些怪。 但没细想,拒绝道:“我自己回去就行。” 秦枭也没坚持送。 楚九辩和小皇帝道别离开。 秦枭跟着他一起走至养心殿院门口。 天色阴沉昏暗,厚重的云层中隐隐有电闪雷鸣,湿润的凉风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秦枭望着青年单薄的身影走在幽长的宫道中,两侧朱红墙壁深沉幽暗,衬得他的身影越发瘦削。 凉风吹动凌乱的发丝,银白色的长发被吹至肩头,楚九辩便用裹着布带的手将其捋顺、握住。 他身上,带有浓重的孤寂。 秦枭忽然懂了午间楚九辩说的那句话。 他们都一样。 这场雨来的急,且夜里的天气也凉了许多,秦枭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换了厚被子。 雨声阵阵,掩盖了脚步声。 可本该沉睡中的秦枭还是忽然睁开眼,抽出枕下的长剑,锐利的目光透过黑暗望向寝殿外。 “大人!”秦朝阳的声音从外间传来,难得的焦急。 秦枭心一沉,快步走过去。 两人在寝殿门口相遇,秦朝阳急迫道:“陛下高热了!” == 一声惊雷,楚九辩朝外看了眼。 他脑袋有些昏沉,太阳穴和后脑处一抽一抽地疼。 方才回来的路上他一时兴起,在宫道上淋了一阵雨,等回来之后就洗了澡。 结果现在就有些头昏脑胀,想必是有些烧。 他揉了揉太阳穴,躺上了床。 今日外间是小祥子守夜,铺了厚厚的被子,还喝了姜汤,应该不会冷。 他闭上眼缓了缓,才点开系统界面,进入神域。 或许是因为他是思维状态进入这里,因而身上完全没有不适感。 他坐在神位上,垂眼看向长桌处,此刻还是只有一把椅子,他本也没打算同时叫两个信徒进来,所以够用了。 “召唤司途昭翎。”他道。 【检测到信徒司途昭翎属于沉睡状态,正在召唤。】 【召唤成功。】 随着机械音落下,楚九辩就“看到”远处的云雾中,掉出来一个身着绛紫色长裙的人影。 与此同时,一声惊呼也传遍了整片空间。 下午时候,司途昭翎被弟弟拉去他的院子,说是想做一个什么用来灌溉的“水车”。 还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图纸,她是没怎么看懂,但早就习惯了。 弟弟总能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会飞的竹蜻蜓,能自己扇风的旋转风扇,还有什么能上下调节的木椅 如今想来是南疆大旱,弟弟才想着做什么灌溉用的水车。 但现在河流都快干了,他们缺的不是工具,而是水。 母亲身为南疆圣女,最近日日都在祈雨,但一点用处都没有。 父王作为南疆王,更是每天都愁的要白了头。 司途昭翎也愁,这一愁,连着好多天都在做噩梦,梦到田地干涸,庄稼颗粒无收,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百姓们将身为圣女的母亲送上祭台,说要献祭她。 他们还攻入王府,烧杀抢掠。 她每每都是哭着惊醒的。 今晚她疲惫地合上眼,生怕继续做噩梦,结果果然就又做了。 她梦到自己站在干涸的河边,目之所及处都是泛黄干枯的庄稼。 头晕目眩,她忽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都向下坠落。 惊惧之下,她不由尖叫出声。 是恐惧,也是发泄。 眼泪顺着两颊滚落,眼前被模糊的云雾占满。 忽而一声空灵的鸣啼传入耳中,下一刻,灿金色的巨大禽类从云雾中飞身而下,几簇长尾洒落一路金色光点。 司途昭翎眨了下眼。 这是,凤凰?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金凤冲到自己眼前,光晕晃得她眼泪流出更多。 金凤从她身侧划过,紧接着,她就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团柔软的羽毛之中。 失重感消失,伴随着凤凰空灵的鸣啼,她被带着向上飞起。 司途昭翎如梦如幻,翻身坐起来,发现自己此刻就坐在凤凰背上,在云雾中穿行。 茫然又惊喜。 终于不是噩梦了。 她伸手抚摸凤凰翎羽,触手柔软温热,像是活物。 没多久,她忽然发现眼前的云雾变得稀薄,隐约间,她好似看到天空中朦胧的飞檐翘角,以及前方云雾间端坐的巨大虚影,如同庙宇中最宏伟的神像。 彻底穿过云雾,眼前豁然开朗。 司途昭翎也终于看清那虚影,竟好似一位坐于白玉宽椅上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江朔野:怎么我没有凤凰接[柠檬] 小九:你自己跳下来了怪谁[摊手] [猫爪][猫爪][猫爪][猫爪] 来晚辣来晚辣,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爱大家~ 第25章 信任疑心 司途昭翎震撼地望着那巨大的神明虚影,直到凤凰将她放到地上飞身离去,她才堪堪回过神。 周围是一片纯白色的空间,空间左右尽头是白茫云雾,和隐在其中高直不见顶的盘龙玉柱。 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则是一张白玉长桌,以及一把相同质地的宽椅。 再向前十几丈远的地方,云雾如纱帐般悠悠流动,其间隐有腊梅点缀,一阵风吹起便带来扑鼻的梅香。 司途昭翎感觉自己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楚九辩垂眼看向她。 先前江朔野进神域的时候,直接穿着睡觉时那身衣服,因而楚九辩还有些担心姑娘家家也穿着寝衣进来怎么办,好在系统说它会自动为信徒们补全衣物。 白日里穿了什么,进入神域后还穿什么。 如今司途昭翎便是穿着白日里那身极具南疆特色的绛紫色裙装,上衣下裙,衣摆下坠有白色的流苏,脖颈上还挂着一个较大的银色项圈,做工精巧细腻。 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一半梳成发髻,一半长长披散,淡紫色的珍珠首饰坠在发髻上,两支银质的步摇微微摇晃。 察觉到那巨大的神像正垂眸望向自己,如有实质的目光和可怖的威压令司途昭翎不自主地攥紧拳,心脏微微发颤。 悠远的龙吟声久久回荡。 她听到淡漠的男声从那虚影处传来。 “欢迎来到吾之神域。” 神域? 司途昭翎脑海中瞬间划过无数念头。 古有仙人入梦授业,她不会也被神明选中了吧?! 心如擂鼓。 她小心翼翼开口问道:“阁下可是神仙?” 她嗓音清亮,语气里也满是敬畏。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她就清楚自己在做梦,且还被“凤凰”这样的神鸟给接来了此处,又或许南疆之地本就更信鬼神巫术,所以她没有如江朔野那般警惕,似乎很容易就联想到了神仙。 省了不少事,楚九辩对自己这第二位信徒更满意了。 “吾知你有难,特来相助。”他声音都带着回响。 南疆大旱,说是有难也没错。 司途昭翎瞬间就想到了困扰自己多日的事,忙正了神色。 她直挺挺就跪到了地上,双臂交叠在胸前,行了南疆部族的礼。 “小女眼下确实有难。”司途昭翎语气诚恳,“南疆多日未有降雨,河流趋于干涸,恐会有旱灾。” “只是朝廷无所作为,我爹娘又清廉,平日里也没收过多少粮税钱税,拿不出那么多粮食赈灾,请阁下帮帮南疆百姓!” 自从父亲和母亲联姻后,身为寨主的外祖一家就与南疆王府成了密不可分的一体。 他们从未剥削过治下百姓。 因为南疆一直风调雨顺,近百年都没有过灾害,因而寨主和南疆王每年的税款,都只收了交给朝廷的那一半,剩下的一半都不曾完整收过,更多的粮食钱财其实都在百姓自己手里。 这也就导致南疆的公用粮仓里其实没多少余粮,若是大规模施粥都挺不过几日,不足以抵抗这么大规模的旱灾。 南疆的粮商们都清楚这个情况,粮价已经慢慢涨了起来,待到之后百姓们手里的陈粮都吃完,价格肯定会涨得更多。 百里灏自然可以用权势压迫那些粮商,不让他们涨价。 但商人逐利,南疆附近的其他南方地区也都受旱,粮价也都居高不下,这些粮商们定会去往外地。 到了那时候,南疆的粮食就是想买都没地方去买了。 如今母亲虽说已经求了几日的雨,但眼下这种情况,庄稼其实基本已经枯死,便是再下几日的暴雨都救不活。 所以司途昭翎并不是求楚九辩降雨,而是求他帮忙渡过此次旱灾,不管是出谋划策,还是赠与粮食,又或者别的,总归能救下百姓们就好。 “小女愿为阁下效劳,只求您降下福祉!” 她郑重承诺,给楚九辩磕了三个响头。 白雾如同一双大手,缓缓将她扶起。 楚九辩开口道:“不必如此。吾已知晓你的难处。” 司途昭翎站起身仰头看他,眼里既是期待也是紧张。 楚九辩凝神细思。 南疆的情况比他预计的还要坏一些,一点粮食不足以帮他们渡过旱灾,南疆王上奏朝廷要粮想来也是真的没招了。 如今他信仰值不够,买不了多少粮食。 看来要想办法再多赚些积分才行。 他目光放在司途昭翎身上,想了想还是作罢,不能让她帮自己扬名。 作为神明,没有赐予就开始索取太掉价。 开头打不好基础,后续再想让司途昭翎帮他做生意赚钱,扩大名声,他说不得就要用些别的东西做交易。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他想要的是信徒们主动自愿,不求回报地为他奔走。 南疆的信仰值暂时没办法指望,京中那些信仰值就是卯足了劲也没多少,所以只剩下漠北。 江朔野也该履行一点信徒的义务,比如帮忙“传教”之类的。 楚九辩心里有了些打算,便对司途昭翎道:“十日后,吾会再唤你,助你渡过此难。” 司途昭翎明亮的双眼中闪过惊喜的神采,忙俯身见礼:“多谢阁下!” 而后她又忙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视线忽而被白雾占满,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轻盈飘起。 莹白的月光洒入卧房,映着少女姣好的睡颜。 长睫颤了颤,少女忽而睁开眼。 司途昭翎腾地从床上爬起来,还视四周。 她无比清醒,双眼晶亮,丝毫没有平日里刚睡醒时的困倦。 耳边还回荡着神明微沉的嗓音:“吾乃,大祭司。” “大祭司。”她轻声念出这个称呼,心中震荡久久不息。 不行,她要去找阿娘! 她忙起身穿衣,而后也不管已经半夜三更,径直朝父母所在的院落跑去。 值夜的丫鬟忙要跟上,却被她拦下:“你睡你的,我去找我娘。” 这段时间郡主总是做噩梦,惊醒后就要去找圣女大人,之后就直接宿在主院,不会再回来。 小丫鬟心里不放心,便遥遥跟着郡主一路跑,直到看人确实进了主院,她才放下心回去。 司途安黎和百里灏夜里睡不安稳,索性不睡了,就依偎在床头低声说着话。 他们此前想着百姓手里有余钱有余粮,日子会过的更舒坦,但现在他们却实在后悔没有将公共粮仓建的更大些,没多从百姓手里收些粮食。 南疆百姓过惯了好日子,吃食上从不亏待自己,又想着多年未有过灾害,便都指着每一季的粮食收成,手里并不会留多少陈粮。 如今眼见着新粮收不成,百姓们才想着省点吃喝。 可即便如此,他们手中的余粮也撑不了多久,如今已经开始有百姓买粮吃了,粮商们也已经在慢慢涨价。 这样下去,寨子不多时就需要开仓放粮。 只是粮仓里那些粮食,根本也坚持不了多久。 百里灏倒也想过从外地买些粮食来,可距离他们近一些的贵州、四川和湖广也都在闹灾。 想要足够多的粮食,他们最近也要去河南或者江西。 这中间隔着两三个地区,一来一回不知道要多少时日,花费的钱财人力也比直接从粮商手里买粮还贵一些。 “若是朝廷能送粮过来就好了。”司途安黎靠坐在床头,一条翠绿色的小蛇盘在她手臂上。 她轻轻摸着小蛇的脑袋,眉头紧锁。 南直隶属于朝廷管辖,今年不仅没遭灾,甚至还是个难得的丰收年。 据消息称那边应该已经开始收早稻了。 若是朝廷能从南直隶调粮送到南疆,只需坚持一个月,粮价就能稳定下来,便就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百里灏抬手,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心,温声道:“从南直隶送粮过来,路上要经过湖广和贵州,贵州属朝廷管辖,暂且不论。那湖广王,可不会任由粮食从他的地界上平安地运到南疆来。” 司途安黎轻嗤一声道:“贪心不足。” 湖广之地连年丰收,粮税收的多,上交给朝廷的时候却从来不足数,整日里哭穷。 因此那些本该上交朝廷的粮食和钱财,便都进了湖广王自己的腰包,地方军扩招了一次又一次,粮仓更是建了一个又一个。 谁都知道他富得流油,千仓万箱。 便是他日日施粥,想要养活封地百姓一年半载都轻而易举。 可谁也都知道,以百里岳的性子,那些粮食让给军士吃他定毫不犹豫,但给普通百姓,他定是舍不得。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两月前刚有些旱情,百里岳就上了折子哭穷,问朝廷要钱要粮,要人过去打井疏渠。 彼时英宗还在位,似乎是因为忌惮对方手里的七万多湖广军,英宗还真就让人送了钱粮过去。 百里灏见状自然也上奏陈情,可英宗与他向来不亲厚,也不把他这个地处偏远的藩王当回事,自是理都没理他。 不过如今新帝登基,朝中定是又一番景象。 百里灏是在英宗上位之前就被成宗派到了南疆,所以京中发动政变时,他都远在南疆悠闲自在。 虽说秦家帮着英宗上了位,看人的眼光不太行,但秦家世代忠良,百里灏对他们的印象还不错,只是对秦枭此人不太熟悉。 他只听人说过对方是秦家游手好闲的嫡子,但如今看来,秦枭绝对不是个蠢的。 相反,秦枭果断强势,手段狠厉。 能在盘根错节的京中脱颖而出,将有秦家血脉的百里鸿推上位,只这一点就绝对不容小觑。 百里灏便是摸不准对方的性子,才在此前送了折子上去,万一对方真的给他们运粮呢? 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就如他方才说的那般,朝廷的粮食运来南疆的路上,就会被湖广王劫去一大半,甚至一粒米都送不到这边。 百里灏没对此抱有太大期望,说:“我给五哥送的信应该到了,不知他能否拿出余粮。” 平西王百里征行五,和百里灏同岁,两人的母妃出身相当,性格相投,因而在宫中时关系还算不错,时常走动,所以他们五、六两位皇子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比起其他兄弟,他们二人关系也更亲近一些。 后来分封地方之后,他们一个南疆一个四川,也是紧紧挨着,因而来往虽不如宫中时频繁,但每年也会互传个几次信儿。 如今百里灏都主动开口求了,百里征若是有余粮也定会分一些出来。 只是四川如今也闹灾,百姓人口数比南疆多出许多,百里灏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问一嘴。 “想必那边也是捉襟见肘。”司途安黎轻叹,视线透过打开的窗棂望向外头,月光如纱。 “大人,王爷,郡主来了。”屋外传来小厮的通禀。 “翎儿?” “莫不是梦魇了?” 夫妻俩忙起身,披上外衣出门。 刚走出去,女儿就直接扑上来,司途安黎当即环臂抱住她。 盘在司途安黎手臂上的小蛇快速游到了她肩头,蛇尾环着她的脖子,小脑袋歪着,黑豆豆眼好奇地看着司途昭翎。 司途昭翎退开一些距离,握住母亲温热的双手,兴奋道:“阿娘,我梦见——” 她喉咙处好似忽然被什么东西桎梏,到了嘴边的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惊讶地抬手摸自己喉咙:“怎么回事?” 声音又回来了。 “怎么了?”司途安黎忙去看女儿的脖颈,担心道,“是喉咙痛?” “叫府医来。”百里灏当即就吩咐人下去。 “阿爹不用,我没事。”司途昭翎拦住他。 小厮看向百里灏,见王爷挥手便退下了。 司途昭翎以为是自己刚才跑的太快,嗓子干了,便缓了缓才继续说:“是我刚才梦——” 声音又一次卡在嗓子眼里。 司途昭翎发现了不对。 她好像不能说出大祭司的事。 这、这就是神明的手段吗? 没有对方允许,她竟然连对方的存在都不能透露。 她跑来找母亲,本就是想让对方帮忙卜算一下,如今倒是省了这个步骤,她已经可以确定大祭司的身份了。 对方定是一位强大的神仙,是来帮她渡过难关的! 既然如此,旱灾之事就真的有着落了! 百里灏看着女儿古怪的反应和变了又变的神情,凝眉问道:“翎儿,你梦到什么了?” 他方才听到女儿说了个“梦”字。 这几日司途昭翎一直做噩梦,百里灏看着实在忧心,眼下女儿好似是又做了梦,但看她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不是噩梦。 倒是好事。 只是什么样的梦,才值得她大半夜跑过来特意告诉他们? “没梦到什么。”司途昭翎嘿嘿一笑,双眼明亮地看向父母亲,语气轻快道:“阿爹阿娘你们继续休息吧,翎儿告退了。” 她又伸手轻轻点了两下小翠蛇的脑袋:“翠翠回见。” 小蛇吐了吐信子。 司途昭翎就笑,转身一阵风一样离开主院。 百里鸿轻笑一声:“这孩子,是做了什么美梦吧?” “或许吧。”司途安黎望着女儿跑远的身影,眸光明亮,心脏不住地快速跳动起来,翠翠缓缓游到她发顶盘起来。 她前日卜算出的那位圣星,当真入了女儿的梦。 南疆,有救了。 司途昭翎兴奋的根本睡不着。 仙人入梦,她就是被选中的人! 只可惜这样的喜悦和骄傲根本无处倾诉和炫耀,她只能兴奋地在府里瞎转悠。 不行,她睡不着,必须找个人说说话。 楚九辩看着卡牌屏幕,就见自己这第二位信徒像个兔子一样蹦来蹦去,又一个疾冲,冲去了另一个院子。 今夜南疆的月光很亮。 院子里,大半夜还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锯子磨木头。 跟着司途昭翎的身影,楚九辩看到院子里确实有一位少年正撸起袖子锯着木棍。 “阿弟。”司途昭翎笑道:“你果然还没睡。” 今日弟弟给她看那个什么水车的图纸时,她就知道对方今晚估计不会睡觉,定会一直研究。 “阿姐,你怎么也没睡?”司途昭垚抬手去擦脸。 司途昭翎忙把手帕递过去道:“你手上有木屑。” 司途昭垚便接过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顺势放下了手里的活,和姐姐一起去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姐弟俩站着的时候,明显是已经开始抽条的弟弟高出半个头。 但坐在一起后,楚九辩隔着屏幕就见这俩人确实长得很像,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过男孩的骨骼多少会硬朗一些,女孩的则柔美一些,都很好看。 姐弟俩闲聊了一阵,司途昭垚说起了他正在做的水车,苦恼着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好像缺些什么。 楚九辩透过屏幕只能看到一些零碎的木头,倒是没见着完整的水车,也不知道对方做的是龙骨水车,还是筒车,又或者是别的。 但不管是哪个,能想到做“水车”的都不是一般人才。 楚九辩打开系统商城,在里面搜索了一下,找到了农业工具方面的书。 几十本书,分类很杂,内容也有些区别。 而且因为涉及到了工具图纸方面,所以价格都很贵。 楚九辩光是看着就肉疼,只是他此前还真没了解过怎么做水车,想给司途昭垚建议都不行。 手里积分有限,楚九辩不敢乱花,所以还是等下次召唤司途昭翎的时候再买吧。 时间不早了,他没再偷听人家姐弟俩谈话,关了屏幕就出了神域。 瞬间,剧烈的头痛和身体上的灼热感便袭上来。 他睁开眼,抬手去摸额头。 因为手也是烫的,他还真没摸出什么来,不过这显然就是发烧了,还烧的不轻。 身体还是太脆了。 楚九辩无奈只能从商城买了一盒退烧药,然后费力地撑起身。 揉了揉干涩灼热的眼睛,让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才又穿上靴子缓步走至外间。 本该守在外间的小祥子不在,估计是恰好去出恭了。 楚九辩就着水吃了两片感冒药。 正准备回去睡觉,外间的门就开了。 凉风卷着细雨吹进来,楚九辩领口都散开了一些,不过脑子也被凉的清醒了不少。 门外的人收起伞,回头看到楚九辩后吓了一跳:“公子!” “嗯。”楚九辩瞥见对方潮湿的衣摆,道,“回去换身衣服睡吧,不用守在这。” 小祥子当即就急了,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不是的公子,您别误会。” “是养心殿那边来了人叫奴才,奴才也没走远,就在外头亭子那边,不是故意偷懒的。” 公子夜里没有起夜的习惯,所以小祥子才出去了一趟,而且只说了两句便回来了,没想到就这一次还恰好被公子发现了。 楚九辩后脑勺钝钝地痛,但他习惯了隐藏,面上便除了双颊有些淡淡的红晕外,丝毫没显露出什么异样。 “没怪你。”他道,“是我这边确实不需要人伺候,你们轮番守夜太遭罪。” 小祥子松了口气,又想起事来,道:“对了公子,养心殿那边说是陛下高热,明日歇了早朝。大人说您明日可以多睡一阵。” “陛下高热了?”楚九辩蹙起眉。 “对,一个时辰前就叫了太医。”小祥子有些担忧道,“不过说是陛下年岁太小,身子又金贵,很多药不能下的太重,所以陛下到现在还没退热呢。” 作为男主,这些小病小灾的完全不用在意。 可小朋友软乎乎的小脸却好似出现在楚九辩眼前,笑出一口小白牙,乖巧地唤他“先生”。 “去看看。”楚九辩朝外走去。 小祥子忙跑进里间给他拿外衫,再出来的时候见公子已经撑着伞出了门,便忙追上去给他披上衣服。 养心殿正殿中,浓浓的中药味传出。 “大人,这药陛下吃了就吐,根本起不了作用。”太医急的满头大汗,“还是要逼着陛下咽下去才行。” 中药苦口,对于一个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三岁小娃娃来说,实在很难咽下去。 而且小朋友发烧难受,连日来失去娘亲的委屈彻底爆发,他紧紧抱着秦枭的脖子,哭得一抽一抽,嗓子都哑了。 殿里这些人都是看着他长到这么大的,也都知道他为什么发脾气不吃药。 他是想要娘亲。 众人心里都不好受,几个宫女嬷嬷都在悄悄拭泪,洪福也红了眼。 秦枭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抱着他在殿里慢慢走,也不安慰,就任由他哭闹。 先皇后去世的那天,百里鸿哭得撕心裂肺,是秦枭哄了整整一夜才止住。 自那之后,小朋友夜里经常会哭醒,会找娘亲,但从未哭得这样大声,只会一抽一抽地哽咽。 今天他总算又能哭闹了。 孩子也需要发泄,秦枭便只抱着他小小的身体慢慢踱步。 哭吧,哭一哭就会好受些。 屋外雨势不停,细雨连绵。 外殿中传来嘈杂的声响,正在寝殿内的秦枭朝门口望去,不过两息,就有一道素色的身影撞入视线。 秦枭脚步一顿,略有些诧异地望着来人。 楚九辩看起来很狼狈,他衣衫凌乱,下摆和靴子都是湿的,甚至就连肩头和发丝也都有水渍。 不过对方平日里苍白的脸颊上却难得有了些血色,看着倒是比平时的气色好得多。 百里鸿哭的眼睛都肿了,加上发烧和有些缺氧,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本能的痛苦中。 只想哭着发泄,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让他们先出去。”一道微哑的男声响起,百里鸿哽咽着转头,看到来人是先生。 是先生,先生也是神仙,他知道母后是什么样的人。 莫名的亲切感让他本能地想要去贴近对方,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朋友终于放开了死死抱着秦枭不放的小胳膊,转而朝楚九辩的方向递了出去。 楚九辩已经走到近前,他看到小朋友伸过来的手,神情恍惚了一瞬。 “先生抱。”小孩哽咽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楚九辩看了眼秦枭,见对方没有阻止,他才伸手将小孩抱进怀里。 滚烫的,柔软的,潮湿的,带着小孩特有的味道。 楚九辩喉结微动。 秦枭知道楚九辩有特殊的“药片”,所以听他说让别人出去,他便没有犹豫,把所有人都支出去,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三人。 楚九辩来的路上就已经从系统商城,买了电子体温计和小孩用的退烧药。 “你先转过去。”楚九辩对秦枭道。 他可以时不时在秦枭面前表露出一些神迹,但像是电子体温计这种太超出的东西,还是藏着些好。 秦枭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背过了身。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很轻微的一声“嘀”。 楚九辩看了眼体温计,三十八度三,不算太高,但对小孩来说也还是吃不消。 他将温度计收回空间,垂眼就见小孩一副被惊呆了样。 从他凭空拿出体温计开始,百里鸿就忘了哭,睁着红肿的双眼傻傻看着那凭空出现的东西。 那东西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就发出“嘀”的一声。 而后先生就又凭空把那个东西变没了! 好神奇!不愧是神仙先生! 百里鸿都忘了哭,眨巴着眼睛看楚九辩,惊喜渐渐转变为崇拜。 楚九辩看着小孩湿漉漉的双眼,觉得自己的眼睛也烧的有些烫,像是要烫出眼泪。 “嘘。”他冲小孩露出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笑容,声音也放的又柔又轻,“这是我们的秘密。” 百里鸿看了眼秦枭的背影:“舅舅也不说吗?” “不说。”楚九辩道。 百里鸿纠结了一小下,最终还是点了头:“不说。” 秦枭听着身后两人光明正大的谈话,吊了一晚上的心却放了下来。 “好了吗?”他问。 楚九辩应了一声,便抱着小皇帝走到床边,将他放上去。 百里鸿穿着的里衣都已经被汗湿,秦枭走过来在床边坐下,直接给他扒干净,再用被子将他团团裹住,只露出一张圆圆软软的小脸。 楚九辩拿了水杯过来,就见小孩被裹得像个粽子,小小一团坐在床边,看着就懵懵的。 他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些弧度,也在床边坐下,膝盖无意间轻轻撞了下秦枭的。 秦枭肌肉瞬间绷紧,向下扫了一眼。 他们两人的腿都长,都坐在床边,还都侧身看着两人中间的小朋友,便难免会有碰触。 楚九辩又调整了一下坐姿,膝盖便彻底和秦枭的贴在了一起。 秦枭收回视线,没说话,也没移开腿。 楚九辩已经将儿童退烧药剂倒进了杯子里,怕古代的小孩免疫力不够强,他还少倒了些。 正准备哄着小孩喝下去,他拿着杯子的左手手腕就被人握住。 楚九辩一愣,侧头看向秦枭。 秦枭幽邃的双眸中映着油灯昏黄的光亮,显得越发难以捉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7500字![抱抱] 感谢大家支持[红心]《 》 25-30 第26章 前世今生 屋外细雨连绵,屋内落针可闻。 这是怕他的药有问题啊。 楚九辩明了。 也是,他和秦枭可不是什么互相信任的至交好友,只是利益至上的合作伙伴罢了。 若是今日他们角色互换,他也不会放心秦枭。 但小皇帝是无辜的。 楚九辩唇角溢出些笑,没抽回手,而是换了右手接过杯子。 而后,他将杯中的药往自己左手虎口处滴了两滴。 屋内灯光昏黄摇曳。 青年额发微湿,眼睫乌黑浓密。 他肌肤莹白如玉,偏双颊和耳根却泛着淡淡的粉,莹润的唇瓣更是艳红如血。 他微微倾身,凑近了被秦枭攥着的左手。 嫣红的唇与苍白的肌肤带来极致冲击的美感。 秦枭看到楚九辩将虎口处那点药水含进嘴里,咽了下去。 视线上移,四目相对。 他看到楚九辩眼底揶揄的笑意,手下一松。 楚九辩收回手坐直,没再看他,而是重新将杯子递到百里鸿嘴边。 这回秦枭没有拦。 “陛下,这个不苦,你吃了就不难受了。”楚九辩柔声哄道。 百里鸿眨了眨眼,有些怀疑地吸了吸鼻子,确实没闻到苦苦的味道。 他这才乖乖张嘴:“啊——” 楚九辩就小心地把药水一点点喂了进去。 “苦吗?”楚九辩笑问。 小朋友吧唧了两下嘴,摇头:“一点都不苦。” 楚九辩抬手摸了摸小孩的头:“睡觉吧,等睡醒了就好了。” 人再小也是皇帝,按理说楚九辩不能真把他当孩子,但他没忍住。 秦枭起身,退了两步站定。 他看着楚九辩温柔地哄着小孩躺好,又用手帕轻轻帮他擦脸,柔声地哄着人。 这样的楚九辩,与往日里几乎判若两人。 就连对方那双向来淡漠的双眼,此刻也盛满了饱胀的情绪,好似正透过百里鸿的小脸看着其他什么。 楚九辩难得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秦枭摩挲着方才碰过对方手腕的指尖,好似还残留着一些滚烫的热意。 是发热的缘故吗? 百里鸿哭了这么久早就累了,如今吃了药,被楚九辩哄着,没多久就昏昏睡了过去。 楚九辩来这里之前吃了药,如今药效好似开始发作了,头还是又疼又晕,但更多了困意。 眼帘有些沉,耳鸣声穿透耳膜直击脆弱的神经,思维开始混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有些茫然地低头。 他看到自己好像变矮了许多,身上穿着红白两色的小学校服,脚上是一双半新不旧的白鞋。 耳鸣声渐渐退去,市井的喧嚣和繁杂越来越强烈。 他抬头,看到了熟悉又不熟悉的街巷,很窄,路两侧都是一间间小商铺,刚下过雨,目之所及处都是一片潮湿水汽。 鼻腔里也灌满了泥土的腥味。 “小九!”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 楚九辩侧眸望去,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布满细汗,应该是一路跑的太急。 “小九你快回家吧,你爸妈又打起来了!”妇人拉起他的手就快速往前跑,“你弟弟被关在阳台上,哭得那个惨呦,我们也不敢去” 楚九辩跑的越来越快,逐渐将妇人甩在身后。 他看到自己距离那栋老旧的破楼越来越近,耳朵里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渐渐的,他听到了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凄惨。 快了,快了。 楚九辩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映出了六楼阳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圆圆的小脸,三头身,怀里还抱着一盒五颜六色的弹珠,后背紧紧贴在手指粗细的一排栏杆上。 回去。 快回去! 楚九辩想要喊,却喊不出来,他只能跑的再快一些。 砰—— 阳台的门忽然被粗暴地踹开,小孩吓得更往栏杆上贴去。 年久失修的栏杆发出哀鸣,摇摇欲坠。 高大的男人从屋里冲出来,单手攥着女人的长发,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半瓶酒。 在女人的尖叫怒骂和孩童的哭叫声中,他猛灌了两口酒,污言秽语从他嘴里倾斜而出。 女人哭花了脸,用破碎的指甲去抓男人的脸,牙齿狠狠咬在对方的手臂上。 男人痛呼一声,猛地将女人甩开。 女人撞在栏杆上,彻底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栏杆撞得向外倾斜出去。 紧紧靠在上面的小朋友毫无防备,顺着那力道便向后滚下。 砰! 小小的身体碎裂开,五彩斑斓的弹珠混着血肉,在湿润的地面上四处滚去,留下一串串血痕。 无数男男女女的尖叫声刺破耳膜。 楚九辩跪在地上,伸出的双臂距离血泊不过半米远。 半晌,他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黏腻的猩红。 “大人,公子的烧已经退了。想是昨夜累着了,多睡一阵也无事。” “嗯,去吧。” 楚九辩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雕花床架,袅袅焚香钻入鼻腔。 天亮了。 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头不疼了,但身体有些虚弱无力。 他侧过头,见着了刚把太医遣走的秦枭。 男人应该是一晚上没睡,还穿着昨日的外衫,发丝有些凌乱。 秦枭回头看向床榻,正对上了青年打量的视线。 “醒了。”他语气自然含笑,去桌边倒了杯水,又拿到床边,“这都日上三竿了,比咱们陛下都能睡。” 楚九辩撑坐起身,接过他递来的水喝了个干净。 秦枭又把杯子拿过去,问道:“还要吗?” “不要了。”楚九辩穿上靴子下床,看了眼系统时间,道:“哪里日上三竿了?” 这会儿才不到七点钟,已经醒的够早了。 秦枭就笑:“你昨夜忽然就睡着了,若不是本王眼疾手快捞了一把,你就该一头把陛下砸醒。” 楚九辩抬眉:“你没觉得我是中毒了?” 秦枭神情难得不自然了一瞬,而后端端正正给他作了一揖:“若是本王自己,定不会那般小心谨慎,望公子海涵。” “行了。”楚九辩捋了下头发,“陛下怎么样,醒了吗?” “热已经退了。人刚才醒了一阵,喝了点粥就又睡了。” “那就好。”楚九辩向殿外走,“我回去洗漱完再来。” “好。”秦枭与他并肩向外走去。 楚九辩这才发现自己如今竟然是在西侧院里,也就是秦枭的院子。 踏出院门,小祥子忙迎上来,但碍于有秦枭在,他也没敢多话,只落后两步跟在两人身后。 一路出了养心殿,秦枭才不继续送了。 楚九辩走出去几步,又停下。 他转身,眼带探究地看着秦枭:“我昨晚没说什么胡话吧?” “没有。”秦枭道。 楚九辩点头,视线落在男人已经冒出头的青色胡茬上,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 好像也有一些,但他向来都长得不快,定是比秦枭好一些。 秦枭见他如此,也抬手摸了下自己下巴。 楚九辩就笑,转身离开。 秦枭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京中各府中也逐渐热闹起来。 昨夜里就有许多小厮奔走各处,将今日歇朝的消息传到了各府。 大宁朝每三日一休沐,今日本该是上朝的日子,但却歇了,明日又是休沐日,这就是连着两日能睡懒觉。 低品阶的官员们都很舒坦,几乎都睡到快要上值了才起来。 倒是那些一二三品的官员们照常在上朝时刻便起了,而后便就有默契般,趁着上值之前去寻自己的上官,又或者早早到了官廨与相熟的同僚聊起昨夜之事。 小皇帝年纪小,近日也才丧母丧父,加之最近天气多变,他会风寒高热众人一点都不意外。 若是他就这么去了,京中便会彻底乱起来。 不过有秦枭在,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然这一早起来,就听说小皇帝已经退热,还起来吃过了早食,想来是好的差不多了。 自然养心殿里这些消息,都是秦枭让人传出来的,否则谁也探不到。 聚在衙门里的下官们三三俩俩凑在一起,低声交头接耳。 “据说起初那些太医出养心殿的时候,脸色都是惨白的,身上还带着药味,有几个衣服上还有药渍,想来是陛下吃不进那些苦汤药,都吐出来了。” 他们谁家也都有一两个受宠爱的孩子,也都知道孩子们最吃不得那些汤药,大部分都会呕出来。 “是啊。之后楚太傅去了,不多时剩下的那些太医便大半都离了养心殿,神情也松下来了,应当是那时陛下便就见好了。” “定是楚太傅也懂些医术,又或者有什么灵丹妙药。” “不愧是仙人下凡,又会制冰,又能救命,还认识那么些诗仙诗圣,真是了不得。” “你真信他是神仙?我瞧着不过是能人异士罢了。” “能人异士那般多,如何就无人制出冰来,如何就无人能念出那些诗?” “制冰之事暂且不论,那些诗不过就是他熟识的大才们所著,如何证明他是神?” “是这个理儿,我听着那些诗所忧心感慨之事与我等凡人一般,定然不是神。” “神仙也是凡人飞升,那些诗肯定是诗仙诗神们飞升之前所著,说不得就是因为他们能做出那般神作,这才得以飞升。” 众说纷纭,有些人觉得神鬼之说不可信,有些人却深信不疑。 不过无论如何都不可否认,楚九辩自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始终是京官们的话题焦点。 与热闹的各处衙门不同,高门大院里倒是没有这般多人争辩。 “听说陛下高热的消息刚传到瑶台居,楚太傅就忙去了养心殿,衣服都没顾得上穿好。” 户部侍郎王朋义坐于下手,手中轻轻摇着一把折扇。 他不到三十年纪,面容温和秀丽,端的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也是世人眼中最典型的“王家人”。 主位上,礼部尚书王致远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缓声道:“姿态倒是摆的足。” “也或许是真的在意。”王朋义道,“成日里待在一处,又是太傅,说不得真与咱们陛下有了感情呢。” “我瞧着他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王致远微微眯眼望向殿外,“萧玉那个老东西都没在他那占上什么便宜,遑论那三岁的娃娃?” 萧怀冠算是萧家最奸诈的老狐狸,即便没从楚九辩那得到什么好处,也不会表现出来。 可王致远几乎与他同一时间入仕,这一斗就是几十年,最清楚不过对方的性子。 因而昨日一听说萧怀冠没有亲自送楚九辩去吏部,他就知道这是没谈拢,甚至萧怀冠是在楚九辩那里吃了瘪。 而且探子回禀说萧怀冠还与楚九辩行了平辈之间的礼,对这个向来喜欢倚老卖老的老东西来说,能做到如此,只能是出于忌惮楚九辩,已经将其放在了与他自己同等的位置上。 这样的“九公子”,这样的“太傅”,王致远不信对方会对一个刚认识几日的小娃娃生出感情来。 王朋义若有所思道:“依您所言,这楚太傅还没有做出决定?” 昨日早朝上,楚九辩与秦枭配合的几乎天衣无缝,就连小皇帝也在关键时刻打了一个好助攻。 王朋义,以及很多下官其实都觉得,楚九辩大概率是要选择站队秦枭和小皇帝了。 毕竟是正统,是如今明面上最有话语权的阵营,且秦枭还占尽先机,给了楚九辩那样大的实权,这笔交易总不会是楚九辩的制冰之术换来的,定还交易了别的。 说不准,那交易的内容就是楚九辩今后在这京中的“站位”。 王致远年近古稀,仍精神奕奕,他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玉佩。 楚九辩的背景神秘莫测,还确有些真本事。 如今他们谁都不清楚对方到底来自何处,目的是什么。 此前他们都想着招揽,是出于忌惮和利益考量。 可如今这忌惮越积越深,便开始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 此人游走在各大势力之间,刚来了京城几日,便已经将原本的局势搅乱,再任由其发展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位楚太傅,实在难以捉摸啊。”王致远幽幽一叹,眸中狠厉和杀意一瞬而过。 王朋义微敛神情:“那咱们可要” 他试探性地看向主位上的上官,亦是自己的亲祖父。 这种情况下,好似直接杀了楚九辩是最好的选择。 可,那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 王致远视线落在他脸上,直把他看的眼神闪躲。 “别学你父亲那妇人之仁。”王致远冷斥,“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凡事都记着这句话。” 王朋义忙起身作揖:“祖父教训的是。” “行了,去上值吧。” “是。”王朋义缓步退出了门,而后又慢慢出了主院。 四大世家人多宅大,上下几代嫡系子弟都住在这条街上,分成了一个个独立的院子,府门都有十几二十个。 王家自然也是如此,一排院落中,正中间是家主王涣之极其子侄等所在的主宅,也有唯一一个挂着“琅琊王氏”门匾的府门。 王致远是王涣之的嫡亲叔父,所住的院落也紧挨着主宅。 王朋义一路出了府门便来到门前长长延伸的街巷。 这整条街都没有其他人家,直至顺着街道行至尽头,便能上了神武大街,再向北走分岔路口进入长安街,便是户部所在的地方。 此时没再下雨,但天仍然阴着,想必一会还会再下一些。 难得的凉爽,王朋义心里有些烦闷,便也没让人赶车,就拿了把伞缓缓朝前走去。 昨夜下了一晚的雨,青石地面上却没积水,只有些湿润。 祖父说的没错,他父亲确实是个只顾着学问的酸腐大儒,带有文人特有的清高和骄傲,也有某些儒士会有的柔软心肠。 忧国忧民,可又厌恶官场,看不懂那些尔虞我诈,因而父亲从未被委以重任,只做一个讲经辩经的大儒名仕。 王朋义与父亲不同,他能看得清局势。 但他又与父亲一样,同样厌恶那些勾心斗角,厌恶权势倾轧。 可没有办法,身为王家子弟,他接受了家族给他最好的一切,也该为家族付出一切。 他知道祖父今日会出门,会去见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官,他们会把剑尖指向皇宫,指向那位来历不明的九公子。 谁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目的,但只是出于忌惮,为了防止未来有更多的所谓变数,他们就要剥夺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王朋义深知这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肩膀忽而被人轻拍了下,王朋义从思绪中抽神,侧头就见着与自己身高相仿的俊美男子。 男子穿着松松垮垮不怎么合身的墨绿色长袍,微卷的长发披散着,伴着不时拂过的凉风,发丝不安分地飞舞,如它的主人一样离经叛道,自由潇洒。 王朋义不自觉地露出了笑,道:“其琛,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 “自然是佳人有约,饮酒作乐。” 王其琛手中折扇撑开,轻轻摇晃,一双狐狸眼中闪着澄亮的光,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儿。 王朋义就笑:“真羡慕你,成日里没心没肺地傻乐。” “堂哥这是取笑我呢。” “如何?你要取笑回来?” “那不会,我那么多堂哥,就你对我最好了。” 王朋义斜了他一眼:“又缺钱花了?” “堂哥懂我。”王其琛笑眯眯道。 王朋义哼笑一声,从怀里拿出荷包,没等打开就被身边人直接抢了去。 “钱拿走,荷包是你嫂子绣的。”他道。 “知道。”王其琛拿了几锭金子出来,把荷包还回去。 王朋义将瘪了一大半的荷包放进胸口,道:“倒是轻巧了些。” 王其琛便乐不可支。 两人到了神武大街前分道扬镳,王朋义觉着自己烦闷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王其琛则慢悠悠一路走,总算是赶在下雨前到了锦绣坊。 锦绣坊最好的酒楼便是属于皇帝的锦绣酒楼,位于整条街最中心,里面一应东西都是最全的,就连说书先生都是京城第一快嘴。 王其琛刚踏入锦绣坊没走几步,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便将扇子遮在头顶,快步朝锦绣酒楼而去。 这个时间的酒楼还没正式开门,只有小二们在忙碌着准备迎客。 王其琛常来,在酒楼最上面还有间卧房,因而来的早了或者喝酒喝的晚了,他就直接宿在这。 他熟门熟路来到酒楼,正往屋里进,就与一人擦肩而过。 他踏入门内,放下扇子转身。 只见着一穿着劲装戴着草帽的男人背影,只一眼那人便已经消失在街角,速度之快,绝对是个高手。 “霁月公子来了。”掌柜子亲自迎上来,“外头冷,您快进来坐。” 王其琛字霁月,因为总被人叫着调侃,王其琛自己又不在意,于是渐渐的都成了他的称号。 “刚那人是谁?”王其琛问道。 掌柜的笑道:“就是一位江湖侠客,昨夜里雨大,他便在这暂时落了脚。” 江湖侠客。 王其琛抬步朝楼上走,心道什么侠客会在这个时期入京? 怕不是谁家的门客吧。 皇宫高墙。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越过众多殿宇。 安无疾正与几位下属在某道宫墙边吃肉包子,聊起前段时日的武林大会,以及那位蝉联三届九年榜首的武林盟主。 耳中传来细微的风声,安无疾锐利的双眸忽而朝某处望去。 身侧的下属当即也收了笑:“大人?” 安无疾却收回视线,笑道:“没事。” == 百里鸿睡到快十点才起,彼时秦枭被秦朝阳叫去了西侧院,只有楚九辩和洪福守在一旁。 小孩迷迷糊糊爬起来,小手揉了揉肿起来的双眼,头发睡得乱糟糟。 “陛下。”洪公公忙凑过去,用干净的帕子轻轻帮他擦眼睛,“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楚九辩本来在看奏折,这会儿便也走到床边。 “没有了,就是眼睛肿肿的。”小朋友冲洪福笑了笑,又伸手摸摸他的头,“公公不难过。” 他昨天看到了,洪公公也陪着他哭了。 此前母后在的时候也是,每次他哭,母亲也哭,洪公公也哭。 洪福眼眶一酸,笑的更温柔:“听陛下的,奴才不难过。奴才去给您备水洗漱。” 百里鸿点点头,洪福便起身,朝楚九辩行了一礼才退身离开。 “先生。”小朋友仰头看楚九辩,一脸崇拜:“先生好厉害,吃了先生的药朕就好了,还一点都不苦。” 这么个天使般的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哄别人,让别人不要难过,还会认认真真道谢,表达自己的想法,真是换成谁也招架不住。 楚九辩朝他伸出双手道:“陛下要不要先生抱?” 寝殿内没有明面上侍奉的宫人,因而楚九辩这个举动除了暗卫之外也无人知晓。 小朋友圆圆的眼睛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没有他人,他便暂时放下舅舅对他说的“稳重”,欣喜地起身,扑到楚九辩怀里。 他记得昨晚的怀抱,很温暖,也不像舅舅那样硬邦邦。 楚九辩稳稳抱住他,将他举高高。 没有哪个小孩子不喜欢玩这个,百里鸿当即笑出声来。 楚九辩看着小孩的笑容,眼底也带出了些笑。 如今的他,已经能将一个小朋友稳稳抱住了。 怀里的小朋友忽然开始扑腾,兴奋地朝门口处伸出双臂,嘴里叫着“舅舅”! 楚九辩抱着孩子转身,见秦枭缓步走了过来。 一凑近,百里鸿就伸手去抓他胸前的衣服。 楚九辩下意识朝那里看了眼,便看到了布料下微微隆起的肌肉轮廓。 他忽然就回想起那一次的手感,很有弹性,很好捏。 秦枭把百里鸿抱到怀里,抬眸就见青年正状似无意地瞄他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秦枭[摊手]:来,大大方方看。 小九[白眼] 第27章 杀机涌现 楚九辩收回盯着人胸肌的视线,一抬眼,却就对上了胸肌主人略显古怪的眼神。 楚九辩:“” 欣赏同性的容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秦枭最好不要把他当变态。 “舅舅。”小朋友仗着自己生病,毫无负担地撒娇道,“朕想坐高高。” 秦枭垂眼看他。 小朋友当即可怜兮兮道:“苗苗长大了,就不能坐高高了。” 秦枭:“” 好啊,连乳名都说出来了。 楚九辩不是第一次知道百里鸿的乳名,原著里说过,“苗苗”是先皇后给他起的。 苗是禾苗的苗,寓意着丰收。 秦枫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茁壮成长,能带着百姓过好日子。 不过坐高高是什么? 楚九辩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法,但估计和举高高差不多。 无论是哪种,百里鸿身为皇帝,也就只能在生病的时候才能做这两日的小孩。 楚九辩是不忍心让他失望。 显然,秦枭也不忍心。 他道:“就这一次。” 百里鸿当即喜笑颜开,小可怜样尽数褪去,兴奋地扒着舅舅的肩膀蛄蛹。 秦枭直接将他举起,让他骑在了自己肩颈处。 楚九辩恍然,原来是这个意思。 很多小孩子幼儿时期都这样骑过父亲的肩膀,他一直很好奇这真的有那么好玩吗? 不过听着百里鸿清脆的笑声,楚九辩也笑了。 应该是好玩的吧。 秦枭一米九的个头,小孩坐在他肩颈处视野简直不要太好,他指挥着秦枭到处走,但始终都只在这不算太大的寝殿内间。 显然,小小的皇帝已经知道,有些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秦枭陪着玩了一阵,小孩便主动要求下来了。 秦枭就把他放回到床上。 百里鸿伸出小手捏了捏他的肩,乖乖道:“舅舅辛苦啦。” 秦枭揉了下他的小脑袋,又熟练地帮他穿衣服。 早间醒来的时候,洪福已经帮着他擦洗过一回,身上的汗也都消了,如今直接穿衣服就好。 帮小孩穿好衣服,秦枭便叫了外间的洪福进来。 “带陛下去洗把脸。”他吩咐道。 “是。”洪福便领着百里鸿去了外间,早就有人备好了洗漱用的水,洪福也不用别人,而是自己亲力亲为地看着小皇帝刷牙,又亲手帮他洗脸梳头。 内间里,楚九辩也打算向外走。 他打算拿铁锅去御膳房,做点好吃的给小孩吃。 如今已经到了准备午食的时间,想必后厨已经备好了食材,做什么都方便一些。 不过御膳房就在养心殿的后院,估计不会随便让人过去,除非是和秦枭一起。 铁锅不同于电子温度计,是这个时代可以有的东西,即便楚九辩拿出来,也不会太突兀。 且以后要一直用它做菜,总不能每一次都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拿出来。 因此他并没有打算瞒着秦枭。 且凭空变出一口锅,可不比变出两枚药片,想来秦枭这样理智的人也会被他吓一跳。 不是不相信他“神”的身份吗? 不是觉得他就是个能人异士吗? 要是他当着秦枭的面凭空拿出一口锅,再坚定的无神论者恐怕也会动摇信念。 思及此,楚九辩不由看向秦枭。 四目相对,秦枭唇角带出若有似无的笑:“你也要来吗?” “什么?”楚九辩一愣。 “本王看你刚才好像很羡慕陛下。”秦枭走至他身前,拍了下自己肩膀道,“来吗?” 楚九辩淡漠的神情差点裂开。 “不必。”他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 秦枭就笑了声。 楚九辩不欲和他多说,便转移话题道:“可否借膳房一用?” “可以。” 秦枭领着他一路来到后院,屏退厨娘们,膳房里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灶台上,架着好几口锅,不过都是青铜或者陶瓷的,其中一个陶瓷锅里正炖着一尾鱼,一旁的案台上也已经有不少处理过的食材。 楚九辩看了一圈,除了没有丰富的调味料之外,其他的都还算齐全。 就是那鱼好似是为了去腥放了不少姜片,闻着并不香,反倒满满都是姜味。 楚九辩此前在瑶台居也吃过一次,炖煮完的味道也确实不好。 百里鸿虽然已经退烧,但照太医院的治法,肯定还要吃几日的药才能彻底好,因而秦枭以为楚九辩来这里也是为了熬药。 就是不知道昨日那般高效的药水是如何熬成的。 见楚九辩想要搬走一个青铜锅,秦枭便上前道:“我来吧。” “不用。”楚九辩瞥了眼他的肩头。 方才秦枭抱着小孩的时候,就基本没怎么用左手,定是怕扯着伤口。 秦枭有些意外。 他自己都快忘了肩头的伤了,没成想楚九辩竟还记得。 楚九辩把那口略沉的锅放到地上,而后秦枭就又眼睁睁看着他手里凭空出现了一口新的锅,像是铁。 就如同此前凭空出现的药片一样,这锅也来的突然。 若说药片还可能藏在袖子里,或者其他地方,但这么大一口锅,可不能原本就藏在楚九辩身上。 这绝不可能是戏法,那会是什么? 一时间,那个离谱的念头逐渐清晰。 秦枭幽深的双眸凝着几步外的青年,对方已经把铁锅放到了灶上。 “让你尝尝我们仙界的吃法。”楚九辩随口说着,态度不要太自然,就好似自己方才“凭空取物”的手法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秦枭敛眸,将躁动的思绪压制下去。 “你会烧灶吗?”楚九辩侧头看向秦枭,恰好瞧见对方掩去的神色。 看来有效果。 果然对秦枭这样的人,就是要下猛药。 秦枭已经恢复如常,道:“叫钟嬷嬷来吧。” 钟嬷嬷是御膳房的总厨,也是此前陪着秦枫入宫的老人,一直都侍奉着秦枫和百里鸿的饮食,如今亦然。 楚九辩猜到这位必然值得信任。 反正他也不会天天下厨,倒不如今日就把炒菜的方法交给钟嬷嬷,以后也方便些。 “那就请进来吧。”他道。 应当是有暗卫通秉,因此秦枭都没开口,钟嬷嬷便很快就走进了灶房,朝两人行了礼。 “免了。”秦枭让她点火烧灶。 成功烧起来后,钟嬷嬷便打算退出去,却听楚九辩道:“留下吧。” 钟嬷嬷忙看向秦枭,见他点头,她才留下来。 她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但在心里其实已经游过了几轮疑惑。 她瞧见了铁锅。 如今铁矿珍贵,且锤炼起来麻烦,算是宝贵资源,因而从未有人想过用铁做锅。 眼前这铁锅却打的极好,看样子也好像是要炖菜所用,这不是太浪费了吗? 而且她对这厨房里一应物品都了然于胸,方才也并未见着谁拿着铁锅进来,所以这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莫不是与公子有关? 她们御膳房里消息还算灵通,只是碍于不清楚彼此的底细,也不敢什么都聊。 直到前几日,宁王以“冲撞贵人”等理由,处置了一个叫小虎子的粗使太监,还有一个叫连娘的厨娘。 这两人在御膳房也有几年了,秦枭忽然处置他们,所有人心里都明镜一般,定是这两人背主,又或者本就是其他势力安插在此处的探子。 那之后,膳房里的氛围便轻松了不少,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彼此间要么身份清白,要么就是秦枭和皇帝的人,自是更亲近了一些。 于是她们一群人凑在一起做事休息的时候,便就免不得要闲聊几句,自是聊起过如今风头大盛的“九公子”。 能准确预测降雨时辰,还造出了冰块,还有那些个被文人墨客们疯狂追捧的诗作,无论哪一个,都能说明楚九辩就是那天上下来的仙人。 众人对此几乎都深信不疑。 此刻钟嬷嬷也不由想到了这事,想到了楚九辩的身份,便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那铁锅定是公子变出来的,不知要用来做什么。 如今将她叫进来,还让她在一旁侍奉,岂不是她也有机会目睹神迹了?! “钟嬷嬷。”楚九辩唤道。 “奴婢在。”钟嬷嬷语气里越发恭敬。 “我现在教你我们仙人吃的炒菜,你学好了,以后做给陛下吃。” 仙人吃的炒菜?! 乖乖!这是何等荣耀! 钟嬷嬷激动的瞬间红了脸,手也有些抖,但仍强壮镇定地应下来:“是,奴婢定好好学着。” 楚九辩早早自己当家,饭做的还不错,后来入圈之后基本没再做过,但手艺应该还在。 锅已经热了,他便用配套的铁勺舀了些油,然后将切好的葱蒜下锅炝炒,炝出味道之后,他又舀了一勺酱进去。 酱算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调味料之一了。 等到酱炒出香味,楚九辩才又下入切好的白菜段。 与炖煮不同,爆炒时浓郁的菜香顷刻间就弥漫出来。 钟嬷嬷咽了咽口水,胃里都传来阵阵空虚的饥饿感,但她却不敢走神,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楚九辩的动作,生怕自己错过什么。 秦枭看着楚九辩的动作便知道他经常做这些。 人都说君子远庖厨,但楚九辩便是做菜也显得游刃有余的自在,且在烟火朦胧下,对方身上清冷疏离的气质都变得更有烟火气了些。 就像仙人坠落凡尘。 做都做了,楚九辩也就想做的更好一些。 于是他悄悄从系统空间里取出了一点细盐和十三香,其实如果能用生抽老抽之类的就更好了。 不过,就这两样最霸道的调味料,也瞬间就激发出令人垂涎的味道。 这回别说钟嬷嬷,就是楚九辩自己也都馋了。 香味飘出膳房,守在院子里的其他厨娘和小祥子等人都直咽口水。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是钟嬷嬷做的吗?她手艺这是又精进了?” “我闻这味道好生霸道,胃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小祥子算是和楚九辩最熟悉的人之一了,又对他“神仙”的身份深信不疑,如今便立刻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定是我们公子拿了什么仙界的吃食来。”小祥子道。 众人忙看向他,问道:“小洪公公可是知道些什么?” 小祥子与有荣焉,抬着下巴道:“我们公子什么都会,还总把仙界的好东西拿来给我等凡人开眼界,我估计这味道就是他从仙界带来的吃食上传出的。” 厨娘和其他宫人们都纷纷惊呼,又满是艳羡。 能常伴仙人左右,这小祥子真是得了天大的造化,不过人家是洪福公公唯一的徒弟,本就和他们不同。 正这时,百里鸿也已经洗漱好,和洪公公一起来了膳房这边。 他大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本来刚退烧的小孩胃口还不好,早上就是粥也只喝了几口,嘴里总觉得有点干苦。 可现在闻着这味道,他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分泌口水。 如今人在外头,小朋友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稳重成熟一些,只脸颊鼓鼓,快速咽了两下口水。 “参见陛下。” 院里的人跪了一地。 百里鸿叫了起,看向小祥子。 小祥子当即有眼色地走上前,躬身汇报道:“陛下,大人和公子正在里面。” “他们在做饭吗?”百里鸿奶声奶气地问。 小祥子摇头:“奴才不知。” 他能对着别的宫人信誓旦旦,但对着陛下不能。 膳房内,楚九辩已经做好了一道炝炒白菜。 他将菜盛出来尝了一口,虽然缺了腊肉和辣椒的香气,但比起这个时代的菜品来说,说是神仙美食毫不为过。 而且百里鸿还那么小,吃点干净少盐的东西就好,就是加了辣椒腊肉之类的,小孩估计也吃不了。 楚九辩又夹了一片白菜,看向秦枭:“尝尝?” 秦枭抬眉,而后真就走过来,俯下身,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 钟嬷嬷本来注意力都在那菜品上,但这一幕还是猛然闯入眼底,吓得她差点跪下,但又怕惊动两位大人,于是只能心虚又震惊地垂下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但她心里已经尖叫出声。 老天爷! 谁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公子喂大人吃东西!两人还共用一双筷子! 楚九辩余光注意着她的反应,很满意。 他本就是做给“外人”看的,他这个宁王大人的“情劫”,总要真切地传出些什么实际的消息才行。 如今他与秦枭已经绑定在了一起,他也已经与其他势力站在了对立面。 但秦枭手下的这些人,却也不见得就真把他当成自己人。 可若是他与秦枭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那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就会有所变化。 大宁朝的文人墨客以狎妓为风雅,更有许多南风馆,就连那位工部尚书简宏卓,也是娶了男妻,至今还没有其他妾室和儿女。 所以在这京中权贵之家,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并不稀奇。 这倒是方便了楚九辩散播自己和秦枭的暧昧谣言。 “好吃。”秦枭毫不吝啬评价。 楚九辩放下筷子:“那就好。” 他其实也没想到秦枭会直接用他的筷子,本来也是逗逗他,适当地表现出一些亲密来就够钟嬷嬷浮想联翩了。 但秦枭这一下,算是给他打了个好助攻。 屋外,百里鸿很想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但又怕先生和舅舅有大事,只能忍着馋虫在院子里来回走,小腿倒腾的老快。 终于,膳房的门开了。 百里鸿脚步一顿,满眼期待地看过去。 秦枭和楚九辩先后走出来,钟嬷嬷却没跟着,是留在膳房里继续炒其他菜。 有了楚九辩的示范,本就精于厨艺的钟嬷嬷便明白了“炒菜”是什么。 犹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跃跃欲试地就接过铁锅,迫不及待地就开始炒了。 “见过陛下。”楚九辩和秦枭几乎是同时朝百里鸿见了一礼。 他们无声地达成了默契。 在外人面前,定要维护好百里鸿“皇帝”的身份。 百里鸿便也回了礼。 对面两个一个是舅舅,一个是太傅,他回礼倒也不错。 “陛下,一会就传膳了。”秦枭对百里鸿道,“咱们先回正殿吧。” “好。” 三人便带着洪公公等人回了养心殿。 小朋友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香。 “一会上菜你就知道了。”秦枭道。 不多时,丰富的菜品便端上桌。 与以往的清汤寡水不同,今日的菜只是看着就觉得卖相极好。 “哇。”百里鸿惊讶道,“好多新菜。” 他嗅了嗅,鼻尖闻到的便是此前在膳房的味道,香的他直咽口水。 他如今是皇帝,自然该最先动筷。 于是小孩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洪福也立刻为他布菜。 楚九辩和秦枭也吃起来,没用人伺候。 满满一桌,六道菜。 菜量不大,但楚九辩觉得他们三个应该是吃不完的。 小朋友就不说了,吃不了多少,楚九辩自己饭量也小,秦枭应当也正常。 不过剩下的给洪公公他们吃也行,在这里,这都叫上位者的赏赐。 “好吃!”百里鸿只吃了一口小白菜,就双眼一亮,“先生,这是您做的吗?” 这道菜恰好是楚九辩做的,他便颔首道:“这道是我做的。” “先生好厉害呀!”百里鸿眼里的崇拜毫不掩饰,还扯了扯秦枭的袖子,“舅舅你也这么觉得吧?” 四目相对,百里鸿悄悄抿起了嘴,乖乖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完蛋了。 舅舅说过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 正想着自己可能会被训,他就听到舅舅开口道:“是,很厉害。” 他诧异抬头,就见舅舅正盯着先生看。 先生也看了舅舅一眼,不笑也不说话,又重新吃起饭。 这般冷漠的态度,与对待百里鸿的态度判若两人。 小朋友有些疑惑,先生不喜欢舅舅吗? 可是舅舅很好。 一顿饭吃的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六盘菜也都吃了个干净,一点都没浪费,因为大半都进了秦枭的肚子。 楚九辩心道这人看着精瘦,倒是挺能吃。 养心殿其乐融融,慈宁宫里却气氛压抑。 宫人们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好似从那位楚太傅出现之后,慈宁宫就没几天是气氛宁和的。 刘嬷嬷帮太皇太后布菜,夹了一筷子的炖茄子。 只用了酱和盐炖出来的茄子,在往日里也算的上好吃,可如今萧若菡是怎么看怎么不喜欢,也毫无胃口。 她啪地放下筷子,伸手。 刘嬷嬷忙扶起她,两人往殿外走去。 御膳房的香味飘的老远,许多宫人都闻到了味,便很快就有了传言,说楚九辩又显露神迹,将仙界的吃食带下来给皇帝和宁王吃。 且这传言越传越玄乎,开始说那仙界的食物吃了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萧若菡自是不信,可听得多了也难免心烦。 这个楚九辩,自从他出现,养心殿那边先是冰块,现在又是美食,日子是越过越舒坦了。 且在朝中也是,眼瞅着秦枭的话语权就越来越大。 前朝后宫一体,她们萧家惯用联姻之事笼络朝臣乃至皇帝,可眼下的小皇帝才三岁大,就是给他天仙他也不看在眼里。 因此后宫中如今只能依靠她这个太皇太后。 可偏偏秦枭就是个混不吝的,明面上规矩礼仪都好,但却从未把她真正当回事。 就连那小皇帝也是,登基到现在都没来正式请安过,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主子,您莫动气伤了身。”刘嬷嬷柔声道,“不过是些吃食,想来那边也不会精心瞒着,咱们的人很快就能探出消息来。” “就会逗我开心。”萧若菡哼笑一声:“你知道我气的不是这件事。” 吃食而已,她堂堂太皇太后,萧家嫡女,什么好的没吃过没见过? 刘嬷嬷便也笑:“宫外自有家主管着,您眼下就放宽了心,静待时机便可。” 萧若菡眼中浮现冷意:“但愿他们能动作快些,别叫那楚九辩继续碍哀家的眼。” 她现在等的,就是楚九辩这个变数彻底消失,秦枭也被拉下台。 没有了秦家,那小皇帝就什么都不是。 届时剑南王便是最能夺得先机的人,有萧家的助力,等到封地上那些王爷赶过来时,剑南王的皇位早就坐稳了。 她微微眯眼,遥遥朝宫外的方向看去。 京中某处隐秘的宅院内,侍卫们紧密把守在四处,还有许多暗卫隐藏在四周,时刻警惕着。 院中主屋,十几个人坐于红木宽椅之上,气氛古怪又和谐。 若是有外人在此,定会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些人,竟都是京中响当当的大人物,都隶属四大世家,但却没有一位家主出席。 这些上官们很少会这样聚在一起,这是近三年来的第一次。 而他们今日聚在此处,商量之事便是如何将那位处处变数的“九公子”除掉。 所有人都想要除掉他,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动手做那个出头鸟。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出。 所有人都别耍心眼,都要派出手下顶级的死士,务求一击必杀。 否则,他们不敢肯定楚九辩以及他背后的势力,会如何报复他们。 一群老狐狸话里有话地谈了半晌,终于敲定了何时动手,以及派出多少人。 这结果谁都没吃亏,也谁都占不了便宜。 楚九辩不知道这些人已经制定好了杀他的办法。 他现在在意的是要尽快联系江朔野,让他帮自己扬名,收集信仰值。 信仰值的收取不需要传播他的真实姓名身份,即便信徒们信仰的是他的代称,或者连他的代称都不知道,但只要是因为他做的事而信仰他,便是把他幻想成什么样都可以。 因此,让江朔野帮他扬名的时候,都不需要提及“大祭司”,只要说是“仙人”便可。 楚九辩中午在养心殿吃过饭,便就回了瑶台居。 他照例说要午睡,其实一闭眼就进了神域。 他看了眼积分,是在涨,但涨速极其缓慢。 “看看江朔野在干什么。”他道。 系统当即打开了卡牌屏幕。 瞬间,嘶吼声、兵刃相接声、惨叫声同时在神域之内荡开。 偌大的草原上,毫无遮蔽。 两方穿着截然不同的军士们怒吼着拼杀,浑身浴血,每刺出的一枪、每砍下的一刀,都直击命门。 他们恨不得吃了对方的血肉。 楚九辩瞳孔骤缩。 这是漠北军与鞑靼人打起来了! 镜头拉远,整个战场密密麻麻全是人,左右前后都看不到尽头一般。 如今兵刃相接的是步兵,鞑靼人高大健硕,比起大宁军士要壮了许多,因此这场短兵相接的战斗中,受伤吃亏的多是大宁军士。 忽而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楚九辩看到大宁军队渐渐向两侧分开,将中间一片战场空了出来。 鞑靼军士一看这情况,当即顺着这条路向前冲去。 他们嘶吼着要将漠北军杀光,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嗡—— 长枪_刺破长空,直直钉入领头一位军士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都如旗帜般插在地里。 身着银甲的青年将军策马而来,抽回长枪,一马当先地向前冲去,马蹄将鞑靼人踢翻,长枪划破他们的脖颈,一个人杀出了一条血路。 而在他身后,近两百人的骑兵方队紧随而来。 远处的鞑靼将军穆罕希德留着络腮胡,骑着高壮的骏马,瞧着一队骑兵闯入战场,当即哈哈大笑。 “大宁人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一旁的副将嘲讽道:“漠北这群软蛋居然还敢派出骑兵,之前被我们鞑靼勇士杀的抱头鼠窜都忘了吗?” “米尔汗。”穆罕希德笑道:“去给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兵。” “是!”副将米尔汗当即招呼着一百骑兵朝前方奔袭而去。 在他看来,对付漠北骑兵,一百骑兵都是多了。 要知道大宁人连马都骑不好,马匹一受惊,他们就会滚下去,被自己的马匹踩死。 今日这一战,定也是轻轻松松。 身侧的小将遥遥看到了什么,大喊道:“米尔将军,漠北那些马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米尔汗定睛看去,见那些马匹上都好像裹着一层布,像是给马穿上了衣服。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区别。 “管他什么东西,都只能被咱们杀的落荒而逃!”他道。 一百骑兵迅速朝前冲去,与漠北骑兵距离也越来越近。 更近了。 米尔汗都看到了漠北军那位年轻的将领江驰风,对方是大宁人里难得骑马骑的好的,且武力值不低,是个厉害的对手。 穆罕将军说过此人不可小觑,但米尔汗没有与他正面对上过,他觉得对方再厉害,也还是大宁人。 在马上打架,他这样在马背上长大的鞑靼勇士,自认不可能输给一个小白脸。 距离更近了,米尔汗举起长刀,狠狠劈下。 迎面而来的江朔野也挥舞长枪,直直朝他刺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第28章 当街刺杀 长刀破空,狠狠朝江朔野面门袭来。 他幽黑的瞳孔中映着刀刃的寒芒。 就在那刀即将劈在身上时,他直接向后躺在马背上,躲过利刃,同时手中长枪却没改变进攻的角度,径直刺向米尔汗的心口。 米尔汗勒紧缰绳,战马当即改变方向,他本人也猛然侧过身,躲过了这一击。 两人两马擦身而过,又当即调转马头,再次朝彼此攻去。 第一招是试探。 他们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江朔野瞧出眼前这位面生的将军实力不俗,但较穆罕希德还要差上一些。 而起初还不屑一顾的米尔汗,却不由定下心,不敢再大意。 面前这位漠北主帅,确实很强。 两人再次兵刃相接,刀刃与长枪擦出刺目的火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江朔野的长枪重重压在长刀之上。 米尔汗只能被动举着长刀抵抗。 他大吼一声双腿夹紧马腹,双臂肌肉隆起,试图将那长枪推开。 然而他却忽然呼吸一窒,瞳孔骤缩。 只见那江朔野竟半立起身,更可怕的重量压下来,米尔汗死死咬着牙关,但长刀还是被压得越来越往下,几乎快贴到他的肩头。 而那长枪锋利的尖端,也几乎要抵在他的脖颈上。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姿势,只要江朔野微微偏离长枪角度,就能刺穿他的脖颈。 米尔汗大吼一声,双腿砸了下马腹,那战马便忽然一躬身,连带着马背上的人也跟着矮了一些。 紧密相抵的力量一泄,米尔汗趁这个时候后仰上身,避开了长枪的攻势。 江朔野眸色一凝,倏然抽回长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刺出。 而这次,他刺向的是米尔汗的腹部。 米尔汗下意识伸刀格挡。 兵刃相接,江朔野手臂发麻,但却没有泄力,反而顺势将枪杆一旋,束在枪杆与枪头连接处的铁锁便缠住刀身。 米尔汗下意识抽动刀柄,江朔野也使力向后拉拽长枪,二人胯下战马嘶鸣着,前腿高高抬起。 两道力量相互拉扯间,江朔野却忽然松了枪柄,锋利的枪尖便顺势滑向米尔汗的胸口。 米尔汗一惊,下意识也松了力道,可江朔野却又猛然攥住长枪,连带着那柄长刀一并拽回来。 竟然被缴械了! 米尔汗心中大骇,当即就策马想要逃离。 然而刚跑出去没多远,他就听到身后有破空声传来。 他以为是长枪_刺来,忙俯身想要躲过,可朝他身上袭来的却是他自己的长刀。 长刀狠狠劈下,径直斩断了他的一条右臂。 鲜血喷涌而出。 米尔汗嘶吼一声,狼狈地朝军营的方向狂奔逃离。 其余鞑靼骑兵忙冲过来为他做掩护,又快速准备撤退,然而此前很容易就被他们甩开的漠北骑兵,今日却格外难缠。 漠北将士居然可以直接松开缰绳,双手持枪与他们战斗。 要知道此前的漠北骑兵必须一只手紧握缰绳才能保证不掉下去,可如今他们却好似拥有了鞑靼人才有的本事,竟始终稳稳坐于马背之上! 如此一来,鞑靼军士之前的优势便不见了。 反而因为冷兵器“一寸长一寸强”的特性,漠北骑兵的长枪优势凸显了出来。 因此不多时,鞑靼骑兵就整体落了下风。 眼见着副将军断臂逃离,军心涣散下听得一声声“撤退”,鞑靼军士四散溃逃。 漠北与鞑靼的边界是一片偌大的“延边草原”,向南是戈壁,以及漠北军的驻地和边疆城镇。 向北则是更广袤的草原,以及由穆罕王庭统治的鞑靼部族。 鞑靼部族大大小小几十个,数十年前才被穆罕部族统领,建立王庭。 为了能更好地防着大宁,穆罕王便派了自己的亲弟弟穆罕希德带领穆罕军队,驻守在延边草原的另一头。 此前秦家军镇守漠北边关的时候,鞑靼军倒是甚少来侵扰。 之后秦家军为了将英宗送上位,便由秦太尉领着一半军士去了京师和关内重地,剩余五万秦家军则由秦将军夫妻,也就是秦枭的父亲和母亲带领,依旧驻守漠北边疆。 因为秦家军凶名赫赫,又有秦将军夫妻留守,因而即便只剩了五万秦家军,鞑靼也不敢贸然进犯。 只是英宗上位之后不久,便看不得秦家权势太盛,几次对江家递出橄榄枝,想要他们去吞并秦家那五万镇守北地的军队。 江家先祖自高宗时期得权,后经历明宗、武宗,在武宗暮年时期被一削再削,到了成宗时期便只剩了两万关内军,且差点就被并入其他军队之中。 彼时江朔野的父亲和族长族兄等其实都更偏向于从文,加上有一个当上了御史中丞的齐家齐执礼,江家便觉得进入朝堂好似是个更好的选择。 奈何他们家里人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反倒愈发没落。 这种情况下,英宗想要重用他们实在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事。 因此江朔野的父亲没怎么犹豫,就接下了橄榄枝,带着江家和两万关内军去往漠北。 没曾想,就在他们即将赶到的时候,忽而收到消息称鞑靼忽然进犯,秦将军夫妻双双殒命。 英宗要江家立刻赶过去,接手那仅剩的四万秦家军,反击鞑靼。 江家当时没有一个人上过战场,江朔野的父亲只能硬着头皮上,结果可想而知,连吃了两轮败仗。 好在这时江朔野赶了过来。 彼时的江朔野才十七岁,将近十年都没有在江家待着,而是一直跟着师父行走江湖,学武济世。 偶然得知江家举家去往漠北的消息,他便辞别师父,紧赶慢赶来了漠北。 他本意是劝家里人不要被英宗利用,秦家军戍边有功,不该被这样卸磨杀驴,至少他们江家不能成为那把“刀”。 可到了之后,他才知道秦将军夫妻都已经战死。 这显然有蹊跷,他甚至怀疑这是英宗连同鞑靼一起做的局,但没有证据。 只是眼下这情况,即便是英宗与鞑靼有什么交易,也已经不作数了,英宗掌控不了鞑靼,对方显然是想趁着秦家军群龙无首的关键时刻,攻入漠北。 江朔野没办法,只能披甲上阵。 他才十七岁,又是个无名小辈,别说是秦家军,就是江家带来的两万关内军也不把他当回事。 不过这一切,都在江朔野上了战场后发生了改变。 他继承了江家先祖的武学天赋与统军的本事,又与身份神秘的师父学了一身本领,混迹江湖多年也见识了各种尔虞我诈,在兵法方面几乎也算得上是自学成才。 因此上了战场后,两军对垒,他只一枪,就结果了鞑靼军当时的主将。 而后,他就又带着军士们将鞑靼军赶回了延边草原的另一头。 一战成名。 江朔野被英宗封为漠北主帅,正二品。 秦家军与关内军合并,成了新的漠北军。 此后他又上奏请求招兵买马,这才开始渐渐充盈人数。 如今八年时间过去,曾经的秦家军和关内军彻底融为一体,成了如今的八万漠北军。 江朔野的名声也逐渐随着漠北军的威名传扬开,震慑住了穆罕王庭和鞑靼部族。 只是今年开春以来,鞑靼军队侵扰边境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们也不真正发动攻击,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时机,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江朔野忧心忡忡,这才开始加紧训练更多的骑兵。 好在如今得了大祭司的指点,有了马镫和马鞍这样的宝贝,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将士们兴奋地欢呼着,庆祝着这一次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轻松的胜利。 “将军真是神了,这马镫和马鞍装备上,我挥起长枪都更有力。” “可不是嘛。此前我骑着马的时候生怕掉下去,必须单手勒着缰绳,现在就是直接放开都不怕摔。” “瞧鞑靼那群人落荒而逃的样,真是畅快!” 江朔野缓缓呼出口气。 他此前试过解释“马镫马鞍”是仙人指点,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许是那位仙人淡泊名利,这才不欲让他大肆宣扬。 可听着将士们这样的夸赞,他却只觉得汗颜。 这一战赢的漂亮,想必不多时北地百姓们也都会知道,他们必然会夸赞将士们的勇猛,夸赞他这个主将练兵有术。 可这其实很大一部分功劳都在大祭司身上,他不想冒功。 不若等下次见到大祭司,就问问能不能把对方的事迹传扬出去,这样百姓和将士们也会记着大祭司的恩情。 他吩咐众人把死去将士们的尸体带回军营,在后山上安葬。 众人便纷纷动起来。 楚九辩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番热血激烈的战斗场面,但他也终于对江朔野的本事有了切身的了解。 他顺着镜头看去。 辽阔的草原上,青年将军一身银甲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手握长枪,遥遥望着奔袭而逃的鞑靼军队,冷硬俊美的面容上还有些溅上去的血渍,越发显得他气质冷酷肃杀。 他确实是一位勇猛强悍的将军,而且并不冒进,反而谨慎聪明,几乎没有弱点。 难怪朝中都忌惮他,他们忌惮的可不止八万漠北军,更是江朔野本人。 忽而江朔野像是察觉到什么,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楚九辩隔着镜头与他对视,不由一笑。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警惕。 只是对方如今这个情况,好像不会轻易睡觉或者放空,说不准一会回去就要叫部下们复盘一下刚才的战斗什么的。 “系统,我要怎么才能提醒他去睡觉?”楚九辩问。 一定要睡着了或者放空状态才能进入神域真的很麻烦,若是真有什么急事,他都没办法第一时间通知和召唤信徒。 【宿主您好,本系统提供空间传送服务。您只需花费五百积分,即可到达任何信徒身边,持续时长不能超过一分钟。】 【温馨提示:空间传送服务违背了三维世界规则,宿主会有眩晕、内脏少量出血等副作用,两三日后会自动恢复,无须担心。】 夺少? 五百? 还有那么多副作用! 楚九辩果断道:“不用。” 系统见他抠抠搜搜,便又道:【本系统也提供传信服务,可以将您说的话传到信徒耳中。每条不超过十个字收费两积分。超过十个字,每多三个字加收一个积分。】 楚九辩:“” 真是见缝插针地要积分。 以后他说不准会经常叫信徒入梦,时不时就要传个信,那每次就都要消耗两个甚至更多的积分。 真是处处都要花,赚起来却越来越难。 难怪这个系统不发布任务,因为即便它不发布,楚九辩也会想尽办法去挣信仰值,然后再把信仰值喂到它嘴里。 “有没有包月或者包年服务?” 【本功能不提供此类服务,请理解。】 行吧,好歹能联系就行。 “那信徒想要联系我怎么办?”楚九辩问道。 【宿主可开通实时监控功能,每月只需支付三十积分。开启此功能后,系统可实时监控信徒状态,检测到信徒有致命危机,或有事寻找宿主,都可以及时通知给宿主。】 这会儿知道包月了。 楚九辩无语道:“买了。” 这功能太重要了,三十积分就三十积分吧。 江朔野自是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窥探感,心头不由一紧。 大祭司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对方是不是来看马镫马鞍在实战中的作用? 不愧是仙人,每一次都算的这么准。 只是大祭司每次都只来看看就走,让他都没办法当面感谢。 要不他现在开口挽留一下,主动请求见面?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冒犯神明。 正踌躇间,他忽然觉得周围将士们的欢呼声一停,耳中只有一片寂静,忽而悠远空灵的凤鸣声响起。 他下意识抬头,就见晴空下飞来一只拖着灿金色长尾的凤凰神鸟! 那神鸟披着五彩霞光飞来,在他头顶盘旋一圈。 他听到大祭司清冷的嗓音在耳边阵阵回响:“午时正,吾会入梦寻你。” 长翼煽动,凤凰鸣叫着飞向烈阳,消失不见。 江朔野心中震撼久久不息,他回过神来后当即看向周围将士,却见众人没有一点古怪反应,依旧在搬动死去将士的尸体。 所以刚才那神奇的一幕,只有他能看到。 他是在场唯一被神眷顾的人。 一股难言的兴奋悸动在心中落地生根。 午时正。 江朔野看了看日头,还有半个时辰左右,他要快些回军营去睡觉。 大祭司说要入梦,他自然要睡着才行。 就是不知道他如今这个兴奋的状态,能不能睡着。 楚九辩也在担心这个。 【请宿主放心,系统幻化成的意象可安神静气,信徒只要想入梦,即便睡不着也会进入放空状态。】 方才系统意象幻化成了金凤,凤凰身上掉落的金粉便有催梦的功效。 且还不会让本来不想睡的人睡着,倒是个好东西。 这些功能都是系统的隐藏功能,就像是此前被很多人经手过,所以才越来越完善。 所以在他之前,系统应该还跟过不少宿主。 因果系统,这是它本来的名字,只是绑定了楚九辩之后才根据他未来可能要走的路,改成了基建系统。 但说到底,还是为了辅助楚九辩修正什么因果。 只是这个世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楚九辩坐在神座上沉思许久,直到神域中掉下来一个人,他才抬眸看去。 江朔野已经很熟练了,又一次自己从半空中跳了下来,都没给金凤接他的机会。 楚九辩单手成拳撑着侧脸,看着人从云雾中走出来。 “江朔野见过大祭司。” 青年将军作揖行礼,还穿着那身银色铠甲,浑身肃杀之气。 “坐吧。”楚九辩道。 “是。”江朔野显然有些激动,坐在那整个人都有点僵硬。 没有让神明主动开口的道理,江朔野便又开口道:“多谢大祭司此前赠与在下的图纸和书籍,我漠北军今日凭借这马镫、马鞍大败鞑靼,都是借了您的光。” “只是此前有人问起,在下想说出您的名号却不能,令他人误会那是在下的手笔,实在惭愧。” 他知道楚九辩一直关注着自己,怕对方误会自己贪功,便忙解释。 “无妨。”楚九辩淡声道,“以后若再有人问起,你可说起吾之名号,但不可提及神域诸事。” 他给了江朔野传扬自己的权限,但神域的事就算了,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江朔野忙应是。 楚九辩顿了顿,才又缓缓开口道:“你已通过考校,可入吾门下。” 江朔野一喜。 入仙人门下,这是何等荣耀? 楚九辩见他反应,才继续道:“此后你便以吾之下属自称,你可愿意?” 他神神叨叨,像个传播异教的神棍,但江朔野却立刻起身作揖,恭敬道:“多谢大祭司垂爱,属下愿效忠于您!肝脑涂地!” 他并非头脑一热做出这样的决定,而是因为他真正见识到了楚九辩的能力。 能入仙人门下,他定能为漠北军,为大宁百姓争取更多利益。 自然他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大祭司能给他好东西,他自然也要回报对方。 “只是不知属下凡人之躯,能为您做些什么?”他问的很恭敬。 不愧是贵族出身,知道无论是人还是神,都需要利益置换,眼下都不用楚九辩主动开口,人家就已经问他要“任务”了。 楚九辩非常满意他的反应,自然也不会在此时矜持,淡声道:“吾于此界渡劫,需信徒信仰方可大成,尔等只需信仰吾即可。” 渡劫? 信仰? 江朔野想想便明了。 “劫”定是神途中的某些坎坷,渡过去就能更强大。 而渡过这所谓的“劫”,便需要信徒的信仰。 只是大祭司来自外界,在此界的名号不如现在庙观里那些神明大,所以无人知晓祂的威名,没办法收集信仰。 而且那些道观寺庙里的神佛需要香火供奉,要的也是信仰,而大祭司也要信仰,证明对方绝对是正统的神明。 甚至大祭司都不需要香火供奉,也没有让他建观立庙,只要求让更多人知道祂信仰祂就行,要的实在是太少了! 简直就是两袖清风的好神仙! 江朔野心中越发敬畏,姿态也更加恭敬:“请大祭司放心,属下定将此事办好。” 这人真是太上道了,而且品性也好,正直还知恩图报。 楚九辩觉得漠北军此后绝对会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只是如今的漠北军实力还是不太行,距离他想要的那种“神兵”差得远了。 最明显的就是战备上的短缺和落后。 楚九辩刚才就注意过将士们用的武器,无论是漠北军的长枪,还是鞑靼军的长刀,其实都是很一般的铁器,铁质疏松,还掺杂着杂质。 这样的锻造方法,使得兵器的使用寿命都很低,且做出来的成功率也低。 江朔野的长枪倒是好上一些,但比起后世所见的钢制长枪,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还有铁制的马镫,刚才江朔野用的那个都有些变形了,那是他借着马镫站起来打架才踩歪的。 可这也说明这时候的铁器就是质量不好。 若是能炼出钢就好了。 楚九辩记得在自己原来的世界,西汉时期好似就有炒钢技术了,反复锻打之后就能得到“百炼钢”,那比起铁器可就不是一个量级了。 若是能再努努力,说不准能把“灌钢技术”也用上 楚九辩越想越远,终于都用钢筋在脑子里建完高楼大厦之后才停下。 他垂眼看向江朔野,对方已经安安静静坐在了椅子上,明明是个杀伐果断的将军,此刻却看着很像个老实的三好学生。 楚九辩在思考,他就静静等着,也不插话,非常会看眼色。 这信徒,一个两个的都挑的好。 好信徒,值得好的投资。 楚九辩心情颇好地开口道:“吾有一炼钢之法,今赠与你。” 他从系统商城买了本叫《从打铁到灌钢淬火》的书给出去。 江朔野看着桌上凭空出现的书册,双眼一亮。 他不知道“钢”是什么,但有马镫马鞍的先例在,还有那三本令他受益良多的兵书和养马术,他敢肯定这必然也是好东西。 他先是谢过楚九辩的恩赐,而后才小心地将书捧起。 书已经变成了符合这个时代的样子,无论是文字还是装订方法,只纸张比现在的要好得多。 打铁到灌钢? 江朔野看到名字就明白了。 钢,应该是比铁更好用的武器材料,而且还是从铁演变而来。 这样的好东西,绝不能让外族人知晓。 甚至就连大宁那四大世家,七位藩王,都要能瞒就尽量瞒。 看来他要找一些合适的铁匠建一个工坊才行,这些人一定要嘴严靠谱,身世清白。 正打算着,他就听到大祭司开口道:“此炼钢之法可锻造神兵利器,切莫为他人知晓,徒惹祸患。” 江朔野当即起身作揖:“属下明白。” “日后若是有事寻吾,你尽可念诵吾之名号,言及所求之事即可。”楚九辩又道。 江朔野当即欣喜应下。 如此,那他之后有什么就能主动找大祭司了。 “可还有事要禀?”楚九辩问。 “属下无事。”江朔野回道。 “那便去吧。”楚九辩说罢,就让系统把人送了出去。 营帐里,江朔野睁开眼后立刻起身看向枕边,果然看到了那本炼钢之法。 他走到墙角,按开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有不少书信,还有此前楚九辩给他的那三本书以及图纸,他又将这本新的炼钢之法放进去。 组建工坊的事暂且放一放,他要先去把马镫马鞍的事解释清楚。 大祭司需要信仰,所以这件事要传的越广越好。 楚九辩也从神域出来,见时间还早,便真的睡了个午觉才起。 上午他就没去上值,下午便想着去衙门里转一圈,再认一认地方官。 他叫小祥子备了软轿,一路向宫外走去。 养心殿西侧院的书房中,秦朝阳汇报道:“大人,公子出宫去了,暗卫们都跟着了。” 秦枭批着奏折,头都没抬。 秦朝阳继续道:“那些人也动了。” 秦枭一顿,合上折子起身道:“你守着陛下。” 秦朝阳应是,再抬眼,就已经不见了自家主子的身影。 身后有一丝轻响,秦朝阳转身,见着一身着黑色劲装,头戴草帽的男人。 黑色面罩遮着脸,男人支着一条腿,懒散地坐在椅子上。 秦朝阳丝毫不意外,微微颔首道:“您来了。” 男人的声音听着年轻,含笑道:“跟我说说那位九公子吧。” 宫外。 楚九辩坐上软轿,一路上了长安街。 距离六部衙门还有一段距离,宽敞的道路两侧始终都是高高的宫墙,宫墙内外都栽着高直粗壮的树。 楚九辩本来正在软轿里刷系统商城,忽然感觉轿夫们的步伐慢了,而后没两步便彻底停下来。 “公子,有人拦路。”一位轿夫沉稳开口。 话音未落,楚九辩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箭矢的破风声,以及兵刃相接声。 是有人拦下了射来的暗箭。 此处距离皇宫和六部衙门都不远。 青天白日,在这宽敞庄严的官道之上,这些人就敢对朝廷命官动手。 他们没有把御林军放在眼里,更没有把所谓皇权当回事。 这就是世家。 何其嚣张! 数十道脚步声自四面八方响起,数十个杀手出现,攻向正中心的那顶软轿。 而就在此时,二十位暗卫从各处涌现,围成一圈,将软轿护在中间。 短兵相接,暗卫们已经与杀手们厮杀起来。 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清浅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声,以及时不时的倒地声。 好像一场默剧。 忽然,数道箭矢朝软轿射来。 护在最近的四位轿夫抽出轿中暗格里藏着的长刀,将那些箭矢都砍断,丝毫没让它们碰到软轿。 箭的射程有限,所以那些人定就在不远处。 楚九辩微微将窗口的轿帘掀起一些,拿出刚买的望远镜,果然就看到了远处蹲在树上的几个人。 他本来以为这些人会想办法把他骗去什么偏僻的地方,又或者想办法给他下毒,谁承想这些人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竟就直接和他来硬的。 来硬的是吧? 要他命是吧? 楚九辩眼中迸发出奇异的光彩。 这是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身为当朝权贵,别人想杀他,他就可以反杀回去,不用负任何责任。 【宿主确定花费九十九积分购买GLOCK19手_枪吗?】 “确定。” 手中传来沉甸甸的重量,触感冰凉。 上膛。 楚九辩抬手,枪口从微微开启的轿帘缝隙探出。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Bang! 第29章 银鞍白马 楚九辩双手稳稳托着枪身,视线从打斗中的暗卫与杀手间穿过,遥遥望向更远处隐在高墙后的树影。 他记得那些树哪个方位,哪个枝干上蹲守着弓箭手。 今日的雨在午时左右便彻底停了,如今艳阳高照,天边一轮彩虹美轮美奂。 这一枪打出去,对面不再是靶子,也不再是假人模型,而是真正的、有血有肉的真人。 楚九辩手背青筋暴起。 他不杀人,人就会杀他。 他必须收起现代人的文明规则,用绝对的力量震慑暗处那些窥探的眼睛。 食指缓缓弯曲。 又一箭从那颗树间射来,楚九辩同时扣动扳机。 砰—— 没用消音器的枪口,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发出几乎震耳欲聋的声响。 楚九辩耳中“叮”的一声响,整个世界都好似安静了下来。 子弹与箭矢擦身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那百米之外的弓箭手的喉颈。 楚九辩浅色的瞳孔中映着远处那摇动的树影。 他再次扣动扳机。 又一声巨响,另一颗树的枝叶也疯狂摇动起来。 他拿起望远镜,看到那两颗树上的弓箭手都已经消失,只留下喷溅的血迹。 软轿外,正在打斗的两方人马都像被按下暂停键,齐齐看向正中间的那顶软轿。 他们都穿着黑色劲装,用同色布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双满是惊骇和恐惧的双眼。 是什么? 刚才那似雷声般的巨响到底是什么!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砰”地又一声巨响。 一手握短刀的杀手应声倒下,双目圆睁,眉心一个拇指粗细的血洞,鲜血汩汩而出。 此前与这杀手对打的暗卫本能地后退了两步,远离那倒在地上的尸体。 他心头巨震,不可思议地看看那尸体,又转头看向百米之外的软轿。 方才他好似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轿中射出,击中了这杀手的眉心。 可那不是箭矢,也不是什么暗器,他还没见过有什么东西竟能从距离这么远的地方,直直打透人的脑袋。 受此时的武器材料限制,便是那最强的弓箭手,也做不到百米之外将人的头骨射穿。 而且不仅是这边,视力极好的暗卫和杀手们,也注意到了远处弓箭手的异常。 许是轿中射出的那样东西,也夺去了那些弓箭手的性命。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 快到人眼几乎捕捉不到。 而且为什么会发出那般可怕的鸣雷声? 那轿中之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京中的传言,想到了楚九辩除了朝廷命官外的另一重身份—— 仙人。 那位真的是仙人! 众人心中惊骇万分。 忽然间,倒地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暗卫们都齐齐后退几步,顾不得别的,忙警惕地望向那些横七竖八的杀手尸体。 “服毒了。”一人反应过来道。 当即其他暗卫也忙去检查那些尸体,确认都已经服毒自尽。 不过他们似乎能理解这些死士为何忽然自尽,因为他们竟然来刺杀神明! 人在做,天在看,他们刺杀神,那该是多大的罪孽? 所以趁着没有造成更难以收场的后果,不如一死弥补些错处。 四位轿夫始终都守在软轿四面,总共没超过两米远的距离,因而也是受到冲击最大的。 第一声闷雷般的声响在轿中炸开时,他们就已经心惊胆战,差点以为是有雷劈在了轿顶。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是轿中之人在操控那雷声。 且每一次雷声响起,就会有一个杀手殒命。 操控惊雷,何其可怖! 轿夫们此前就听说过楚九辩能精确预测天气,他都能知道降雨和雨停的时间,那再能控制惊雷好似也理所当然。 可这真的是凡人能做到的吗? 不! 绝对不是。 轿中这位九公子,定真的是神仙下凡! 晴日里几声“闷雷”炸响,距离近些的六部衙门都被惊动,许多官员都走到院子里,诧异地看着天空,却不见有阴云。 “这青天白日的如何会有雷声?” “怕不是谁胡乱发誓,真叫老天爷降下天雷给劈了。” “我听着怎么不像是雷声?倒像是从主街那边传来的。” “不是雷声能是什么?总不会是什么重物砸破了路罢哈哈哈哈。” 众人笑出声,没怎么当回事。 王朋义站在院中,望着长安主街的方向眉心紧锁,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莫不是祖父他们动手了? 这么大的阵仗,会是什么? 他不由想起那位九公子身上的神异之处。 方才那“炸雷声”会不会和此人有关? 主街之上,暗卫们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此前秦枭给他们的命令,是跟随楚九辩的时候一切听他安排,只要是不伤害百里鸿和秦枭的事,都直接由楚九辩做主就行。 因此眼下如何处理这些杀手的尸体,也该由楚九辩决定。 可自方才起对方就一直没露过面,他们也不知道仙人使用神力之后是不是还要缓一缓,又或者还有什么忌讳,一时便也不敢开口打扰。 一片沉寂中,领头的暗卫上前一步作揖,正想硬着头皮问一嘴,就忽而瞥见熟悉的身影出现。 来人一袭墨色锦袍,上锈金色蟒纹,正是秦枭。 楚九辩已经将手_枪收进了系统空间。 他垂着眼,耳朵被手_枪的巨响震得嗡鸣,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狂躁紊乱的心跳。 目光落在苍白瘦削的双手上,他看到自己的掌心泛着淡淡的粉,双手连带着手臂都在兴奋地发颤。 他杀人了。 他真的杀人了。 原来这件事比他曾经想象的还要容易。 扭曲的牢门困着的某些东西,似乎终于冲了出来,逐渐侵蚀他仅存的理智。 “杀人犯!” “你和他都一样,你们都是杀人犯!”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不去死!” “你们该死!都该死!” 女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在脑海中回荡,楚九辩好似看到对方癫狂地冲过来,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空洞的眼神里满是腐朽的恨意。 杀人犯。 他骨子里留着杀人犯的血,有着暴力的基因。 他见到女人眼中的疯狂退去,变成了无尽的悲痛和无助,她紧紧抱着他,不停地说对不起。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女人的肩头,对方却忽然起身,扯着他纤瘦的手臂,将他推到脏乱的,有着呕吐物和酒液的床边。 烂醉如泥的男人躺在上面,鼾声震天。 女人跑去厨房拿了刀,小跑到他面前跪下来。 她将菜刀放在他小小的掌心中,紧紧攥住。 楚九辩看到女人冲他笑,笑的极近温柔,可她的眼睛却在流泪。 “宝贝,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好不好?” “你帮帮妈妈。” “你救救妈妈!” 声嘶力竭。 楚九辩感觉自己的手在疯狂颤抖。 他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涌般难受。 他忽然被女人粗暴地推开,菜刀也被对方抢去。 “你不杀,好,我杀!”女人神色疯狂,她举起刀,朝着床上的人狠狠劈下。 血色浸满了双眸。 楚九辩忽然闻到淡淡的火药的味道。 他垂眼,看到了自己不同于小孩的、修长的手,他闻到的是开_枪后手上残留的味道。 右手拇指的指甲已经被撕去大半,血肉模糊,他抬手摸了摸唇,从唇边取下被自己生生咬下来的那半片指甲。 狂躁的心跳骤然平息。 他扔掉指甲,用帕子轻轻擦拭掉唇边的血迹。 他冷静地从系统商城里买下酒精、消炎药水和纱布,熟练地包扎着伤口。 剧痛传遍四肢百骸,耳鸣声阵阵,大脑却越来越清醒。 古代不比现代,他要消毒,要好好包扎,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 身侧的轿帘忽然被掀开,日光通透地洒进来,映在青年苍白的面颊上。 楚九辩一怔,耳鸣声随之退去。 他侧头看向窗外。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掀起暗色的轿帘,楚九辩看到了对方墨色的衣襟,绣有暗纹的腰带箍着劲瘦的腰,隐约能看到布料之下起伏的肌肉轮廓。 男人微微俯身,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秦枭隔着软轿的侧窗,与楚九辩淡漠的双眸对视,视线又缓缓落在对方唇角的一点殷红。 再往下,他看到了青年沾满了血迹的双手。 一片死寂。 秦枭抬手将轿帘掀到轿顶,双手探入侧窗,将楚九辩手指上的绷带绑好。 楚九辩垂眼看着,忽然笑了下。 “笑什么?”秦枭问。 楚九辩抬眼看他。 两人隔着窗户,距离却很近,近到他能看到秦枭鼻梁处一枚不起眼的小痣。 他不答反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大发神威的时候。”秦枭抽回双手,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说,“就是没想到仙人施法还要自损身体。” 楚九辩也笑:“意外。” 秦枭便站直了身,抬手将轿帘放下,这才对远处的四位轿夫道:“去上值吧。” 软轿重新被抬起,稳稳去往官廨。 暗卫们已经将那些尸体搬到了一处堆放,让出了宽敞的大路。 秦枭站在原地,望着那软轿越走越远,直到拐入巷口,彻底消失不见。 “大人,这些死士如何处理?”暗卫首领问道。 秦枭:“找安无疾。” “是。” 安无疾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秦枭已经不在此处。 他看着堆放在一起的尸体,又看看没多少血迹的地面,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了最明显的那处血泊上。 “大人,您看这个尸首。” 安无疾走过去,就见着了那被一枪爆_头的死士。 他眸色微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方才他就在皇城中,距离此处不多远,自是听到了那三声巨响。 他几乎是瞬间就将其与楚九辩联系在了一起。 这就是仙人手段吗? 果真厉害。 安无疾本就对楚九辩神仙的身份深信不疑,如今更多了一丝敬畏。 还好。 还好公子与大人有情,这般强大的神仙在自己的阵营里,真是满满的安全感。 “大人,这些尸首如何处置?” 安无疾收回思绪,眼中带出冷意,沉声道:“从哪来,就送回哪去。” “是!” 不多时,一萧家侍卫匆匆来到家主所在的主院。 经小厮通秉后,他才进到院中。 院中长亭下,家主萧曜正与吏部尚书萧怀冠对坐手谈。 “禀家主、尚书大人,方才芙蓉园传来消息,咱们派出去的那些杀手全部殒命,还被御林军的人将尸首丢回了芙蓉园。” 芙蓉园便是此前他们一众权贵洽谈要事的院落。 萧怀冠浑浊的双眸盯向那侍卫,语气温和地问道:“都是怎么死的?” “三十七人服毒自尽,两人死于短刃,还有一人” 萧曜落下一白子,将黑棋逼入绝境。 他抬眸,含笑看向那侍卫。 侍卫脸色一白,当即跪地磕头道:“还有一人眉心被不知名的器物穿透,其余弓箭手不见身影。” 弓箭手派去六人,是陆家和王家的人,想必是都活着回了陆家,又或者被两家派人将尸首带了回去。 “什么叫不知名的器物?”萧怀冠不解道,“有什么兵器能直接穿透眉心?” “属下不知。”侍卫不知想到什么,浑身都开始打颤。 萧曜撑开扇子,轻轻摇着,声音和语气都令人如沐春风:“话都说不清楚,舌头留着有什么用?” 萧怀冠看他一眼。 那侍卫则抖得更加厉害,哆哆嗦嗦道:“禀、禀家主,属下听闻那器物乃是神兵利器,是楚太傅引来天雷所致!” 萧怀冠一哂:“倒是神奇。” “神兵利器?”萧曜很感兴趣,身子都坐的更正了些,“快仔细说来。” “是萧营统领告诉属下的,只说了这些,剩下的” 侍卫话没说完,就有一位身着劲装的中年男子从院外走进来。 对方身高将近一米九,虽已年近四旬,还留着络腮胡,但还是能瞧见其独属于萧家人的秀美面容。 萧营让那侍卫离开,而后自己朝萧曜和萧怀冠作了一揖。 “二堂兄快请坐。”萧曜指了指身侧的凳子,一点家主的架子都没有。 “多谢家主。”萧营走过来坐下。 “可是查清楚原委了?” “是。”萧营是萧家三万私兵的统领,从知道要对楚九辩动手开始,他就亲自守在长安街附近。 听到那三声炸雷之声后,他就直觉不妙,忙悄悄赶过去,就见官道上那些死士都已自尽。 亏得弓箭手还剩下四位,他拦住其中一位先问了个大概,便叫下属回来告诉萧曜。 他自己则又留下来了解了细节,之后便也紧赶慢赶地回来了。 如今一坐下,他就把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全都讲了个清楚。 “你的意思是,那楚九辩引来天雷杀了三个死士?”萧怀冠摇头失笑,“荒谬了些。” “荒谬?”萧曜双眸熠熠地看向他,“我倒觉得不无可能。” 萧怀冠抬眉:“家主是相信此事?” 萧曜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能精准预判天象,还有那许多神迹,便是再加一个引动天雷也不奇怪。” 而且即便不是天雷杀人,那也足以证明楚九辩这人有绝对的自保手段。 便是没有秦枭的那些暗卫,他们派去的杀手也奈何不了对方。 “这般人物,不能为我萧家所用,真是太可惜了。”萧曜说着又摇头,自语道:“不,这般人物如何会被他人所控?” 萧怀冠微敛神情,轻轻咳了两声。 萧曜眼神一动,忙做出担忧的神态道:“叔公可是身子不适?” 萧怀冠叹气:“人老了,这脑子也老喽。” “叔公说笑了。”萧曜略显惶恐道,“我年纪轻经验少,咱们萧家这艘大船,还得叔公您帮着掌舵才是。” 萧怀冠轻笑道:“家主又逗老头子开心了。” “我是真心的。”萧曜为他倒了杯茶,举起茶杯敬道:“您先喝口茶润润喉,往后之事还要您帮着拿主意。” 萧怀冠定定看着他,浑浊的双眸中带着笑,却不见温和慈祥,反而压迫感十足。 萧曜手不抖,脸上谦卑的笑也丝毫未变。 半晌,萧怀冠才接过他手中的茶杯,轻啜一口。 萧营自始至终都微垂双眸,好似没感受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茶杯置于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此人手段了得,我等需暂避其锋芒。”萧怀冠温声道:“只他与宁王之间的合作,却不得不上心呐。” “叔父的意思是,要想办法离间此二人?” 如楚九辩这样自身能力出众的人,来这京中踏入权势的漩涡,定然不会甘于人下。 他定有更高更难言的目的。 所以他并非选择了与秦枭合作,而是眼下这个情况,秦枭能给他的东西是最和他心意的。 萧怀冠道:“暂且观望吧。” 他举起一枚黑棋,落于棋盘之上,瞬间将必死之局拼出了条生路。 “这以利结合的关系,自然也会因利而分。”他似感叹般道。 萧曜垂眼看着棋盘,温声道:“子美受教了。” 利吗? 可若楚九辩真的是神呢? 那他曾经所言与秦枭的“情劫”,才是他们二人紧密合作的基础。 情劫。 既是“劫”,那便算不得好事。 有情,又有劫,那情感上的“背叛”,便是能攻破此二人关系的利器。 萧曜手中摩挲着白子,轻轻落下。 王家。 王涣之听得这些说辞,只觉得可笑。 愚民百姓信奉鬼神,他们权贵之家却不尽然。 所谓神明,所谓君权神授、天降异象,不过是皇帝控制人心的方法。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神? 可他的视线又不由望向院中那具弓箭手的尸首,对方眉心处一块小小的血口,双目圆睁,好似不敢相信自己会死的这么轻巧。 楚九辩到底是怎么杀的人? 他、他真的会是神吗? 王涣之自以为坚定的内心,也乱了。 一旁的礼部尚书王致远和谋士王漳也眉头紧锁,满脸的凝重。 若楚九辩真的是神,那他与秦枭这般亲近,对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凡人如何斗得过神仙? 他们必须想办法让楚九辩与秦枭产生嫌隙,否则他们这辈子都要屈居秦枭之下! 不得不说这些权贵们之间确有默契,竟都想到了一处。 陆家主院的书房里,兵部尚书陆有为和谋士陆仝也是一样的想法。 唯有家主陆烬烽蹙眉道:“我早说过,暗杀这种事乃小人所为,简直丢尽了我陆家的颜面。” “是,您倒是光明磊落。可这偌大的陆家,还不是要我等奸诈小人撑着?若是靠着您——” 陆有为看着陆烬烽难看的脸色,冷笑道:“咱们陆家早八年前就随着秦景昭夫妻俩一起去了。” 陆烬烽脸色冷沉,起身向外走。 行至门口,他又顿住脚步道:“残害忠良,陆家八年前确实就已经死了。” 说罢他就甩袖离开。 身后,陆有为砰地捏碎了手中茶盏。 与此同时,邱家主院里只听得一声冷嗤。 “什么神啊鬼啊的,不过是那些废物没用,杀个人都杀不明白。”邱家家主邱玄铮拿起自己的两柄大锤,“我去会会那什么九公子。” “邱刃!你给我站住!”刑部尚书邱衡快步走上前来,伸手去夺他手里的两柄大锤。 邱玄铮紧紧握着不放,不耐烦道:“哥你放开。不就是个神棍吗,老子今儿就直接弄死他,省的你成日里担心这个忌惮那个的。” “跟谁老子老子的?”邱衡气道,“你知道百步之外射穿人头骨是什么意思吗?你还没凑近他就被他先打死了!” “听他们胡说,怎么可能百步之外射穿人头骨?定是他们离得太近。” 若是离得近,他一锤都能把人砸成肉泥。 邱衡额头青筋直跳:“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是去练武还是练兵,总归别出去给我惹事。” 楚九辩今日这一出,明摆着就是震慑。 他在告诉所有人,他楚九辩并不好惹。 谁想对他动手,都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而显然,他自己本身的能力加上秦枭的保护,其他人想近身实在难如登天。 邱玄铮打小不听任何人的话,唯独这嫡亲的兄长能制住他。 此时他被兄长训斥,也不敢真去找楚九辩一较高下,只得憋屈地把双锤放下。 恰这时,管家从院外走来。 “家主、大人,咱们的商队传了信回来,说漠北军此前做出了两样新物件,装备到战马之上后骑兵势力大增。” “哦?”邱玄铮来了兴趣,“是什么物件?” “据说是叫马镫和马鞍,但具体样式和实战中的作用还不知晓,想必过几日会有更新的消息传来。”管家汇报道。 “马镫和马鞍?”邱玄铮蹙眉道,“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哥你听过吗?”他侧头看向兄长,却见对方脸色有些难看,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 有大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来的太晚了,给大家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修文删了两千多个字,又重新写的,相当于今天写了快九千字[托腮] 第30章 南疆来信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邱衡默念出此句,心头巨震。 此前他们邱家举办的拍卖会上,楚九辩与白公瑾论诗时就念过这一句诗! 众人本不解这“银鞍”为何物,只以为是战马身上的装饰,可如今听来,这“马鞍”竟是给骑兵用的。 但这不是最让他震惊的,他最震惊的其实是楚九辩为何会与漠北军扯上关系? 漠北虽也在北直隶,但地处偏远,距离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四、五日的脚程。 邱家拥有商队组成的最强信息网,有许多用来传信的信鸽和驿站,这才能更快地得到消息。 即便如此,他们想要得到漠北那边的消息,最快也要两日时间。 可据管家说的消息来看,漠北军两日前才让骑兵们试用所谓的马镫和马鞍,但在前一晚,楚九辩就念出了那句诗。 所以楚九辩是如何联系上漠北军的? 还是说,其实有其他与楚九辩相关的人已经去了漠北,且还得到了江朔野的信任,这才做出所谓的装备给战马和骑兵用上? 是楚九辩背后势力中的其他人吗? 对方又是如何无声无息,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联系上的江朔野? 又或者,楚九辩会不会真的就是神? 与江朔野有所联系的也是楚九辩本人。 只是不知道对方用了何种神异手段,才与千里之外的陌生人扯上关系 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和敬畏,击溃了邱衡素来的冷静。 “哥?”邱玄铮伸手去拍他的肩。 邱衡抬眼看他,而后快步朝院外走,只留下一句:“我去找大伯。” 大伯邱洪阔是邱家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他年少时惊艳才绝,偏偏在与鞑靼人做生意的时候出了意外,导致双腿残疾,不良于行。 若不是这家主之位必得有后代,而邱洪阔又伤了根本无法育有子嗣,这邱家家主的位置,也轮不到邱衡那个成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父亲邱洪德来坐。 不过邱洪德也没当上几天家主,在邱衡兄弟长成之后,邱洪阔便直接将这家主之位给了邱玄铮。 更聪慧厉害的邱衡,则被邱洪阔亲自教导,一步步将他送上了刑部尚书的位置。 所以这邱家明面上是邱衡兄弟俩撑着门楣,但真正做主的,却是他们的大伯邱洪阔。 至于邱衡去找对方都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 楚九辩来到官廨的时候,身上的血污都已经处理好了。 昨日右手掌心就被毛笔的笔杆刺破过,如今右手拇指也伤了,因而他整只手都缠满了白色的绷带。 他用宽大的衣袖挡住手,无事发生般一路朝办公室所在的院子去。 期间不少吏部的官员们都朝他见礼,问声“大人安”,但却没一个人敢搭话说些别的。 他们心里其实都很好奇方才主街上都发生了什么,如今楚九辩就是打那头来的,问他是最方便的。 只是碍于身份,以及楚九辩清冷淡漠的气质,没人敢开口闲聊。 倒是与他有过接触的王郎中知道他其实人还挺好相处,便主动上前搭了两句话,自是也问起了主街上的事。 王郎中只以为是天雷劈了树,毕竟此前也有过先例。 却听楚九辩温声道:“倒是没瞧见天雷,应当是其他东西的声响吧。” “不是雷?”王郎中惊讶。 待要细问,楚九辩就已经告辞往后院去了。 王郎中微微凝眉:“不是雷,那是什么?” 楚九辩回到自己的办公院落,先去架阁库寻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一张大宁版图。 他拿着版图回到办公室反锁了门,这才坐回桌边。 他从系统仓库里拿出了此前买下的纸笔,然后对照着大宁版图和各位地方官的身份册,一点一点将其捋顺,大致标在纸上。 大宁疆域辽阔,版图和行政区划都有些像是他前世“明朝”时期。 像是新疆、西藏、内蒙古和东三省,此刻都由西域诸国、鞑靼和女真等部族统治着,除此之外的大宁疆土则分成了“两京四省七邑”。 楚九辩细细比对。 这“两京”指的就是南北两个直隶,北直隶便是京津冀三地,由京城,或者说由皇帝直接管辖。 南直隶则是苏皖沪三地的总称,由直隶总督魏仪掌管。 魏仪是秦枭外祖家的表哥,不过按照年纪来看,对方已经年近半百,都可以做秦枭的爹了。 楚九辩不知道此人与秦枭关系如何,但总归会比其他人更亲近些。 四省,指的则是拱卫皇城东西两侧的山东、山西,以及驻守南边的贵州、广西这四个地区。 剩下的七邑,便是指七位藩王的封地。 像是与北直隶接壤的河南,便是由安淮王百里明管理,此次剑南王前去河西郡修建堤坝之事,对方也是全力支持,还给了许多便利。 且此前楚九辩抽取武装卡牌的时候,就抽出过这位,是个父死子继的年轻人,才十八岁。 想来对方人品定然过得去,能给剑南王大开方便之门,估计也是不想封地百姓受苦。 而当时与他一同被抽出来的,还有掌管四川的平西王百里征。 之外还有那位富得流油,却还求着朝廷拨粮拨款的湖广王百里岳,以及司途姐弟的父亲,南疆王百里灏。 这四位藩王,楚九辩都算是有些印象。 除此之外,便就剩了掌管陕甘两地的定北王百里御,闽浙地区的醉梁王百里燕,粤赣两地的东江王百里赫。 楚九辩不清楚这几位的实力具体如何,需要找个时间问问小祥子,或者直接问秦枭。 而且这几位在皇室中的排行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曾经出现在卡牌库里那两位,百里征行五,百里明的父亲行四。 故去的英宗则是老七。 楚九辩的笔尖从那七个地区上一一划过,右手拇指因提笔写字又渗出了血,顺着笔杆落在纸上,留下一串血痕。 慢慢来吧,这些地方早晚都要回到皇帝手里。 还有那些暂时未被纳入大宁版图的地方,都要一点一点插上大宁的旗帜。 == 傍晚时分,钟嬷嬷又将自己这一下午时间琢磨出来的几样新炒菜端上桌。 满满六盘,荤素搭配,有炒菜有炖菜,每一个都色香味俱全。 百里鸿坐在椅子上,小短腿晃了晃,肉乎乎的小手撑着下巴看对面的秦枭。 “怎么不吃?”秦枭问。 百里鸿理所当然道:“等先生来呀。” 秦枭抬眉:“你很喜欢他?” “喜欢呀!”百里鸿眼睛都亮了,“先生好厉害。又会作诗,又会治病,还会制冰、会做菜,他会好多好多东西。而且他会哄朕睡觉,和母后一样温柔。” 秦枭见他说起秦枫时还是有些悲伤,但又不像之前那般一说起来就哭鼻子。 他这是把对母亲的思念转嫁到了楚九辩身上? 秦枭故意问道:“我不温柔?我也哄你睡觉了。” “不一样的。”小朋友老神在在地摇头,“你是舅舅。” “舅舅就不温柔了?” “不是不是。”小朋友绞尽脑汁地想要形容一下那个感觉,但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表达,只得鼓着小脸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见秦枭好像不怎么把他的话当回事,他有些不服气地说:“难道舅舅不喜欢先生吗?” 虽然先生好像不是很喜欢舅舅,但他能看得出来,舅舅绝对是喜欢先生的,不然不会让先生接近他。 这不是百里鸿小小年纪就自恋,而是他知道自己如今身份贵重,所以除了他从小就认识的秦朝阳和安无疾,以及此前跟着母后的宫人之外,别人都不可能接近他,更不可能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因此,先生于他而言,是丧母后第一个亲近起来的“陌生人”,这意义不必多言。 秦枭被小朋友那句“舅舅不喜欢先生吗”给问得哑然。 偏偏小朋友见他不说话,还要追问:“舅舅你怎么不说话呢?你肯定也喜欢先生吧?” 内殿侍奉的宫人们都眼观鼻鼻观心,隐在暗处的暗卫们也大气不敢出,但他们心里却都在尖锐爆鸣。 救命!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大人喜欢公子? 所以情劫之事果然没错! 钟嬷嬷下午说的这两人公用一双筷子定也是真的! 若是此刻有人问他们,那话不是小皇帝说的吗? 他们定会立即反驳,大人没说“不喜欢”,那自然就是“喜欢”啊! 殿内气氛有些微妙,好在这时楚九辩从院外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小祥子以及洪公公。 方才吃饭之前,百里鸿说想和楚九辩一起吃饭,便让洪公公去接人。 因而楚九辩下值后刚回到宫里,就见着大小洪公公一块在宫门处迎接他。小祥子笑的见牙不见眼,依旧热情活泼,洪公公笑容温和慈爱,好似一点脾气都没有。 知道小朋友想和自己一起吃饭,楚九辩当然不会拒绝。 “先生来了。”百里鸿一出溜就下了椅子,亲自跑去殿门口等人。 秦枭此前实在没想到小孩会这般亲近楚九辩,毕竟对方那好似与生俱来的冷漠气质,便是秦朝阳和安无疾都有些怵,更别提一个三岁的奶娃娃。 可偏偏小朋友就是不怕楚九辩,甚至在登基大典上第一次见到对方时,小朋友就惊喜地喊了句“神仙哥哥”。 外间,百里鸿见楚九辩要作揖就忙跑过去,踮起脚,短短的双臂举过头顶,勉强扶住他的手臂。 “先生不必多礼。” “谢陛下。”楚九辩就顺势免了礼。 百里鸿仰着小脑袋,甜甜地说:“先生忙了一下午定是饿了,咱们快去吃饭吧。” 内间,秦枭盛了两碗鸡蛋汤,分别放在了百里鸿和楚九辩的位置前。 楚九辩进屋后与他对视一眼便算打过招呼。 坐下后,百里鸿眼尖地瞥见楚九辩右手拇指处洇出来的血,忙关心道:“先生,你的手又受伤了吗?” 此前他就伤了掌心,但不算严重,过了一晚上就几乎快结痂了。 可现在手指上却又有了新伤。 楚九辩瞥了眼手指,温声道:“不小心磕了一下,陛下不必担心。” “唉。”百里鸿像个小大人一样操心道:“先生定要照顾好自己呀,不要再受伤了。” 受伤很疼,他之前摔跤磕破膝盖都要疼好久呢。 “谢陛下关心。”楚九辩淡笑道。 他没应是,就像是知道自己还会继续受伤一样。 秦枭的视线从青年渗出血色的手指上收回,没说什么。 百里鸿拿起自己专用的小筷子,夹起一道炝炒白菜。 中午一整桌的菜,他吃着就那道白菜最好吃,晚间就又让钟嬷嬷做了一道。 可吃进嘴里后,他却皱起小脸。 好吃自然也是好吃的,可比起中午吃的却差远了。 秦枭也夹了一口白菜。 炒菜味道鲜香浓郁,可比起楚九辩做的却多了些苦咸的味道。 那是粗盐特有的滋味。 做这菜的时候,他是盯着钟嬷嬷,完全照着楚九辩的步骤做的,然而做出来的味道还是差了许多。 他本意就是想看看是所有的炒白菜都好吃,还是只有楚九辩做的好吃。 如今看来这不是他的错觉,楚九辩做的菜里定是放了其他的香料,又或者,他是调换了某种重要的调味料。 是盐吗? 对方既然能凭空变出一口铁锅,那再变出些不同滋味的盐直接放入锅里也不无可能。 秦枭的目光如有实质,楚九辩想不注意都难。 他抬眸与男人对视:“怎么了?” “没怎么。”秦枭笑道:“就是觉得这菜,滋味不如公子午时做的那盘。” “朕也觉着是。”百里鸿附和了一句。 他看向楚九辩的眼里更加崇拜,神仙先生果然和凡人不一样。 楚九辩随口胡诌道:“可能是因为我加了些法力进去。” 细盐和十三香,怎么不能算是“法力”呢? “哇。”小皇帝嘴巴都张圆了。 秦枭若有所思,但到底没追根究底,算是认了楚九辩说的话。 楚九辩垂眸,唇角带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看来中午凭空变出铁锅这事,给了摄政王大人足够的震撼,否则换成之前,秦枭一定会把他的话当成笑话,再在此基础上与他胡扯两句。 吃过饭后,楚九辩又给百里鸿倒了些预防感冒的药剂。 吃过甜甜的药剂后,小皇帝便美滋滋和洪公公出宫散步,身后的仪仗加起来也就六人,比起太皇太后的可少得多。 不过在暗处有多少暗卫盯着,就不得而知了。 秦枭和楚九辩缓步走在宫道上,周围没有伺候的宫人,就他们二人。 天边剩了半个火红的夕阳,层叠的云雾显出火焰般的色泽。 楚九辩拿出两片消炎药递给秦枭:“再吃两片就差不多了。” 他没看过秦枭的伤,但对方身强体壮,恢复能力应当不错。 秦枭确实好的差不多了,他没接药片,声音有些散漫地说:“我已经好全了,这药你自己吃吧。” 楚九辩自己还带着伤,这消炎药能镇痛,秦枭觉得对方细皮嫩肉的,比自己更需要这个。 “我有的是。”楚九辩抓过他的手,把药放了上去。 青年微凉的手与自己温热的体温碰撞,留下奇异的触感。 秦枭将药片咽下,侧头看向楚九辩。 青年眉目如画,有着浓烈的疏离感,夕阳的余韵映着他姣好的面容,竟显得朦胧而神圣。 楚九辩本来还在欣赏天边的火烧云,但男人的视线几乎要把他盯穿了。 这是又怎么了? 他偏头看过去,看到了男人棱角分明的帅脸,以及对方眼底未尽的笑意。 楚九辩:“?” “你又笑什么?” 原著里说大反派一笑,就该有人倒霉了。 但秦枭每次都对他笑的跟朵花似的,也没见自己倒多大霉。 哦,也不对。 他今天不就被刺杀了吗? 几十个杀手杀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这些人也是够谨慎的。 “就是想起一件趣事。”秦枭道。 “什么趣事?” 两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却眼神相交,能将彼此的神情全部看个清楚。 “听说漠北军研究出了新的装备。”秦枭细细打量着楚九辩的神情,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 楚九辩早知这件事会传来京城,却不想来的这么快。 “漠北军?”他好似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什么新装备?” 演了这么多年的戏,如今这些对楚九辩来说就是信手拈来。 “据说是叫马镫和马鞍的东西。”秦枭声音有些低,“公子可辨得?” 楚九辩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来,问道:“这不就是给马匹装备的吗?莫非此前人间都没有?” “确实没有,想来是仙界才有的东西。”秦枭道。 “仙界几千年前就有这些了。”楚九辩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那般简单的东西,凡人能想到也没什么稀奇。” 秦枭定定望着他,到底是没看出什么,只看出了他脸上的理所当然。 好似他真的就是从所谓“仙界”来的一般,且也真的不知道漠北军。 “你知道江驰风吗?”秦枭忽然开口。 楚九辩顿了顿,问道:“是漠北军的人?” “他是漠北军主将。” “马镫马鞍也是他做出来的?” 见秦枭点头,楚九辩就道:“那这人还挺聪明。” “是啊。”秦枭幽邃的双眸望着天际,淡声道,“只是人多口杂,他那点新东西瞒不过其他人的眼睛。” “其他人说的是你吗?”楚九辩笑问。 秦枭在朝堂上无人可用,可在其他地方,他手下那些暗卫和侍从可发挥出的能量就大得多。 就像漠北军这件事,想必秦枭是这京中最先得到消息的人。 “这‘其他人’是我,也不全是我。”秦枭意有所指般说道:“如今知道这消息的,也不只有我。” 楚九辩垂下眼帘。 如今这京中知道这件消息的除了秦枭,想必也只有商队驿站遍布大宁的邱家了。 但是过两日之后,京中这些权贵定是都知道了。 届时,这些人对他的忌惮和防备,定会达到一个更高的程度,便无人再敢随意对他动手。 他所料不错。 接下来的日子里,各家果然都收到了来自漠北的消息。 不同于秦枭和邱家最初得到的那般笼统,越往后的消息,便越具体,信息量也越大。 他们都听闻了一位新的神明——大祭司。 江朔野自从接到楚九辩的任务后,就几乎废寝忘食,势必要让所有漠北百姓都知道“大祭司”的名号。 因为漠北军威望极盛,因此他们这些军士说的话,百姓们就没有不信的。 “你可听说了?此前漠北军打了一场特别漂亮的仗,打的那些鞑靼人抱头鼠窜。” “当然听说了。我听说是因为漠北军装备了最新的马镫和马鞍,这两样东西可不得了”此人口若悬河,将这两样物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我族兄是铁匠,此前就是他帮着漠北军打的装备!” 众人当即都围过来。 这人便抬起下巴,唾沫横飞道:“你们是不知道,我那族兄见得这般神物那是惊为天人,忙问将军这是哪里来的?你们猜将军怎么说?” “怎么说?” “将军说——”此人压低声音,“此乃仙人入梦所赠!” 众人当即惊呼。 “仙、仙人?” “我也听说了!我是在面摊上听一个小将士说的,他说仙人见咱们漠北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心中不忍,这才赐予神器,让将军能更好地保护咱们。” “对对,我听得也是这般。这位大祭司可真是一位慈悲心肠的仙人。” “原来仙人号称是大祭司啊?一听便是位厉害且心善的神明。” 这般交谈在漠北所有地方发生,不过短短几日,就已经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祭司”的名号。 甚至有的百姓自发地在庙宇或者空屋中摆了简陋的祭台,只求大祭司能继续护佑漠北百姓。 楚九辩的信仰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眼见着就都能召唤四位信徒了。 但到了第五位信徒,需要的累计积分却忽然翻了倍,需要到八百才行。 楚九辩与系统理论了半晌,最后各退一步。 楚九辩答应等到累计八百积分再召唤第五位信徒,系统则要以批发价卖给他更多的粮食。 一人一统达成协议,都很满意。 而当漠北百姓信仰大祭司的消息传回京城后,京中众人的心情却一个比一个沉重。 他们几乎第一时间,就将那位大祭司与楚九辩联系在了一起。 但听着百姓们的言辞谈吐,好似那位大祭司是位温和慈祥的小老头,不像楚九辩,光风霁月,清冷淡漠,偏偏一张嘴在朝堂上能大杀四方。 不过即便这两位不是同一个人,也可以肯定他们之间定有什么关系。 说不得他们就是同一个势力中的人。 又或者,他们真的都是神! 天上能掉下一个楚九辩,说不准就能再掉下其他神仙。 无论众人如何想,总归是都不敢再妄动。 如今别说是刺杀,就是整个京城都恢复了风平浪静,好似回到了英宗还在位的时候。 众人对楚九辩的态度本就客气,如今这客气中又带了些明显的亲近。 显然,他们知道如非必要,还是不能得罪这位“神明”。 只是权势的漩涡不可能宁静多久,将将过去十日时间,这早朝之上便又起了风浪。 工部侍郎萧闻道上奏陈情,言及剑南王于河西郡督建堤坝一事,称其在修建期间起早贪黑兢兢业业,修建工事也稳步推进。 如今堤坝已经基本修建完毕,剑南王不日就要回京述职。 萧闻道嘴里说了一长串夸赞百里海的话,又明里暗里希望秦枭和百里鸿到时候能论功行赏,给百里海该有的荣誉和奖赏。 至于这奖赏,就是能允许对方提早入朝参政。 大宁朝规定官员需得年及弱冠,行过加冠礼才能有权利入朝为官,因而刚年满十六的百里海其实不能入朝。 能被派去督办工事,也已经是破例。 但这能入朝参政的王爷,与掌中无权的王爷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身份,后者只是空有名头的贵人,前者却有机会建功立业,收复民心。 如今皇帝年幼,若是叫一个留在京中的王爷骑到头上来,得到更多的民心,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萧家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百官静立,一时间竟无一人说话。 这本就是萧家与秦枭的博弈,若是百里海成功入朝,那秦枭和小皇帝必势弱,可萧家就会起势,反之也是一样的道理。 因为这群老狐狸也不愿插手,端看这两方斗法便可。 齐执礼余光瞥着周围站着的御史们,见他们低眉敛目,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只觉得心头火起。 所谓御史,就该忠正,就该不畏生死。 可转念一想,并非所有人都与他这般有漠北军做后盾,所以会多些思量也无可厚非。 罢了,这种时候该他出言。 他无声叹气,正准备迈步踏出队列,就忽而听到青年清冷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萧侍郎可真是个急性子。” 齐执礼一怔,收回脚步朝那声音看去。 只见青年长身玉立,穿着一身绛紫色官袍,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头发显得不伦不类,但却偏偏很适合他。 是楚九辩。 亦是与表弟信中谈及的那位“大祭司”牵扯甚深,且引动天雷,震慑住四大世家的“神明”。 江朔野信中并没有详细说些什么,只说自己得大祭司入梦授业,得了马镫马鞍,以及其他几样宝贝。 齐执礼刚看到那信上内容时,想法、反应都与其他人几乎一样,直接将楚九辩和大祭司当成了同一个人。 只是江朔野信中所说的“大祭司”,强大、神秘、温和好似一位悲天悯人的强大神明,是个慈祥的长辈的形象,与那位光风霁月、聪慧狡黠的九公子完全是两样。 齐执礼觉得他们定然不是同一个人,但定存在着某种关系。 于是他就把楚九辩自出现开始,到现在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告诉了江朔野,只是如今还没收到回信,不知对方会作何反应。 “太傅大人何出此言?”萧闻道望向楚九辩,神情中带着恭敬。 楚九辩就站在原地,都没迈出队列,淡淡回道:“有功者当赏,只是如何赏,赏什么,自有陛下决定。” 萧闻道薄唇紧抿。 萧怀冠就站在楚九辩面前,微微躬着背,面上温和的笑意缓缓收敛。 “萧侍郎方才那般言辞,倒像你才是太傅。”楚九辩语气淡淡地给人挖坑,“你是要在这早朝之上教陛下做事吗?” 如今名声何其重要。 萧闻道作为二品侍郎,代表的就是萧家。 他在早朝之上公然引导皇帝做决定,说的好听是教陛下做事,说的难听就是想控制皇帝。 当然,即便是“教皇帝做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在这个提倡忠孝节义,提倡三纲五常的时代,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传出去定会叫那些文士大儒们骂死。 此前的秦枭为何被骂,还不就是因为众人传播他控制幼帝? 萧闻道可不比秦枭那般厚脸皮,若是这名头落在他与萧家头上,那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萧家百年“忠义”的脸面和气节要不要了? 这位九公子的嘴皮子他们这段时间算是领教过了,真是平平静静地就能给你挖个坑,让你防不胜防。 这算什么神? 哪个神能把官场这一套玩的这么炉火纯青?! 总不会是他们仙界也搞政斗吧? 还是说,这位九公子在成神之前也是在朝廷里混的? 萧闻道此前看楚九辩怼人挖坑还挺乐呵,尤其看到兵部和户部那些人吃瘪的时候最开心,可现在轮到自己,他却只觉得一股火憋在心里。 “大胆!”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含着怒气道:“陛下的决定是你能左右的吗!” 是萧怀冠的训斥。 萧闻道当即跪下来,朝着百里鸿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状似惶恐般道:“陛下恕罪,臣绝没有那个意思。臣知错了,以后定不敢再胡言乱语,请陛下息怒!” 百里鸿看向秦枭。 秦枭暂时没有任何动作,那便是要晾着这人,于是百里鸿便也肃着小脸不说话。 比起第一天上朝,现在的他已经是成熟的小皇帝了,能很快分辨出舅舅和先生的意思,打的一手好配合。 秦枭垂眸看着跪地请罪的萧闻道,又看向满面怒容的萧怀冠,唇角不由溢出些笑。 这种有人帮着自己怼人的感觉,真是够爽的,难怪这些人要结党营私。 楚九辩在朝堂上的人设就是毒舌,谁都不怕,谁都要怼。 反正他那三枪是彻底镇住了这些人,又有一个“大祭司”隐在暗处令他们捉摸不清。 所以这些人一时也不敢和楚九辩来硬的,就是心里再恨再气,下了朝还是要笑眯眯和他套近乎。 都是一群演技派,谁也别看不上谁。 又过了两息,见晾的差不多了,秦枭才指尖轻敲了下耳后。 百里鸿便将人叫起。 萧闻道谢过陛下,又夸了两句陛下大度之类的,才退回自己的位置站定,此前的事便也不了了之。 此前被楚九辩怼了好几次的户部和兵部的官员们,都感觉到了诡异的畅快,原来这就是看别人被怼的样子吗? 确实挺爽,他们也想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可不能。 他们不是齐执礼,没有漠北军。 他们更不是楚九辩,没有神力。 而且楚九辩比他们更占优势的一点,其实是“名声”。 他们要在意名声,要在意家族的声望,可楚九辩不需要,只要他“神明”的身份传出去,传到百姓耳朵里,那就是天然的、难以撼动的绝佳声望。 谁会去得罪一个神仙? 神仙又怎么可能会犯错? 别说是怼人,楚九辩就是当朝骂人打人,甚至杀人,都会有许多百姓和士人为他开脱。 这样的觉悟,令满朝文武越发羡慕起秦枭。 他怎么就这么好运,怎么偏偏就他得了楚九辩的青眼? 就因为楚九辩下凡那日是他接到的人吗? 众人有意无意的打量落在楚九辩身上,可楚九辩此时却无暇他顾。 因为他听到耳边传来系统的通知声。 【温馨提示:信徒司途昭翎正请求宿主帮助。】 南疆,王府内。 司途昭翎双手合十,对着四方天地转着圈地拜,嘴里还念念叨叨:“救苦救难的大祭司,您快显灵吧,您说的十五日怕是撑不到了。” 此前大祭司说过了十五日便来寻她,到时候就能解决南疆的问题。 可如今才过了十日,几十个粮仓里的粮食就已经见底了,估计根本撑不到十五日。 为了能多撑几天,他们令人施粥的时候都煮的有些稀,但还是经不住百万人这般消耗。 昨日开始,外祖父就让人把粥煮的更稀了一些,但百姓们一直吃不饱,怨念横生,上午就已经有人哭闹了。 这还是主城,有王府和寨主震着,百姓们只敢哭闹,不敢闹事。 可其余地方城镇却不见得这般,说不准已经有人开始闹事了。 若是再这样下去,定要出大事。 司途昭翎从小到大虽然备受宠爱,也识得字,读过许多书,但那些东西在此时此刻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没有人脉,没有办法凭空变出粮食。 她瞧着父母眼下的乌青,只觉得无助。 没办法了,她只能寄希望于大祭司能听到她的祈求,可以提前几日降临,帮她渡过难关。 司途昭垚从外面跑来,满头大汗。 看到姐姐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道:“阿姐你怎么了?” 司途昭翎却反拉住他道:“阿弟快来,你和我一起求大祭司。” “大祭司?”司途昭垚茫然重复。 司途昭翎一愣,侧头看他:“你能听到?” “不对。”她摸了摸喉咙,惊讶道,“我能说出来了?” 这几天她也怕自己只是做了个梦,所以找人试验过好几次,但每一次都说不出来与大祭司相关的事。 只是现在想想,她好像确实一直都没和弟弟说过。 “哎呀先别说这些了。”少年拉住她的手往外跑,“粥棚那边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昭:我也是信徒来着[哈哈大笑] 小翎:谁说进不去神域就不是信徒啦[摸头]《 》 30-35 第31章 救济南疆 南疆地少人多,一共三个主要城镇,由南疆最大的三个寨子分别管理。 其中占地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便是南疆王府及南疆总寨所在的中心城,此外两个分别是由北垣寨管辖的北城,以及南亭寨管辖的南城。 北垣寨和南亭寨的面积和人口都差不多,一直以来都默认着南疆总寨的“老大”地位,有什么大事都要总寨拿主意。 且这一辈南北两寨的寨主都是女子,二人与总寨寨主司徒宇,也就是司途姐弟的外祖母是一同长大的手帕交。 南疆也在她们统治的几十年里,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安定与和谐。 只是出于此地的历史原因和人员构成,导致这三大城镇以下,依旧还是有大大小小数百个寨子组成,这些寨子还都由各自的寨主管理。 寨主基本都由寨子里世代延续下来的大家族的族长担任,在普通寨民眼中,这些寨主的权利和地位,甚至比三大寨乃至于比王府和朝廷都大。 有些寨民世代被压迫,已经忘了反抗。 有些寨民则为了过的更好,便一味地讨好和拱卫这些寨主和家族,这就使得这些寨主及其家族在寨子里有绝对的话语权,不同寨子里的寨民生存条件差距也就极大。 若是好一些的寨主,定是处处为寨民们着想,整个寨子都很团结。 若是差一些的寨主,对寨民们便是年复一年的剥削,只是因为权势太大,所以寨民们都不敢反抗,甚至还要对他们尊敬有加。 其实说白了,整个南疆,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大宁”。 不过大宁是藩王割据镇守地方,南疆的地方势力则是各个寨子的寨主及其家族。 话说回来。 南疆的粮仓便设在三个主城中,中心城二十座粮仓,南北两城各十座。 十日前,各地百姓手里的存粮基本都吃的差不多了,各个寨子的寨主们便就派了寨中壮丁去往辖属城镇要粮。 三座城镇的粮仓几乎同时开启,按照各寨中寨民人头数分了粮食。 待到有需要的时候,各寨子自然会开始施粥。 具体情况不清楚,但中心城和南北两城是八日前便开始陆陆续续施粥,粥棚也从最初的两个,渐渐到了如今的几十个。 只是中心城周围都是属于总寨直接管辖的地方,人口比其他寨子多得多。 加上还有其他寨子赶来的灾民,所以当这些人都聚集到中心城之后,城里的粮食消耗速度就格外惊人。 如今城门口粥铺煮的粥一天比一天稀,聚集在城外的百姓却一日较一日多。 便是有侍卫们昼夜盯着,也还是有许多小摩擦。 眼下时近午时,烈阳高照,晒得人心烦气躁。 城门口的几十个粥棚已经开始熬粥。 因为米粮实在不够,今日的粥比昨日的还要稀一些。 百姓们早早就在粥棚前排了长长的队,各个没精打采,有些人手里还提着篮子,篮子里是已经枯黄的野菜。 长期不下雨,就连野草野菜都死了大半。 但人们还是会去采一些,实在饿的不行就吃两口垫垫肚子,聊胜于无。 灾民们蔫蔫地坐在滚烫的地上,根本不敢往墙根下的阴凉处去,就怕自己好不容易排来的位置被他人抢走。 大家都知道如今城中怕是也快没粮了,因此都抱着吃一顿算一顿的想法。 闻着淡淡的米汤味道,饥饿感刺激着味蕾,灾民们都觉得肚子在咕咕叫。 但还没到时间,他们也只能忍着饥饿和燥热等待。 王府的一位小厮站在粥棚里,卷起袖子,手拿蒲扇扇风,但这闷热的天气还是热得他流了一身的汗。 汗水滑进眼里,他抬手去擦。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冲过来,同时还有女人粗重的喘息声。 小厮忙睁眼看去,就见一妇人抱着一个小婴儿踉跄着跑过来,脚步虚浮,唇瓣泛白,显然是虚的。 她跑到粥棚边,二话不说就拿起锅旁的青铜长勺,舀了一勺粥往嘴里灌。 “你干什么!”小厮吓得赶忙去抢。 滚烫的粥这般喝法,定是要将喉咙都烫坏了。 女人被抢走勺子,勺子里一半的粥都洒在了地上。 她抱着孩子无力地坐倒在地,崩溃大哭,嘴唇和下巴都被滚粥汤出了红痕,想必不多时都要起水泡。 这么大的动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离粥棚最近的灾民们看到洒在地上的那半勺粥,都面色微变。 好好的粮食竟就这般糟蹋了! 真是造孽啊! “你这是做什么?”小厮紧紧攥着勺质问,生怕再被抢一回。 其他粥棚里的小厮侍从们也都更谨慎了,视线盯着周围灾民,以防万一。 女人抱着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声音嘶哑难听。 她怀里的婴儿也发出微弱的哭声,像无力的小猫崽。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抱着孩子,一遍遍道歉,“都是阿娘的错,是阿娘没办法喂饱你。” 女人面黄肌瘦,似乎不只饿了几日,反倒像是从未吃过饱饭。 她这种状态,孩子自然是没奶吃。 许多灾民看着都有些不忍,甚至有人想把自己摘的野菜拿给女人,但被家里人拦住。 这个年月,谁都顾不上谁。 其实灾民们还能有闲心同情别人,还是因为没有彻底断粮。 若是再过几日,等到真的没有东西可吃,到时候人们什么难看的事都可能做得出来,绝不可能有闲心同情别人。 小厮见女人和孩子都很可怜,难免动了恻隐之心,拿过碗给她撑了一碗较为浓稠的粥。 女人看着递到眼前的粥眼泪汩汩流下,她抱着孩子费力地跪好,想要给小厮磕头。 小厮没受,把碗递给她。 女人接过来后自己先喝了两口,而后又含着一口粥,待到粥没有那么烫了,才低头直接喂给孩子。 她不可能马上就来奶,所以只能给孩子喂米汤。 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孩子的造化了。 排队的人群后头有个男人伸长脖子看了全程,见女人竟能得到那样浓稠的一碗粥,眼珠一转,转头拽过自己五岁的儿子。 因为此前家里条件也算不得太差,所以孩子养的也好,黑黑壮壮,很皮实。 只是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为了省着家里的口粮,吃的越来越少,孩子便变得黑黑瘦瘦,嘴唇也有些干裂。 男人蹲下来,在儿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小孩眼睛也闪着机灵的光,听完阿爹的话立刻闭上眼软软倒了下去,好似是晕死了。 “我的儿啊!”男人痛哭出声,“是爹没用,你快醒醒,你不能留下爹一个人啊!” 他的哭声听着比方才那女人还要凄惨。 众人纷纷侧目,就见那男人抱起儿子,一路冲到最近的粥棚前砰就跪下了。 “求官爷救命,我们父子俩从北边来,已经好几天没吃上饭了,求您赏一口饭吃吧。”男人哭的声嘶力竭,情到深处还猛然咳嗽起来。 看管这间粥棚的王府小厮吓了一跳,见那孩子确实昏迷过去,好似出气多进气少,当即就有些犹豫。 反正也要开始施粥了,要不就先给他一碗? “不能给他!”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此人昨日还抢了别人的粥吃!” “对!我也认得此人,官爷绝对不能给他!” “若是谁都能上前讨粥,我们还排什么队啊?” “没错!不如直接上去抢粥好了。” 人群瞬间躁动起来。 跪地的男人大哭着狡辩道:“我没有,我今日才来的这啊!” 巡防的护卫们察觉事情不妙,忙过去几个人维持秩序,又派了人去寻郡主和小王爷。 方才城里来了十几位寨子的寨主,南疆王正与总寨主等人一同接待,商议要事。 因此找郡主和小王爷是最正确合理的选择。 司途昭翎和弟弟赶过来的时候,便看到百姓们已经彻底不排队了,争先恐后地挤着,伸直脖子踮起脚,拿着碗的手高高举起。 哭叫声,嘶吼声,怒骂声好似人间炼狱。 侍卫们努力地维持秩序,但灾民人数太多,他们这几百人顾着这边,那边就会闹起来。 起初给妇人打粥的小厮已经面色惨白,颤抖着手给眼前递过来的碗施粥,他知道自己惹祸了,心慌恐惧之下,一时竟没发现伸到眼前的粥碗已经盛过一次粥。 挤在前面的灾民囫囵喝下一碗后,又趁乱递出空碗,便能再喝上第二碗。 后面挤不进来的灾民则疯狂向前挤,有人摔倒,有的孩子和妇人被挤得喘不上气,但无人在意。 “阿姐。”司途昭垚声音都有些抖,“怎么办啊?” 司途昭翎心如擂鼓,后背阵阵发凉。 不能乱,这个情况必须立刻制止!等不及叫外祖母来了。 “阿弟,你带那个大声公了吗?” 司途昭垚此前做出过一个叫“大声公”的东西,如牵牛花的形状,对着小的那一头说话,声音会响的更大。 “在城楼上。”他道。 司途昭翎立刻转身回到城门内,快速跑上石阶,一路来到城楼之上。 司途昭垚跟着姐姐一起上了城楼,而后他立刻去卫房找到了大声公。 拿到大声公,司途昭翎当即跑到城墙边向下看去。 密密麻麻的人群,几乎望不到尽头。 “请诸位安静!安静!” 少女穿透力十足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到更远的地方,灾民们、施粥的小厮以及累的满头大汗的士兵们都齐齐仰头看过去。 高高的城墙之上,身着绛紫色长裙的少女与少年并肩而立。 “是郡主和小王爷!”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众人一片哗然。 “诸位请排好队,米粥会保证送到大家手上。人手有限,暂且只有这几十个粥棚,但粥一定管够,请大家理解!”司途昭翎口齿清晰,保证让所有人都听到自己的话。 “这粥都稀得像米汤了,我们一人一碗根本也吃不饱!” “请郡主发发善心,多煮些粥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饿死了。” “城里那么多粮商,那么多粮,请郡主发发善心多买些吧!” “对啊,王府和总寨那么有钱,指头缝里随便露出一些也够我等渡过灾荒年了。” “请郡主发发善心!” 灾民们你一句我一句,直接就把她,把王府和南疆总寨都架了起来。 司途昭垚方才还有些怕这些人不要命一般冲击的架势,可现在却又被他们的话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咱们王府和总寨对他们算宽容了吧?从未多征过税,也没压榨过他们,哪里就有那么多钱了?” 如今城里的粮价都已经翻了几番,高到了离谱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就是把王府卖了都弄不到多少粮食。 少年气的口不择言:“这群忘恩负义的,此前就该如其他地方那般把钱粮收齐了才是!” 城楼很高,且众人都在七嘴八舌求他们散财,自是没能听到他的话。 司途昭翎此前如何见过这般场面,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但好在是平息了方才的闹剧,避免了更惨烈的后果。 她想开口和大家保证粮食一定会有,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万一大祭司不来找她了呢? 而且大祭司当时也没说要给她粮食,只说会解决她的问题。 万一对方说的解决方式,是直接把南疆这些百姓都弄死 司途昭翎脑子有些乱。 灾民们饿的受不住,想继续领粥,但又想着让郡主给他们一个准话,这样等到时候他们就能用这承诺逼王府散财买粮。 求郡主做主的恳求声越来越大,司途昭翎手都在抖。 司途昭垚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安地看向姐姐。 朝廷一直没有消息,平西王那边也拿不出多余的粮食来。 如今南疆只有粮商手里有粮,所以想要继续保证这些百姓能吃到东西,只能买粮。 司途昭翎再次举起大声公。 答应吧,至少先让大家安下心来。 可要是粮商再次涨价,他们就是真的散尽家财又能买到多少? 就在她踌躇之际,忽而听得一声悠远的龙吟声。 她心神一震,倏然抬头看向天空。 烈日下,一条灿金色的长龙携着亘古长风而来,洒落一世虚幻的光晕。 心脏一下一下,越跳越快,越跳越重,司途昭翎好似闻到了一股清浅的梅香,同神域中一样。 长龙游至她头顶,神明清冷的嗓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去粮仓,吾入梦赐粮于你。” 大祭司。 是大祭司! 对方真的听到了她的请求,真的提前来帮她了。 而且大祭司说的是赠她粮食,那可是粮食! 可以救南疆于水火的粮食! “多谢大祭司,属下这就去!” 她对着那条巨龙兴奋保证,而后便见着那长龙低吟着,游入灿烂的日光中消失不见。 司途昭垚一直在旁边,就见姐姐忽然抬头看着天空,神色狂热而惊喜。 他觉得不太对劲,正准备叫她,就又听她说了句话。 大祭司? 怎么又是这三个字? 他没想明白,又见姐姐面上神情不再带有丝毫的犹豫和不安,反而信誓旦旦地对着城楼下的百姓们承诺道:“请诸位放心,王府和总寨绝不会缺了大家的粮食!” 听她如此笃定,大部分百姓心里都安定下来。 只有少部分还心有疑虑,自然也有那些想要趁乱搞事的,不过眼下还没彻底乱起来,他们就是闹事也不合理,反而可能被抓典型。 因而众人眼下便都静了下来,在侍卫们的组织下,一个个又重新排好了队。 司途昭翎把大声公还给弟弟,道:“你去叫外祖母她们去粮仓。” 说罢她就跑下城楼,快步朝粮仓所在的方向奔去。 司途昭垚心里有无数的疑惑,但他习惯了听姐姐的话,便只迟疑了一秒后就朝总寨的方向跑去。 南疆总寨议事堂。 南疆王百里灏与总寨寨主司徒宇两人坐于上首,司途安黎坐在母亲身侧的椅子上,也是主位之一。 下手处则面对面摆着十数张椅子和茶桌,此刻已经坐的满满当当,都是南疆数一数二的寨主们。 倒是南北两寨的寨主都没来,且她们治下几位有权势有地位的寨主也都没来。 看来这些地方寨主们,是商量好了要把压力给到他们三个大寨主头上。 所以此刻那两位寨主,估计也正在面对与司徒宇一样的情况。 下手一位寨主苦着脸道:“老寨主您可要帮帮我们泉景寨啊。我们寨里的粮食最多只能再撑这一日,明日便要断粮了。” “我们寨里也是,就是昨日那粥也快见不着几粒米,寨民们都饿的开始吃树皮了。” “我倒是想买些粮食,至少把这一关渡过去,可如今城内粮价也已经较平时翻了几倍,咱们就是想买也买不起啊。” “是啊!老寨主,王爷,你们可一定要帮我们想想办法。” 听着诸位寨主的哭诉,位于上首的三人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们已经有了对策,虽算不得完美,但却可以渡过这次危机。 见几人没反应,寨主们便继续添油加醋地说着,视线却不时瞟向中间主位上的人。 司徒宇年近古稀,一头银发用普通的银簪簪起,左手握着一根油亮的拐杖,等身高,最上头还系着多条彩带和银铃。 等听够了这些人的抱怨,她才用拐杖磕了磕地面,七嘴八舌的寨主们便都噤了声。 “你们今日过来,不就是要钱要粮吗?”司徒宇浑浊的双眼注视着众人,“我今日就给大家一个准话,便是我南疆总寨掏空了家底,也会护住百姓。” 寨主们心里一松,却听司徒宇话音一转道:“但我需要诸位都收起那些小心思。” 她眸光骤然凌厉起来,从这些穿着锦衣的寨主们身上一一掠过:“你们手里有多少存银和粮食,我心里一清二楚。” “荒年大灾,你们一个个吃的肚皮滚圆油光满面,却让自己寨子里的百姓到其他寨子里讨食,讨不到只能去更远的地方。” 方才还哭穷的寨主们下意识彼此看看,神色略尴尬,有几个肚子大的还用袖子挡了挡。 司徒宇冷嗤一声:“你们方才来的时候想必也见着城外那些灾民了吧?有多少是我总寨的人?又有多少是从你们的寨子里一路逃荒过来的,诸位心里都有数吧?” 她知道这些寨主们并非各个都爱护自己的寨民,但此前因为他们总寨和王府都不多收粮税,所以这些寨主们也不会把寨民压榨的太狠,更多的寨民过的还是很好。 但如今灾年到了,这些人贪婪的本性就藏不住了。 司徒宇深知这些人的德行,于是此前开仓分粮的时候,她就吩咐北垣寨和南亭寨的两位寨主多留个心眼,给地方这些寨主们差不多的粮食就行,绝对不能给太多。 若是给的多了,就会有更多的粮食落到这些寨主们的私库中。 寨主们自己留着的粮食,绝对够自家吃喝,但他们此次赈灾却还要先盘剥一轮,打的什么算盘明眼人都瞧的出来。 他们是想等着粮仓里的粮食彻底消耗完。 粮食消耗完了,三大寨子就只能花钱从粮商手里买粮赈灾。 如今粮价居高不下,这些寨主们手里的粮食一倒卖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这些人就是想发灾难财。 自然也不是所有寨主都如此,但如今堂下这些,却难免都有些其他心思。 他们估计是想着自己也有钱有势有人口,凭什么不能成为大寨主,凭什么不能成为总寨主? 人心野了,自是会更自私了。 不过只要这些人有想要的东西,那司徒宇就能和他们做交易。 她方才先点出了众人的心思,算是给了个下马威。 眼下她便又软下声音,语重心长地说:“如今大难当前,咱们南疆寨子定要同心同力才是。你们出钱出力的辛苦我都记着,此后这总寨之中再有什么需要坐镇的,自是先紧着你们。” 南疆总寨相当于一个小朝廷,有自己的权力体系。 司途家自前朝那会儿,便一直掌管着总寨寨主以及圣女这个职位,一个管着现实,一个统一思想,两者结合起来牢牢把控着南疆。 而在寨主和圣女之下,还有类似于大宁朝廷那般的六个衙门,以及多个官职。 这些官员们都是从各个寨子里提拔上来的能人,而他们也能为自己的寨子带去更多好处和利益,厉害一些的统领之类,身份地位几乎能与这些地方寨主相提并论。 司徒宇这话里的意思,便是想用总寨里这些官职作为交换。 至于要换什么 “老寨主既然话都说到这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家中还有些余粮,如今寨民们过的苦,我也不忍心,愿意全部捐出来。”泉景寨寨主大义凛然道。 他开了头,后面的寨主们也当即跟上。 可他们所说的“全部捐出来”,自然不可能是真的,他们顶多会捐出来一半,剩下那一半,还是要卖。 “那就先谢过诸位。此前我也与中心城的粮商们谈过了。”司徒宇道,“他们会降下粮价,以此前粮价的两倍之价售卖。” 两倍,也能赚上不少了。 司徒宇自然没与粮商们谈,那些商人可不会那么好说服。 但要是这些寨主们把低价粮售卖出来,那粮商们就是不降价也要降。 而两倍之数,其实也能赚上不少了。 那些粮商们若是觉得粮价低,想去外地售卖粮食,就要搭上人力物力,还要算上损耗,倒不如就在南疆赚那两倍的钱。 可寨主们对了对视线,对这个价格却并不满意。 “如今粮价可都已经到了五倍之数。”一位寨主道,“那些粮商们怎么也不可能降到两倍吧?” “我听着也是,这最少也得是三倍之上。” 他们七嘴八舌,嘴里说的是“粮商”,其实是自己心里的价位。 这些人想赚三倍的钱。 贪心不足! 司徒宇摩挲着拐杖,心里把这账算了一遍又一遍,可如何算都是亏。 “诸位可听说过那位宁王大人?”百里灏忽然开口。 众人都朝他看去。 男人三十出头年纪,俊朗面容上含着些笑,端的是温润儒雅。 “自然是听过的。” “那诸位可知宁王大人手下有五万秦家军?” 南疆就是被武宗领着秦家军打下来的,他们哪里能不知道? 他们中几乎所有人,都听长辈念叨过武宗和秦家军的风采。 可百里灏提起秦家军和秦枭做什么? “那位宁王可不是什么守成之人。”百里灏其实也不知道秦枭到底是什么人,但不妨碍他借用对方的名义吓唬一下这些南地寨主。 此前成宗和英宗两任帝王,都没谁在意过南疆,所以南疆这些人才过的这么舒坦。 他们最怕的,也是会有人管到他们头上。 最初百里灏被封到这里的时候,他也被好生针对了一番,好在总寨主一家人好,知道他也是迫不得已,便多次为他解围。 尤其是身为圣女的司途安黎,还救过他两次命。 这一来一回间,年轻的俊男美女,又脾气相投,自是情窦初开情深不移。 也是自那之后,他才算是彻底在南疆站稳了脚,也没有借势打压过这些寨主。 于是这些人瞧着他好似没什么威慑力,这才慢慢放松警惕,继续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现在百里灏就是要告诉他们,世道变了。 秦枭不是守成之人,他手握大权,又有秦家军,想要管到南疆头上轻而易举。 众人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脸色当即都变了变。 百里灏没有再说话,但众人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身为南疆王,百里灏在南疆有绝对的管理权,若是秦枭真的派兵打来,他们这些寨子,连带着总寨都没立场反抗,若是反抗便是反贼。 可百里灏不一样,只要他以南疆王的身份挡在他们身前,便是秦枭也没办法踏入南疆地界。 此前众人只把他当成圣女的夫君,甚至都快忘了他的身份。 但现在,他们好似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位南疆王。 确实,能在成宗时期的夺嫡之争中全身而退,他又怎么可能是个没脑子的? 利弊已经摆在了眼前,众人也没了再讨价还价的心思,应下了这“两倍”的交易。 如今这个情况也不适合大摆宴席,所以司徒宇直接送别了众位寨主。 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司途昭垚就跑了进来。 一进来他就火急火燎地拉着三人往外走,边走边道:“阿姐说让咱们去粮仓。” “粮仓?可是出了什么事?”三人都急了。 “不知道,阿姐就说了这个。” “那快走。” 三人赶去粮仓的时候,司途昭翎已经在偌大的甲子号粮仓里,靠坐在墙边睡了过去。 神域中。 楚九辩坐在神座上轻轻呼了口气。 方才上朝时听到系统提示,他就知道南疆肯定出事了。 好在早朝也在那时结束,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瑶台居。 路上他先让系统给司途昭翎传了信,而后回来一躺到床上,他就立刻进了神域。 这一路虽然没用跑的,但还是有些气喘,以至于他进了神域之后还是本能地呼了口气才舒服。 司途昭翎第二次进神域,但还是被最初的失重感吓了一跳,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好在金凤及时飞来接住她,一同穿过云雾。 她再次看到了那巨大而神圣的神明虚影,以及偌大的白色空间内摆了好多排,且垒的老高的粮食袋子。 这都是楚九辩方才买的。 包装也被系统自动换成了大宁朝常用的麻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了朝的小九:[无奈]狂奔! 秦枭:他怎么不等我[托腮] 第32章 第三信徒 司途昭翎被金凤放到地上,举目望去,便是满满的粮袋,就连此前摆着白玉长桌的地方也都被粮袋占满了。 她咽了咽口水,废了好大劲儿才把视线从那些袋子上移开,看向了大祭司隐在云雾中的虚影。 “信女见过大祭司。”她行了一礼,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楚九辩微微颔首,直入主题道:“吾知你所求。这些米粮赐予你,可助你渡过此难。” “信女替南疆百姓跪谢大祭司隆恩!”司途昭翎砰地就跪了下来,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云雾如一双手般游过来,将她扶起。 青年清冷的嗓音缥缈回荡:“你品性端正纯良,吾愿收你入吾座下,你可愿意?” “愿意!”司途昭翎惊喜不已,毫不犹豫道,“信女愿为阁下效犬马之劳!” “既如此,日后你便以吾之下属自称罢。” “属下遵命。” 这孩子还挺上道。 楚九辩很满意,语气也温和了些道:“此图也赐予你。” 他本想直接买下农业工具书,但仔细算了算,发现单个买图纸更划算,因为那书里很多工具图纸都是现在用不上的,比如拖拉机收割机,就是想造也造不出来。 于是他眼下就只买了一张筒车图纸和一张龙骨水车的图纸。 南疆各地情况不一样,这两样估计都用得到。 此前江朔野正式成为信徒的时候,他就给了炼钢之法,现在司途昭翎正式入伙,他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这工具图就当是一份小的见面礼,之后有什么好东西再给她补上一些。 司途昭翎接过悬浮在眼前的两张图纸,粗略一看就联想到了此前弟弟给她看的那些图。 大祭司这是在指点弟弟?! 她惊喜不已,又想起弟弟能听到她说起大祭司,莫不是因为大祭司也注意到了他? “多谢大祭司赏赐。”她先是真心感谢,而后踌躇了下才问道:“大祭司,属下有个事想与您说。” “何事?” “此前属下想与家人分享遇见您的事,但却说不出来,不过对着阿弟司途昭垚却能说得出来,这样没关系吧?” 万一大祭司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身份,那她以后就都不说了。 “无妨,神域之事你可告知你嫡亲的家人。于其他人,暂且莫要透露吾之存在。” 漠北那边刚传扬开大祭司的名声,京中这些人还都是忌惮,但若是南疆也在此时传开,那这些人就不仅是忌惮,而是恐惧了。 一般人在恐惧之下或许会选择安分守己,不去接触这般可怕的事,但那些权贵却不一定。 他们若是恐惧于什么,定会空前地团结到一处,想要将恐惧的源头掐灭。 届时说不定秦枭也会与他们站到一处,那楚九辩就危险了。 如今楚九辩与秦枭是合作关系,但若是他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强到随时可以推翻皇权,那他们二人之间的合作关系想必也会一拍两散。 楚九辩如今已经是锋芒毕露,与朝中众人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所以暂且还是先低调下来为好。 且最近他应该也没有迫切需要信仰值,所以南疆这边的信仰值先留着,待到什么时候需要再收集吧。 “属下明白了。”司途昭翎应下,又看向满地的粮食问道:“那属下该如何将这些粮食带出去?” 楚九辩花三十积分买的交易功能,眼下终于能派上大用场。 他道:“你将手置于其上,便可将其带出。” 因为这批粮食是楚九辩一同从商城里买的,所以算是一个整体,想带出去也不用一袋一袋地搬。 “是。”司途昭翎走到一个鼓鼓囊囊的粮袋前伸出手。 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云雾包裹。 等再睁眼,她就已经离开神域,回到了粮仓。 脑海中还回荡着大祭司最后说的一句话,粮食没了可以再找祂要。 司途昭翎兴奋不已,她忙从墙边起身,举目四望。 方才还空空如也的粮仓此刻已经堆满了粮食,满满当当的粮袋一个垒着一个,将偌大的粮仓填的几乎没有一点空隙。 她跑到最近的粮袋前,拔下簪子划开麻袋,莹润饱满的米粒当即洒出来,她忙伸手去接。 是真的! 大祭司真的送了她这么多的粮食! 甲子号粮仓里已经堆的满满当当,但眼前这些,看起来比神域中的粮食要少了不少。 其他的粮食是被送到别的地方了吗? 司途昭翎忙跑出去门,去往近处的乙字号粮仓。 她缓了缓才推开门。 里面果然也是满的! 好多,好多粮食啊! 司途昭翎兴奋地在原地蹦了几下,之后就又随机去了两个粮仓,满的,二十个粮仓全都是满的! 这么多的粮食,足够南疆百姓再吃六七天了。 南疆总寨有了更多粮食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粮商们怕手里的粮砸在手里,定会开始降价售卖,届时南疆的危机便算是彻底解决了。 自然,即便那些粮商为了利益去往外地售粮也没关系。 南疆还有大祭司做后盾。 不过如非必要,司途昭翎也不想再麻烦大祭司,南疆的事总要南疆人自己多出力才行。 她还不知道家中长辈已经找到解决困境的办法了,所以想的自是会更多一些。 天大的好消息,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家里人,于是也顾不得一身的汗,又吭哧吭哧跑回甲子号粮仓。 如果弟弟把外祖母她们叫来,肯定会先去那边。 果然,当她远远看到甲子号粮仓的时候,恰好就见到司途昭垚带着外祖母和父母进了甲子号粮仓内。 司途昭翎脸上笑意更甚,快步赶过去。 粮仓内,四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直接顶到粮仓顶部的一袋袋粮食,差点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司途昭垚恨不得一个个摸过去,嘴里不停惊叫道:“粮食!都是粮食!” 三个大人的表现也镇定不到哪去,他们也都去亲手摸了摸那些粮袋。 司途安黎从粮袋中拿了几粒米出来含进嘴里,眸中异彩连连:“这米粒比我们自己种出来的要好太多了,味道也强了一些。” “没错。”百里灏点头道,“便是江南鱼米之乡也不见得能种出来这样好的米。” 司途昭垚惊叹连连:“这些都是阿姐寻来的吧?好厉害。” 正这时,司途昭翎从外面走了进来,几人当即都朝她看去。 “翎儿。”司徒宇伸出手。 司途昭翎立刻过去握住她的手,笑眯眯道:“外祖母。” 司徒宇没了方才对着外人时咄咄逼人的样子,慈爱地用手帕给孙女擦脸上的汗:“瞧你跑的,小脸儿都红了。” “我没事。”司途昭翎嘿嘿一笑,指着那些粮食问道,“外祖母,喜不喜欢翎儿给您的大礼?” “喜欢,喜欢极了。”司徒宇不解道,“不过翎儿,这些粮食都是哪来的?” 司途昭翎看向粮仓外,对外面的侍卫们大声道:“你们走远些,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粮仓。” “是。”侍卫们得令后当即走出去几十米,戒备地盯着四周。 粮仓里只有他们一家五口,符合大祭司说的嫡亲家人。 司途昭翎这才开口道:“我说了你们别不信,这些粮食是神明赐予的。” “神明?”司途昭垚立刻反应过来,“阿姐你说的神明,是不就是那位大祭司?” “没错。” “原来真的求来了神明的帮助,阿姐你也太厉害了吧!”司途昭垚还记得此前阿姐让他一起求大祭司的事呢。 见姐弟俩好像都知道这位神仙,百里灏便下意识看向妻子和丈母娘,却见这两人的神情中有欢喜,有敬畏,独独没有惊讶。 他心念一动。 南疆“圣女”这个位置,之所以一直由司徒家传承下来,不仅是因为司徒家权势大,还因为她们家族的女子确实有些神异的本事。 那般神异之术,他也见识过几次。 比如他刚来南疆的第二年,此地也经历过一次酷暑,那次是将近半个月没有雨,加之烈日当空,晒得水田都快干了。 于是年轻的圣女司途安黎便主持了自己的第一次祈雨仪式。 当时的百里灏其实并不怎么信这些,即便信,也只信道观或者庙宇里道长与高僧。 只是即便是道长与高僧,要窥探天机也要付出些代价,本质上还是肉体凡胎。 至于“祈雨”这种事,他只在前朝的古籍中看到过,说是有巫族帮助前朝求来了雨之类的。 但他一直觉得那是前朝皇帝为了表功,才把老天爷降下的雨揽到了自己头上。 不过在南疆的那场祭天仪式上,他心里还是怀着些敬畏的。 而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司途安黎真的求来了雨。 对方如同神女一般,脸上画着图腾,唱着古老的歌谣,舞姿奇异优美,在袅袅焚香与南疆百姓的低声念诵中,刺目的烈阳逐渐被乌云遮蔽,不多时,湿润的风雨便落了下来。 整整三日,一场雨救了整个南疆。 自那之后,百里灏就对南疆“圣女”这个头衔有了新的理解和敬重。 后来与司途安黎互通心意之后,也是上一任圣女司徒宇给他们卜了一挂,算出他们命数天定,这才让他们成婚。 成婚后,百里灏也渐渐将自己的妻子司途安黎,与“南疆圣女”这个称谓分别开来,在他看来,这两个,本就是不同的人。 这次南疆遇到几百年不遇的大旱,司途安黎却没有冲动祈雨。 他问过,对方却只是叹气,说这次南疆大旱是因为大宁朝的气运出了问题,还说遭罪的不只是南疆,整个大宁都要动荡起来。 此话没错,之后的半个多月里,他就陆陆续续收到许多京城来信,几乎没有一件好事。 再之后,英宗与皇后薨逝,百里灏本以为大宁朝真的要乱了,可司途安黎整日里惆怅忧心的神情却变了,她眼里带出了期盼。 她接连举办了两次祈雨仪式,还说大宁朝不日就有“圣星”降临,这圣星能影响大宁朝的国运,届时是灭亡还是繁盛,都说不准。 但南疆不一样,南疆与那圣星是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无论大宁朝如何动荡,南疆都能凭借圣星的光耀屹立不倒。 百里灏此刻看着妻子的神情,便猜到女儿口中那位“神明大祭司”,或许就是那位圣星。 对方真的来救南疆了。 “大祭司。”司徒宇喃喃着,“好啊,好啊。” 她撑着拐杖走至粮仓外,缓缓朝着东北方向跪了下来。 扶着她的司途昭翎,以及跟在身侧的司途安黎和司途昭垚也都随着一起。 百里灏一笑,也过去与家人跪在一处。 周围的侍卫们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还是跟着跪下去。 “多谢仙人慷慨相助,我司徒家愿世代供奉仙人,永保香火。”司徒宇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说罢,一家五口便整整齐齐朝着东北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楚九辩看着屏幕里的画面,轻笑了声。 这一家子倒是接受的都挺快,不像京里这些人,想得多,心思更多。 不过他到底还是普通人类,香火供奉什么的还是算了,等下次再和司途昭翎说一声吧。 楚九辩关闭屏幕,查看了积分。 他已经买了一大批的粮食,给完司途昭翎一半,还有一半存在系统仓库里。 亏得仓库是按平方算的大小,每往里放一样东西就会变成相应的二维占比图,否则这些粮食估计都放不下。 不得不说,系统除了喜欢扣积分之外,在其他方面都真的很照顾宿主了。 话说回来,这次从漠北那边得来的信仰值确实不少,他都用出去三百多了,现在居然还剩下将近一百。 而他的信徒席位,距离开启第五位信徒也只差一百了。 他看向神域板块,上面显示他有两次抽卡的机会。 如今南疆的事算是解决了,待南疆总寨拥有这批粮食的消息传出去后,当地的粮商们定然会想着降价销售。 但据最近呈上来的折子看,四川、贵州、广西和湖广等地的粮价都在飙升,已经翻了三倍多。 商人逐利,且总有些人不知道适可而止。 所以南疆的粮商们,应该也会有不少家会去往这些粮价高的地方。 而等这些粮商加入之后,当地的粮价势必会有所松动。 南疆的粮商们,在南疆时已经经历过一次总寨忽然拿出粮食的事,所以他们不知道其他地方的官府会不会也如此操作。 在这种情况下,当地的官府衙门如果传出手里有粮的消息,那些南疆过去的粮商们定会恐慌。 到时候为了不亏本,他们肯定会进一步降价。 粮价一但开始降,那就会一直降下去。 楚九辩看了眼天气预报,北地七月十二日开始下暴雨,而这场雨会蔓延到南方,从十五日开始,南方也会开始下小雨。 这小雨会连续将近半个月时间,到时候地就透了,野菜蘑菇都会长出来,干涸的河流湖泊也会充盈,南地的旱灾便迎刃而解。 此前楚九辩一直担心的,便是洪灾多余旱灾。 因为在原著中,引起恶劣后果的是洪灾,反倒是旱灾没怎么提及,想来即便没有楚九辩出手,这些干旱的地方也能自己找到办法解决问题。 只是有了他的出手,至少南疆总寨和王府,是不用搭进去一半身家买那些二倍价的粮了。 有楚九辩给的粮,加上那些寨主们主动上交的粮,完全够用。 楚九辩心里把整件事过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 既如此,那等下午的时候,他就把旱灾的解决方法告诉秦枭吧。 然后再让他等上几日时间,待南疆的粮商们去了其他地方,便给各地王府或者衙门传信,让他们多施粥放粮,营造出粮食很多的样子,便可以把粮价降下来了。 降下来的粮食,普通百姓自己也吃的起,即便是吃不起的,也还有官府施粥,总能渡过去。 楚九辩已经把解决方案摆到明面上了,到了地方这些当官的、称王的要如何操作,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 便是他们操作不好,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秦枭和朝廷身上。 平西王和湖广王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能更好地统治封地,应该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至于贵州和广西两地,虽为朝廷管辖,但两地知府却分别是萧家和陆家的人。 此次旱灾中,三位藩王都来问官服要粮了,这两地的折子却姗姗来迟,想来就是要耽误赈灾之事,造成更大的祸患。 他们就是想借此次旱灾,污名化百里鸿得位不正,抨击秦枭奸臣祸国。 可如果秦枭已经把解决方法告诉了他们,那地方上要是再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他们这些当官的自己无能,害了治下百姓。 若真是如此,那秦枭定也不会心慈手软,直接罢黜他们,换上自己的人就行。 若是平西王或者湖广王拎不清,依旧造成了严重灾难,那秦枭就可以宣扬藩王无能无德,调动封地百姓对藩王的不满,再等到时机合适,朝廷或许就能兵不血刃地收回藩地。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端看这些人如何应对了。 楚九辩勾唇。 他这次又帮了秦枭一个大忙,这人情欠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此前做交易的时候,他就没说要让秦枭为他做什么,但这件事结束后,无论他说什么,秦枭肯定都会答应。 所以楚九辩全权督办科举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楚九辩心情好,觉得手气定然也好。 便呼叫系统:“来抽卡吧。” 【好的。已位宿主更新卡牌库,请抽取关键词。】 楚九辩看着漂浮的卡牌,随手就拿了两个。 他有两次机会,为防抽到重复卡牌,不如一次性抽两个,这样至少这两个不会重复。 但如果这两个偏偏是武装和财富,与前两次的关键词重复了,那就真是他自己倒霉。 系统估计没想到他会一下抽两个,呆滞了几秒,才收起剩下的四张卡牌,倒是没说楚九辩违规。 楚九辩觉得自己可能是钻了系统的漏洞。 若是系统再去跟下一任宿主,想必就会修补这个漏洞,比如一次性抽取多张卡牌要扣积分之类的。 楚九辩低笑一声。 眼前的两张卡牌逐渐显露出关键词来,分别是【财富】和【魅力】。 果然有重复的。 他把财富那张收起来,只留了魅力卡牌。 财富那个等之后有需要的话,直接拿出来用就行了,算是存档。 楚九辩端详着剩下的那张魅力卡。 这个魅力的意思,是人长得好看? 还是说性格好,有很多人喜欢? 又或者,是有一呼百应的能力? 【已为宿主选择合适的信徒卡牌,请宿主选择召唤。】 关键词卡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张新的人物卡牌。 楚九辩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快速扫过四张卡牌后内心一阵无语。 真不错,四张卡牌里竟然有三个都是熟人。 他抓过漂浮在最右侧的那张卡牌,心道果然又有你。 卡牌上短短几行字:【宁王秦枭,25岁。魅力值九十九(多一分怕你骄傲),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都难以忘记他的风采。(不推荐!)】 这个系统怕不是有病,天天不推荐天天抽人家出来。 不过这句介绍倒是也没错,谁接触过秦枭这样的人会忘得掉? 有权有势有头脑,长得帅,身材也好 楚九辩诡异地又想起了对方胸肌的触感。 等等。 这不对。 楚九辩有点怀疑自己不会真是个变态吧? 天天惦记人家胸肌的触感,怎么看都不正常啊。 可是他之前也合作过不少男演员,胸肌比秦枭大的有的是,他也没什么兴趣,怎么就这次不一样了? 【请问宿主确定选择这张卡牌吗?系统不推荐选择哦。】 楚九辩:“我不选。” 他和秦枭都熟成什么样了? 现在他敢把人抽进来,对方立刻就能认出他。 神域是他最大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被信徒之外的人知道。 所以,另外那两位熟人也不能选,风险太大。 他看向左面那两张卡牌,分别是安无疾和洪福。 【御林军总领安无疾,26岁。魅力值90,帅气多金且单身的大将军,是无数少男少女梦寐以求的郎君。】 【御前大太监洪福,30岁。魅力值95,能文能武,能上战场披荆斩棘,能在家里温柔养娃,能吟诗作赋,也能管理几万宫人,这样的实权大太监,是无数宫人心中的白月光。】 楚九辩知道洪福是有大本事的。 在原著里,这位洪公公自始至终都是百里鸿最得力的助手,什么都能做,还特别会揣度帝心,对百里鸿也忠心耿耿。 他的定位,和秦朝阳这样的万能秘书几乎一样。 只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入宫成为太监?又为什么偏偏对百里鸿忠心耿耿? 楚九辩没有深究,总会有机会知道的。 这两人和秦枭一样,对他都很熟悉,又都很聪明,所以暂且就不考虑了,后期有需要再说。 他把视线移到第三张卡牌上,这是他唯一能抽取的了。 【王家少主王其琛,23岁。魅力值100,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人不爱他。他就是京中第一纨绔,第一美男子霁月公子。附加属性:代表月亮和正义的舆论集团。(推荐!!)】 代表月亮和正义? 楚九辩神情古怪了一瞬,又忙把某些梦幻的画面从脑海中擦去。 “王其琛。”他低低地念了一句,想起了那日拍卖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 对方那松散的长发和不着调的言论,与如今盛赞的那些世家子弟完全不同,与王家这个注重礼仪到了严苛地步的世家更是格格不入。 都二十三了,总不会是真的叛逆,所以此人就是单纯的喜欢自在。 魅力值一百,楚九辩还可以理解,毕竟这人确实长得很美。 只是那所谓的舆论集团指的是王家那些大儒名仕吗? 可王家现在应该是那个死装的王涣之做主,王其琛一个没有实权的纨绔,只有一个“少主”的头衔,却还与王涣之这个亲爹不和睦。 这种情况下,王家那些名仕大儒如何会成为他的附加属性? 系统的统计不会出错,所以王家内里的势力分布,或许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这样。 而这位王家少主,或许也不是明面上这般一事无成的纨绔。 楚九辩对这个王其琛太不熟了,也不知道对方需要什么,性格到底如何。 看来还是要先多了解一下,现在贸然把人带入神域可不明智。 他可不想犯第一次那种错误,随意拉了江朔野进来,对方却根本不信他。 他要保证自己的信徒能快速对自己产生信任和敬畏。 【宿主,检测到有人进入了您的卧房,是否离开神域?】 楚九辩眸光一凝:“是。” 从神域出来后,他没有贸然睁开眼。 瑶台居这么安全,能进到他卧房里的只能是自己人,要么是小祥子他们,要么就是 “舅舅,先生没事吧?”小孩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能听出话里的关心。 秦枭站在屏风旁,抱臂看着床上躺的笔直的青年。 谁睡觉是这么板正的? 瞧着不像是睡了,倒像是晕了。 袖子被扯了扯。 他垂眼,见小朋友皱着眉仰头看他,小声道:“舅舅,要不要叫太医?” 楚九辩听到这其实就想假装睡醒了,这种情形他演过很多次,绝对不会让人察觉到古怪。 可这时他却听到男人低声道:“我去看看。” 而后,他便听着男人的脚步声靠近了床榻。 楚九辩心念一转,恶向胆边生。 来吧。 看看宁王大人被吓到是什么样子。 脚步声在床边停下,楚九辩呼吸平稳,眼睫都不颤一下,真像是睡得很熟。 “楚九辩?” 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响起,榻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秦枭微微俯身,伸手推了推青年的肩:“醒醒。” 依旧没有反应。 小朋友也来到了床边,见状急道:“舅舅,先生他怎么——” 话没说完,他就见舅舅伸手捏住了先生的鼻子。 喔?! 小朋友眼睛都瞪圆了。 这是做什么? 楚九辩呼吸一滞,心里暗骂一声,眼睫也不由轻颤了下。 秦枭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然而下一刻,笑意就被诧异所取代,他幽邃的瞳孔中映着青年姣好的面容,和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狡黠恶意。 秦枭缓缓垂眼,看到青年骨节分明的双手覆盖在他的前胸上。 见他看过来,那双手还捏了捏。 作者有话要说: 秦枭:[墨镜][墨镜][墨镜]谁懂? 小九:[摆手] (今天小九给大家发一百红包包[元宝]) 第33章 又见神迹 秦枭盯着那双不安分的手看了两息,好似努力接受了一下现实,才又抬眼看向楚九辩。 房间内有些静。 百里鸿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舅舅,又看看先生,然后转头就往外跑。 很快,小朋友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奶声奶气地说道:“小洪公公,先生睡醒了,快些传膳吧。” 在小孩看来,那就是先生睡得好好的,被舅舅愣给叫醒了。 先生瞧着就有些生气,都直接攥住舅舅的衣襟了。 怕不是会打起来! 百里鸿知道有些人睡不够醒了是会生气的,比如他母后,此前如果睡不够,一整天都会不开心,谁的面子都不给。 只有吃了爱吃的糕点才能好一些。 所以快点给先生准备上些好吃的,这样他就不会生舅舅的气了。 自然即便真的打起来,他也知道舅舅定会让着先生。 先生文文弱弱的,还总是受伤,舅舅武功高强,就是被先生不小心锤了几下也没事。 当然两个人不吵架就最好了,百里鸿为此正在努力让人快些传膳。 里间内,凝滞的气氛也被小孩的声音驱散了一些。 楚九辩与秦枭幽深的双眸对视,见对方没有太大的反应,胜负欲一下就上来了。 性格内潜藏着的恶劣因子躁动着,他覆盖在男人胸肌上的手便动了,缓缓向下探去。 在指尖刚刚触摸到硬邦邦的腹肌块时,他就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身体更加紧绷。 楚九辩轻笑一声,却见秦枭也笑了。 秦枭松开捏着楚九辩鼻子的手,反手攥住青年纤细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动作。 两只手腕都被轻轻攥住,一抽就能抽回去,但楚九辩却没动,反而笑意更深,平日里淡漠的双眼里也带出了些愉悦的情绪。 “摸摸怎么了?”他语气轻快,“你害羞啊?” 秦枭手下微微用力,就将青年的双臂按在枕边。 而后他单腿屈膝压住青年的腿,整个人也顺势朝下压下去一些,瞬间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一种暧昧又不冒犯的距离。 “公子如今是什么身份?”男人微沉的嗓音响起。 楚九辩反问:“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 “总归不是神仙。” “你还不信我?”楚九辩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自己拿出铁锅之后,对方就已经信了八分,加上震慑全京城的那几枪,定是信了十分。 可如今看来秦枭竟然还不信他。 秦枭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肌肤,意有所指道:“如此,叫本王如何信你?” 楚九辩偏头看向自己左手手腕,指尖骤然轻颤了下。 “爱信不信。”他推开秦枭,坐起身穿上靴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青年高挑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 秦枭望着那屏风之上的泼墨山水图,轻轻摩挲着指尖。 手上的触感不会做假,他方才摸到青年左手手腕内侧有几道粗糙的伤疤。 秦枭不是文士,他自然知道人伤了哪些地方会致命。 除了人们熟知的心脏、喉咙等部位之外,便就有大腿和手腕。 他又想起前次,楚九辩里衣前胸上洇开的血迹,以及那一闪而过交错着的伤疤。 若是神仙,为何会有这般多的伤疤? 是成神之前受的伤吗? 那楚九辩此前又经历过什么? 楚九辩走至外间,浅色的瞳孔中有些凝重之色。 这些伤跟了他太多年,新伤盖旧伤,他都习惯了。 甚至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也为了避免自己去扣弄那些疤,所以总是刻意去忽略。 此前经纪人也多次建议他去做手术,但他始终排斥,宁可接戏的时候多加一个不露肉的要求,也不愿去改变。 直到刚才,秦枭因为他手腕处的那几道疤而怀疑他神明的身份时,他才恍然惊觉这是一个巨大的漏洞。 没人规定神仙该是什么样,但在大众心里,神仙就该高贵清冷,就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所以此前在京中,楚九辩“神明”的身份才那般难令人接受。 因为大家就觉得神仙不该下凡,或者说,不该出现在自己身边,成为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人”。 自然,神仙可以有成神之前的经历,留下如《行路难》那般的诗作,但成仙之后,他们就不该再有这般唏嘘感慨,更加不该拥有满身伤疤。 楚九辩习惯性地抠了两下手腕上的疤,又猛然停下。 “系统,有没有可以祛疤的药?”他在心里询问。 【已为宿主搜寻到十三种祛疤药物,介于宿主身上伤疤过多,且留疤时间新旧不一,推荐使用第三款祛疤药膏,见效最快,一个月内便可令宿主身上所有疤痕消失无踪,宛若新生。只需十三信仰值。】 楚九辩眼都没眨一下:“买。” 这是必要的投资。 药品被放入了系统仓库,楚九辩紧绷的神经也松下来。 秦枭不是在意他的疤吗? 那等疤没了,他就好好给秦枭看看什么是神仙才会有的光滑肌肤! “先生。”百里鸿从外间门口探出小脑袋,乖巧道,“要用膳啦。” 楚九辩抬眉。 他怎么觉得小孩有点小心翼翼的,看着比之前还要乖。 他走过去,正想问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就见小孩好似松了口气似的,又活蹦乱跳了。 楚九辩:“?” 百里鸿本来还担心先生会生气呢,眼下看来是没有,他也放心了。 此前母后生气的时候他也不敢多话,都要表现得更乖。 然后母后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就会被逗笑,抱着他好好亲香亲香。 想到这,小孩的神情又有一瞬的失落。 不过也只是瞬间,他就又冷静下来。 母后说过要勇敢坚强,他可以做到的! 楚九辩看小孩这一会开心,一会难过的小模样,就猜到对方估计是又想娘了。 他从系统空间里买了一袋适合小朋友吃的水果糖,然后拿出一颗苹果味的去掉包装,这才像是变戏法一样变出来,放到了小孩掌心里:“这是先生从仙界带来的糖,陛下尝尝。” 百里鸿举起小手,闻了闻掌心上圆溜溜的糖,眼睛一亮:“好香啊,甜甜的。” 没有哪个小朋友不喜欢吃糖,贵为皇帝也一样。 小孩又看向楚九辩身后,道:“舅舅,先生给朕的糖可香啦,朕可以吃一小口吗?” 秦枭管着他,不怎么让他吃糖。 楚九辩回头见男人出来,便伸手拿过小孩手里的糖。 糖是硬糖,他拿出干净的手帕包着,走到桌边用花瓶将其砸碎。 百里鸿小手还捧在胸前,呆呆地看着先生一通操作,然后糖就又回到了他小小的掌心中。 只是与之前不同,现在的糖果铺在帕子上,碎成了好多小块,其中一块还被先生拿去吃了。 是先生也想吃糖吗? 百里鸿眨着懵懂澄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舅舅。 秦枭从里间一出来就看到这一出,瞬间就明了楚九辩在干什么。 对方是告诉他,那糖没毒。 “吃完饭再吃糖吧。”秦枭对百里鸿道。 百里鸿当即开心应下,小心地将帕子收好揣进怀里。 秦枭又看了眼楚九辩的脸色,没看出什么来,反倒有些摸不准了。 楚九辩确实没什么其他想法,他觉得秦枭小心一些没错。 如果现在又忽然出现一个人接近百里鸿,还给他吃的喝的,楚九辩也会心有怀疑。 不过他不会像秦枭那样表现出来,只需用系统检测一下就行了。 他理所当然地想着,倒是没注意秦枭不自然的神情。 三人坐到餐桌边。 今日的饭还是钟嬷嬷领着御膳房自己的几个徒弟做的,知道秦枭和百里鸿要在瑶台居用饭,便让人送了过来。 瑶台居小厨房的厨娘如今也在用铁锅炒菜,虽没有钟嬷嬷那般厉害,但也能做不少花样。 只是最近楚九辩总是在养心殿用饭,厨娘的手艺便更多的给小祥子他们饱口福了。 三人此前吃饭都会聊上几句,气氛特别和乐。 可今日却谁都没开口。 百里鸿一味闷头干饭,完全不用人伺候了,是个很爱吃饭的宝宝。 不过他现在心思都飞到甜甜的糖块上了,嘴里的炒菜都留不住他。 楚九辩则是觉得自己刚才在秦枭面前有些失态。 什么“爱信不信”,听着便像是恼羞成怒。 他现在要冷下来,端起平日里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姿态,最好快些让秦枭把方才在里间发生的事都忘了。 秦枭也不说话,只视线总不时扫过楚九辩的脸。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百里鸿吃完了半碗饭,漱了口,又叫洪公公帮他擦干净小脸和手,这才眼巴巴地看向秦枭。 “吃吧。”秦枭道。 百里鸿当即喜笑颜开,从怀里拿出帕子铺开,然后捡了一块较小的碎片含进嘴里。 浓郁的青苹果味冲击着味蕾,百里鸿小脸上满是陶醉。 这么大点的小娃娃露出这种表情,可爱的像是某些毛茸茸的小动物。 楚九辩没忍住笑,秦枭也被逗笑了。 “有那么好吃吗?”他问。 百里鸿连连点头,把帕子往他手边递了递:“舅舅吃,好甜呢。” 秦枭还真伸手去拿了最大的那块,放进嘴里。 百里鸿:“?!” 他不可思议地看看舅舅,又看看手里只剩下小小块的糖,不能接受现实。 最大的那块! 他都舍不得吃,居然被舅舅吃了! 秦枭舌尖抵着嘴里的糖块转了半圈,品着浓郁的甜味,道:“确实很甜。” 百里鸿重重“哼”了一声,把手帕包起来揣进怀里,嘴里嘟嘟囔囔听不太清,隐约听着像是“舅舅真馋”之类的,小嘴撅的老高。 楚九辩神情古怪了一瞬。 不会这俩舅甥以后反目,就是因为这种小事吧? 也不能说是小事。 这个时候秦枭抢了小孩的糖,或许确实不值一提,但后面秦枭抢的东西可能就越来越多了,那矛盾自是会越来越大。 只是楚九辩看的出来,秦枭是真的疼爱这个孩子。 抢糖也是怕孩子不小心吃多了坏牙齿。 也是,毕竟是长姐留下的唯一血脉,他怎么可能不疼? 即便未来这孩子长大了,与他不是一条心了,他也不见得真的会把这孩子怎么样。 而百里鸿也不像是忘恩负义的小孩,他身边的这些人里也没有刁奴,以洪福的才华和情商,绝对不会希望看到这两人反目,定会处处调和。 且即便没有洪福这样的人调和,以百里鸿对秦枭的依赖和崇拜来看,也该不会把这个舅舅当成敌人。 所以原著里那两个人到底为什么会斗的那么狠? 真就是权势令人面目全非吗? 楚九辩忽然想着,他定是要在这个世界待一辈子,那等之后小皇帝长大了,是不是他也会成为对方忌惮的一员? 还有秦枭,会不会也为了权势利益与他兵刃相向? 若是注定以后要分崩离析,他现在是不是也该端正一下态度,回到与两人疏离的“合作”状态? 现在的自己和他们,好似都有些越界了。 “先生,你没事吧?” 手指被一只小手握住,楚九辩垂眼,看到小孩满含担忧的双眼。 他微微一笑,反手轻轻捏了捏小孩肉乎乎的小手:“乖,先生这里还有很多糖,够你吃到七老八十了。” 百里鸿“哇”了一声:“那朕可以一直问先生要糖吃吗?” “当然可以。” “谢谢先生,先生对苗苗可好啦!” 秦枭戳了戳小孩的肩,道:“当心坏了牙齿。” 他就是怕小孩一口气吃多了糖,这才把最大块的吃了,结果反手人家就有终身吃糖的底气了。 “朕知道,不会天天吃的。”小孩笑的可甜。 洪公公也在一旁笑眯眯旁观,闻言便道:“大人放心,奴才会盯着陛下的。” 百里鸿忙点头:“对,洪公公会帮朕作证。” “那本王便放心了。”秦枭起身,拍了拍洪福的肩。 洪福与百里鸿先行出了瑶台居,准备多走一会消消食,等回了养心殿就能睡午觉了。 楚九辩和秦枭却没出去,两人来到院里的凉亭下。 之前几天总是有雨,天气潮湿,楚九辩命人晾晒的灯芯草一直晾不好,说好要做的火折子便一直没做成。 今日这些材料总算是都备好了。 楚九辩从系统里买了制作火折子的方法,融会贯通,他做起来便也不生疏,好似做过许多次一样。 材料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最重要的“灯芯”已经提前浸泡了由硝石、硫磺等组成的混合溶液,眼下只要简单组装就能好。 小金子取了一点火种过来放到了桌上,而后便退后,与其他人站到一处,不远不近地观摩楚九辩的手法。 秦枭坐在楚九辩对面,见青年纤细匀长的手指灵巧地动着,将已经看不出原本样子的灯芯草卷成一条,又裹上油纸。 而后,他又握住拇指粗细的竹筒,将油纸包着的灯芯草缓缓放入竹筒中。 秦枭视线下移,从青年微微泛着粉的指尖,到凸出的腕骨。 似是有意,楚九辩并未让他瞧见那遍布伤痕的内侧手腕。 秦枭重新抬眼,对上了楚九辩似笑非笑的双眸。 “看这个?”楚九辩居然大大方方地将手腕展示了出来。 秦枭一怔,垂眼就见着了那些凌乱交错的陈旧伤疤。 一条叠着一条,粗略看就有五六条之多。 且看那刀刃走势,竟像是 秦枭轻蹙了下眉。 这些伤,是楚九辩自己弄出来的。 楚九辩将手腕翻了回去,用手中装满灯芯草的竹筒,从一旁的炭盆上接了些火。 待灯芯草燃起,他便将竹筒盖子盖上。 “成神之路哪有一帆风顺。”楚九辩抬眼看向秦枭,风轻云淡,“人总要死过,才有机会成神嘛。” 秦枭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接话,而是垂眼看向他手里的竹筒:“这叫什么?” “火折子。” “做什么用的?” 楚九辩就拿下竹筒盖子,将竹筒递到他唇边:“吹一下。” 秦枭抬眉,对着竹筒吹了一下。 而后,他就看到那竹筒中间燃起了火。 他一怔。 始终在一旁瞧着的小祥子等人更是惊得合不拢嘴,若是没有秦枭在场,他们定要咋咋呼呼凑上来问楚九辩这是怎么回事。 但此刻他们就是一个个瞪圆了眼,也不敢说话。 楚九辩又将盖子盖上,然后把火折子递给秦枭。 秦枭接过去,本以为这里面有火,拿着的时候会有些烫,却不想并非如此。 他打开盖子,瞧见那竹筒中间隐隐有些细碎的火光,他便对着吹了口气,那些火便倏然着了起来。 此物竟能保存火种! 秦枭心跳都快了一些,这感觉与此前见着冰块那会也差不离了。 他又试了两次,每次这火折子都能成功且快速地点燃。 比起燧石点火,这火折子点火显然更方便。 果真又是个好东西。 “这火能保存多久?”他眸光幽邃地看向楚九辩。 若是能保存的长些,那这用途就太广泛了。 一旁的宫人们一愣。 啊? 这火折子不是一直都能用吗? 楚九辩知道秦枭聪明,一点不意外他会问出这么关键的问题,回道:“从第一次点燃算起,大概三个时辰左右吧。若是不点火保存,一个月没问题。” 他们这个用料扎实,点火后的保存时间可以到五六个小时,甚至更久。 其实如果能用白薯蔓就更好了,只是大宁如今还没有红薯。 不过火折子的使用时间,是从它第一次由外物点燃开始计算的。 如果不点火,保存一个月甚至几个月都没问题。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携带两个火折子,在第一个火折子熄灭前点燃另一个,那就可以保证十多个小时都有火。 火折子如此方便携带,若是赶路之人,那便是带上十个八个也没问题。 若是遇上野外作战或者偷偷火烧敌营之类的,这东西能发挥出的作用远超本身的价值。 秦枭眸中映着摇曳的火光。 几息后,他才盖上盖子,侧头看向小祥子等人,小祥子当即上前接过火折子。 “都学会了吗?”秦枭问。 “回大人,都学会了。” “去叫人多做些,不必点火。” 这火折子是点火开始消耗,所以最稳妥合适的方式就是不点火保存。 “都下去吧。”秦枭道。 “是。”小祥子当即领着宫人们离开主院。 等到走远之后,几人当即忍不了了,忙催着小祥子打开火折子。 打开盖子,火折子果然是灭着的状态。 小祥子有些紧张地吹了口气,顷刻间便有火苗蹭地烧了起来。 “老天爷!竟真的能烧起来!” “这火折子不愧是神物,可比燧石简单多了!” “对啊,今后若是咱们怀里都揣着这个,起夜的时候给主子们点灯都更方便了些。” “可不是,咱们公子真真是这个!”小银子竖起大拇指。 “咱们公子可是仙人,当然厉害着呢。”小祥子下巴抬得老高:“行了,咱们快些去传信,叫人多备上些材料,尽快多做些出来。” “是。” 众人四散开。 院内,只剩了楚九辩和秦枭。 桌上还有些剩的材料,秦枭便拿着那些亲手做起来。 楚九辩没事干,便也和他一起做。 今日没有雨,但天却有些阴,时不时还有些微凉的风,倒是比昨日更凉快些。 “南疆那边刚来的消息,他们的粮食快见底了。”秦枭闲聊般说道,“还有贵州和广西,前两日才来消息,一来便是粮仓空虚,求朝廷急救。” 此前他还没等到贵州和广西的折子时,就已经给南直隶总督魏仪传了信,叫他备些粮食送往贵州和广西,且还让他派了心腹去盯着,以防那两地的知府衙门再盘剥一轮,绝了百姓的生机。 其他藩王的封地他可以暂且不管,那些藩王自己手里多少都是有存粮的,尤其是湖广王,那上千座粮仓,怎么可能都是空的? 平西王那边折子催的倒也不急,想来只是看到湖广王递折子,这才顺势递了,也是试探一下秦枭对藩王们的不同态度。 南疆王那边秦枭确实不太清楚,但想来也与平西王是差不多的心思。 这三个藩地,秦枭都可以暂时放一放。 可贵州和广西属于朝廷管辖,若是朝廷不管,那两地的百姓们就真没别的活路了。 楚九辩看向秦枭。 对方这是在催他想办法解决旱灾之事呢。 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原著里秦枭定也是叫南直隶送了粮去那两省,但两省人口,那么多灾民,想必南直隶那些粮食也是杯水车薪。 而且南直隶去往这两省定会路过湖广之地,那位成日里哭着喊穷的湖广王百里岳定会想尽办法留下一些粮食,那便更是雪上加霜。 “若是我没有办法,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楚九辩有些好奇。 秦枭将自己亲手做好的火折子点燃,盖上盖子。 这才看向楚九辩,缓声道:“你有几日没见着秦烈了?” 楚九辩一愣。 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有三、四天都没见过秦朝阳了。 他瞬间想明白了,道:“你让他去了湖广。” 湖广之地也在闹灾,那么大批的粮食入了地界,便是没有湖广王遣人散播消息,沿路的百姓们也定会盯上粮队。 届时灾民越来越多,粮队便是有军士护着,也定会出乱子。 秦朝阳去了湖广,定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而且,他也不只是去接应送粮队伍,他定是在粮食到达之前,就散播了其他的谣言,或者直接就混入灾民中,成为灾民的带头人,然后带着百姓去湖广各地区的粮仓里取粮。 湖广的那些粮仓可都是满的。 只要有一个粮仓被成功打开,那灾民们就定会一拥而上,将其他粮仓也都冲破。 真是好计谋。 但也要有秦朝阳这样的人能用才行。 秦枭都不用提及细节,只说了句秦朝阳不在,楚九辩就想通了一切。 秦枭看着对面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轻笑一声:“本王似乎也喜欢与聪明人说话了。” 楚九辩抬眉:“那真是恭喜,你喜欢的人站了满朝堂呢。” “我又不喜欢了。”秦枭道。 楚九辩就笑。 顿了顿,才又道:“这样一番折腾下来,湖广之地的百姓们怕是要折损不少。” 秦枭便注视着他的双眼,道:“所以公子可否救下这些百姓?” “南疆那头应当很快就有新消息。”楚九辩的视线不闪不避。 秦枭眸光微动:“那本王便静候佳音。”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的时候捋了下后面的大纲,好多自己想看的内容! 死手,怎么不能写快点啊![求求你了] [元宝] 以及和宝贝们说声抱歉,总是拖更,但工作日真的很难九点更新[托腮],今天晚上六点多就开始写,到现在才写完,这还是白天摸鱼码了两千字的情况下[爆哭]所以我尽量这周末多存一天的稿,这样就能稳定更新时间了,非常抱歉,给小天使们掉落一百红包包~[猫爪] 第34章 七夕邀约 火折子做起来不如冰块那般容易,经历过几轮晾晒,当第一批火折子做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 锦绣坊百宝居内,掌柜的秦粟将两枚火折子放在柜案上。 今日的天又有些阴,不过没下雨,想来那邱百三应当会过来。 邱家常年走商,手里的新奇玩意可比百宝居内的东西多得多。 不过因为百宝居是皇帝的产业,其他权贵世家都要时不时来照顾生意,所以邱家也常派那位负责采买的主事邱百三来。 这些年下来,秦粟也与此人相熟,今日得了火折子,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邱家。 邱家常年走商,又财大气粗,是最需要、且最有实力买下大批火折子的客户。 宫里已经送了四箱近五百支过来,光是邱家,想必就能全部吃下。 如今已经七月,再过两月便入了秋,届时冰块的使用率便低了,这生意做不长久,可若是有了这火折子,虽单价比起冰块便宜许多,但使用率高。 那些大户人家,定不会吝啬那三瓜俩枣,这生意便能长期做下去。 只是据说最近南边遭了灾,需要朝廷赈灾,又是钱又是粮,若是再没了冰块的进项,那国库的压力可想而知。 还是要想办法开源啊。 秦粟皱眉拨弄着算盘。 最近听说西域塞国那边传来了某种香料,加入吃食中可以激发香味,且令人流连忘返,吃了还想吃。 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他定要想办法将这香料生意揽到百宝居来,好歹能为陛下和大人减轻些压力。 “掌柜的,邱主事来了。”小二提醒道。 秦粟回过神,当即喜笑颜开地绕出柜案,行至那邱百三身前拱手一揖:“这大热的天还要邱主事亲自跑上一趟,在下真是汗颜。” “秦掌柜客气。”邱百三也笑眯眯回以一揖。 此人身形瘦小,长得也黑,但一双眼格外明亮。 光听这名字便知晓对方是邱家的家生子,是被赐了邱家姓的。 能做到采买主事的位置,他本身的能力自是不用多说,只打眼一瞧,便能品出一身精明的商贾味。 秦粟笑的和乐,邱百三也不遑多让,两人你来我往寒暄两句。 邱百三终于问道:“不知秦掌柜今日特遣人叫我过来,可是又有什么好东西?” 此前百宝居售冰的时候,第一批倒是让陆家占了先。 今次这秦掌柜特意邀他前来,说不准真是有了什么稀罕物。 “真叫您猜着了。”秦粟领着他行至柜案前,拿起一只火折子道,“您瞧瞧这是何物?” 邱百三接过来瞧了瞧,不就是个竹筒? 大宁朝不少平民出门的时候常用竹筒装着水或者粮食,只是手里这竹筒如此细小,能装什么? 他小心地打开盖子,怕里面万一有些水粮可别洒身上。 可打开盖子后,他却发现里面并非水粮,反而是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这”他不解地望向秦粟。 秦粟便笑道:“您请对着它吹口气。” 邱百三不解,但照做。 一口气吹出去,竹筒中那黑黢黢的东西竟然蹭地一下着起了火! 他手一抖,险些就把竹筒丢下去,亏得秦粟早有所料,握住了他的手,没让他松开。 邱百三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自是转眼便冷静下来。 至少明面上是瞧不出什么了,但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此刻的心跳的有多快。 “此物竟能存火?”他再是压抑内心情绪,却还是暴露出了一些不平静来。 秦粟颔首,细细解释道:“此物名为火折子,是宫中传出来的。最长能存火三个时辰。” 他又拿起柜案上的另一个火折子打开,里面芯子不是黑的,能看出像是一些碾碎的杂草。 “这是未点火前的样子,待您手里这个熄灭之前,续上新的,便能一直保留火种。” 邱百三又接过那崭新的火折子细细瞧了瞧,瞧不出都放了些什么。 但这东西既是从宫里来的,想必定是那位楚太傅的手笔。 又是一件神物啊。 邱百三将点着火的火折子盖上,等了等,又打开。 见里面确实好像没有火,但一吹,火苗便倏地又燃了起来。 这可真是个神奇的稀罕物。 对于邱家这样常年走商的商队来说,每次在外头点火都是个费力的事。 火石是有的,点火用的草絮也好找,只是每次要点火的时候都要把那火石敲上好几次才可能蹦出零星的火星子来。 一个不小心气吹大了,或者来一阵风,就可能把那刚冒出来的火星子给吹灭,实在不方便。 如今有了这火折子,便是携带和使用都要方便许多。 “秦掌柜可真是找对人了。”邱百三道,“这未点火的火折子可保存多久?” “最少一月。” “售价几何?” 秦掌柜冲他比了个数,邱百三沉思片刻,而后颔首道:“好。你手里有多少货?” “近五百支。”秦粟道。 “我们邱家全要了。”邱百三道,“一会就劳烦秦掌柜将这些火折子都送去邱家,我再给您结账。” 秦粟笑眯眯道:“那就谢过邱主事了。” “我邱家愿再订五百支,不知能否赶在三日内做出来?” 邱家有两批商队过几日就要出发去闵浙地区,若是能在此前备上些火折子,到时候无论是自己用,还是拿到闵浙地区高价卖个稀罕,都是值的。 “邱主事放心,在下定尽快催人做出来。” “那便成了。”邱百三又看看手里的两个火折子,秦粟当即道,“这两件就给邱主事拿去消遣吧。” “那便谢过秦掌柜。”邱百三也不推辞。 不多时,邱百三与百宝居的人一同回了邱家,吩咐人将这些火折子妥善放好后,他就给百宝居结了账。 待人离开后,邱百三便径直去寻大长老邱洪阔。 这个时间,家主邱刃应当在京郊别庄练兵,尚书大人还在官廨,便是找大长老最稳妥。 邱百三经侍从通传后,才进到院子里,又绕过两道门,才来到后院。 一半百年纪的男子坐在椅子上,发丝花白,挺直的脊背很是清瘦单薄,他手里捧着一本书缓缓翻动,不时捂着唇低咳一声。 瞧着当真是病骨支离。 “采买主事邱百三见过大长老。”他不由放轻了声音,怕惊扰了对方。 邱洪阔放下书,幽邃的双眸望向他,嗓音微微泛着哑意,语气还算温和:“得了什么好东西?” 邱百三当即从怀中拿出那两枚火折子,双手举过头顶。 邱洪阔身侧的侍从走过去,将其拿来呈给主子。 “此物乃火折子,似乎是宫里那位楚太傅做出来的”邱百三把自己从秦粟那里听到的东西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长老。 邱洪阔放下书,拿过其中一个火折子打开。 恰好是点过火的那一支。 他对着那口子轻轻吹了口气,果然见着一点火星,而后便蹭地燃起了火。 火光映在他眼底,明灭摇曳。 果真神奇。 那位楚太傅手里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邱洪阔从未见过那位,但听着那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消息,对那位“仙人”有了个差不多的认知。 那位如今展现出来能力,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对方真正厉害的,不是冰块,也不是这火折子,而是那日在官道上射杀了三个死士的兵器。 以及比那兵器还要强,还要珍贵的东西。 此般人物,要么除掉,要么合作。 除掉暂时是不能了,合作起来也难。 若是能用利益将其与自己联系到一起,总比交恶好些。 邱家有商队,楚九辩有无数可以积累财富的好东西。 他们两方合作,那便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届时这整个大宁的经济命脉便都叫他们握在掌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岂不妙哉? 只是那位楚太傅的手段和脑子,不比他们这些浸淫权势多年的权贵差,靠着邱衡那点心机手段,恐怕不能打动对方。 所以,他该要亲自与那位楚太傅见上一面才行。 “今日是什么日子了?”邱洪阔将火折子盖上。 一旁侍从回道:“七月初二了。” 大宁朝平日里更习惯按农历算日子,也方便没有文化的百姓们计算二十四节气,不同于后世习惯用公历。 “那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邱洪阔吩咐道,“待尚书大人下值,叫他来我这一趟。” “是。” == 又四日过去。 时近傍晚,吏部衙门依旧常规运转。 楚九辩瞧着最新送来的折子,不痛不痒全篇废话的折子他都只画了个圈就完事,也不用再往宫里送了。 总归送入宫里也是他来批,不若在这批完。 当然除了那些没用的请安折子之外,也有言之有物,或者目的明确的。 就比如眼下这个。 河西郡郡守吕袁上奏,说此次修建堤坝一事完美竣工,百姓们都很感念陛下和剑南王。 而后又是大夸特夸了一阵剑南王的功绩,紧接着便是给他自己表功,再之后又夸赞了一些在修筑工事中表现好的下官。 他一共提了三位下官,应该都是他想要提携的后辈。 其中郡丞周伯山为此次修建工事的督办人,整个工程都是他陪着剑南王一起办下来,功劳其实比吕袁还大,而吕袁也没有抢工,好似是真心想将此人捧上来。 楚九辩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位周伯山的妻家姓萧。 估计他就是萧家某个旁支的女婿,想借着此次剑南王的势挣个功绩。 除了周伯山外,吕袁又提及了两人,分别是负责建坝材料和后勤的仓曹掾孙昌,和负责征调民夫的户曹掾孟田。 此二人官职太小,楚九辩只知道这两人一个来自陕西与河南交界处的黎乡郡,一个便是河西郡当地人,都是走了此前那位吏部侍郎赵谦和的售官途径,买来的官职。 想必能让吕袁为他们说好话,定是因为他们孝敬的多,或者也已经投靠了对方。 不过便是真的投靠了自己的上官,也情有可原。 大宁朝官制不像科举体系下的官员制度,没有三年一调任之说,也没有不得在自己的家乡为官的说法,很多地方官员其实都是就近在自己的老家,或者较近的州府任官。 且除了升职或者贬黜之外,很多官员这一待便是一辈子。 因为此时的宗族观念太强,若是外地的官去了地方,反而压不住本地的宗族势力,所以大宁此前的皇帝,便索性就让他们自己人管自己人。 可这般制度的弊端也很明显,那就是地方势力与地方官员抱团,中央对地方的管控便很弱。 楚九辩叹了口气。 所以还是要科举啊。 而且看情况是要文举武举一起办,到时候派科举选拔出来的官员们去地方的时候,还要再同时派个武官过去保护,否则针对当地的势力和宗族,也确实有些为难人了。 或者不用武举,直接就让秦枭拨了自己手下的军士们随着文官去地方,这样秦枭也就多了能控制地方的手段。 只是,这样做的前提是楚九辩能和秦枭一直合作下去。 如果后期他们真的要站到对立面,那地方上这些武官对楚九辩来说就是最大的隐患。 楚九辩合上折子,并另外两个重要些的折子一并握在手里,出了吏部。 越是接触大宁这些事,他越发现情况比自己之前预想的要复杂的多。 他想要利用科举出来的官员管控地方的想法,也有些天真了。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能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 所以说到底,他想要辅佐百里鸿把大宁变成理想中的盛世,最好是能和秦枭长久地合作下去。 可秦枭是大反派,后期注定要与百里鸿为敌,那他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算了,先走一步看一步,至少如今他与秦枭的目标是一样的。 世家,藩王,这些毒瘤和蛀虫已经将大宁啃的体无完肤,必须一个一个全部剜下去,这样才能长出新的骨肉来。 软轿稳稳朝皇宫而去。 皇宫养心殿内,秦枭也拿到了秦朝阳给他传来的最新消息。 湖广距离京城横跨两地,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走上七、八日。 可秦朝阳的信儿却每三日就能送来一回,这自是因为他们用来传信的信使,都是秦家世代培养出来的轻功高手,快速行进的时候,比快马还要迅速。 人的体力是有限的,不过秦枭手下别的不多,就是武夫足够多,便是半日换上一人,也完全没问题。 秦枭展开密信。 三日前秦朝阳已经来过一次信,说了最初到地方的所见所闻。 秦朝阳带了五十多位顶尖高手到了湖广,而后就分了几人分别去受灾的各省,留在湖广的人则全部化作灾民,混进了不同郡县的灾民队伍中。 灾民已经到了要吃树皮果腹的地步,便是湖广王再是舍不得,为了不逼反百姓,也只能开仓放粮。 只是地方上的官员们与湖广王简直一个样,天天对着灾民们哭穷,每日施粥的数量就恰恰好保证了百姓们饿不死,但又没力气反抗,完全就是吊着一口气。 且灾民中也已经有了些引导性的言论,比如天地不仁是上官无德。 又言天子得位不正,外戚当权,这才引得天谴,使百姓们颗粒无收等等。 民怨已经慢慢滋生,甚至湖广之地的一些文士儒生,已经写了些隐晦的诗词文章,说什么“野雀占栖金凤巢,藤枝绕顶窃春阳”之类大逆不道之言。 竟然直接将皇帝和秦枭说成了窃取皇位,为秦家谋福利的小人。 可百里鸿的太子诏书是千真万确的,上面是英宗的字,也盖着他的大印,除了没来得及行册封礼之外,百里鸿实际上已经是皇太子。 父死子继,他上位本就是应当应分的。 秦枫那样聪明的人,既然决定了赴死,自是会为儿子准备好一切。 秦朝阳听了百姓们这些言论,便令手下人暗暗传出另外的消息去。 百姓们哪里知道什么政治博弈,他们连皇帝和宁王的面都没见过,如今怨恨他们,不过是因为心里的一腔怨气需要找个宣泄口。 于是秦朝阳等人便将这怨气,转移到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上——粮食。 “你们听说了没?据说那泉春县县令,前日才又娶了第三房小妾,还摆了席面,席上一百零八道菜,那叫一个丰盛!” “我也听说了,据说那日去宴上的大人和商贾老爷都吃的满嘴流油。” “还有那大阳郡郡丞,半月前小儿子娶了湖北知府家的庶三小姐,那聘礼几乎摆了一整条街。” “对。还有那位给孙子办满月宴的南乡郡郡守,也是办的人尽皆知。” “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他们这些大人竟还有钱有粮如此大吃大喝大摆宴席?” “这话说的,咱们这些小人物的命,在那些大人眼里就如蝼蚁一般。你走在路上时,会注意自己有没有踩到蝼蚁吗?” “你这意思,是那些大人能有这般排场,都是因为踩着如我等着这般‘蝼蚁’的血肉?” “我可没这么说,但我有个表哥之前就在咱们这怀平郡粮仓值守过,说里面那粮食堆得满满当当,便是咱们这些灾民吃上一年半载都没问题。” “什么?!他们不是都说没有粮了吗?不是就等朝廷从南直隶调粮过来吗?” “你傻啊,那些粮食都是大人们给自己留的,若是给咱们吃了,他们还如何铺张?” “而且现在粮价那么高,谁知道那些粮食是不是大人们打算卖给城里那些商户的?” “太欺负人了!”一瞧着就壮硕些的灾民汉子重重锤了下地,“我就说那些差役们每日都油光满面,原是就咱们这些百姓没饭吃。” “咱还真以为是那位的问题。”一汉子指了指天,意指皇帝,而后又气愤道,“却不想竟是咱们湖广这些贪官害的咱。” “可不是,我之前可听说了,人家那位——”这人放轻了声音道,“那位登基那日,可是天降祥瑞,还有仙人下凡赐福呢。” “仙人?!”众人齐齐抽气。 “就是仙人,好些人都瞧见了。” “乖乖,那这位可真是老天爷承认的陛下。” “我前段日子还跟商队去过一次北直隶,那边都传遍了,说陛下和宁王大人为了给咱们买粮食,都亲自去给那些权贵们卖冰,用卖冰的钱给咱们买粮食呢。” “是啊,只是那些粮食都没送到咱们嘴里,就被上头那些贪官给吞了!” “贪官!贪官!”那健硕汉子双目充血,恨恨看向不远处的怀平郡城门。 与他一般反应的人还有许多。 这样的传言被秦朝阳并五十多位弟兄传遍了大半个湖广,以至于灾民们已经不在意什么天罚不天罚的,他们只在意这些贪官有粮却不给他们这些老百姓吃。 民怨一直在积累、膨胀。 秦朝阳想着等过两日,等到民怨彻底沸腾,他们便领人先冲一个郡县的粮仓,之后整个湖广就都乱了。 可就在这时,贵州那边却来了信儿。 一大批南疆的粮商赶到了贵州、广西和四川这三个相邻的地区,此三地的粮价已经有了波动。 秦朝阳便打算再观望观望,暂时不行动。 这便是他第一次给秦枭来信时,汇报的内容。 当时秦枭就知道,这忽然出现的南疆粮商,或许就是楚九辩说的“解决旱灾的方法”。 甚至看完那次的消息后,他就已经猜到了后续可能会发生的事。 以防万一,他命人给秦朝阳送去了一枚代表天子口谕的令牌,到了某些特定的时候,秦朝阳会知道如何使用。 今日的信件里,秦朝阳便又三言两语交代了之后发生的事。 南疆粮商的出现,算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变数,四川贵州等地的粮价当即便不可抑制地向下跌了一些。 其实南地的这些灾民,手里都有些闲钱,只是粮价太贵,他们才会沦为灾民。 可若是粮价真的降下来,加上南直隶运来的粮食,贵州和广西的危机定然就解了。 至于四川—— 在南疆的大批粮商涌入地界的时候,平西王百里征就接到了消息。 与此同时他也接到了南疆王的密信。 看过书信后,百里征凝了一个多月的眉头终于是松快下来,他当即叫了部下来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粥都煮的浓一些,再做些巴掌大的烧饼,每日都给灾民分下去。” 下属忧心道:“王爷,若是如此,咱们的存粮怕是撑不了多久。” “无妨,照我说的去做。” “是。” 南疆的粮商们已经进了四川腹地,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此时他们便是想要再转头去别的地方,或者打道回府都不值当。 他们只能把粮食卖给四川百姓。 且以百里灏信里所言,南疆这些粮商已经被南疆总寨坑过一回,所以定然不敢赌四川粮仓到底有多少余粮,他们怕粮食砸到手里,所以定会降价售卖。 粮价都不用降到与旱灾前一样,便是两倍的价格,百里征也能将那些粮食买回来,再分给灾民。 之后便只要再等一场雨,这旱灾,便过去了。 但以免后续依旧不下雨,所以他还是准备悄悄将粮商手里的粮食,多买下来些存着,以防万一。 而身在湖广的秦朝阳,收到属下从四川来的消息后,自然也明白了平西王的用意,当即便停了带百姓们冲粮仓的计划。 而后,他转头就把平西王和南疆王都大幅度“放粮救灾民”的壮举传到了湖广灾民之中。 都是一方封地的百姓,湖广之地的百姓此前都觉得自己过得比另外两地的百姓富庶安逸,如何到了灾荒年,反倒不如了? 自然是因为湖广王无能无德,他既然不重视封地上的百姓,那百姓们又如何会敬重他、信服他? 此番舆论越传越广,灾民们对湖广王的怨气几乎到达了顶峰。 百里岳得知这些消息后,气的砸了一整套白玉茶具。 “好啊!百里征,百里灏,你们可真是本王的好弟弟!”百里岳咬牙,“来人!” “属下在。” “吩咐下去,各地郡县全部给本王开仓放粮,粥熬浓,饼子做大做实,务必把本王的百姓都养壮实了!” 湖广之地的百姓们忽然改善了伙食,自是欣喜雀跃,此前的怨气也消了大半。 在有心之人的刻意引导下,许多百姓甚至感念起了湖广王的好。 秦朝阳等人又悄悄散播了一些“咱们还是要谢谢平西王,若不是他对自己百姓好,湖广王也不会对咱们好”此类的传言。 既能恶心一下湖广王,又能挑拨他与平西王的关系,一举两得。 做完这些,秦朝阳才又带着弟兄们去接应南直隶的粮队,一同去往贵州和广西。 这两地的知府得了萧家和陆家的授意,故意缓报灾情,如今又眼睁睁看着灾民们怨声载道,却有粮不放。 便是南疆的粮商来了一批,粮价有些下降,他们也不容,竟是营造出粮食短缺的样子,再次哄抬粮价。 别说是那些普通百姓,就是手里有些闲钱的小商户们也开始过的捉襟见肘。 朝廷不仁,陛下无德。 这般想法在有心人的刻意引导下,逐渐在众人心里生根发芽。 尤其是这时候,他们还收到消息,那些藩王掌管的地方,灾民们都能吃饱饭,当即便有些人开始往那三个藩王属地涌去。 这个时候的百姓谁愿意离开祖地? 可他们留在这里就会饿死,去了其他地方才能有饭吃。 对藩王们来说,至少对平西王和湖广王来说,他们的藩地上都是地广人稀。 很多未开垦的土地都需要百姓来种,军队扩充也需要百姓,所以人口是发展势力的必要条件。 如今贵州和广西两地的灾民涌过来,他们俩都是巴不得。 总归现在粮食够吃,多来些百姓他们也养的起。 之后等旱灾过去,开了荒地,新的粮食庄稼长成,他们能收更多的粮税钱税,这些税银税粮用到基础建设或者军队培养之上,都能有力地壮大他们的实力。 此番下来,藩王们没损失什么,反而获得了名声和人口,以及之后的一系列连带好处。 唯有朝廷,什么都得不到,还会落得一身埋怨,更会失去民心。 京中各方收到这些消息,反应自是不一。 一方面他们觉得能坑了秦枭和百里鸿是好事,一方面他们又不愿看到藩王势力壮大,但藩王总归是藩王,无召都不得入京。 所以比起他们,还是秦枭和百里鸿的威胁更大一些。 若是如此次贵州和广西这样的事多了,朝廷反复让百姓失望,那人们自然会把一切不幸都怪罪到百里鸿这个皇帝头上。 届时只要有人稍加引导,就能把矛头从百里鸿身上移开,直指秦枭。 等到秦枭倒台,那百里鸿便是真正的傀儡皇帝,之后谁能在朝堂之上占得先机,谁便会成为下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自然,他们知道秦枭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南直隶的粮食已经运往了贵州和广西两地。 但如今民怨已经沸腾,便是粮食送到了,百姓们心里也已经种下了怨恨的种子,日后催生起来也很容易。 秦枭看完秦朝阳信上写的这些,虽描述的简单,不过了了几段,却已经将当时一波三折的情况说了个彻底。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从楚九辩对他保证说“南疆会有消息传来”开始。 先是南疆王得了粮食,而后南疆粮商去往各地,平西王顺势打了个配合,逼的湖广王与他一样放粮。 如今南直隶的粮队已经分别去了贵州和广西,有秦枭送去的令牌在,秦朝阳完全可以将“朝廷不放粮”这事怪到那两地的主官身上。 是贪官污吏作怪,陛下仁爱子民这才送了赈灾粮过来。 陛下又痛恨贪官,所以直接下了口谕,对两地包括知府在内的贪官们斩立决,以平民愤。 即便那两位知府提前有了应对,把贪墨之事怪到下属身上,那他们也少不得一个渎职之罪,贪墨之事也定有疑点。 秦朝阳便可将二人“护送”回京,面见陛下做出解释。 待杀了一批官员后,贵州和广西两地的百姓恨得便不是朝廷,而是剥削他们的地方官。 还是那个道理,百姓不认识什么皇帝和宁王,他们只认识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地方官。 与其恨那想象不出来的人,倒不如去恨那眼看得见、手摸得着的贪官。 如此一来,萧家和陆家的算盘便算是白打了,还要损失两个有实权的地方官。 待这两人押送回京,便是免了杀头的罪过,也绝不可能再入官场。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源于南疆王忽然多出来的粮食。 而那粮食,定与楚九辩有关。 楚九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那些粮食从哪来?又是如何运去了南疆? 楚九辩与南疆又是何时联系上的? 还有漠北,那所谓的大祭司,又是何人,与楚九辩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需要答案,而那个答案,好似都在指向那唯一的可能性——楚九辩真的是神。 秦枭眸色幽暗。 半晌,他才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叠起来。 一道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出现在书房内,俯身行礼。 “给秦烈送去。”秦枭把那张叠起来的纸交给这暗卫,暗卫低低地应了声是,转身便没了踪影。 秦枭打开手边的火折子,点燃了秦朝阳送来的信,烧成灰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这垃圾桶是从楚九辩那学来的,对方屋里就有几个,桌边、床边甚至院子里都放着。 很好用。 “大人,公子快到了。”屋外一内侍通秉道。 秦枭此刻正在养心殿西侧院,也就是自己院子的书房内。 闻言他便道:“请他过来。” “是。” 他叫人上了盏茶,刚放好,楚九辩就到了。 楚九辩是第二次来西侧院,不过上次他是晕倒了来的,醒了之后很快就走了,什么都没注意。 如今倒是看了个清楚。 一间正屋,两间耳房。 书房就在正屋的外间,与餐桌隔着一个屏风,格局与他的瑶台居一样。 书房里的布局也与瑶台居差不多,书桌后一把椅子,向下是两排面对面的宽椅和茶桌。 见他进来,秦枭便起身行至下手,在靠近书桌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指着对面的椅子道:“请坐。” 楚九辩也不客气,走过去坐下来。 他拿起一旁茶几上的茶,在心里警告系统:“不用检测。” 【好的。】 系统声音和语气都没变,但楚九辩莫名觉得对方有些遗憾。 好样的,果然想扣他积分来着吧。 亏得他聪明,提前预判。 “遇上什么开心事了?”秦枭问。 楚九辩抬眼看他。 “看你心情很好。”秦枭也心情颇好地饮了杯茶。 楚九辩勾唇:“我一般。不过你瞧着心情不错,是秦朝阳来信了?” “嗯。”秦枭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他。 楚九辩没读懂,但也没问。 静了静,秦枭又开口道:“南疆多出来的粮,与你有关吗?” 楚九辩就笑,轻轻啜饮着茶。 秦枭便也笑了,不再追根究底。 总归旱灾之事是解决了,他欠了楚九辩一个天大的人情。 “明日乞巧节,可要出去逛逛?”他问。 楚九辩放下茶盏,笑的意味深长:“巧了,方才有个人邀我一同过节呢。” 秦枭一顿,就见青年从袖间取出一纸信件展开。 他起身走至楚九辩身侧的位置上坐下,接过信纸。 见上面温润的笔锋写着两行字: 【诚邀公子七夕夜一同游湖赏灯,恳请赏脸。 萧子美敬上。】 作者有话要说: 秦枭:呵。 第35章 细盐初见 萧曜? 他找楚九辩做什么? 秦枭将手中字条翻过去看了看,见没有其他字,便问道:“这字条你要留着吗?” “不用。” 楚九辩言罢,就见秦枭将那字条揉成团,随手抛进了桌边的垃圾桶中。 桶里的东西都有专人拿去销毁,所以直接扔进去也无妨,不用担心被别人瞧见。 自然,真正重要如秦朝阳送来的那些消息,秦枭还是会自己烧干净。 楚九辩瞥了秦枭一眼。 秦枭拿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随口问道:“你明日可要赴约?” “”楚九辩的视线落在他手中茶盏之上,又抬眼看他。 秦枭对上他的视线,反应了下,才发现他自己的杯子还放在过道对面的桌上,而他现在手中这杯则是 “来人。”他开口叫了人进来,“给公子上杯新茶。” 不多时,便有宫人上了新的茶盏,顺势给秦枭手边这盏又添了些。 秦枭也懒得换了,便让人收了他最初饮的那杯,留下了楚九辩喝过的这杯。 楚九辩有些诧异。 这个时候的世家子弟应当很注重这些,别说是与他人共饮一杯茶了,便是办宴席的时候都是分餐吃的,只有家宴才会围成一桌。 且便是家宴,也有什么“共食不饱,共饭不泽手”等一系列的规定,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字。 他还以为秦枭喝了他喝过的茶会心里膈应,但眼瞅着是没什么反应。 不过转念他就明白了。 秦家武将出身,秦枭小时候也一直和家里人一起混迹军营,自是比那些文士要更粗犷些。 小小插曲,楚九辩也没当回事,接着对方之前的话回答说:“萧家主邀请,自然要去。” 他与萧曜有过一面之缘,还聊过天,便是在那次的拍卖会上。 当时那人给他的感觉就是“精明”二字,且与那位萧尚书一样,都是能装会演的,习惯了用温和亲切的表象示人。 可事实上,他们萧家人应当是一个较一个的奸猾。 “说了在哪见面吗?”秦枭问。 “想是明日下值后派人来接我,晚上你与陛下便不必等我用膳了。”楚九辩说罢,又随口问道,“你要一起吗?” 秦枭就笑了声,道:“人家只请了你,本王过去算怎么回事?” “也是。”楚九辩方才问完也觉得怪。 秦枭垂眸望着手中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 楚九辩不由盯着男人的手指出了些神,待回过神便觉得屋内气氛有些怪。 “剑南王明日就该到了吧?”他找了个话题。 秦枭指尖微顿,抬眼道:“后日例行休沐,他急着表功,怕是怎么也要赶着明日早朝前回来。” 上早朝的时候,城门也刚刚打开。 若是百里海那时候回来,定也要回皇宫先见过太皇太后,再洗漱换身衣裳,折腾一番去早朝过于匆忙。 不若就今日累些,趁着城门关闭前回来,这样还能有一晚上的休整时间。 且这一晚,太皇太后以及萧家人也能趁机再与百里海谈些明日早朝之事,好让他第一次上朝能表现的更好些。 “那今日又该有许多人睡不着觉了。”楚九辩道。 河西郡那边对剑南王的赞美几乎都不带重样的,还有不少文人墨客写了诗词骈文来称赞他,百姓们也都传着剑南王的恩德,这些消息每日都能传来京城,也能传去更远的州府。 不知不觉间,剑南王百里海的名声,已经不仅限于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了。 此番情形下,萧家定会借着明日早朝,为剑南王博一个特权赏赐,保证其以后都能上朝参政。 此前工部侍郎萧闻道在朝上提起这事时,没什么人出来说话,都等着看秦枭要怎么回应。 当时便是楚九辩将人怼了回去。 此一时彼一时,此前早朝之上各大势力都缄默不言,是因为剑南王还没回来,他的名声和功绩都还算不上实在,便是萧家自己说起来也没底,否则也不会被楚九辩怼的无话可说。 可如今对方确实修成了堤坝,名气和民心都得了不少。 这种情况下,萧家若是再表功,那秦枭顾忌着悠悠众口,便不能独断专行地拒绝剑南王入朝为官的请求。 其他势力自是不愿看到这个结果,所以他们定会想尽办法阻拦。 这一场对弈中,除萧家之外的势力集团,都会与秦枭站在一处。 便是那位纯臣户部尚书苏盛,也定看不得萧家如日中天。 不为其他,就为了他差点枉死的小女苏喜儿。 萧怀冠指使赵谦和绑架苏喜儿之事,朝中那些人便是最初没能反应过来,后面也定能想清楚。 以苏盛的脑子,他定也早早知晓这一切的背后都是萧家搞鬼。 他与萧家,差点就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如今又如何能眼看着对方势大? 所以明日早朝,秦枭和楚九辩倒是省了心,端看其他势力如何论战,最终他们再不轻不重地两头揭过即可。 剑南王入朝为官的请求便会以“不合礼制”之类的原因驳回,再辅以其他赏赐,便任谁也挑不出皇帝和秦枭的错处了。 “只是这赏赐不能太普通。”楚九辩道。 秦枭侧眸看他。 楚九辩意味深长地说:“定要对得起剑南王的功绩和身份才好。” 当然最好还能引得其他人眼红一波。 这朝中能让人眼红的,除了权势,便是财富,或者一些独一无二的珍宝。 但国库空虚,秦枭手里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东西。 今年那么多地方受灾,朝廷也要减免灾民们一年甚至两、三年的赋税,这样才能给百姓们休养生息的时间,恢复民生。 可这样一来,朝中便少了将近一半的收入。 楚九辩算了算。 如今才七月,本该十月收上来的粮税少了一半,到年底倒是能收些盐铁、官窑和丝绸制造局等赚来的钱,这些倒是也能有不少。 但这一层层贪墨下来,等送到朝廷手里,便又会少了至少三分之一。 所以还是要科举,将那些盘根错节的贪官污吏都换下来。 可科举办起来需要的钱也不少,朝廷的支出却包括了军事战备、官员俸禄、宫内宫外各项建设支出等等。 且今年是新帝登基,按照大宁律,各地藩王都要在过年的时候进宫朝贺,接待这些人需要修缮的宫殿、吃穿用度,又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此一番下来,别说是科举,国库里的银子就是能不能撑到年后都难说。 所以,还是要搞钱。 且要正大光明地搞。 冰块生意做不了多久,火折子也只是蝇头小利,和支出比起来不值一提。 楚九辩必须再给秦枭一个挣钱的法子了。 那个法子,他其实早就想做了,只是此前与秦枭的同盟关系不稳固,他才没说。 如今他与秦枭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至少在世家和藩王被肃清之前,他们都不会分开。 所以便是把那个生意给秦枭做,也没什么。 至于为什么不给司途昭翎去做,自是因为那样生意只有朝廷能做,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害了南疆。 秦枭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便猜出了一些,不由问道:“你准备给剑南王赏赐什么?” “什么叫我赏赐什么?”楚九辩抬眉,故意不接茬。 秦枭就笑:“请公子再帮帮我。” 这人脸皮还真是厚,堂堂摄政王,求人求的却是越来越熟练了。 楚九辩不得不佩服人家这格局。 但他也不想吃亏,便道:“大人打算再欠我一个条件?” “公子需要什么?”秦枭问。 此前旱灾之事实在是重中之重,所以即便楚九辩没说出条件,他也应了。 可如今给剑南王赏赐这交易,其实做不做都没影响,除非给剑南王的这样赏赐有别的用处。 楚九辩道:“若我说给剑南王的这样赏赐,可以令朝野震动,国库满仓呢?” 国库满仓? 又快穷的叮当响的宁王大人,顿时有种债多不压身的感觉,果断道:“我再给公子写一张保证书。” 楚九辩被逗笑了。 是一种没有克制和伪装的,灿然愉悦的笑。 如晓光破开云层,灿烂的霞光携着长风,掀起平静的蓝湖。 秦枭定定看着他,又在某个即将与青年潋滟的双眸对上的瞬间,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 “不用了。”楚九辩含笑道,“这次我要你帮我寻几个高手。” 秦枭:“现在要吗?” 他手下最不缺的就是高手。 “我说的高手不是武功厉害的。”楚九辩道,“我明日给你写个单子出来,你瞧着帮我找齐就行。” 科举要的人才需要夫子教导,他此前想着多找几个信徒充当夫子,但眼下他一共就那么几个信徒名额,后期增加起来也越来越难,自然不能乱消耗。 所以让秦枭帮他找人是最简单的。 总归他要的也不是多才华横溢的才子大儒,他要的是懂木工、农业、织造、算学等等的专业性人才,只需培训上个把月,就能让他们去教新考上来的学子。 之后那些学子是建设工坊,还是送入工部等地实习,都是可以的。 而这些提前培养的先生夫子,便可以成为各个工坊的主事,帮着朝廷赚钱搞建设。 至于纯纯靠着文化考上来的学子,自是另一种培养方式,那是真的要送去地方,或者各个衙门里当官的。 这些人,楚九辩要自己教,便也就不需要难为秦枭帮他找夫子人选了。 “好。”秦枭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他什么情况他自己知道,手下没几个用的上的文臣,所以楚九辩要他找的,也定然不是这种类型的“高手”。 只要不找这种人,那他什么人都能给楚九辩找来。 谈定了条件,楚九辩也不卖关子了,道:“你此前不是问我炒菜的时候放了什么吗?” 秦枭眸光微凝,见楚九辩又一次凭空变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罐。 罐子不大,有些像是女子们用的胭脂盒。 纯白的瓷罐平平无奇,看不出里面放着什么。 楚九辩将其置于桌上,道;“打开看看。” 秦枭伸手,轻轻揭开盖子。 盖子中的东西显露出来,是一罐洁白的,细如针尖般的沙粒? 可这是炒菜用的东西。 楚九辩做的菜没有粗盐的苦咸味,却还是带着咸味。 所以这东西,莫非是 秦枭感觉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 若这真的是那样东西,那它能给朝廷带来的进项将不可估量! 楚九辩就坐在他身侧,自是将他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视线从对方手背上鼓起的青筋,缓缓移到那张紧绷的帅脸上。 这反应,可比看到冰块的时候大多了。 果然像是秦枭这样的人,最能看透什么东西的价值更大。 楚九辩勾唇,说:“尝尝。” 秦枭指尖轻颤了下,始终没动。 楚九辩笑意更深,伸出手。 秦枭看着青年几乎与瓷罐一样白皙的手指,在那细小的颗粒上轻点了一下。 翻过指尖,微微泛着粉色的指腹上,便沾了些白色的粒子。 楚九辩抬手,缓缓将手指送到男人唇边,轻轻按了上去。 温热的,柔软的,与男人平素给他的感觉不太像。 秦枭握着瓷盖的手倏然攥紧,手背青筋几乎要爆出来一般。 喉结滚动,他抬眼,对上青年含笑的双眸。 瓷盖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楚九辩的手腕被男人攥住。 掌心炙热,却握得并不紧。 楚九辩指尖微动,险些就闯入男人唇间。 灼热的呼吸烫的指尖轻颤,楚九辩倏然攥起手,秦枭也在此时松了力道,任由青年将手收了回去。 楚九辩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指尖,一顿。 不是,他躲什么? 莫名其妙。 他侧头看向秦枭,见对方抿了下唇。 秦枭舌尖尝出些咸味,瞳孔骤缩。 是盐! 果然是盐! 心脏不由跳的更快、更重,那一下下的声响冲击着胸口,好似要让所有人都听见。 只是不知这心,到底有几分是因为这细盐在跳。 “如何?”楚九辩清冷的嗓音响起。 秦枭侧头看他。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无言。 但他们谁都没避开。 半晌,秦枭才沉声问道:“你有多少?” “我有提炼的方法。”楚九辩道。 秦枭起身,对着楚九辩的方向深深一揖:“秦枭谢过公子。” “我说过,只要你对我好,什么都会有的。” 说罢,楚九辩又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古怪。 秦枭直起身,幽邃的双眸落在他身上。 “怎么了?”楚九辩问。 “没事。”秦枭一笑,好似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他重新坐回了座椅之上,将那一小罐细盐握在掌心细细打量。 楚九辩好奇道:“这东西赏赐给百里海,你心疼了?” 秦枭就笑了声:“那倒也没有。” 盐铁生意说得好听,是由朝廷把控,但事实上那些权贵也没少从中盈利。 可如今有了这细盐,那粗盐的市场便不好做了。 细盐的提炼方法只在楚九辩和秦枭手里,他们可以用“方法难学”之类的理由,派自己的人去接管各地盐场,将地方上那些被各方势力渗透的盐场好好清理一番。 而后的运盐、售盐、监察等等部门,也可以逐渐用他们自己的人渗透。 虽说免不了贪墨,也总要与地方上一些家族豪绅分利,但总归不会如权贵世家那般贪心不足。 且能将权贵世家的手从“官盐”上拔除,已经是最大的好处。 这番操作下来,待到日后这细盐便会渐渐替代粗盐,这官盐的生意,就真的会被秦枭牢牢把控在手里。 权贵世家底蕴丰富,但少了一项巨额的贪墨款项,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想象是美好的,但现实是秦枭哪有那么多可用之人? 秦枭不由蹙起了眉,浑身气势也变得有些凌厉。 楚九辩觉得此刻的他,倒是有些像他们见第一面的时候。 不过也没两息,秦枭就舒展了眉心。 他将瓷罐盖子盖好放到桌上,对楚九辩道:“你来做吧。” “什么?”楚九辩一怔。 秦枭将罐子推到他面前,温声道:“需要人,还是需要其他东西,我都给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楚九辩能拿出细盐来,心里自是有想法的。 他和秦枭手里没有那么多可用的人,所以一开始他想的也不是立刻就占领什么盐场。 他想的是先从系统商城购买一批细盐,然后高价售卖给这些权贵,以及富庶之地的商贾豪绅,用这些钱去培养人才,举办科举。 他们想做的事太多了,但每一项都需要专业的人才,所以科举才是他们下一步必须要做的事。 只要有了人,至于是占领盐场控制盐运,还是慢慢控制地方,甚至延伸进六部,都可以慢慢做到。 但楚九辩没想插手售盐之事,沾了“盐”的事,便与国家根本有了联系。 他想着秦枭能让他负责科举就不错了,却是真没想到对方会搞这一出。 秦枭就不怕他掌控盐运,成为下一个“世家”吗? “你不会是在试探我吧?”他狐疑地问秦枭。 秦枭抬眉:“试探你什么?” “自然是看我胃口到底有多大。” 秦枭就笑:“你便是吞了这大宁,本王也认了。” 楚九辩:“” “放心。”秦枭正色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本王懂得。” 扯淡。 之前怀疑他的例子还历历在目呢。 楚九辩拿出一颗水果糖递到他面前:“你吃了它,我就” 话没说完,秦枭已经拿过糖含进嘴里,品了品道:“这什么味?” 楚九辩也拿了一颗含进嘴里,含糊道:“葡萄味。” “葡萄?” “一种水果,现在应该种植在西域。”楚九辩侧头看他,“我很爱吃。” 秦枭点头:“那便把西域诸国打下来,好让太傅大人吃个够。” 楚九辩轻嗤一声:“用你国库里那仨瓜俩枣打吗?” 秦枭:“所以要请大人多费心了。” 屋外忽而响起宫人们的请安声,是百里鸿来了。 书房门本就开着,楚九辩和秦枭侧头看出去,便见着小朋友手里拿着一张纸,愁眉苦脸地走了进来。 洪公公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笔墨。 “咔嚓”一声,又一声。 楚九辩看向秦枭,就见对方快速将嘴里的糖嚼碎,全部咽了进去。 这是怕小孩看着。 楚九辩便也“咔嚓咔嚓”把糖吃完,顺手把盐罐也收了起来,待到明日早朝再赏给剑南王。 因为已经很熟了,所以私下里三人间也不再客套地行礼。 百里鸿一进来就迈着小短腿跑到两个大人中间,然后踮着脚把手里的纸铺在了秦枭和楚九辩座椅中间的茶几上。 两人移开茶盏,方便小孩把纸铺好。 “舅舅,朕算不出来这个。”百里鸿没发现两个大人背着自己吃糖,他两只小手扒着桌沿,眼巴巴地看着秦枭,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秦枭偏头去看,见纸上是一道算学题,还是很多学子都算不好的“古寺僧分馍”。 他看向洪福,对方笑眯眯地把笔墨放到桌上。 见着秦枭看自己,洪福笑容不变。 显然,这题是他给百里鸿出的。 楚九辩也侧头看题目。 很简单的一道题,就是说寺庙里有大和尚和小和尚共一百人,共有一百个馍,若是一个大和尚分三个馍,三个小和尚分一个馍,那寺庙里大小和尚各有几个人。 这不就是鸡兔同笼的变形题吗? 而且瞧着比鸡兔同笼还简单些。 只是这个时代的算数还停留在刚刚有“九九歌”,也就是乘法表的阶段,更多的变式还没发展出来。 这样的题对很多大人来说都需要执笔去算,何况百里鸿这么个小娃娃。 楚九辩也不由看向洪公公。 虽说他才是太傅,但平日里真正教导小皇帝学东西的,都是秦枭和洪福。 洪福的才华楚九辩是领教过的,并且之前系统抽出对方卡牌的时候,也说他是能文能武,总归在文学方面,应当是比楚九辩要强上不少。 眼下看来,对方在“鸡娃”方面也挺厉害。 百里鸿这么小的娃娃,能把大字写明白都不错了,可因为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已经把论语都背完了,所以洪福这两日已经开始教他论语的释义了。 这种进度,楚九辩听着就觉得离谱。 在他的认知里,三岁大的小朋友都还没去上幼儿园呢,能背两首古诗都是聪明宝宝。 今日看来,洪福这是打算连算学一起教了。 秦枭看了遍题目,问百里鸿:“你刚才自己是怎么算的?” 他一开口,便有一股甜味飘出来。 小朋友吸了吸鼻子:“什么味?” 秦枭便抬手轻掩住嘴,道:“怎么算的?” 小朋友被转回注意力,乖乖回答说:“朕先假设大和尚有十人,小和尚有十人,之后发现不对,就又假设他们都有二十人,还是不对。” 合着是蒙的。 楚九辩默默喝着茶,尽量将嘴里的味道冲淡。 “还会假设法,很好。”秦枭适当地鼓励了一句,见小朋友眼睛都有了神采,这才道,“不过你假设的方向错了,你可以先假设大和尚有一百人” 他拿起毛笔,边讲边在纸上写下解题过程。 小朋友听得很认真,理解得也很快。 到了最后,他直接自己算出了结果:“所以大和尚有25人,小和尚有75人!” “对。” 百里鸿懂了,可却还是皱着小脸道:“可是好麻烦啊舅舅,与其算出人数,为什么不直接把大小和尚都叫出来数一遍呢?” 屋里三个大人都被逗笑了。 秦枭解释道:“你如今算的这题上只有一百和尚,所以觉得数一数很容易,可若是有一千人,一万人,几百万人,那该怎么数?” 小朋友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陛下如今是皇帝,整个大宁朝千万百姓你都要装在心里。”秦枭望着小朋友稚嫩的小脸,嗓音温和,“此后陛下心里要算的账,便是关系着千万百姓,他们能不能吃到馍,能吃几个,都要陛下心里有数。” “所以陛下要学会的不是这道题,而是解题的方法。” 楚九辩心里一动,不由看向秦枭。 百里鸿不解道:“可是朕有舅舅,有先生,有洪公公,还有好多好多人,大家都会帮朕算账的。” 秦枭不愿把小孩教的太过功利,便没说“谁都会骗你”这样的话,只道:“无论谁算了账,都可能会有错,这一个小小的错处,就可能断送无数百姓的命。所以陛下也要算,要做百姓最后的依靠。” “可是舅舅,朕没见过那些百姓,为何要做他们的依靠?”百里鸿有些失落道,“而且朕现在小小的,还要依靠舅舅,依靠好多人”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所有人都说皇帝很厉害,可现在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事都要别人帮忙。 秦枭道:“眼下你身边有这么多的人帮着你,护着你,可我们都会有力不从心的那一天。到那时候,就该是陛下来护着我们了。” 百里鸿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喜道:“朕也能护着你们吗?” “当然。” “那朕一定要变得特别厉害!”小朋友握紧小拳头,“朕也要保护舅舅。” 而后他又看向楚九辩:“还要保护先生。” 他又转过身对洪福道:“也要保护洪公公。” “还要保护嬷嬷”说着,他就想往外走,似乎是想对所有自己在意的人说一遍。 楚九辩被萌到了。 秦枭拽住小孩的胳膊将人带回来,道:“不用一个个说,你只需心里记着就行。” 百里鸿这才乖乖点头。 “方才这题会了?”秦枭问。 小朋友重重点头:“会啦。” “那我再给你出一道。”秦枭提笔,翻过纸,在背后写了一道新题。 这一题比刚才那个稍复杂一些,是真正的鸡兔同笼。 鸡兔同笼,头三十五,脚九十四,问鸡兔各几只。 小朋友皱着眉,按照秦枭教他的假设法算了好一会,越算越乱,刚才还信心满满的小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舅舅,朕不会了。”他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 秦枭拿起他的袖子就给他擦,手法格外粗糙。 楚九辩看得自己脸都疼了,忙拦住他,然后自己用手帕轻轻给小朋友擦了脸,道:“先生也有一个解题办法,陛下想不想学?” “想。”小朋友红着眼点头。 总归周围都是熟悉的人,楚九辩就直接将小孩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洪公公一怔,见秦枭没什么反应,他便也安下心去听楚九辩的解题方法。 仙人的方法,与他们凡人不知有何不同。 “咱们假设兔子有甲只,那鸡就是三十五减甲只” 他直接教了二元一次方程,对从未接触这类算式的人来说有些复杂,但一旦理解之后,就会发现这比其他的假设法要更容易一些。 秦枭和洪福听着他的讲解,都是越听越震撼。 秦枭不由将这个方法用到了此前的大小僧问题上,果然也能快速解出来。 百里鸿之所以不会做,就是因为一开始假设之后,到了后面算各种差值的时候就跑偏,但楚九辩教的这个方法,却可以通用,都不用想该减什么,不该减什么。 “先生,朕好像会了!”小朋友开心地抱住楚九辩的手臂。 秦枭便道:“那我再给你出一道。” “好!” 皇宫内正在上算学课,与此同时,皇城门外忽而冲进来一批官兵。 他们身着甲胄,腰挎佩刀,一路跑到最繁华的神武大街,大声警告两边的百姓和小摊贩们:“剑南王殿下回城,闲杂人等回避!” 作者有话要说: [玫瑰]明天过七夕[狗头叼玫瑰]《 》 35-40 第36章 达成默契 大宁朝虽重农抑商,但却不限制百姓做买卖,因此很多农户也会趁着不农忙的时候做些小生意补贴家用。 城里人就爱吃口新鲜的,因此农户们在家里攒一段时间的鸡蛋野菜,或者山上打来的野兔,河里捕的鱼,都会拿到城里卖。 不过京城中贵人多,越往城里去,便越富贵。 怕冲撞了这些贵人,所以农户们卖东西也都不敢往城里去,就只敢在靠近城门不远的地段摆摊。 统治者们也不在意,便没有人催赶。 城东的百姓们不如城西那般富贵,知道农户们手里的东西便宜,便总来这城门口碰运气。 于是久而久之,这临近城门的一段神武大街便热闹起来,每日里都有人来买卖东西。 成宗在位时,便有下官上奏,提议在这段大街两侧搭上棚子,专门支起小摊给农户们用,这样也算体恤百姓。 能博取名声的事,成宗自是允了。 到了如今,这段临近城门的神武大街已经成了百姓口中的“便民街”,每日从早上城门开启,到傍晚城门关闭之前,都是人头攒动。 此刻这些身着甲胄的官兵们忽然冲进来,沿街两侧的商户以及百姓都忙后退出去一段距离才跪下,头都不敢抬。 他们都习惯了。 这京城中权贵众多,时不时就会来这么一遭。 若是遇上心肠好些的,便是快速通过了事,若是碰上脾气不好的,那便慢悠悠走着,但凡有谁不长眼不小心冲撞了,那便少不了一场灾祸。 今日他们遇上的剑南王殿下,就是那慢悠悠的。 当那些官兵们站到大街两侧后不久,便有一队车马通过城门,踏上神武大街。 那一行车马缓缓行进,走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端的是富贵华丽。 车窗帘子被一只手缓缓掀起,面容有些阴柔的少年偏头向外看去。 百姓们身着粗布麻衣跪于街旁,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守在路边的官兵们也差不离,垂着眼,无谁敢直视马车。 百里海冷眼瞧着便觉无趣,正打算放下车帘,却忽然见着一少年抬起头,一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马车。 大宁朝男子二十岁加冠,便可束发,但在此之前披头散发的也不方便,于是少年们一般都会梳起高高的马尾,或如同姑娘们一般,梳个长长的辫子。 眼下这小少年便梳着马尾,虽皮肤较贵人少爷们黑一些,但年纪小,那点粗糙便平添了一股野趣,端的是一副鬼精灵怪的模样。 四目相对,那小少年登时脸色一白,忙低下头,好似受惊的小鹿。 百里海放下车帘。 下一刻,车内便传来一道小太监的声音:“停车。” 赶车的侍卫当即拉了缰绳,停下车马。 他下了车摆好小凳,反手掀起车帘。 一身着暗色宫装的小太监先下了车,而后便又转身朝车厢内递出手。 手腕被一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太监眼角瞥见一抹金色的衣摆,手腕很快被松开,他垂着眼,跟着那衣摆的主人缓步向前,一路行至街边一小摊前才停下。 百里海伸手从摊案上拿起一朵手工绢花,是朵精致的红色海棠。 他的视线从绢花之上移开,看向摊案后跪在地上的两人。 一身着暗色裙装的女子,三十左右年纪,她身侧跪着的,便是方才那小少年,瞧着也就十岁上下。 百里海摩挲着绢花,几息后,便又转身上了马车。 小太监从腰间拿出荷包,取出一锭银子置于摊案上,便也跟着离开。 车马重新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守在街上的那些侍卫才全部离开,跪的腿都麻了的百姓们这才慢慢动起来。 “方才那位便是剑南王殿下吧,果真气度非凡。” “说的好像你瞧见了似的。” “那殿下都下了车,我怎么就瞧不见了?” “对啊,我记着方才那位殿下是去了那头刘氏的绢花摊子。” “你们快看,是银子!”有人眼尖地瞥见绢花摊案上的银子,“殿下竟给了她银子!” 刘氏方才被吓坏了,如今直接腿软在地上,还要一旁的小儿子扶着才没晕死过去。 她脸色惨白地捂着心口,嘴里喃喃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不是冲撞了贵人就好。 “娘。”扶着他的小少年瞧见了那银子,忙道:“娘你快看,是银子。” 刘氏这才稍稍缓过来,被一旁摊子上热心的大娘扶着起身。 她伸手从摊案上拿过银子,沉甸甸的重量,形如小舟,这少说也有五两,她们家一年到头也存不下这些钱。 她心中惊疑不定,忙打眼在案上一瞧,便见那仅剩的一只海棠绢花没了。 “是贵人买下了我的绢花!”刘氏几乎喜极而泣。 她忙拉着儿子跪下,朝着那车马远去的方向磕头:“多谢殿下赏,殿下心善!” 围观的摊贩和百姓们俱是羡慕酸涩,怎么他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不少人都注意着那刘氏揣进怀里的银锭子,可他们也不敢打那主意,贵人赏的银钱,他们就是有命偷抢,也没命花。 刘氏知道没人敢惦记,但这么多钱揣着心里也不安,便直接收了摊,领着儿子就出了城。 她们得快些回家,这钱还是交给公爹婆婆管着好些。 她男人在家中排行老二,上头有大哥,下头有小弟,他便成了最不受重视的那个,亏得刘氏自己有绢花手艺补贴家用,婆婆才对她有好颜色。 若是她今日将这银锭子拿回去,怕是今后在家里也能抬头挺胸。 小少年看着刘氏欢喜的样子,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敢说自己与那贵人对上视线的事。 应该没事吧? 大家都说那剑南王是好人,还帮着河西郡的百姓们修堤坝呢。 且今日他冒犯了对方,对方也没把他怎么样,反而还用这么多钱买了那绢花,瞧着确实是好人。 “小田,咱们快些回去,还能赶上热乎晚饭。”刘氏拉着他越走越快。 小田渐渐放下了心,脸上也多了笑。 此前他们回去晚了,家里阿奶都不给他们留饭,只剩些凉了的粥水,今日他们带着银锭子回去,阿奶定不敢再小瞧他们一家。 母子俩就住在京城几里外的京安县,县下有六个村,他们便住在距离京城最近的京南乡。 比起去县城,他们来京城倒是更近些,也能挣的更多,这才过几日便来京里一趟。 去往京南乡的方向有官道,但要绕路,百姓们便自己走出了一条小路。 小路更近,但要经过一片茂密的树林。 以往这条路母子俩走了很多次,不过是常与村里人一起,因为不少人都会去京城便民街买卖东西,来回一群人也能搭个伴。 但今日他们出城早,这路上便没了人。 不过这会儿太阳方才斜了一些,青天白日的倒是不怕。 “我今晚要是让阿奶给我煮个蛋,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小田舔了舔唇。 刘氏笑道:“她要是不同意,娘就不给她银锭子。今晚不只是你吃,你两个姐姐,还有爹娘,咱们一家五口都要吃!” 小田开心地直拍手:“我以后要天天吃鸡蛋。” “那你阿奶怕是要心疼死。” 母子俩笑闹着走了一路,行至林间,小田忽而听到身后有什么声响,正待回头,就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嘴。 一股奇异的香味冲进鼻腔,他当即软软倒了下去。 刘氏眼瞧着一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将儿子弄晕,当即尖叫着想要扑上去:“好汉饶命,求你放了我儿子!” 可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如何能是那人的对手。 那人直接一手劈在女人后颈将其敲晕,而后便从怀里拿出一纸身契,又将朱砂抹在女人指尖,按下指印。 男人收好身契,随手扛起小田,不多时就消失在林间。 剑南王回城的消息不多时就已经传遍京城。 京中众人自是各有盘算,只等明日早朝。 夜里,楚九辩又在神域中见了司途昭翎,给了她新一批粮食。 南疆有这两批粮食,加上那些寨子们贡献出来的一半粮食,已经不怕没东西吃了。 而且朝廷派的都水司官员,前几日也到了南疆,已经选了几处地方开始打井,届时大家便也不再缺水喝。 “七月十五开始小雨,会持续十四日左右。”楚九辩坐于神位,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下方的司途昭翎镇住了。 雨。 大祭司这是在预测天象吗?! 司途昭翎内心震撼,却丝毫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太好了,终于要有雨了! 有了雨,一切事情就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欣喜万分,不过很快便强自镇定下来,端端正正朝楚九辩行了个南疆部族的礼,道:“属下替南疆百姓谢过大祭司。” “还有我弟弟。”她仰头看着神明虚影,眸光澄亮,“他让我替他谢谢您赠与他的水车图纸,他已经做出龙骨水车了,正在做筒车。想必等这场雨过后,这些水车就能派上大用场” 司途昭翎一句接一句,把自己准备了好几日的话都说给神明听。 包括家里人有多感激大祭司,南疆百姓们吃到正常的饭有多开心,那些准备两倍价格售粮的寨主们怕粮食砸手里,只能降价销售,如今是怎么焦头烂额等等。 等说了快一刻钟后,她才猛然觉得自己话太密了。 大祭司不会嫌她聒噪吧? 说实话,楚九辩觉得她的话确实有些多,但挺好玩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活泼开朗些也正常。 司途昭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太多,便悄悄拍了下嘴让自己别再聒噪,眼底净是懊恼。 楚九辩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有些好笑。 看来她是没什么要继续说的了。 明日他还要上早朝,便道:“若是无事,便去吧。” “是。”司途昭翎行礼,被系统送出了神域。 == 第二日又是个阴雨天,细细密密的小雨从夜里便一直下。 天还未彻底亮起,百官便已早早聚于宫门外。 他们撑着伞,三三俩俩寒暄交谈,面上一派祥和。 工部侍郎萧闻道与户部侍郎王朋义并肩而立。 萧闻道朝身侧看了眼,笑道:“王侍郎今日瞧着是换了身新官袍?” “萧侍郎果真心细如发。”王朋义也带着笑。 萧闻道单手撑着伞,另一手探出伞面,感受着雨丝落在手上微凉的触感,道:“只是可惜今日是个阴雨天,王侍郎这崭新的官袍也污了些。” 王家子弟注重礼仪规矩,自然也注重穿着上的得体优雅。 今日新穿的衣服就脏了袍角,想必这王侍郎心里定不痛快,那萧闻道心里便痛快了。 “身外之物,污便污了。总归内里还是干净的。”王朋义笑望着他,“倒是外物再是干净,内里脏了乱了,早晚也要烂掉。” 这说的便不再是衣物,而是名声了。 如今剑南王名声大噪,昨日傍晚在城门口重金购买绢花之事也被百姓们传扬,都称赞其为人宽和,体恤百姓。 可大家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位剑南王,对方是真的宽和,还是单纯作秀,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人心里脏了乱了,名声再是好,也总会有跌下来的时候。 登高跌重,说不得这剑南王名气越大,后面遇上什么事,反噬便越厉害呢。 “倒是不知王侍郎还有透过外物看本质的能力。”萧闻道甩了甩手上的雨渍,几乎全甩在了王朋义身上,“不若您也瞧瞧我这内里如何?” 王朋义暗暗磨了磨牙,转头望着前方缓缓打开的朱红宫门道:“萧侍郎胸有沟壑乾坤,自是装得下天下万民。” “折煞我了。”萧闻道语气也淡了下来,“咱们陛下才是真的心怀万民,我一小小侍郎,心里也只装得下工部这一亩三分地。” 宫门大开,六部尚书为首,领着百官缓步行入宫道。 王朋义迈步,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让走在前方的几位尚书听得见。 “怪不得简尚书瞧着年轻,原是有萧侍郎这般得力的下属,有什么事也烦不到简尚书头上,自是年轻了。” 这是说萧闻道借着萧家的势,以侍郎的身份架空简宏卓尚书的权利。 简宏卓身为与苏盛一般的纯臣,自是四大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他私生活也干净,每日里除了上值就是回家,别人就是想找到他的错处都没办法。 且这人除了府中那位明媒正娶的男妻之外,好像就没什么喜欢的东西,更没什么爱好,此前自是有很多人想要招揽他,将他带到自己阵营里。 甚至有人自作聪明送他几个漂亮的少年,却反而惹得对方厌恶,直接当朝狠狠参了一本。 自那之后,所有人都说这简宏卓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自是有人动过杀心,但简宏卓偏偏是功臣之后,且自身武力不俗,此前数年去了多少波杀手,都被他弄死了。 于是大家便渐渐歇了心思。 且简宏卓这人不贪恋权势,成日里在工部也就是画图,画桥梁、画宫殿楼阁,画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手下的事全都扔给了萧闻道这个侍郎去管。 萧闻道自是满意接下。 于是这么多年下来,众人在朝上都只把简宏卓当空气,工部有什么事都是萧闻道冲锋陷阵,他才是大家公认的工部主事人。 可即便事实如此,萧闻道也最忌讳被人说他贪功揽权。 如今听王朋义这番话,他自是不能应,反唇相讥道:“简尚书日理万机,我不过是个打杂的。可听着王侍郎这话,倒像是很想当家做主。” 王朋义这个户部侍郎,前头走着的便是尚书苏盛。 苏盛与简宏卓这样的甩手掌柜可不一样,对方可是最在意手中权势。 王朋义也不愿自己背上违逆上官的名头,正待要解释,前面的苏尚书便微微偏头道:“都少说两句,也瞧着些前面别栽了跟头。”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 两人安静下来,下意识抬眼朝前方看去。 这一看,便彻底静了下来。 只见前头奉天殿外的长阶之上,立着一道灿金色的身影。 那人身形削瘦纤长,身侧一内侍举着伞,垂眸静立。 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才匆匆赶回来的剑南王百里海。 听到百官行来的声响,他转身,居高临下地朝下看去。 百官行至长阶下,吏部尚书萧怀冠撑着年迈的身体,率先收起伞,躬身作揖,口中念道:“臣等拜见剑南王殿下,殿下千岁。” 其他人自也收伞跟上,口呼“千岁”。 百里海垂眸望着众人。 绛紫色、绯红色、藏蓝色官袍的官员们延伸出不短的队伍,齐齐躬身。 这场景,当与此前百里鸿登基时看到的差不离吧。 丝丝细雨好似变大了一些,雨珠落在伞面上发出闷响。 百里海面上带出温和的笑来,道:“诸位大人请起。雨好似大了些,咱们快些进殿吧。” 众人道了谢,这才一步步爬上台阶。 百里海遣走内侍,走下几步台阶,伸手扶住走的有些费力的萧怀冠。 萧怀冠当即惶恐道谢,百里海笑容温和,好一副友善的场面。 王致远瞥了萧怀冠一眼。 老东西都快入土了,还硬霸着权力不放,真够可笑的。 王朋义倒是没在意萧家人演的戏,他只是不是瞧一眼王致远。 祖父年纪大了,每到下雨天膝盖便疼,今日想必也是疼的。 可身为王家子弟,王致远便是疼的腿都有些颤,面上却丝毫不显,一步步也走的笔直又稳当。 不知怎的,王朋义忽然想起了王其琛。 家里人都说这位少主不着调,但王朋义却觉得对方那般自在洒脱最好,比起做什么都死要面子,有什么说什么的坦荡才难得。 若是等未来,王其琛真的能接手王家,那王家定会是又一番光景。 只是 算了,待到老夫人百年之后,便由他来护着对方吧。 少主之位丢了便丢了,至少命保住了就好。 胡思乱想间,众人终于是迈入了奉天殿。 今日阴天,殿内光线昏暗,便由宫人点了几盏油灯。 昏黄的光影中,殿内朱红、灿金、墨黑,各色摆件笔画等显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味道,便是那朱红长柱上浮起的巨龙,都好似随着灯火在摇曳,栩栩如生。 百里海松开了扶着萧怀冠的手,抬手擦了擦脸上沾到的雨水。 一抬眼间,他便瞧着如此场景。 而此番光影下,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立在殿内。 对方一身绛紫色官袍,墨色短发后是奇异的银色长发,在火光映衬下竟显出丝绸般的色泽。 听到众人入殿的声响,那身影便回身看过来。 刹那间,百里海竟恍惚以为自己见着了那天上的仙人。 高洁、清冷,无法接近,却又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手臂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下,百里海倏然回神,偏头对上萧闻道的视线,对方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走。 百里海垂眸掩下情绪,喉结却不由滚动两下。 他知道那人是谁。 楚九辩。 那位名动京城的九公子,是当朝一品权贵,亦是跌落凡尘的仙人。 楚九辩的视线扫过百官,重点关注了一下那身着金色王服的人。 这位就是剑南王吗? 瞧着有些病态,也有萧家人特有的秀美面容和阴柔气质。 只是对方才十六岁,就已经气质阴郁,与活蹦乱跳的司徒姐弟简直是两种生物。 楚九辩淡淡收回视线,待众人站好后,便行至萧怀冠身后站定。 而那位剑南王,也缓缓从他身侧经过,径直走到队伍最前方的位置站定,比六部尚书还要靠前一些。 不过以他的身份,确实该站在那。 楚九辩抬眼,下意识朝秦枭的座位看去,却发现百里海好巧不巧就站在他视线所及之处,梳起的马尾也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长得还挺高,得一米八了吧。 不知道百里鸿以后能不能也长到这么高,目前看着那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实在不像是能长太高的样子。 要不给孩子吃点钙片? 楚九辩心思飘远了些。 而殿内其他人,也是在站定后,才惊讶地发现秦枭这次竟然不是从后殿出来的,而是始终都在。 他就那样静静坐在座位上,眸中映着些火光,不知道看了众人多久。 朦胧的光影总是会将人的轮廓映的有些模糊,可在秦枭身上,这斜斜打来的光影却恰到好处,竟显得他五官越发深邃立体。 也使得他的气质中更多了一丝凌厉,和让人捉摸不透的阴鸷。 百里海站得最靠前,这个位置距离秦枭也最近。 他直直看了秦枭一眼,又敛下双眸。 余光里好似能看到身后几步远的楚九辩。 在百官进来之前,这两人就这样单独在殿里待着? 他们在做什么? 他只瞧了楚九辩那一眼,脑海中便已经挥之不去,秦枭坐在这,又看了多久? 洪公公的声音响彻大殿,早朝正式开始。 百里海将杂乱的思绪暂且压制下来,随着百官一同对着龙椅之上那三岁娃娃行李作揖。 “平身。”小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百官又高呼“谢陛下。”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洪公公话落,萧闻道便立刻走上前:“臣有本奏。” 楚九辩侧头看他。 上了快一个月的朝,楚九辩发现萧闻道真就是整个早朝最活跃的那批人之一,此外便是包括齐执礼在内的御史台的几位大人。 反观那几位尚书,不到关键时候都从不开口,只等着下面的人冲锋陷阵。 今日以萧闻道开头,想必也是要这些下官们先吵上一波了。 “萧侍郎何事要奏?”百里鸿问道。 萧闻道躬身一揖,这才开口道:“回陛下。河西郡堤坝连年有损,今年剑南王亲去地方监督工事,废寝忘食,且每日为百姓提供两餐饭食和工钱,百姓俱赞其仁德功绩。” “且因其日夜监督,地方官员不敢随意了事,堤坝便也修的牢固。此番功绩,利在数年,更利百姓。今工部念及剑南王之功绩和办事能力,特请陛下赐剑南王殿下提前入仕。” 他一句废话都没有。 先是夸了百里海这次的差事做的有多漂亮,之后便直接提出请求,端看别人怎么接。 王朋义缓步走出队列,行至萧闻道身侧站定,对着上位躬身一揖:“臣有异议。” 楚九辩明白了。 看来今日两方人马对弈的主力军就是这两位了。 而事件中心的剑南王,今日最好的做法就是旁观,待到最后再出来领赏就行了。 百里鸿点头:“说。” 王朋义便道:“回陛下,剑南王修筑堤坝有功,但河西郡汛期未到,堤坝究竟修的如何暂不可知。臣以为,萧侍郎这般急着为剑南王殿下表功,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剑南王之功绩人尽皆知,不提那些文士所著赞美诗词,便是百姓,也记着王爷的恩泽。” 萧闻道从袖间拿出一张纸,双手高举呈给皇帝:“陛下,此乃河西郡各县百姓联名上书陈情,望陛下能论功行赏,同意王爷入仕为官,为天下万民做更多实事。” 洪公公小跑下台阶,接过那张纸呈给百里鸿。 待他看过后,才又拿下来递给秦枭。 秦枭展开纸页,上面确实有很多百姓的签名和指印,那些签名的应当是各县中有些家底的人家,按手印的便是那些名字都不会写的百姓。 只是这东西有几分真假谁又说的清? 王朋义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便道:“臣请派人去河西郡,一一核查这些手印是否为百姓自愿按下。” “王侍郎的意思是我们工部的人在造假?”萧闻道双目灼灼地瞪着他,“你要查便去查,也正好听听民间是如何赞美殿下的,免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自然也希望是真的。身为亲王,剑南王殿下得了民心,自是天大的好事。只这修筑堤坝的银子是陛下的,百姓是陛下的,心怀天下的也是陛下,可如今这河西郡百姓只记着剑南王,却无人知陛下。”王朋义一笑,“这总是不妥吧?”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这话就差直接说剑南王想要谋反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侍郎这话倒是诛心。” 萧闻道可不能让这番“造反”的名头落在剑南王头上,“剑南王殿下为陛下做事,百姓记着他的恩德,自是更记着陛下的好。” 他又看向王朋义,道:“且照着王侍郎此番,我大宁百官做事为了陛下,为了百姓,便是做了天大的功绩,也不该求些赏赐了?扪心自问,您做得到吗?” 王朋义哪里敢说做得到? 他敢说,那之后无论他做了什么,萧闻道都能跳出来让他得不着一点好处。 “臣以为,剑南王有功当赏。”礼部侍郎陆乔波上前,“只是我朝从未有过亲王过十四岁还不就藩的先例,如今剑南王留在京中已是破例,若是继续破例让其提前四年入仕为官,莫说别的,便是那七位就藩的藩王也不答应。” 此话一出,朝中便是一静。 如今他们在朝中斗的你死我活,但事实上,他们所有人都同样忌惮着那七位虎视眈眈的藩王。 陆乔波这番话也说的有理有据,若是真让百里海这样入朝,那些藩王心里肯定会有意见。 萧家人自是也想到了这些,但他们想的是万一能说服众人就好,说服不了的话,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始终不发一言的剑南王终于动了,他朝上位行了一礼,才温声道:“陛下,臣监督堤坝修筑一事本就是为您分忧,也为百姓谋福祉。臣从不图什么。” 百里鸿看着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兄长,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听不懂这些人话里有话的针锋相对,只能看向舅舅。 秦枭的目光落在剑南王身上,轻笑一声。 朝中一静,楚九辩也抬眼看去,却只能看到秦枭的发冠,其他地方几乎都被百里海挡了个严实。 百里海看向秦枭。 他喜欢长的好看的男人,但秦枭除外。 对于秦枭,对于秦家人,他都只有厌恶。 秦枭幽邃的双眸中映着摇曳的火光,他声音略有些懒散道:“剑南王果真大义无私。既如此,那此事便不必再议了。” 人家都说了什么都不要,那还讨论什么? 萧闻道眼角微抽了下,好熟悉的感觉,上次被秦枭这么打击的还是他自己来着。 这不是秦枭第一次顺坡就下,也不是最后一次。 这位曾经的纨绔,可不管你自谦不自谦。 朝中不少人把头垂得更低,唇角都带上了笑,好险没忍住。 楚九辩也有点想笑。 但他在这些权贵面前还是“高冷”人设,便忍住了。 剑南王显然也没想到秦枭会这么说,一时脸都黑了。 “咳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适时响起,楚九辩知道,萧家这位尚书大人又要开始装了。 果不其然。 萧怀冠又是一样的说辞,先是抱歉自己失态,又说身体年迈,再倚老卖老说些圆场的话,成功把话题又拽回到“赏赐”之事上。 “便是不能入仕为官,也总不能再这般无所事事,叫外人瞧着也不好。”萧怀冠又咳了两声,才幽幽道:“不若就请陛下找个闲职,先请剑南王殿下跟着学学看看,待日后去了封地也不至于什么都不会。” 萧闻道闻弦知雅意,立刻接道:“陛下,工部员外郎钱敬前日才与臣说想回祖地,不若就请吏部给钱敬安排到祖地任知府。剑南王殿下便也能先暂代工部员外郎一职。” “是个不错的去处。”萧怀冠颔首道:“陛下、宁王大人,您二位觉着呢?” 楚九辩心道这萧家人真是一套接一套。 工部和吏部是公认最有油水的衙门,他们萧家人一边占了一个。 如今楚九辩暂代吏部侍郎,若是剑南王送到吏部,那肯定会被楚九辩掣肘,但若是送到工部,那就是萧闻道的天下。 到时候剑南王名义上是员外郎,实际可能连工部尚书的活都能干了。 他不由看向那位简尚书,对方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相只能算中等,只是气质温润,有种理工高智男的特殊气质。 如今人都动到他切身的利益了,他却还是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吏部侍郎何在?”秦枭忽然开口。 楚九辩:“?” 他迈出队列,总算是见着秦枭了。 秦枭便道:“太傅大人觉得萧侍郎这提议如何?” 刹那间,许多目光都落到了楚九辩身上。 剑南王也侧头看他,目光如有实质。 “臣觉得不妥。”楚九辩道。 “说说看。” 楚九辩便直言道:“方才陆侍郎已经说了,剑南王入朝为官会引得藩王不悦,那无论他官职是大是小都没区别。” “那太傅大人的意思,是王爷不该得赏赐了?”萧闻道语气倒是比对着王朋义时软和一些。 “自是该赏。”楚九辩道,“陛下都准备好了。” 百里鸿接收到信号,当即道:“对,朕已经准备好了。” 楚九辩身上太多变数,每次什么事和他扯上关系,就总会有些不可预料的发展。 因而此刻众人便也一时无话,等着听他说要赏赐什么。 若只是寻常丝绸金银,萧家定是要再争一争的。 今早楚九辩就把那小瓷罐的盐给了百里鸿,让他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于是,朝中众人便只听得上位传来几声窸窣声响,而后洪公公便捧着一巴掌大、洁白如玉的瓷罐走下来。 他直接将那东西捧倒百里海面前,恭敬奉上,还并着一柄小勺。 百里海倒是也有些好奇,这能与“官职”相抵的赏赐,会是什么东西。 洪公公奉上之后,便又回了龙椅旁。 百官也都好奇那罐子里是什么,但碍于身份和规矩,都没有太大动作。 “臣可以打开看吗?”百里海问了百里鸿,得到肯定回答后才打开。 他垂眼看着。 洁白如雪,密如细沙,竟瞧不出是何物。 “殿下可以尝尝。”一道清冷好听的嗓音在身侧响起,百里海耳根一麻,下意识偏头看去。 谪仙般的青年就站在他身侧一步远的地方,浅色的瞳孔映着明灭的火光,长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令人辨不清他眼底情绪。 百里海定定看了他两息,这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手里的东西。 而后如楚九辩所言般,百里海用小勺舀了半勺细盐。 这么一勺下去,可齁。 楚九辩却刻意没提醒。 百里海将那勺盐含进嘴里,瞳孔骤然一缩,而后强忍着才没有失态,愣是将其咽了下去。 少年好定力。 楚九辩都替他咸的慌。 “殿下,那是何物?”萧怀冠距离百里海很近,不由发问。 百里海将瓷罐递给他:“大人自己尝尝吧。” 萧怀冠道了声“得罪”,便用勺子挖了一些,但没直接送入嘴里,而是放到掌心,又仰头吃进去。 他如何也是年纪大了,一时不察竟咳了起来。 萧闻道面色一变:“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楚九辩看向众人,道:“此乃我仙界所用的细盐。” “细盐?” 萧闻道接过萧怀冠手里的瓷罐,仔细看去,又小心尝了几粒,而后面色一变:“真是盐!” 下官们不敢乱动,那些一二品大员们却忍不住催促,不多时,几乎所有人都瞧过了一圈,也都多少尝了一些。 尝过之后,每个人脸上便都不掩惊异之色。 再次看向楚九辩时,神情更是复杂难言。 盐。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细密的盐? 且这盐一点苦味都没有,可以想象用其做菜会是什么滋味。 自然,这些人心中想的不可能只有吃食,他们想的更多、更远。 “这细盐”有人开口想问什么。 楚九辩却打断道:“本神下凡时匆忙,只来得及带了这些,全部给了陛下。陛下却说这般稀罕物,自是要赏给剑南王殿下,才配得上他此次督造堤坝的功绩。” 秦枭淡声问道:“诸位觉得这神物,可做赏赐否?” 朝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心里权衡着什么。 楚九辩说什么只带了这一罐,可他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在场这些人可都是看着的,瞧着便是什么都没带,所以这东西只可能是他现在做出来的。 他能做出冰,能做出火折子,自然也能做出这细盐。 今日能有一罐,明日就能有一袋、一车,甚至几车! 他今日拿出这些,定也不是为了将细盐卖给百姓,而是为了卖给他们这些权贵,卖给各地商贾豪绅。 如今国库亏空,楚九辩和秦枭定是想要这售盐的利益。 那这细盐,便是朝廷允许的“私盐”! 他们这些京中权贵,便是第一批能接触到货源的人。 这般好东西,他们拿到手里,转手买到其他地方就能翻个几番。 这是暴利! 邱衡想的则更多。 邱家的商队可不仅限于大宁境内,这细盐若是能由他们邱家商队卖去外族 他心如擂鼓。 而楚九辩和秦枭今日把盐拿出来,目标确实就在这邱家上。 邱家有商队,有门路,便省了楚九辩和秦枭再组建商队的麻烦。 他们也不用等着商队一去一回这般的循环周期,他们只需直接将盐卖给邱家,和邱家谈分成,谈底价,那就相当于他们这个源头厂家不费一点力气,就能赚得巨额分成。 他们现在要的就是快钱,有了钱,才能科举,才能做更多事。 总归这盐就在他们手里,他们什么时候说没有了,那邱家的生意便也做到头了。 且这“细盐”买卖,也会成为一道“雷”。 若是哪天他们想拿邱家开刀,那这售卖“私盐”的罪就够邱家吃一壶了。 如今便只看邱家有没有这个魄力。 不过楚九辩和秦枭都不担心,邱家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绝不会太过保守。 且这盐也不是只给邱家,另外几家自然也能分得一些大宁境内的市场。 一个人售盐是私盐,所有人都共沉沦了,那大家便会有恃无恐。 这些世家站在权势顶峰太久了,也太傲了。 他们习惯了在某些时刻抱团,彼此兜底。 所以这细盐生意,他们所有人都会做的。 楚九辩不在意他们倒卖出去能赚多少,总归赚的都是那些外族与本地权贵豪绅的钱,普通百姓想买都没得买。 他只在意自己能赚多少。 他要立刻赚一笔快钱,用这些钱办科举! 他可以肯定,无论是邱家,还是其他世家权贵,这两日内就都会找上来。 他只需一个个摸底,然后找到最合适的底价,再谈一谈分成,便可以坐等收钱了。 在众人思忖间,剑南王最先开口道:“臣谢陛下隆恩。” 这一罐细盐,代表的是名额。 楚九辩这是打算把最先售盐,以及售更多盐的权利,交给萧家。 百里海也不是多蠢,且这朝堂上还有一位萧尚书在,只一个眼神,一颔首,百里海便应下了这所谓的赏赐。 至于入朝为官这事,总归他还年轻,百里鸿还小,慢慢筹谋也未尝不可。 楚九辩这一罐细盐,直接就让众人彻底没了闲心去斗嘴。 他们现在都想立刻回府,各自与家主、谋士们商量商量此事的可行性,以及要如何快速占领瓜分市场份额。 至于早朝结束后众人都各自聊了什么,楚九辩和秦枭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只需静待这些人找上门就好。 == 大宁朝有宵禁,但管控的时间段就只有夜里十点开始,到第二天上早朝前的几个时辰,所以百姓们也习惯了夜里上街。 但今日是乞巧节,是年轻男女们一年到头来极少数几次,能光明正大一同在街上相处游玩的日子。 因此这一早天一亮,街上各处便已经挂灯的挂灯,摆摊的摆摊。 像是东西两市最热闹的街上,更是还有才子对诗,舞姬歌姬献艺等等热闹场面,城西的长宁湖上,还有花船游湖,花魁献艺等,端的是纸醉金迷。 权贵们忙着商议要事,楚九辩却已经换了身墨色与白色相间的衣袍,准备与秦枭出去逛逛街。 至于小皇帝,出去不安全,所以还是乖乖和洪公公等人在宫里学习吧。 不过楚九辩还是给洪公公留了两颗糖,可以用来哄孩子。 楚九辩换好衣服,照了照镜子,发现头发已经长了一些,发帘有些遮眉眼。 银白色的长发也黑了发根,只是被上面的黑发挡着才不明显。 看来要找个机会把头发再染一下。 【宿主,不用漂的染发膏,能染多次,只要九积分。】 楚九辩:“六积分我就买。” 【七点五积分,成交。】 楚九辩已经摸清楚系统的砍价规则了,只要在对方能接受的范围内,它就会选择中间值成交。 他砍完价走出门,就见秦枭站在院内等他。 对方也穿了一身黑,唯有露出来的里衣领口和内侧袖袍是黑色,与楚九辩就差了条白裤子。 且因为是宫中绣娘做的,于是两人衣服上的祥云花纹也都差不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穿的同一件。 秦枭正看着手里的字条,听到动静回头,看到楚九辩后也明显怔了下,想来也没想到他们今日偏偏穿了差不多的衣服。 楚九辩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总归平日里他俩也都穿着一样的绛紫色官袍,今日穿一样的便服也没什么。 “在看什么?”他走到秦枭身前。 秦枭便把纸条递给他,道:“写给你的。” 楚九辩大概猜到什么,接过纸条一看,果然是萧曜让人送来的,说他的马车在宫门口等着,再次诚邀楚九辩一起游湖赏灯。 想必对方定会谈起细盐之事,他必须要赴约了。 楚九辩收起纸条,问秦枭:“一起吗?” 反正会谈起细盐之事,秦枭在也能盯着,防止他与萧曜私下里达成什么协议。 他与秦枭之间没有信任可言,所以直接让对方参与进来,倒也能少些猜忌。 秦枭却道:“不了,你去吧。” 楚九辩抬眉:“不怕我与他私下里达成什么默契?” “本王怕什么?”秦枭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你的情劫是我,又不是他萧子美。” 楚九辩轻笑一声,把纸条拍到他怀里:“走了。” 说罢他便转身出了瑶台居,一路朝宫门口走去。 秦枭能这般信任他倒是出乎意料。 至于人身安全,楚九辩敢说自己现在就是这些权贵眼里的“财神爷”,他们不会傻到得罪他,而且他还有暗卫和枪,安全极了。 瑶台居内。 小祥子等人小心翼翼看着秦枭的身影,大气不敢出。 秦枭定定站在原地半晌,忽而轻嗤一声,抬步出了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头叼玫瑰]来晚啦,但超肥哦! 明天睡醒了再精修捉虫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晚安~[红心] 第37章 菜里有毒 楚九辩出了瑶台居后一路行至宫门处。 远远便见着一辆两乘的华贵马车停在宫门外,走近后便能见着其车架上都刻着祥云图案,轿帘上一个硕大的“萧”字。 马车旁静默立着两人,一侍从与一车夫。 见着楚九辩后,那侍从当即跑上前来躬身行礼:“楚大人安,奴才是奉家主之命,特来接您去赴宴的。” 看来萧曜不在这。 楚九辩眼底划过一抹嘲弄之色,淡淡应了一声便行至马车旁。 车夫掀起车帘,始终垂着眼,没敢冒犯楚九辩哪怕一眼。 侍从伸出手,请楚九辩搭着上了马车。 楚九辩上了车,刚进到轿厢内,便闻到了一股清浅雅致的味道。 他打眼一瞧,便不由感叹萧曜这人是真会享受。 两乘的马车,里面空间比寻常单乘的要大了一倍,也比此前他与秦枭一同乘坐的那辆更大。 且这马车三面都有座椅,铺着厚厚的软垫,中间固定着一个方桌,上面分部着大小不一的凹槽,分别放着油灯、茶盏、茶壶,点心盘子之类。 楚九辩在右侧座位上坐下来,见那侍从打算进来伺候,便道:“不用进来伺候。” 那侍从应了一声,放下车帘,果真没进来打扰。 得到楚九辩的应允后,侍从才与车夫一左一右在车上坐好,架着马稳稳朝西市的方向行去。 幽静的街道上只有车外“哒哒哒”的马蹄声,车内油灯的光明明灭灭,将楚九辩的身影映在车内,也随着摇晃。 楚九辩掀起窗帘朝外看去,只能看到连绵的宫墙,他便放下了帘子。 又走了一阵,逐渐有了人声。 外面的光也逐渐亮起来,想来是到了主街。 人声越来越嘈杂,马车的速度却没有减少,始终保持着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 应当是百姓们瞧见权贵车马便主动避让了。 为了自己的便利,就占用普通百姓的生存资源,为他们的生活带去不必要的麻烦,这就是权贵。 而楚九辩此刻就坐在这象征权贵的马车内,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还要与这些权贵合作售盐。 虽说目的是为了科举,出发点是为了能有更多为百姓干实事的官员,可他免不得要成为这权贵中的一员。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是最安全,也最高效的合作方式。 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前一刻还在针锋相对,转头就握手言和,反之亦然。 这便是官场。 马车几乎行至主街中心,这才朝西侧一转,踏上了西市。 没多久,人声不降反增,车外的灯火也越发璀璨。 楚九辩微微掀起窗帘一角,就见着他这路线,好似是经过了锦绣坊。 果然不多时,他便瞧见了百宝居的两层小楼。 马车继续向前,一直走到长街尽头,这才又一拐。 人声明显比此前稍小了一些,倒是丝竹之声多了起来,几乎没走几下,就能听到不同的乐器或者歌声。 这是到了长宁湖岸,丝竹之声便来自湖上那些游船画舫。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楚九辩便放下窗帘。 要到了。 果然才又走了大概两三百米,马车便彻底停了下来。 车外侍从道:“大人,画舫到了。” 楚九辩应了一声,那侍从便抬手掀起轿帘,恭敬地把他请下车。 从皇宫到这,楚九辩计时了,走了有四十五分钟。 他抬眼朝前方的湖面看去,偌大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几十艘布置精美的游船画舫缓缓漂浮着,从那些纱帐幔帘中,隐约能看到不少曼妙的舞姬,以及饮酒作诗高谈阔论的文人雅士。 大宁朝还没有蜡烛,常用的都是油灯。 然而便是如此,人们的智慧和想法也能促使他们为了追求“美”,而做出各种尝试。 那些由不同物件折射出来的彩色光晕,便使得油灯明灭的光都带出些梦幻感来。 楚九辩的视线淡淡扫过眼前一切,最终落在紧靠岸边的那艘巨大的画舫之上。 这画舫几乎是这整片湖上最大最豪华的一个。 无论是处处红木的用料,还是锦缎丝绸飘摇的装饰,以及那各形各色的瓷器玉器,都能让人一眼便看出画舫之珍贵奢靡。 而在岸边,距离画舫最近的那片“码头”上,站着不少人。 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侍从,唯有正中间一男子风姿绰约,长身玉立。 一身墨蓝色锦袍,手中轻摇折扇,便只是唇角含着浅笑,便能使周围所有人都失了颜色。 萧家人,不愧以“美”闻名。 楚九辩心想。 而那被他称赞为“美”的男子,此刻也瞧见了他。 便是最简单不过的黑白长袍,便是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也难掩楚九辩那如谪仙般缥缈的气度。 银色长发被清风吹动些许,在光影下更显出一丝令人心颤的神性。 萧曜定定看了片刻,这才迈步迎上前,朝着楚九辩作了一揖:“九公子。” 今日是私宴,称“大人”可不妥,直接称“楚兄”也怪异,因此萧曜还是没改口,继续用了这个称呼。 楚九辩点了下头:“萧家主。” 他上朝为官的时候,身份是太傅和兼任的吏部侍郎,是“官”,所以他会与同僚们作揖回礼。 但现在不是上值的时间,他是楚九辩,是“神”,自然要继续维持自己的高冷神设。 萧曜第一次见楚九辩的时候,对方就是这般模样,因此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甚至觉得如楚九辩这样的仙人,就该如此才是。 “在下冒昧邀请,公子却能赴约,真是令在下受宠若惊。”他客套了一句,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在下已备薄酒,请公子移步。” 而后等楚九辩迈步,他才也跟了上去。 待到踏上画舫后,萧曜怕楚九辩站不稳,还虚虚扶了一下,不过楚九辩站的很稳,没给他表现的机会。 “公子这边请。”萧曜亲自领路,带楚九辩去往画舫主殿。 他好似处处都表现的很重视楚九辩,各种姿态也几乎做足了。 但楚九辩压根没往心里去。 对普通人来说,在乞巧节这样的日子里包下一整艘画舫,只用来服务一个人,绝对是高规格的接待,是诚心诚意。 但对萧曜这样的权贵来说,这点花费就如他随口吃的一片山珍海味差不离,只是他的日常罢了。 且若是真的重视,那他就该亲自去接楚九辩。 所谓礼贤下士,诸葛亮都要三顾茅庐,可萧曜却只派了自己的一个侍从过去接人。 这些世家真是都傲慢惯了,习惯了高高在上,并不真心把其他人当回事。 所以便真的有意与楚九辩交好,萧曜也没有想低三下四。 不像秦枭,那可真是能放下姿态,说求就求,说让楚九辩消气就能直接拿刀捅自己。 虽然激进了些,但诚意是肉眼可见的。 这么一比,楚九辩觉得秦枭都变得清纯不做作了。 画舫一共两层,有些像是此前邱家的珍宝阁,不过与其不同的是,画舫更为华丽漂亮。 今日这画舫被萧曜包了下来,这里所有的歌姬舞姬,都做好了为他服务的准备。 各样瓜果点心,美酒佳肴,也全部都备齐了。 只等萧曜一声令下,便都能到位。 楚九辩与萧曜行至二楼,一阵微凉湿润的风吹进来,令人神清气爽。 楚九辩随意扫了一眼,便见着这二层极大,而且四面都没有门窗,只有一根根雕花长柱与随风而动的纱帘。 中间偌大的空间中本可以摆上许多桌几,坐下上百人。 可如今目之所及处竟只有两张面对面的矮几和坐垫。 大宁朝平日里惯于使用桌椅,三五好友小聚时也会坐在圆桌上吃饭,但在设宴时,众人却会分桌而坐。 且依照自古以来的习惯,分桌而坐的时候众人会直接坐在地面上,最多是垫两层软垫,而吃饭的桌子也是才到人膝盖高的矮几。 女子们坐着的时候,都会双膝并拢,有些像是跪坐。 男子们坐着的时候,一般都是盘膝而坐。 楚九辩来大宁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种坐法,但此前他演戏的时候却演过,因而在萧曜请他入座之后,他便熟练地坐下。 一举一动,皆令人赏心悦目。 萧家人最喜欢美人,萧曜亦然。 待到楚九辩朝他看来,他才微微一笑,在楚九辩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五、六米远,是一个不算太远,也不能算的上近的距离。 萧曜朝右侧偏头看了眼,便有轻柔的乐声响起,而后数十位穿着白色和红色裙装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楚九辩也朝那边看去。 女子们距离他们的距离有十多米远,且因为他们所坐的位置较那些女子跳舞的地方高出一些,所以是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公子觉得如何?”萧曜声音含笑。 楚九辩面色淡淡:“不错。” 这可不是“不错”的表现,想来是这位九公子看惯了仙女舞蹈,自是看不上凡间这些庸脂俗粉。 萧曜便不再班门弄斧,而是道:“那请公子再尝尝这菜。” 话落,便有一行侍女举着托盘,从楼梯下鱼贯而来。 一盘盘菜肴摆上桌。 楚九辩只一眼,就知道这些菜都是用细盐做出来的,想来是从百里海那得来的。 “公子请。”萧曜笑容和煦。 楚九辩定定望着他,唇畔带出些意味不明的笑。 脑海中,系统正在疯狂亮红灯:【警报警报!系统检测到宿主面前的菜里有毒,请谨慎食用!】 == 河西郡云庐县农安村。 时值乞巧节,村里的年轻男女们也都有自己的活动,他们换上最得体的衣裳,穿上崭新的布鞋,姑娘们仔细梳好长长的辫子,手艺好的还会梳上漂亮的发髻,戴上平日里舍不得戴的漂亮绢花。 他们会来到距离村子最近的云庐县,借着赏灯的名义,与平日里都不敢多说两句话的心上人聊上两句。 董三壮走在鲜亮的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 他瞧着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身上是打着许多补丁的旧衣,也算不上干净,甚至凑近了都能闻到些汗水混着的泥土的味道。 但他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不时回头看一眼自己的背篓。 他几乎与所有人都走着相反的道,朝着农安村的方向,步履轻快。 走了大半个时辰,他终于进了村。 村口聚着些婶子阿婆,正闲聊着,见着他回来,当即便有一大嗓门的婶子笑着招呼道:“呦,三壮上工回来啦。” “是啊婶子。”董三壮笑着应了句,脚步不停。 “快回去吧,你媳妇从午间就开始惦记你了。”一婶子调笑道。 众人当即哄笑。 董三壮脸一红,忙加快脚步,没几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这新婚的小夫妻俩真是好玩的紧。” “可不是。不过我瞧着三壮那背篓沉甸甸的,怕是装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人三壮有把子力气,人又勤快,这才刚给朝廷修完堤坝,就忙不迭去县里上工了,便是有些闲钱买些吃的用的也应当应分的。” “也不单是他,那小媳妇丹娘也是个能干勤快的,如今又有了身孕,小两口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亏得提早从那家里分出来了,不然这俩老实孩子定要被那董老太当牲口使唤。” “谁让人家老大在县里当账房,老二娶了村长家的闺女,就这个老三踏实”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董三壮不知道。 他快步跑回村尾的小家,小小一间院子,两间破土屋,但却处处都被打理的干净细致,屋里此刻也亮着昏黄的油灯。 “媳妇!我回来了!”他打老远就开始喊。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当即迎出来,快步行至院门口打开门栓。 董三壮也已经来到门口,门一开,他便见着一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女。 少女十八、九岁的年纪,乌黑油亮的长发梳成妇人发髻,五官温柔带羞,只那左脸之上,有一块铜板大小的红色胎记。 正是丹娘。 村里姑娘成婚早,一半十一二岁就要开始议亲,而后等到十三、四岁便可以出嫁。 一些疼爱姑娘的,倒是会多留两年,但一般到了十五、六就必得嫁出去了,不然再大就真的难议亲事。 如同丹娘这般十八才嫁人的,便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老姑娘了。 而她嫁不出去的原因,除了脸上那块胎记之外,便是因为她踏实能干,她娘家那些人不想失去这个免费的劳动力,便一直没塌心给她找过合适的媒人。 还是去年乞巧节的时候,丹娘陪娘家小妹去县城逛街,这才遇上了董三壮。 董三壮与她几乎同病相怜,都是不受重视的孩子,还都踏实能干,没有心眼,这一接触,便真成了你情我愿。 于是董三壮回家后就和父母说了提亲的事,听着丹娘家要的不多,董老太也怕村里人戳自己脊梁骨,便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儿媳。 婚后不久,丹娘便怀了孕。 可她没有相关经验,董老太也不在意她,于是便一直让她做那些并不轻省的活,导致她那一胎怀的就不好,后来等肚子大了,她和董三壮才后知后觉。 为了让媳妇孩子过的好些,董三壮便去县城找活,拼命地干,还长长送些钱和吃的回家里,就是想让家里人多照顾些丹娘。 可董老太一点不在意,一边画着董三壮的钱,一边继续让人家媳妇干活,便就使得丹娘流了这第一胎。 董三壮本就还是少年人,此前是没有在意的人,所以便觉得在家里多吃些苦也没事。 可如今遇上这样的事,他自是忍不了,便把事闹到了族长那。 族长为了名声,便答应让他单独分家出去。 两个年轻人被分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到,只得了两亩薄田,和这两间破屋并一个院子。 不过两人分出来过了一年,便已经把日子过的有模有样。 如今丹娘已经再次怀孕,且已经快五个月了,这次的胎两人养的格外精细。 “媳妇你慢着些。”董三壮见着人忙扶住她的胳膊,又转身锁了院门,这才扶着媳妇一路朝屋里走去。 丹娘笑道:“没事。不过你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害得我忧心。” “是我的错,以后尽量早些回来。”董三壮将人扶进屋里让她在炕上坐下,这才一边卸身上的背篓一边道,“今儿不是乞巧节嘛,王老板手里的单子多了不少,要运的货也多,我便多干了一会。” “不过王老板没让我白干,还多给了我十文钱。” “你也莫要太累。”丹娘心疼道,“前几日才刚修完堤坝,你这都还没缓过来呢。而且剑南王殿下给的工钱还剩不少,你便是多歇几日也无妨。” “没事,我不累。” 董三壮把背篓放到地上,自己蹲在旁边,仰头看着丹娘笑道:“媳妇,你猜我今儿买了什么回来?” 见他这样,丹娘也笑:“什么呀?” 董三壮便伸手从背篓里掏了掏,而后掏出来两小袋的精米白面。 “哎呀,怎的买了这些?”丹娘惊喜不已地接过来,忙不迭地打开袋子看。 “你昨日不是说想吃白面馒头吗?明儿咱们就自己在家做。” 丹娘笑的见牙不见眼。 “还有这个。”董三壮变戏法一般,从背篓里拿了一样又一样的东西出来。 花生、饴糖,还有一块手掌大的五花肉。 丹娘惊喜连连,没怪他花钱,反而每一样都是真心喜欢开心。 “这五花肉明日便炼些油出来,以后做菜都能用,剩下的肉咱们就混着小葱剁成馅,咱们明晚吃肉包子!” 董三壮见她兴奋地说着,眼里的笑就没下去过。 他从背篓里拿出最后一样东西背在身后,走到丹娘身边坐下来。 丹娘兴奋地说了一阵,又打开饴糖,自己舔了一口,又给男人舔。 董三壮便也舔到了些甜味。 丹娘又小心翼翼把糖包起来,她要留着慢慢吃。 “对了,你看这是什么?”她从炕桌上拿起一块红色的细麻布展开,简单的布料已经变成了一件小小的圆领上衣。 “这是给咱们孩子做的?”董三壮有些惊喜,“媳妇你这手艺真好。” “我攒了十几个蛋才从二婶子家换的这些布,咱家孩子穿上一定稀罕得紧。” 董三壮道:“那明日开始蛋就别攒着了,你每日吃上一个,把身子养的好好的。” “好,咱们一人吃一个,都补补。” 董三壮就笑,然后扭捏了一阵,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媳妇,这个送你。” 丹娘看过去,当即红了眼眶。 “这、这是珠花?” 他们相遇的乞巧节上,董三壮便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钱买了一朵珠花,给了丹娘做定情信物。 他还答应以后每年乞巧节都给她买一个新的,丹娘都快忘了,却没想到他还记得。 董三壮把珠花给她戴上,然后轻轻擦拭掉她的眼泪,道:“媳妇,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和孩子受委屈。我会努力赚银钱,给家里盖上青砖大瓦房,咱们以后每天都能吃上肉和糖。” 丹娘又哭又笑:“我信你,我和孩子都信你。” == 楚九辩看着面前的五道菜。 两道炖菜,一碗粥,一碗汤,以及一碗肉糜。 其中系统检测到除了粥之外,其他菜里都有毒。 今日萧曜请他赴宴的事,知道的人不少。 且他今日这么大阵仗请他一人,又用细盐做了这么多菜,定是也想和楚九辩谈一谈这细盐的生意。 所以他万不会借此机会害他,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便是没有手_枪一事,单是为了细盐买卖,萧曜就不可能害他。 可菜里为什么会有毒? 是其他人想要借萧曜的手杀了他? 也不对。 萧曜又不是什么废物,他想和楚九辩谈的生意,最好不要让其他权贵知晓,因此今日这画舫之上的人,定都是他的人。 那别人就没什么可以插手的机会。 楚九辩拿起那碗粥,舀了一勺吃进嘴里。 粥里有淡淡的咸味,看来细盐的出现还催动了咸粥的发展。 以后若是再有皮蛋,那皮蛋瘦肉粥都能做出来了。 “不错。”楚九辩评价了一句,将粥放回到桌上。 萧曜则已经喝了两口汤,闻言颔首道:“这汤更是不错,我近日来爱的紧,一日不喝便想,公子可一定要尝尝。” 世家子弟,便不是王家人,也素来注重仪态规矩。 可萧曜如今喝着那汤,竟一勺接着一勺,好似怎么都喝不够似的。 而等喝完整整一碗汤后,他竟长长呼了口气,眼神都有一瞬的迷离。 楚九辩心念一动。 在心里道:“系统,菜里是什么毒?” 【三积分。】 “成交。” 系统当即道:【菜里加了罂_粟_壳,一种成瘾性毒素。】 果然! 楚九辩头皮瞬间发麻,心也沉了下去。 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传到大宁来的? 已经传播了多久? 有多少人接触过? “公子怎么不吃?”萧曜用有些迷离的眼神望着楚九辩,“是不合胃口吗?” 楚九辩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已经对这东西有了一定的依赖性。 指甲陷进肉里,楚九辩用格外平静的声音说道:“这菜味道甚是美味,除了细盐,想必还加了些别的。” 萧曜笑道:“不瞒公子,这里还加了些从南洋带回来的香料,名为曼陀罗。” “曼陀罗?” “没错,一种细碎的粉末,味道奇特,任何菜加了它,味道都会天差地别。”萧曜觉得自己的脑子无比清醒,“如您的细盐一样。” “什么如细盐一样?” 一道熟悉的男声忽然响起,楚九辩和萧曜都齐齐看向声源处。 只见身着一席黑衣的秦枭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堂内,此刻已经走到了楚九辩身侧。 他如同回了自己家一般,直接在楚九辩旁边坐了下来。 萧曜只惊愕了一瞬就恢复了笑容,温声道:“宁王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无妨。”秦枭很大度地没计较,又问道:“方才说什么细盐?本王能听吗?” 萧曜看了楚九辩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道:“自然可以。” 而后,他便叫人再上了一套桌几和菜品。 秦枭看着这些菜,也看出了都是细盐做的,因为里面没有粗盐炖煮完的杂质。 “大人与公子都不是外人,在下也不藏着掖着了。”萧曜道,“我萧家手里有曼陀罗,您二位掌着细盐买卖,我萧家愿将细盐与曼陀罗二者的收益,均让利三成给朝廷。前提是这细盐买卖,只给我萧家做。” 口气还挺大。 不过 “曼陀罗是何物?”秦枭问。 萧曜便一笑,道:“大人尝尝这些菜便知晓了。” 秦枭轻轻摩挲着扳指,而后拿起筷子,正待要夹些肉糜,便手腕一紧。 他一怔,侧头看向楚九辩。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第38章 手起刀落 乐声悠扬,舞姬们的步伐丝毫没有停滞,可上首的三人却骤然静默片刻。 楚九辩松开秦枭的手腕,道:“粥更好喝些。” 秦枭垂眼看向一整桌的菜,而后放下筷子,反手尝了一口咸粥道:“确实不错。”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萧曜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一个来回,又垂眸看向自己桌上的五道菜。 汤已经被喝了个干净,其他几道菜也都动过筷子,独独那碗粥,他尝着味道最是一般。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举杯朝向对面的两人,笑道:“在下先敬两位大人一杯。” 说罢,他就先干了一杯。 秦枭余光注意着楚九辩,见对方没拦着,他才给自己也倒了杯酒,一口饮下,算是给了萧曜这个面子。 萧曜见着楚九辩没喝,也不在意。 仙人嘴刁些,不爱凡间的酒水也可以理解。 他笑容依旧和煦地问道:“方才在下所言,两位意下如何?” 这般暴利的生意,如果真的全落在萧家手里,那萧家定会成为其他势力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无论是生意,还是商路,都会遇到重重阻碍。 但比起能收获的巨额利益,这点磨难阻碍就不值一提了。 这件事楚九辩和秦枭之前就已经商量过,眼下秦枭便开口道:“陛下早前已经给了答案,这细盐买卖定是有萧家的份。” 这是给剑南王的赏赐,必须体现出些与其他人的不同来。 不过秦枭又话音一转,道:“但朝廷只能给萧家三分之一的货,再多了也不合适,总也该让大家都尝着些肉味才好。” 萧家商队再多,商路再广,那也比不上邱家。 且这四大世家,祖籍分别在琅琊、临安、武威和雁门,几乎分布在了大宁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自己熟悉的市场范围。 只有把货分给所有人,这细盐生意才能快速铺到全国,也能快速回笼资金。 这是楚九辩和秦枭眼下最重要的目的。 自然便是不急需用钱,他们也不会把生意单独给某个势力,尤其是萧家。 萧家本就势大,若是再让他们壮大下去,那如今大宁的平衡格局就彻底被打破了。 萧曜撑开折扇,微微摇晃。 三分之一的货吗? 他理解这两人的想法,想来这三份生意其中一份,已经定下了邱家,毕竟邱家商队远销境外,能售出更大的利润。 而剩下的两份,便是其余三家分。 如今能将这两份中的一份直接交与萧家,已经是看在剑南王此次建堤坝有功的份上。 萧曜没有小看这多出来的一点货物,以细盐的价值,这点多出来的部分,就足够他比王、陆两家多赚不少。 只是这样一来,他把曼陀罗的三成利润也分给朝廷,就有些亏了。 “那这分成如何算?”萧曜准备先探探朝廷的底。 秦枭摩挲着扳指,沉默两息后才道:“曼陀罗的分成我们就不要了,但细盐的分成要提高到五成。” 曼陀罗这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楚九辩方才拦着不让他吃,定是有什么问题。 既如此,那他便不碰这玩意儿,只谈细盐。 萧曜闻言,下意识看了楚九辩一眼,就瞧见对方唇瓣好似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萧家主意下如何?”秦枭开口,将他的注意力又拉了回去。 萧曜略有些为难道:“这细盐我准备销往南地,商队这一路的颠簸损耗,人力物力,到了南地之后的打点等等,可都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若是五五分成,这生意怕是难做。” 秦枭一笑,向后撑靠在凭几上,姿态慵懒却优雅。 “户部会给你盐引,萧家这是为朝廷做事,自是没人敢为难你。” 这话里的潜台词就是,萧家售卖细盐,算不上私盐买卖,可以正大光明地做。 便是以后朝廷想要以此作为把柄拿捏萧家都不行。 自然也隐有些威胁之意,朝廷的钱光明正大地分你一半,让你“奉旨贪污”,你就知足吧。 萧曜眸中闪过一抹幽光。 这倒是一个很难拒绝的条件。 他举杯,笑道:“为朝廷做事是我萧家的荣幸,便是亏些银钱自也无妨。” 这细盐买卖只有赚的份,怎么可能亏? 萧曜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秦枭还是很给面子地说:“朝廷定记着萧家这份为国为民的心意。” 生意基本谈妥,至于细节,比如萧家要先付多少款项,几个月内上交一次分成等等,自是有专门的人去核对签约。 既是朝廷的买卖,秦枭这边就该让户部去做。 户部尚书苏盛明面上虽是纯臣,但他背后亦有自己的家族,只是不如四大世家这般兴旺强大。 而有自己的势力集团,那苏盛就定会为自己和家族谋取利益,届时他也必然会想办法从售盐这事上捞些油水。 但国库空虚,秦枭现在一个子儿都不想让别人挣,所以还是要派自己的人去户部,专门监督细盐售卖之事。 或者直接成立一个新的部门,专门监督朝廷各部的运转情况,且这个部门要直接由皇帝管理。 秦朝阳还在南边没回来,那他手下现在能用的人 秦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最合适的一位。 洪福此人是祖父手把手教出来的,他有多少才能,秦枭比谁都清楚。 让对方蜗居在皇宫那一亩三分地实在是大材小用,这次的盐运之事,不若就让他去办。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洪福在宫中时间久,为人宽和,闲暇时还会教包括小祥子在内的许多内侍习字明理,便有许多人都感念其恩泽。 若是洪福能大展拳脚,那他手下倒是真不缺人使唤,比起秦枭这样的“光杆司令”都强不少。 只是前朝到如今,都没有太监参政的先例,此事还需再考量一番才成。 一顿饭吃的还算宾主尽欢,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楚九辩与秦枭便告辞离开了画舫。 萧曜亲自将两人送到岸上,等那两道身影走远,他才转身重新回了楼上。 楼上的舞姬和乐姬都已经被遣走,此刻二楼便瞧着空空荡荡,只有三张矮几,以及上面凉透了的吃食。 矮几摆着的地方较舞池高出一截,萧曜行至那临近舞池的地方,当即就有侍从为他铺好软垫,摆上凭几。 他坐到软垫上,斜斜靠着凭几。 “秦枭是怎么进来的?”他淡声问道。 一旁垂首而立的侍从当即跪下来,颤声道:“回主子,咱们的人拦了,没拦住。” 那位可是宁王殿下,别说他们确实打不过。 便是能打过,他们也不敢下重手去拦。 萧曜知道他们是揣度了他的意思,这才不敢下死手。 罢了,何必为难这些蠢东西。 他轻轻抬手,另一位侍从便立刻将盛了酒液的青铜酒樽捧给他。 萧曜接过来轻抿了一口酒水,才又问道:“那粥里没加曼陀罗吗?” 方才微微放松下来的侍从当即又绷紧了身子,道:“回主子,厨娘们觉得曼陀罗加到粥里味道不好,便没加。” 萧曜摩挲着酒杯上的浮雕,眸光幽暗。 半晌,他才又开口道:“找几个人来。” 侍从当即应声退下,不多时,他就寻了七位舞姬过来。 舞姬们身姿窈窕,五官一个赛一个的美艳,但这么些人中,却没一个能与萧家姑娘相提并论的。 萧曜瞧着便无趣,叫来侍从,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侍从再次离开,等再回来的时候,他身后已经又跟了几个侍从,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碗冒着热气的粥。 “家主赏你们的,吃吧。”侍从对舞姬们道。 舞姬们常得贵人赏赐,便不疑有他,一个个柔声谢恩后便将那些粥都喝了个干净。 举着托盘的侍从们退下,这偌大的厅中便只剩了七位舞姬,以及萧曜并几个贴身的侍从。 萧曜抬眸从右往左,一个个看过去。 这些舞姬们瞧着都还算正常,直到第六位,对方脸色惨白,脸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也在不正常地打着冷颤,且越来越严重。 “咚!”一声重物落地之声。 萧曜将视线移过去,就见那站在最左侧的第七位舞姬,已经仰面倒在地上,整个人不正常地痉挛着,嘴里有大量白色泡沫涌出。 “啊啊——” 不知道哪位舞姬尖叫了一声,那强撑着的第六位舞姬也猛地跪倒在地。 她痛苦地捂着胸口,脸颊因窒息而憋得发紫。 她面容扭曲,想开口求救,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快,那第五位和第四位舞姬,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反应,均是浑身发冷打颤,跪倒在地,冷汗岑岑。 第三位舞姬吓得腿软,砰地摔倒在地,本能地向后退去。 却忽然见那第二位舞姬也无力地摔倒在地,捂着头痛苦地呻吟,反倒是第一位舞姬没什么事,甚至还在笑,且笑的越来越大声。 第三位舞姬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她自己也好似变得格外轻盈,眼前一切都开始旋转颠倒。 她不受控制般开始笑,竟然踉跄着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地开始起舞。 可没多久,她就忽然跌坐在地,口中吐出秽物,便是什么都没了也还在呕,好似要把内脏都要吐出来。 萧曜冷眼看着这荒唐的一幕,握着酒樽的手背青筋暴起,掌心被那精致的浮雕刺破,流出蜿蜒的血迹。 侍奉在他身侧的几个侍从脸色惨白,望着那些舞姬,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会这样? 她们不过是吃了加有曼陀罗的粥,怎么会 且料加的越多,舞姬们的反应好似就越强烈,第七位舞姬早就已经断气,第六位也已经瞳孔失焦,只机械性地吐着白沫。 萧曜缓缓从地上起身,随手将酒杯扔到舞池中,转身朝外一边走一边道:“找出解药。” 侍从们齐齐应是。 == 楚九辩和秦枭并肩走着,逐渐远离湖岸。 只是这街上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于是两人便默契地都没开口,一路来到了锦绣坊。 今夜的锦绣坊比平日里还要热闹,店家们关门的时间也比平时更晚。 百宝居的门此刻也大开着,来来往往不少人进出。 楚九辩和秦枭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他们这一路走来,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们,如今来到这百宝居门口,掌柜的秦粟也眼尖地第一时间就见着了他们,当即小跑着迎上来。 “大人,公子。”秦粟从未见过楚九辩,但能与秦枭这般一起过来的,还留着这般奇异的发型,只能是大人的那位情劫九公子了。 安无疾偶尔巡街的时候回来百宝居讨些茶水吃食,再与秦粟闲聊一阵再继续巡街。 秦粟便是从对方嘴里听到了大人与公子间的事,什么公子为了大人下凡来,还给大人写情诗,一到夜里就想大人,还对陛下特别好之类的。 总归这一个月下来,不只是秦粟,便是所有秦家人,甚至一些消息灵通的百姓们,也都听过了这两人的事。 如今见着两人一并过来,秦粟难掩激动,小心翼翼瞄了楚九辩好几眼。 心道这位公子与大人果真是般配极了。 他引着两人往楼上走,热情道:“大人是准备带公子挑些东西吗?近日咱们这倒也确实收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等会再挑。”秦枭脚步不停,道,“先去包间,有事问你。” 一听这话秦粟便知道是有重要的事,忙端正神色,领着二人一路来到二楼最里间的一个房间内。 这房间应当就是会客室一类的,有桌椅,有书柜,干干净净一目了然。 秦枭和楚九辩坐到并排的两张椅子上,中间隔着个茶桌。 秦粟命人守着屋子,而后便也快速进门落锁,又忙准备给两人倒茶。 “不必。”秦枭道,“先说事。” “是。”秦粟走到他们两人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屁股没敢坐实,瞧着是有些拘谨。 不过他大半的拘谨都是因为楚九辩在这,他是生怕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再影响到大人在公子心里的形象就不好了。 “知道曼陀罗吗?”秦枭开门见山。 “知道。”秦粟颔首,也不等秦枭再问,就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曼陀罗是南洋那边一种奇异的香料,先是被西域塞国的商队带去了西域,又传到了甘肃。” “而后甘肃一家姓古的商队又将其带到了中原地区,大概半月前吧,才传到京城。” 半月前就有这东西了? 楚九辩蹙眉:“那这曼陀罗可在其他地方售卖过?” 秦粟忙道:“回公子,这曼陀罗售价昂贵,十两重便值一锭金。甘肃那边能买得起的人少,当时这古家商队恰好要来京城,便买了一些一路带来了京城,路上并未出售。” 楚九辩心里一松。 没有传到其他地方就好,还来得及。 秦粟继续道:“古老板此前还说京城若是卖不动,他们便只能去江南富庶之地。不过京城中人倒是很喜欢,他手里的货便都卖出去了。” “卖出去多少?”楚九辩问。 秦粟见他轻蹙眉心,便知道这曼陀罗定是有什么问题,心里也乱了些,忙道:“卖的不多,也就是一石左右。” 那古老板从西域带曼陀罗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生意好不好做,所以就只进了这些货试试水。 “我昨日也从他手里买下了几两,现在就在库房里放着,还没来得及试用。”秦粟道。 楚九辩算了下,大宁朝的一石就相当于后世的一百二十斤左右。 这对一个走商的商队来说,或许只是一两袋货物的重量,但这是毒_品,那数量便已经是不少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货都卖给了谁?”楚九辩问。 “大部分都卖给了萧家。”秦粟道,“那古老板主要就是做香料生意的,萧家女眷多,所以他便与萧家有固定的合作。不过我听着古老板的意思,应该是他以后都不做曼陀罗的生意了,全交给萧家做。” 一个不大不小的商队,每每都要来京城做生意的话,无论是路上的安全问题,还是其他消耗,便是十两香料一锭金,其实也不太值当。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萧家看上了这生意,便不可能再给其他人机会。 古老板为人还算精明,自是一番权衡利弊后,就卖了萧家一个好,将西域塞国那位富商的身份和联系地址,告诉了萧家那边的采买主事。 “我一直派人盯着,所以也听着了那富商的身份。为了能提前抢占这商机,我昨日就已经派人往西域去了。”秦粟道。 他本来想着借这个生意多赚些钱,也能帮着充盈国库,这才费心打听。 如今看来,倒确实像是误打误撞办了件好事。 只是不知这曼陀罗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秦粟想问,但碍于身份不好开口。 楚九辩心里则是彻底松了下来。 看来这东西还没有彻底扩散开,现在开始制止完全来得及。 只是剩下那些被萧家买走的部分也不知都卖给了谁,或者他们就只是自己留着吃了。 楚九辩想起萧曜方才那个样子,便知道他已经吃这东西吃的有了瘾。 而以萧曜那个脑子,想来早就发现了这曼陀罗不太对劲,但因为刚开始接触,身上还没有太大的负面反应,所以他没在意。 自然,毒_瘾这东西可以控制人脑,萧曜这样无意识地摄入,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的脑子在阻止他思考。 若是如此,那他堂堂一大好青年,真会毁在这玩意身上。 不过楚九辩一点都不在意。 萧家玩弄权谋算计人心,视人命为草芥。 背了这么多债,他们自己的命也不见得就贵到哪里去。 “去派人查,看都有谁接触到了曼陀罗。”秦枭道。 秦粟应是,当即下去安排。 屋内只剩了两人,秦枭才看向楚九辩。 不等他问,楚九辩就道:“这东西有成瘾性,一旦吸入就会一直想要,得不到就如万蚁噬心。” 秦枭眸色微寒。 看来就是如此特性才让人流连忘返,也让萧曜觉得其可以和细盐相提并论。 “这东西吸食过量会导致人当场死亡。”楚九辩沉声道,“便是每次只吃上一点,也会逐渐坏了身体,不过几年便会彻底沦为废人。” 秦枭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西域那些小国他一直没精力去管,可如今这些人却将这种东西传到大宁,是真的不知其危害,还是明知故犯? 楚九辩看着他,说:“这些东西必须全都收回来。” 这玩意能让人上瘾,接触到的人越多,对它的需求量就越大。 且如今因为其珍贵程度,所以接触到的人都是达官显贵,这些人手里都有不少手段。 到时候即便官府下令严打,他们也能想办法再弄一些回来。 在楚九辩曾经的时代,人人都对这类东西深恶痛绝,但总是屡禁不止,就是因为市场需求一直存在。 如今楚九辩手中有权势,便不能让大宁人再接触到这些,定要用最狠厉的手段严格控制和打击。 秦枭起身道:“回宫吧。” 当夜,御林军便举着朝廷的调令,去往京中各权贵府上回收这曼陀罗。 其中自然也包括四大世家。 王其琛刚从游船上回来,还未进府,就瞧见主院外头竟守着两队御林军。 他抬眉,一点不焦急惊讶,反而饶有兴致地行至府门处。 御林军见着此人,也只当没看见。 王其琛却主动找他们搭话,见没人理自己,他才又进了门,一路行至一处华丽的院落前才停下。 院门口依旧站着几位御林军,而那位御林军总指挥使安无疾正在院内,与王涣之说着什么。 王涣之面色无波,依旧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安无疾手里拿着一个人脑袋那么大的布袋,和王涣之说了句什么后,便转身朝院外走来。 他路过王其琛的时候停都没停一下,一路朝外走去。 王其琛望着他的背影,待人走远,他才收回视线探头朝院内看去。 院内,他同父异母的三弟王文赋正被王涣之教训。 自己那位好姨母,也就是如今的王家主母元瑜,正护在王文赋身前,哭哭啼啼地劝着王涣之。 王文赋很是不服气,扬声道:“父亲你别听他们胡说,那曼陀罗就是个好吃的香料,如何就成了毒物?我都吃了这么些天,也没见被毒死啊。” “你知不知道这命令是谁下的?!”王涣之怒其不争,“那上头盖着陛下的印,你还藏着掖着不交出来,是想抗旨不尊吗!” “老爷!”元瑜惊叫着打断他的话。 王涣之也是被气的狠了才口不择言,眼下便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狠狠剜了儿子一眼,转身朝院外去。 王其琛不闪不避,与他在院门外打了个照面。 “你又去哪鬼混了?”王涣之蹙眉看他,“你就不能学学你二弟,多大个人了,也该成熟稳重些!” 王其琛抱臂倚着墙,笑道:“父亲这话说的。王文赋和王文耀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还不是天差地别?我这主母生的,自然更不能和我那小妾生的优秀二弟比了。” 王涣之知道自己管不了这个逆子,况且他也不打算真让王其琛出息。 如今二儿子王文耀文韬武略样样在行,也是他看准的王家少主,至于现在的少主王其琛,以后自是要给文耀让路的。 王涣之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院里的王文赋知道父亲走了,声音便越发大了:“我瞧着就是那宁王想自己揽下曼陀罗的买卖,这才说什么剧毒之物,就是为了把东西从我手里抢走。小人!无耻!” “你别说了!”元瑜也被气够呛,但又舍不得骂儿子,只能不轻不重地拍了对方胳膊两下。 丫鬟们将王文赋连哄带劝地带回屋内,少年的骂声才渐渐听不见了。 院外清风拂面,吹得青年长发微微摇晃。 王其琛微垂眼帘望着脚边一颗小石子。 王文赋素来是任性了些,但他也不是太蠢,知道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可说。 像是今日这般诋毁辱骂宁王的事,此前的王文赋绝对不会做。 可今日的他,好似有些过于激动了。 曼陀罗 王其琛迈步,朝府外走去。 于此同时,安无疾已经带着御林军从权贵们家里,搜出了将近三十斤的曼陀罗粉。 从王家离开后,他又从陆家、邱家和萧家手里,找出了四十斤左右。 他带着这些回宫去了养心殿。 楚九辩和秦枭坐在议事堂内,堂内燃着昏黄的火光。 安无疾进门后就见着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古怪。 但他神经粗,便是察觉到了没太在意。 他如今已经彻底把楚九辩当成了自己人,于是直接把那袋子香料往地上一放,大大咧咧坐到椅子上就开始汇报:“我按照秦粟那边送来的名单都搜了一遍,不过加上百宝居此前留着的那些,总共也只有七百两不到。” 七百两,那就是七十斤左右。 一共一百二斤的东西,如今还有五十斤没找到。 也不知道是都吃了,还是有人私下里还藏着。 安无疾手里的那张调查令,也只是给他一个自由进出世家府邸的权限,但绝对不能直接把人家府邸搜个底朝天。 “他们若是有心藏着,那便也找不出来了。”楚九辩看着地上那袋东西,眸光晦暗。 他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若是没把握住机会把自己害死,也是他们的命数。 “不过这东西真的有那么吓人吗?”安无疾有些好奇。 楚九辩道:“你可以试试。” 安无疾当即摇头:“算了,听公子的定没错。不过接下来咱们还要做什么?” 楚九辩看向秦枭。 秦枭翘着腿,姿态有些懒散。 他掀起眼帘与楚九辩对视,顿了片刻后,才道:“来人,拟旨。” 第二日不上早朝,恰好还是个休沐日。 但即便是没去上值的官员们,也都得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 陛下今早传了旨,称:【剧毒曼陀罗,又名罂_粟壳。大宁上下一律不得食用,违者斩立决!此令需代代相传,后世子孙务必谨记!】 御林军得了旨意,将其传达到各级衙门的同时,还命下官们走街串巷地吆喝,还贴心地画了罂_粟的几种变形,从花到粉,到气味和误食后的反应,不听话吃了会中毒死亡等等,务必要让所有百姓都知晓其有多危险。 且这旨意一早就由专人加急朝各级地方衙门传达下去,若是谁治下再出现有人吃这东西,那当地官员便也要获罪。 这是百里鸿登基以来,发布的最强硬的政令,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其中厉害。 当然,也有那不怕死的,或者忍不了诱惑的,还是在家里偷偷吃着。 这些还都算是有所忌惮,而也有那完全不忌惮,甚至顶风作案的。 比如在七月八日,也就是政令发布的当天晚上。 西市最热闹的青楼逍遥楼中,便有俩青年公然食用了曼陀罗,还就着酒。 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被那曼陀罗影响的,两人竟然变得有些疯癫。 他们搂着楼里的姑娘,跌跌撞撞地从包厢内走出来,嘴里大放厥词。 “那个秦枭,什么狗屁摄政王,小爷看他早就不顺眼了。” “还禁用曼陀罗,违令者杀无赦。老子就吃了!”这蓝衣青年砰砰拍着胸脯,“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琅琊王氏王文赋,看秦枭敢不敢砍了我!” 另一个青年便也跟着哈哈大笑:“小爷是武威陆氏陆兴文,看秦枭能不能砍了我!” 两人状似癫狂,楼里的姑娘婆子们都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宁王那是什么人物? 一月前血洗神武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两人可真是不要命了! 自然,人家是世家子弟,或许秦枭确实不敢动他们,可他们这些小人物就很可能成为那个背锅泄愤的。 楼中其他饮酒作乐的文人雅士、文臣武将,也都大惊失色,生怕被牵连都忙不迭地跑光了。 == 皇宫。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吃完晚饭后,百里鸿就和洪公公并几位宫人在御花园散步,楚九辩和秦枭就慢悠悠坠在他们后头。 “洪公公这段时日有的忙了。”楚九辩道。 秦枭昨晚就与楚九辩提了想让洪福处理盐运之事,还想专门弄出个独立的部门给洪福官。 楚九辩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官宦乱政那血淋淋的教训在前,他自然有些刻板印象。 只是他现在在大宁朝,此前的两代朝廷都没有过让官宦掌权的先例,就更不会有所谓的乱政。 甚至就连“外戚乱政”这个概念,都是秦枭上位之后,那些文官们提出来抨击他的。 所以没有前人的经验,楚九辩贸然直接给出否定答案,好似有给洪福穿小鞋的嫌疑。 楚九辩对自己在秦枭心中的地位很清楚,他们只是合作伙伴,比不得洪福这般与秦枭认识了许久的信任关系。 且洪福这人对百里鸿是真的忠心耿耿,也确实很有能力。 让他一直当个总管太监确实是大材小用。 秦枭的想法很简单,他手下无人,恰好洪福很好用,又有很多内侍愿意跟着洪福干。 且身为宦官,包括洪福在内,这些太监都没有后代,便少了为“家族”牟利的情况,也很难结党营私。 因为他们的权势是皇帝给的,皇帝随时都能收回,所以他们只能是“纯臣”。 可人都有私心。 无论是什么势力,一旦发展起来,都会变得不可控。 楚九辩当时想着这些,一时没给秦枭回应,秦枭便也没催促。 所以安无疾那时进来觉得他们之间气氛古怪,便是因为这个。 不过楚九辩很快也想通了,什么制度到了后期都会露出弊端。 所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今这京中的情况,便是他和秦枭都缺人,所以暂时让洪福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太监担任盐运相关的工作也无不可。 待到后面科举的人才多了,朝中这些权贵也被削弱了力量,再谈其他吧。 秦枭望着洪公公的背影,忽然道:“他是为了长姐进的宫。” 楚九辩一顿。 他抬眸望着男人幽邃的双眼,觉得对方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可到了最后,秦枭也只是很轻地笑了下:“我是想说,他很可信。” “嗯。”楚九辩应了声,转头看向前方。 他自然知道洪福可信,甚至对秦枭来说,便是小祥子,都比楚九辩这个外人可信一些。 秦枭望着他的侧脸,又在某个时刻克制地收回视线。 一阵清风缓缓拂过青年披散的长发,发尾若有似无地扫过男人垂在身侧的手背。 秦枭垂眸,指尖轻轻蜷了一瞬。 两人沉默地并肩而行,肩头之间两掌宽的距离,将那淡淡的疏离感无限放大。 直至走在后面的小祥子得了暗卫递来的消息,快步赶上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才好像有了微妙的变化。 秦枭打开纸条扫了一眼,而后便很自然地将其递给了楚九辩。 楚九辩看着字条上那一个姓王,一个姓陆的名字,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身侧的男人开口叫了暗卫过来,随口吩咐道:“通知安无疾拿人,明日早朝前神武门斩首。若是违抗,当场就杀了吧。” 暗卫领命离开。 小祥子也接了楚九辩递来的纸条,渐渐落后于两人身后,直至与水清水云并肩他才拿出火折子,将那纸条烧了个干净。 水清看着前面两位主子登对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和水云道:“姐姐,主子们什么时候能抱一下呀,我好想看。” 水云眉头一跳,忙看了眼秦枭的背影,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这才嗔怪地瞪着小姑娘,无声地动了动嘴:“你不要命啦,大人耳力极好!” 水清委屈地瘪了瘪嘴,可她就是想看啊。 前方,秦枭又沉默了几息,才看开口道:“公子可是觉得本王残忍?” “什么?”楚九辩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秦枭这才把视线落在他脸上。 楚九辩反应了下,才知道他说的是杀了那两个世家子弟的事。 堂堂大反派,神武门前杀了三天三夜,现在却说自己“残忍”?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楚九辩轻笑了声,用格外平静的语气说道,“曼陀罗利润巨大,单是颁布政令不足以震慑那些人,本就该杀鸡儆猴。这两位既然这么想当出头鸟,杀了便杀了。” 秦枭静静看了他两息,才道:“那个王文赋,是王涣之的亲儿子。” 这位的身份,与陆家那位旁支嫡系子弟可不是一个级别。 “你怕吗?”楚九辩问。 秦枭便笑:“怕什么?本王可有仙人护佑。” 楚九辩:“” 又来,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能信他? == 七月初九。 一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百官于宫门口齐聚,今日众人难得的全部缄默,若有似无的视线却不时朝最前头的王致远和陆有为看去。 昨夜陆王两家子弟在逍遥楼的狂放之言,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御林军当场就将人拿下的事,也令所有人震动。 不过大家心里也都有杆秤,如今京中局势还未彻底乱起来,甚至秦枭还需要世家的力量充盈国库,自然不会把他们得罪死。 昨夜将那两人拿下,想必也是想与两家人做些交易,顺便借此机会威慑众人,让他们莫忘了秦枭的铁血手腕。 看来今日早朝,又有的一番热闹可看了。 陆有为虽不在意那家中不争气的小辈,但秦枭这般抓了人,他不救实在丢脸。 真是还不如秦枭昨夜就直接将那不争气的东西一刀砍了,这样也省了他费心救人。 王致远与他想法差不离。 只是不同的是,他家被抓走的王文赋是家主的嫡子,身份贵重,王涣之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帮忙保下那孩子。 为此,王涣之竟能说出“王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种小儿之言。 一想到一会早朝他要被秦枭拿捏,王致远就面色阴沉。 可他也没办法。 细盐买卖的协议他们王家和陆家都还没拿到,邱家和萧家却都已经拿了。 若是因为王文赋这事得罪了秦枭和楚九辩,那他们就会少得许多的利,便会被萧家和邱家隐隐盖过去一头。 这绝对不行。 所以今日别说是秦枭给他难堪,就是对方当着他的面真的把王文赋砍了,他都得赞一句对方杀得好。 他闭上眼,深呼吸几次,才又睁开眼,恢复平和的面色。 萧怀冠近日精神比以往好了许多,整个人弯着的背都好似挺直了不少。 他睨着王致远那老东西的脸色,唇边始终的挂着的虚伪笑容都真实了几分。 邱玄铮昨日刚与户部以及洪福签了细盐买卖的三方协议,今日晚些时候就能拿到属于邱家的那一批货。 如今他算是与秦枭楚九辩站到了一处,看陆王两家的笑话自也是开心的。 当然,如果这两家为了保下那两个蠢货和秦枭彻底撕破脸,那属于他们两家的细盐买卖,他们邱家也能全部吃得下。 众人心思各异。 宫门也终于在此时缓缓打开。 六部尚书为首,正待要迈步,却都僵愣在了原地。 只见宫门内十几米远的地方,两个形容狼狈的青年跪坐在地,身上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塞着粗布。 正是昨日口出狂言的王文赋和陆兴文二人。 在他们身侧,则站着两位御林军,手拿长刀。 确认所有人都看到了眼下的场景后,那两位御林军便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手起刀落。 作者有话要说: 很肥哦[狗头叼玫瑰] 第39章 皇权势大 细雨如绵,落在伞面上都无声无息。 整个皇宫,甚至整片天地都越发潮湿黏腻。 一片死寂中,微凉的风卷着丝缕血腥气,悄然从百官身侧游过。 数十双眼睛笔直望着前方,只见那宽广的宫道之上,横着两道软倒在地的尸体,不远处滚落着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鲜红喷溅,而后混着雨水缓缓向四周晕染开,一汩汩向宫门处蔓延。 潮湿和腥气沾染了鞋底。 御林军手中长刀闪着寒光,鲜红滚烫的血液缓缓凝在锋锐的刀尖。 “嘀”的一声,落在脚下光滑的青石板上。 被雨水冲刷过后,不留一丝痕迹。 半晌,终于有人动了。 竟是那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工部尚书简宏卓。 而后所有人都跟着向前,无事发生般缓步朝着奉天殿的方向行去。 一片片翻飞的袍角从那两滩血泊旁经过,无人为此停留,每一双脚,似乎都走的很稳。 行至奉天殿长阶之下,众人仰头看去。 长阶延伸向上,最高处两道身着绛紫色官袍的身影撑着伞,高高在上地俯视下来。 在他们二人身后,是奉天殿高耸的飞檐。 顺着敞开的殿门,可见那威严的金筑龙椅,及悬于其上,刻着“乾枢承运”的鎏金匾额。 简宏卓抬步踏上台阶,其他人便也同他一同向上,直至走进大殿之中。 本以为该是暗流涌动的早朝,却意外的平和。 谁都没有提及宫门口那一幕,便是陆有为和王致远,也都没说过一句话,好似死的那两人与他们并无关系一般。 自然说没有关系是不可能的,至少他们的死,可以让陆家和王家拿到原本就该得到的细盐分成。 值了。 而秦枭也借着这两位世家子弟的死,告诉百官,告诉天下人,皇帝的政令不可违背。 他用雷霆手段,把暗处为了曼陀罗的利益而蠢蠢欲动的苗头,全部彻底按死。 如今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敢违抗圣命,敢食用和传播毒_品,都杀无赦。 而他将这两人杀了,早朝之上也没有主动提及此事,那便是事情到此为止,他不会再继续追究到陆、王两家头上。 这一页,两条命,便就这么轻轻翻过去了。 早朝之上,站在前头的一二品大员都没开口,只有后头的工部郎中和户部郎中汇报了一下南地的旱灾情况。 这件事在场众人早两天时,就已经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南疆总寨忽然拿出了一大批粮食,而后就顺理成章地解决了三个封地的旱灾危机,而属朝廷管辖的贵州和广西两地,也在秦朝阳带着南直隶的粮队过去后就“救”回来了。 传回来的消息中还提到,秦朝阳带着人过去后,就直接举着令牌,以“皇帝口谕”的形式,逼着两地知府开仓放粮。 这两地的粮仓本就是满的,只是为了应付南直隶的人,两地知府才特意把粮食运去了没有登记过的粮仓内,想蒙混过关。 可秦朝阳早就知道这事,便直接带人去开了那没登记过的粮仓。 两地知府当即便把这件事都归罪于下属,身为上官的他们也不过是被蒙蔽了而已。 比起恶意拖延救灾,被小人蒙蔽,一时失察的罪过就小的多。 但秦朝阳软硬不吃,直接将两人绑了,据说如今正带着两人往京城赶来,要他们当面和皇帝解释。 这两地的知府,一个是萧家的人,一个是陆家的人。 此前故意不放粮,也是因为得了这两家的授意,想给秦枭添点麻烦。 如今事情败露,萧家和陆家不知道还有没有保下这两人的打算。 不过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众人以为很难破局的旱灾,竟然就这般轻轻松松解决了。 从始至终,秦枭好似都没干什么事,就只是派了都水司的官员去了这些地方,然后又从南直隶调了一些粮到南地而已。 这件事里最大的变数,竟成了南疆。 众人都知晓百里灏与百里征这两位藩王关系不错,封地又近,这次的旱灾两人也合作的天衣无缝,逼的百里岳也跟着放粮。 想来是这三位藩王之间的明争暗斗,才导致这个局面。 所以如今京中这些人,都只以为是秦枭运气好,被这两位藩王无意间帮了一把。 两位郎中汇报完旱灾解决的好消息后,便都退了下去。 百官又一次恢复缄默。 就在大家觉得早朝就这般平静结束的时候,户部侍郎王朋义站了出来。 他俯身一揖,这才道:“臣有本奏。” “说。” 王朋义抬眼看向秦枭:“昨日洪福公公来户部签署协议,说此后这细盐买卖一事便由他盯着。陛下和宁王大人可知道此事?” 这件事众人自是也听说了,但只知道洪福是替陛下来签协议,却不知对方以后竟要一直盯着这事。 那这意思,可不就是要让洪福始终盯着户部行事了吗? 被一个太监压一头,也难怪人家户部不乐意。 不过王朋义如今这一出,想来也有为王家出口气的意思在,毕竟家主的嫡子当着这么多王家官员的面被砍头,实在有些不光彩。 “朕知道。”百里鸿脆声声开口,“朕还要在内廷设司礼监,以洪公公为首,对外廷行使监督之责。” 话落,满朝震惊。 便是那八风不动的六部尚书,也都险些失态。 如今秦枭在朝中只有一个楚九辩,其他官位也很难有空缺。 索性他就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弄一个新的部门出来,他手里没有文臣,便直接将由秦太尉培养出来的洪福叫出来用,这招可真是高。 但这司礼监一旦确定成立,那洪公公就不只是监督细盐买卖这么简单了,他会成为新的势力,成为秦枭真正的耳目。 司礼监会时刻监督着六部行事,其他人再做什么都会被掣肘,都会更容易被秦枭拿捏住把柄。 而且这样一个部门,由洪福这个秦家人管理,那其他权贵便是想拉拢都不可能。 秦枭这一招真是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便是最初只想给秦枭添一点堵的王朋义,此刻都忘了要说什么。 自然,听到百里鸿的话后,楚九辩也有些惊讶。 昨日他和秦枭确实给百里鸿讲了为什么洪公公白天不能陪他,也尽量把洪福工作的重要性讲了。 小朋友当时就煞有介事地说自己听懂了。 这件事推行起来复杂,所以当时秦枭和楚九辩就没告诉小孩要怎么与大臣们说这件事,他们二人是准备自己来说。 不过当时他们商议的时候,小皇帝就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想来是把他们的话都听进去了。 所以眼下,百里鸿是在自由发挥。 这么小的孩子,不仅听懂了他们说的话,还有胆量自己做主在朝堂上说出这一番言论,果真不简单。 楚九辩不由想到了原著中对百里鸿的描述—— 幼龄洞见朝局,少年掌政拓万里盛世,智冠千古,政通四海,乃后世帝王之典范。 不愧是男主,聪明的像个小神童就算了,成长速度还如此惊人。 看来洪公公才是最了解百里鸿的人,知道以对方的能力,已经可以把《论语》读懂了。 楚九辩看向秦枭,见对方也朝他看了过来。 不过只相视一瞬,两人便默契地移开了。 而其他人却不惊讶百里鸿能说出这番话,因为此前朝堂之上这小皇帝也会时不时说上几句,不过那些话一听就知道是秦枭教的。 幼帝与权臣,便是如此。 也不怪他们谁都想要坐上秦枭如今的位置,这跟直接做了皇帝有什么区别? 朝中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微妙。 王朋义也终于定了定心,态度比刚才更端正了些:“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他与王致远的想法不完全一样,对于那个已经死了的堂弟王文赋,他也并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对方。 可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在自己面前还无动于衷。 自然,站在秦枭的立场上,对方这般做法完全没问题。 但站在王朋义的立场和私心,他却觉得秦枭的手段太过刚硬狠厉,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明明可以不用死人。 或许,这便是祖父总说他软弱的原因。 他确实心软,确实狠不下心针对外人,更狠不下心将家族亲人舍弃。 因此眼下的他心里是有气的,这才想要借着洪公公的事为难一下秦枭,却不想竟带出了“司礼监”这样的大事来。 因而此刻他那点想找茬的心都没了,彻底认真起来。 秦枭老神在在地坐着,视线扫过众人,将他们微妙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洪福站在龙椅旁,余光里能看到小皇帝模糊的身影。 小朋友第一次在朝堂上说了舅舅和先生没教过的话,有些紧张,如今被为难后下意识看向两人。 但楚九辩微垂着眼,秦枭也无动于衷,百里鸿当即明白这是两人要他自己发挥。 他们是在给他成长的机会! 百里鸿缓缓呼出口气,心里默念着“朕要强大起来,朕要保护大家”,然后才开口道:“有何不妥?” “内廷与外廷素来互不相干,命洪福公公监督细盐买卖已是不妥,如何能再设立司礼监?”王朋义蹙眉道,“且自古以来就没有太监掌权的先例。” 礼部侍郎陆乔波也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太监乃刑余之人,便是奴才。若是让这些人掌权,岂不让人嘲笑我朝无人?朝廷颜面何存?” 话落,御史台也有一姓陆的御史走出来,道:“陛下,御史台的职责便是监督百官,这司礼监若是也行使监督之权,那御史台岂不成了摆设?”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接把百里鸿刚建立起来的自信给打击到了。 他觉得这些人说的不对,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求助般看向舅舅。 但舅舅背对着他,看不到他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他便又看向楚九辩。 好在楚九辩正巧抬了眼。 四目相对,小朋友眼里都有了水光,看着可委屈。 楚九辩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可怜孩子,刚想努力装大人就被吓到了。 未免对方留下心理阴影,以后都不敢再说话,楚九辩就冲他安抚地笑了笑,然后走出队列躬身一礼:“陛下英明。” 百里鸿悄悄呼了口气。 有先生和舅舅在,他其实一点都不害怕,就是单纯的紧张。 且之前无论这些官员们说什么,虽然都口称“陛下”,但矛头针对的都是秦枭。 今日却不同,这些官员的矛头好似都对准了百里鸿,所以小孩才这么紧张。 看着楚九辩站到那几位官员身前,百里鸿攥紧了小拳头,心里暗暗给先生助力。 同时也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苗苗今日做的已经不错啦,都主动说了两句话,以后肯定能说的更多。 “楚大人是同意成立司礼监?”王朋义侧头看他。 这话其实没有问的必要,谁都知道百里鸿能说出这些话,肯定是楚九辩和秦枭商量后的结果。 “自然。”楚九辩回望过去,“王大人说自古没有这般规矩,可这规矩就是人定下的,莫非前朝皇帝能定下种种规矩,我朝陛下却不能?” 一顶“我朝不如前朝”的帽子扣下来,王朋义面色一变:“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致远闭了闭眼。 这个孙儿还是年轻,这种时候怎么能顺着楚九辩的话走?这不当场就落了下风?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王侍郎便是同意这件事了。”楚九辩一句话就断了王朋义的话头。 而后他又把视线落在陆乔波身上,“陆侍郎说内监便是奴才,那既是奴才,为主子办事有何不可?你也是为陛下办事的,莫不是在心里倒觉得自己是主子了?” “楚大人这话没有道理。”陆乔波蹙眉道,“下官自是为陛下办事。可内监们不识诗书,不懂律法,如何分辨得清功过是非?便是细盐一事,内监们便也读不懂账目吧?” “洪福公公出身秦家,由秦太尉亲自教导培养,未入宫前才华满京皆知。”楚九辩淡淡瞥了他一眼,“陆大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连此前压在自己头上的才子都忘了不成?” 陆乔波脸色一白,有些难堪。 洪福确实才华出众,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京中各家长辈拿来比照的榜样,陆乔波这一批人,确实是被洪福压了好几年。 被秦家一个捡来的下人压了这么久,自是憋屈。 还是后来对方进了宫,他们才终于直起腰来。 楚九辩继续道:“洪福公公心善,在宫中这么多年,一直在教导内侍宫女们读书习字,这内廷中的能人,不比外廷少。” “至于御史台。”他看向那位陆御史,语气一冷,“你们也知道自己行使的是监督弹劾之权,可你们监督的都是什么事?谁家娶了几个小妾,谁又偷偷误了半日的工,这些值得拿上朝来说吗?” 那陆御史想说什么,但又无法反驳。 京中各大势力还没彻底乱起来,互相攻讦的事都没有,他们这些隶属于各个势力的御史,平日里还真没什么可说的,顶多是看着上官们的意思,骂一骂这个大人私生活不检点,再说一说谁不好好工干,真正那些贪污受贿贪赃枉法的人和事,他们却都没人去说。 “远的不说,就说贵州广西两地的知府。” 楚九辩语气平静,但就是让人心慌:“他们做了什么事在场众人心里都一清二楚,别人不说便算了,你们这监督百官的御史也都缄默不言,怕不是耳聋眼瞎了。” 这话就是直接指着御史台众人的鼻子骂了。 齐执礼觉得楚九辩说的没什么毛病,但他也理解这些御史们的难处。 而且他也不同意太监掌权,便上前了一步,温声道:“楚大人,下官有一事不解。” 楚九辩猜到他会出来。 不过看在对方是江朔野表哥,且态度不错的份上,楚九辩也没有如方才那般咄咄逼人,而是颔首道:“请说。” “内监无家族掣肘,如无根浮萍,若是他们掌权,便无所顾忌。且内监们深受陛下信任,那他们若是捏造所谓百官的把柄,借此打压朝臣构陷忠良,该如何是好?” 楚九辩心道这人还挺聪明。 齐执礼说的便是宦官乱政之事,且若是遇上昏庸的帝王和奸佞太监,这种情况必然会发生。 不过还是那句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今情况就是,百里鸿并非昏君,洪福也非奸佞。 但他也不能把实话说出来,这难以服众。 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他和秦枭也早就商量过了。 楚九辩抬眼看向秦枭。 男人与他视线相交一瞬,便移开,看向了齐执礼。 “打压朝臣,构陷忠良。”含笑的男声响起,百官的注意力便都从楚九辩身上移开,看向秦枭所在的位置。 秦枭从座椅上起身,缓步走下台阶。 “齐中丞是想说,如今没有司礼监的朝堂,便没有打压朝臣、构陷忠良的事了吗?” 这话说的直白,众人脸色都微微变了。 齐执礼欲言又止。 怎么可能没有?这大宁的朝堂早就烂透了。 朝中一时静了下来。 倒是苏盛忽然上前一步,道:“司礼监既是陛下的意思,那自然是要设立的,臣等不敢有异议。” 其他几位尚书其实也都是这个意思。 楚九辩和秦枭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他们今日敢提出来,那就一定要把这司礼监建起来,谁反对都没用。 但司礼监的权利到底有多大,却需要细细商定。 这事,身为户部尚书的苏盛来提,再合适不过。 这些老狐狸们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很有默契。 果然,苏盛在表示大家都同意设立司礼监之后,又道:“只是这盐运之事乃国本,户部对此既有经验,又有许多可用的官员,做起事来定是比司礼监更熟悉一些。” 司礼监既然是监督部门,那就和御史台一样,不要插手其他事。 这样的话,不过就是他们今后做事要更小心一些,别让司礼监抓住把柄,但若是司礼监的权利大到可以插手任何一个衙门内部的事,那很多事做起来就麻烦了。 秦枭轻笑了声:“苏大人的意思,是让户部跟进细盐之事?” “此乃户部职责所在。”苏盛道。 “若真让户部管这事儿,那国库还能收上来几成的银子?” 秦枭这是直接说户部会贪墨了。 虽然是事实,但只要不摆到明面上,那他们所有人就都是清官,是忠臣。 这世家贵族的名声,天下悠悠众口,史书上的一笔一划,都限制着他们,让他们不敢明摆着当一个奸臣。 所以秦枭说的这些,他们谁都不能认。 可偏偏秦枭就是要把一切都摊开:“工部和吏部两个最有油水的衙门,他们每年贪了多少?” 被点到名字的官员们脸色都不好看。 秦枭却还在继续:“兵部每年的军饷有多少送到了将士手里?刑部收钱办了多少冤假错案?礼部逢年过节又往自己兜里揣了多少银钱?” 他最后又看向苏盛:“这些,可都是你们户部给平的账啊。” 瞧着众人难看的脸色,秦枭才又笑了声:“看吧,非要本王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众人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 秦枭这是打算彻底和他们摊牌。 宫门口那两具断了头的尸体,是震慑,更是威胁。 秦枭就是想告诉他们,英宗时期的事他可以不计较,但从现在开始,他们这些权贵的手就不能再伸的那么长。 楚九辩看了半晌,如今又适时开口道:“诸位大人也都是为了百姓,陛下都懂。这司礼监便只是一个普通衙门,不会插手六部事宜。此次细盐之事便也算是司礼监第一份差事,瞧瞧他们到底有没有为陛下分忧的能力,若是没有,自然可以再决定留不留。” 到了这时候,谁还能看不明白秦枭和楚九辩的算盘? 一早开了宫门就杀了两个世家子弟,明面上是为了告诉大宁百姓,朝廷的政令谁都不能违抗,实则是给世家提个醒,秦枭手里有兵。 且他身后有百里鸿,那便是有皇帝,有这大宁最高的权利。 这是震慑。 而后早朝之上,便是没有王朋义提起,楚九辩和秦枭也定会提出开设司礼监之事。 然后再借此机会,把六部众人那些腌臜事都抖出来,一方面告诉他们过去的事陛下都知道,但不追究,一方面又警告他们日后要谨慎行事,收收手。 连续打了两个巴掌,楚九辩再给一颗糖,说六部之事还是六部自己管,不会被掣肘。 至于司礼监靠盐运之事再决定留不留,纯粹就是瞎话。 这衙门设了,就不可能再取缔。 这么一番下来,朝中百官都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压力,这压力便来自于秦枭和楚九辩。 因为他们都有了一个觉悟,那就是这两人想做的事,肯定能做到。 这今后的朝堂,不,是这今后的大宁。 恐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外面细雨一刻未停,众人下朝后出了大殿,闻着殿外潮湿水润的气息,才觉得胸口压着的气散了一些。 所有人心里都装了事,便是那几位一二品大员,竟也都无言地朝宫外走去。 宫门口,那两具尸首还在,殷红血迹都被雨水冲刷成了浅淡的粉色。 陆有为和王致远刻意在奉天殿门外多留了一阵,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站着,也不说话。 他们在等一个人。 待到百官几乎都快走到宫门处,殿内才有脚步声姗姗来迟。 两人回身看去,果然见着了那素来笑容温和的大太监洪公公。 洪福朝两人作了一揖:“两位大人安。” 陆有为和王致远便是心里不愿,也还是对他回了一揖,口称:“洪大人。” “两位大人客气了。”洪福笑容不变,“昨日便想着同两位签了细盐买卖的协议,却没来得及,不若咱们现在就签了吧?” 两人特意留着就是为了这事,自是无有不应。 “请两位大人移步司礼监,下官为两位拟了协议。” 昨日他就已经选了距离养心殿不远的芳华园,改造成了司礼监,还找了包括小祥子在内的几位太监与他一同处理今后的事儿。 如今确实人少,像个草台班子,但洪福心里早有章程,定会渐渐把司礼监发展起来,真正做到为陛下和大人分忧。 “请洪大人带路。”陆有为道。 王致远却道:“可否劳烦大人一件事?” 洪福便道:“若是两家小辈之事,下官方才已经命人去照料了,想必不多时就能将二人送回府上。” 他还贴心地说了“照料”,而不是“收尸”。 “多谢大人。”陆有为和王致远又是一揖。 洪福客气了两句,便领着两人前往司礼监。 而这两位也再一次审视起这位大太监,几年的宫闱生活,对方却并没有丢了当初在宫外时的那份心气,只是比起当初的年轻气盛,他更多了一丝内敛和深沉。 这样的洪福,比之前更难对付。 秦枭和百里鸿的势力,好似从楚九辩出现那天开始,就在不断膨胀了。 不管这些权贵心中作何想法,皇权逐渐强大起来都已经成了事实。 宫外。 当陆兴文的尸体被送回陆家的时候,其父母自是一番痛哭不止。 “家主大人,您可一定要为兴文做主啊!” “兴文他才十七岁,他不过是吃多了酒说了胡话,怎么就至于连全尸都不留!” 陆烬烽站在院内,听着旁支这两位族叔族婶的哭声,心头沉重。 秦枭的手段他知道,前日安无疾来搜查的时候,他就命府内众人把那所谓曼陀罗都拿出来,不过是个有些问题的香料,不吃便不吃。 陆兴文自然也没有私下偷留。 可他与王家那位嫡子王文赋相熟,竟跟着人一起吃了酒和曼陀罗,发了癫。 如今害了自己,他虽心痛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去了,但也没办法。 他转身离开了主院,却又吩咐侍从道:“给他们转两间铺子。” 这官场,这京城,他是真的一天都不想多待。 可身为陆家家主,他却又不得不留在这。 陆兴文是这夫妻俩的独子,可未及冠就横死,这是不详,孩子便被草草入土,甚至连祖坟都进不去。 夫妻俩浑浑噩噩地看着儿子入了土,又得了家主赏的两间铺子。 “两间铺子”女人喃喃着,眼泪簌簌落下。 两间铺子,她的孩子,就值两间铺子!! 另一边的王文赋,却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 元瑜哭得几次晕厥,王文耀亲自送弟弟下葬,双目赤红一片。 王涣之知道事发突然,所以没有怪王致远,但他却不会任由自己儿子受这么大的委屈。 便是人已经死了,他也要为他出口气,以慰对方在天之灵。 于是从下午开始,关于秦枭残暴的流言便甚嚣尘上。 当朝砍人,还是两个未及冠的少年,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秦枭就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宁王嗜杀成性,谁要是惹了他不开心,便定要砍头! 一时间,京中百姓人心惶惶。 对秦家的敬重,早在秦枭血洗神武门之后就演变成了敬畏。 如今这敬畏又逐渐变了样,开始变成了单纯的恐惧和排斥。 这般残暴的人独揽大权,还能有百姓好活吗? 夜里,楚九辩都洗漱完准备躺下了,小祥子才说八卦一样把这些流言告诉他。 楚九辩听着一时恍惚。 这些说法,怎么这么像原著中写的那些? 可他太清楚实际情况,秦枭和“残暴”这个词根本搭不上边,楚九辩甚至觉得就那两个蠢货干的事,便是再死几次都不为过。 这就是王家的报复手段吗? 控制舆论? “公子?”小祥子站在屏风后叫他,“您睡了吗?” “没有,秦枭打算怎么处理?”他问。 小祥子叹气:“小银子去给大人学这些的时候,大人就说了三个字——” “他说‘知道了’?”楚九辩问。 “还是公子懂大人。”小祥子的心情莫名就好了一些。 只是大人这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任由百姓误会他,就跟自虐似的,小祥子他们都觉得生气,明明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楚九辩却无声地笑了下。 他和秦枭,果然是同类人。 不过名声这东西还是很有用的,秦枭可以不在意,楚九辩却需要帮他保住。 正好,他也该看看自己那位拥有“舆论集团”的第三位信徒,有多大的能力? 让小祥子去休息后,楚九辩就闭上眼,进了神域。 “召唤王其琛。”他道。 【检测到信徒王其琛已喝醉,属于不清醒可召唤状态。】 【召唤成功。】 第40章 信徒相见 系统刚说完,楚九辩就瞧见云雾中掉下来一道身影。 自由落体,一点挣扎的反应都没有,真是睡得死死的。 金凤适时从空中穿行而来,稳稳将人接起。 飞行带来的气流吹起青年蓬松的长发,也让他不适地蹙起眉。 “来人。”他眼睛都不睁,搓着手臂含含糊糊地喊,“把窗户关上。” 回应他的是一道清脆的凤鸣。 王其琛搓手臂的动作一顿,而后倏然睁开眼坐起来,眼底一丝醉意都瞧不见了。 眼前是如烟般的云雾,身下是一只巨大的金色凤凰。 这是梦? 王其琛警惕心一松,醉意再次袭上来,但比方才强了一些,也没了困意。 他举目四望,都是云雾,无甚稀奇。 倒是这身下的凤凰鸟,金色的长羽层层叠叠,柔软顺滑,伸手触碰的时候还有温度,尤其逼真。 视线有些摇晃,凤凰煽动着长翼,一个俯冲便出了云雾范围。 王其琛忙倾身抱紧凤凰鸟,然而眼见着凤凰就要冲到白玉地面上,他就又松开手,脚下轻盈一跃便从凤凰背上跳开。 这是有些轻功的。 身上人自己下去了,凤凰便就改变姿态,拖着金色的长尾向上飞起,直至没入云层中。 王其琛从凤凰背上跳开之后,便好巧不巧踩在了整个神域中,唯一一张椅子的椅背上。 一个踉跄,他“咚”地就摔到了长桌之下。 楚九辩:“” 他在脑海中问系统:“不是说思维状态进来吗?他怎么是这个样子?” 【宿主,酒精作用于大脑,也会影响思维状态的信徒。】 很好。 楚九辩有些头疼地看着那张白玉长桌。 过了两息,才有一只手从桌下伸上来,扒着桌面。 青年费力地从桌下爬起来,顺势就坐到椅子上。 额头贴着微凉的玉桌,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王其琛这才坐直了身,后靠在椅背上。 眼神扫过四周,无论是空荡的纯白空间,还是那如有生命般的云雾,都如梦如幻。 一阵清新的梅香钻入鼻腔,王其琛朝前方看去,便见如纱帘般的云雾中隐约有红梅摇曳。 忽而一声悠远的龙吟,他下意识抬眼朝上看去,而后瞳孔骤缩,当即起身后退几步,整个人也彻底清醒过来。 目之所及处,竟是一尊巨大而宏伟的神像,隐在飘渺云雾中。 在目光触及到对方的瞬间,王其琛就感受到一股可怖的威压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令他心神俱颤,未尽的那点醉意也彻底散了。 楚九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把对方眼中的怀疑和防备看的一清二楚。 果然又是个警惕心强的。 楚九辩这段时间也想办法打听到了一些王家的事。 王家每一任的家主都是从家中优秀子弟中选拔,而这一任的家主候选人便有三个,其中就包括王焕之。 而这三位候选人无论是身份、才学还是名气都差不离,所以当时他们家族内斗也很激烈。 直到王焕之娶了锦州元家长房的嫡长女元枝意,也是元家主之女,这才脱颖而出。 锦州元家虽不如四大世家,但也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下属名仕大儒成百上千。 前朝时,许多元家子弟都在朝中掌任大权,势力上与王家不分伯仲,直到大宁太祖掌权,元家下属不少名仕获罪下狱,这才逐渐沉寂。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大的世家总能找到机会起势。 武宗时期,元家便又借势复起,待到王焕之娶元枝意时,元家已经是大宁仅次于王家的书香世家。 这两家小辈成婚,便是强强联合,王焕之的竞争力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最终拿下了这王家家主之位。 只是王焕之当初中意的其实是元家二房的嫡女元瑜,但因为二房之女怎么都不如家主之女带来的助力大,所以他便求娶了元枝意,婚后第二年生下了嫡长子王其琛。 这个时候,因为有如同王漳那般的族老和谋士为他筹谋,所以王涣之的家主之位也算是完全坐稳了。 人一旦掌了权势,欲望就会越来越大,想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于是,他又动了将元家二房之女元瑜纳进门的打算。 其中隐秘外人不知,总归是王焕之在王其琛三岁那年,真的把元瑜带回府当了贵妾。 元瑜一个名门望族的嫡女,却甘心为妾,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但事实已成定局,且进门的第二年,元瑜便生下了庶二子王文耀,后年又生下了三子王文赋。 因为她性格温柔和善,比起元枝意的高傲清冷更亲切,更讨人喜欢,所以王家上到那些族老夫人,下到小厮婢女,提起元瑜都只有夸赞。 一时间,元瑜的贤德名声在京中也传的人尽皆知,风头直接盖过了主母元枝意。 就在这种情况下,众人忽然就听闻这位主母元枝意,也就是王其琛的母亲,病逝了。 那场病来的突然,才五岁的王其琛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 上一任王家家主的夫人,也就是现在的王老夫人,心疼这孩子无依无靠,便将他接到身边亲自照料。 王老夫人按照辈分,是王涣之的伯母,所以她想要抚养王其琛其实不怎么在理,但王老夫人在王家话语权大,她决定的事,别人便是想要拒绝,也说不过对方。 于是这件事便这么定了。 王涣之本不愿意将王其琛送去,好似是怕这个年仅五岁的少主成长起来,会借着王老夫人的势影响到他这个家主的威严。 但谋士王漳不知与他说了什么,总归在那之后不久,王焕之便应了这事,而后以“礼”闻名的王家就又举办了一场大儒辩经。 他们与元家,以及其他书香世家一同辩论,谈这“小妾能否被提为主母”。 将近三日三场的辩论后,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一句话——“凡妾秉礼有功,主母逝可承嫡”。 元瑜嫁到王家几年,安守本份从未犯过一点错处,这是有德,生下了两个孩子,这是有功。 于是这位贵妾,一朝成了名正言顺的主母,且此后就有了不少妾抬为主母的事儿,人们渐渐便潜移默化接受了这个概念,也渐渐淡忘了最初这个“礼”是怎么来的? 又是谁开的头? 但王其琛不会忘。 楚九辩从小祥子那听到这狗血的往事后,便觉得王其琛的母亲死的蹊跷,说不准就和那位继夫人有关系。 王家父子关系不合,显然也有更深的内情。 至于元枝意的父母身为元家家主,为何没有追查女儿的死因,或许还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家族的和睦与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儿,孰轻孰重,对方定也是衡量过。 且那时候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才五岁,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元家又不如王家势大,所以为了孩子,他们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王其琛已经长大成人,被尘封的旧事也该渐渐擦去掩盖其上的痕迹,露出原本的真相。 所以楚九辩猜测,王其琛背后的舆论集团,除了一部分忠于王老夫人的王家人之外,便是元家的大房一脉。 他们定是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可以把王焕之等人踩死的契机。 这就是王其琛最大的诉求,恰好楚九辩未来也一定要将四大世家拔除,所以他们的利益便绝对一致。 不过楚九辩暂时不打算用这一点去拉拢王其琛,他如今还是要隐瞒好自己是九公子这件事,只以“大祭司”的身份与信徒相处。 他打量王其琛的时候,对方也正仰着头看他。 脑海中无数念头闪过,王其琛忽而勾唇一笑,又变成了那个不怎么着调的王家少主。 “阁下是何人啊?”他问。 他问的是何人,那就是不打算把楚九辩当成神明,或者对方已经意识到这是在梦中,便没了什么顾忌。 楚九辩却也无声地笑了,说:“吾乃大祭司。” 话落,他果然瞧见王其琛面色一变,问道:“可是漠北那位大祭司?” 江朔野为了帮楚九辩收集信仰,把“大祭司”这个名号传的几乎人尽皆知,京中这些人自然也都知道。 所以楚九辩敢肯定,自己只要说出这个名号,王其琛就会联想到漠北。 事实果真如此。 不过对于王其琛的问题,楚九辩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神明,有的时候就是要多一些神秘感,很多事都不能明说,要信徒自己猜测才有意思。 王其琛见他沉默,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又问了个问题:“您为何会选上我?” 系统抽出来的,咱俩有缘。 但楚九辩显然不可能这么说,便道:“命数如此。” 命数? 王其琛微微眯了眯眼。 此前漠北军四处传扬说仙人入梦,赠了江朔野马镫和马鞍的制作方法,但王其琛却并不信。 但他也猜不到江朔野编出这么个瞎话的目的。 可如今这位大祭司竟然找上了自己,王其琛便是再不信,也有些动摇了。 如今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是他醉酒后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仙人入梦”? 若这位大祭司真的是仙人 此前对方给了漠北军马蹬马鞍,那如今对方找上他,是要做什么?要给他什么东西吗? 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金子的事,他又需要付出什么? 思绪翻飞,王其琛刹那间就想了许多。 忽而,那道清冷悠远的声音再次开口,道:“吾与你有缘,此物便赠予你。” 言罢,便有两张薄薄的纸页出现在白玉长桌之上。 王其琛顿了下,才向前两步走到桌前。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那两张纸,才小心拿起。 而拿起纸的瞬间,他心头便是沉沉一跳,忍不住仔仔细细摩挲着纸页,又凑近了去看。 王家最赚钱的生意便是“售纸”,普通的纸都贵到寻常人家用不起,更别说那千金难求的“琅琊金纸”,只一张便能值一锭金。 可现在他手中的这两张纸,洁白如雪,轻薄柔韧,摸上去也没有任何粗糙之感,反而光滑细腻,比琅琊金纸好了不知道多少。 这真的是纸吗? 或者说,这就是仙人用的纸吗? 王其琛的心脏跳的有些快,脑海中关于大祭司“是人还是神”的天平开始倾斜。 他定了定心,才让自己忽略这纸本身的好坏,反去关注纸上的内容。 而这一看,他就又是一惊。 这纸上的字方方正正,每一个字都标准的不像话。 每两个同样的字,看起来更是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就好像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若是楚九辩知道他内心所想,定会告诉他,就像“复制粘贴”一样。 不过王其琛很快就明白这些字为什么会是这样了,因为这两张纸其中一张上便写着“活字印刷术”五个大字,以及相关解释和做法。 他细细看去,越看越觉得妙。 他又忙去看另一张纸上的内容,这一看更是手都抖了抖。 竟是造纸术! 王家最赚钱的生意,便是“售纸”,普普通通的一张纸,百姓们就用不起。 自然,纸张售价昂贵,除了王家想要赚钱之外,还有一点就是造纸的成本确实高。 无论是花费的人力物力,还是造纸周期,以及权贵世家对纸张的高需求率,都使得纸张的价格居高不下。 可眼下这纸上的造纸方法却简单、高效,造出来的纸张质量,虽到不了王其琛手中这两张这般好,但也比琅琊金纸好了数倍。 王其琛脑海中种种念头划过。 世家望族能始终占有更多的财富和话语权,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控制思想。 他们奉行愚民政策,控制着无知百姓们的思想,他们将那些典籍著作全都藏着掖着,不分享,不外传,他们还用纸张高昂的售价来劝退普通百姓,不给百姓读书习字的机会。 而这一切,都碍于知识的传播范围和媒介有限。 可如今他手中却有造纸术和印刷术。 若是这些世家贵族藏在库里的典籍,被一遍遍印刷在便宜的纸张上,那纸张不同于竹简的轻薄特性,就能保证这些典籍知识能传的更远,范围更广。 等到这种事情成为常态,那百姓就能读上书。 识字明理,便是不入朝为官,也总要知道自己为何会活在这世上。 知道些是非对错,不那么容易被煽动利用,不会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某些人棋盘之上,微不足道的一粒微尘。 大祭司,是想要“开民智”! 王其琛短短时间内就将这其中利害关系捋了清楚,心中震撼久久不散。 他不由想起了此前漠北的马镫和马鞍。 这两样东西的出现,使得漠北军实力大增,而他们实力大增后,被庇护的漠北百姓便会更加安全。 所以大祭司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天下苍生! 不知过了多久,王其琛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看向大祭司巨大而神圣的虚影。 这一次,他眼中带出了一丝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敬重。 他没有拒绝神明赐予的两样宝贝。 “多谢大祭司。” 他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仪态优美如画。 楚九辩很满意他的态度,控制云雾将人扶起。 王其琛站直了身,便又道:“大祭司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去做的?在下定竭尽全力。” 他接下这两张纸,其实也有私心。 王家造纸术在大宁算是登峰造极,而琅琊金纸的做法,也只有每一任的家主才有资格知道。 若是他能私下里做出更好的纸,然后匿名将生意铺开。 等到族中长老们发现这生意属于他之后,王其琛在王家的地位便能水涨船高。 届时,他再想对付王涣之便也就不用再装成个废物。 他可以堂堂正正,与对方争夺这“家主”之位。 这是王其琛明明白白的私心,大祭司不可能看不出来。 所以他也坦然接下两张纸,然后再以其他事来回报大祭司。 他这样的心思,说起来比起臣服,更像是交易。 楚九辩可不会任由他一直保持这般想法,但眼下他确实有事需要对方去做。 “京中百姓蒙昧无知,吾要他们看清何为真实。”楚九辩点到即止,“你可能做到?” 京中百姓? 真实? 王其琛瞬间就想到了今日京中的那些关于秦枭残暴的流言。 那些流言避重就轻,把陆王两家的小辈说成了可怜而单纯的孩子,将他们二人被砍杀的原因却都瞒了过去,只大幅度描绘秦枭这铁血手腕。 这事王其琛知道,他可不会任由王文赋那个蠢货死的清白。 所以便是没有大祭司提起,他也会想办法扭转言论,把王文赋的错处公之于众。 而且他今日喝了这么多酒,有一半是为了庆祝王文赋的死和王涣之元瑜的痛苦,另一半就是与人谈及如何扭转舆论,这才一时兴起喝多了。 他们已经有了计划,待到明日,都不用到午时,关于秦枭的流言便会彻底反转。 反倒是王文赋,死了都要再被人唾骂上好一阵了。 “此事本就是在下心中所想,请大祭司吩咐其他事吧。”他倒是也坦荡。 不愧是系统严选,品德这方面都是信得过的。 只是 楚九辩看着自己一点没涨的信仰值,知道王其琛虽然已经信了他神明的身份,却并未信仰他。 那就是威慑和震撼还不够,让对方不愿与他深度捆绑。 看来要下一剂猛药了。 楚九辩在心里问系统:“能否召唤江朔野或者司途昭翎?” 【宿主,信徒司途昭翎正在与胞弟研究水车,不可召唤。江朔野正在酝酿睡意,已为您召唤。】 【召唤成功。】 话落,便见那云雾之中又掉下来一道身影。 王其琛倏然回头,却只来得及看到一身影落入了云雾之中。 接着,他便听到了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正缓缓从那云雾中朝此处逼近。 王其琛微微凝眉望着,不多时,便真的瞧着一高大的身影从云雾中走了出来。 对方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锐利的双眸直直朝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却都愣了。 江朔野率先回过神,压着内心的震惊走至与王其琛并肩的位置,朝大祭司的方向行了一礼。 楚九辩淡淡应了一声,然后便也不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两个青年。 这两人应该没见过面,如今不知会不会尴尬? 事实证明,这气氛确实有些古怪。 王其琛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身侧这人,高大健硕,剑眉星目,一身黑色劲装衬出对方一身的肃杀之气。 应当是位将军。 察觉到他如有实质的视线,江朔野便侧头看他,然后大大方方作了一揖,道:“在下江朔野,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原来是驰风将军。”王其琛微微一笑,也回以一揖,“在下王其琛,久仰将军大名,今日可算得见了。” “在下对公子也是久仰大名。”江朔野干巴巴地说。 王家那位风流少主,确实也算是久仰大名了。 王其琛盯着他看了两息,才垂下眼。 江朔野也差不多反应。 他们面上一个比一个镇定,但心里的震憾不必多说。 大祭司竟能让他们位于京城和漠北两地的人见上面,果真鬼神手段。 楚九辩看着忽然狂飙了三个点的信仰值,便知道这是王其琛贡献的了。 如今他的信仰值涨的慢,只有抽出来的这些信徒们的信仰,才能让他的积分“突飞猛进”。 而王其琛能贡献出信仰值,便说明楚九辩这一手牌打的不错。 他此前想了许多让王其琛快速信仰自己的办法,但最后他还是选了最简单粗暴的一种。 自己被神明入梦,与在梦中与其他陌生人见面,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所以楚九辩直接就将远在漠北的江朔野放到王其琛面前,就不信对方还能稳得住。 如今看来这一招效果不错,王其琛这心态不就崩了吗? “若无其他事,便去吧。”楚九辩道。 王其琛知道说的是自己,便躬身一揖:“属下告退。” 在被白雾彻底包裹住之前,他再次看向江朔野,恰好与对方望过来的视线相撞。 白雾如风般经过,美到雌雄莫辨的青年便已经消失无踪。 江朔野还是第一次看到信徒离开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知道大祭司手下,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信徒。 不过以大祭司的能力,有多少信徒都不为过。 只那王其琛,一个风流纨绔,不知能不能帮上大祭司的忙。 江朔野没为此纠结太久,他相信大祭司自有考量。 这几天他也没闲着,如今既然见着了大祭司,便借机汇报了一下自己打铁炼钢的进程。 “属下已经找了一批愿意签订死契的铁匠,盖了一处小型的炼钢坊” 他不像司途昭翎那般爱分享,所以三言两语便把自己最近的工作都交代清楚了。 “做的不错。”楚九辩夸了一句,又问道:“你为何事烦忧?” 江朔野眼底的纠结之色很明显,楚九辩就是想看不到都难。 江朔野心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祭司,便道:“确有一事想请大祭司为属下解惑。” 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好几日了,好奇得很,但一直没机会问。 如今大祭司问了,他便也不扭捏,直言问道:“大祭司,您可认得京城中一名为‘楚九辩’的上官?” 楚九辩:“” 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还好他早有准备。 “神明皆有伴生神明,代表神明之意志。”他素来清冷的语气中,带出了一些起伏,“吾与圣星神君伴生共存。” 圣星神君? 这就是那位“九公子”的真实身份吗? 对方和大祭司果然有关系。 只是这“伴生神明”,他并不完全理解,只能理解为大祭司与神君是共存关系,有某种不可切断的联系,但他们并非同一个神。 什么神君,当然是楚九辩自己编的。 这大宁如今就两位“神”,一个是天上掉下来的“楚九辩”,一个是江朔野梦到的“大祭司”,是个人都会把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且大祭司如今做的这些,到了后期就能渐渐被人发现其实都是为了帮“楚九辩”。 其他人或许发现的晚一些,但他的这群聪明的信徒,定会早早确定这两个身份之间的联系。 既如此,不如就直接告诉他们,这两个身份就是有关系。 但他们不能是同一个人。 且在这两个身份中,定要有高低位,而“楚九辩”必须在高位。 不为别的,就为了系统。 楚九辩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完成系统任务,到时候系统走了,神域便也没了。 可他不能就此断了与信徒们的联系,便是“大祭司”这个身份用不了了,他也要以“楚九辩”的身份继续拥有这些信徒们绝对的忠诚。 只有“楚九辩”的地位比“大祭司”高,一切才能顺理成章。 但他也不能直接把这些摊开了告诉众人,那样很掉逼格。 所以眼下他有意说的含糊不轻,神神叨叨,就是为了给江朔野足够的想象空间。 “若无要事,便去吧。”他道。 江朔野躬身一揖:“属下告退。” 第二天一早,江朔野就给齐执礼写了回信。 大祭司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好似那位九公子不仅是神,还是一位特别厉害的神,且与大祭司关系匪浅。 说不定大祭司来到此界,就是为了能护着下凡渡劫的楚九辩。 江朔野脑补完一些奇怪的桥段,写信的时候便也带出了一些。 而后,他就叫人将信往京城送去。 九月十二日,是楚九辩预测北地大规模暴雨的日子。 天未亮,这场大雨果然如期而至。 小厮从府外匆匆跑进后院,找到了正在烹茶赏雨的御史中丞齐执礼。 “大人,是漠北那边的信儿。” 齐执礼伸手接过。 此前他写信把楚九辩在京中的种种“神迹”告诉了江朔野,之后一直没收到回信。 如今可算是到了。 他打开信纸,快速将前头关心他的话看完,这才看到了重点。 【驰风知表兄为人刚正不阿,但楚太傅确为神明,表兄切莫得罪,务必支持并服侍神明。】 齐执礼先是一头雾水,自己那个古板正直的表弟,何时也变得如此 算了。 他拿出火折子将信纸烧了。 看着火苗逐渐化作灰烬,齐执礼想到表弟信中所言,又无声地笑了下。 说什么服侍楚九辩,这京中上赶着巴结的人多了去了,轮得到他去服侍吗? 他起身走至长亭边,望着雨丝连绵。 天空中白光闪了又闪,雷声阵阵,惊起一只雀鸟扑扇着翅膀,飞过几处宽敞的院落,最终落在一颗大树的枝叶之间。 树下一侍从撑着伞快步走过,长靴踏在水里溅起几处泥污。 一路向内院行去,小厮终于在正院书房外停下,抬手轻敲三下房门,恭敬道:“大人,信鸽到了。” “进。” 户部尚书苏盛正与谋士范和对坐手谈,待小厮将纸条送到手里,苏盛才把视线从棋盘上移开。 小厮躬身退出屋子,屋内便又只剩了两人。 榻边的窗户开着,正对着后院里新栽下的秋海棠。 连绵的雨声与闷雷声中,苏盛将看完的纸条交于范和,目光朝窗外看去。 “这雨来的倒是巧。”他低声,感叹般地说。 范和烧了信,道:“命数如此,老天爷都帮着王爷呢。” 信纸落在桌上,烧黑的纸页上隐约可见“河西郡”“堤坝”等字样,被范和轻轻一扫,便彻底沦为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三次元有点事,但还是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给大家多更,爱大家[红心]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 》 40-45 第41章 河西溃堤 皇宫,养心殿东侧院。 院内靠着墙是一圈连廊,从院门口一路经过东侧耳房、正殿议事堂、再到西侧耳房,最后回到院门处。 连廊一侧靠着墙,放着一条条长椅,另一侧便是不及腰部的红木栏杆。 栏杆上,摆着一盆盆如雪般盛开的茉莉花。 坐在长椅上向前看,便可从花蕊之间将景致尽收眼底。 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连廊棚顶,又顺着檐角滴落,在廊下聚成一滩小水泊,又朝着地势较低的方向涌去,顺着敞开的排水口流出,最终顺着地下甬道进入御花园内的池塘。 今日是例行休沐的日子,楚九辩和秦枭方才在议事堂内批了一会儿奏折。 见着外头大雨瓢泼,空气清新,两人便顺着连廊慢悠悠走了两圈,衣摆上沾了清浅的茉莉花香。 楚九辩走懒了便停下,探出左手去触碰雨幕。 秦枭立在他身侧,视线落在他手腕内侧,便见着那些交错的伤痕变得浅淡,几乎快要瞧不出了。 指尖被雨水淋湿,楚九辩收回手,旁侧便递过来一方干净的手帕。 他接过手帕,边擦手,边走到长椅上坐下。 秦枭便也跟过来,在距离他两拳左右的位置坐下来,幽沉的眸光望向瓢泼雨幕。 “变浅了。”秦枭说。 楚九辩垂眸扫了眼手腕内侧的疤,道:“神力会慢慢回来,凡人时期留下的疤自然就浅了。” 意思就是这些伤都是他身为“人”时受的,而他之前刚刚下凡,神力没能全部跟下来,所以这些疤痕才会露出来。 如今神力已经在慢慢恢复,这些疤自然就会好了。 祛疤膏他已经用了半个月,如今身上那些较浅一些的疤都已经没了,皮肤也光滑如初。 想来再用上半个月,所有的疤便就真的都没了。 楚九辩不可能真的脱了衣服给秦枭看,那像什么话? 所以他只能给对方看自己手腕上的伤,不过这些伤比较深,疤痕也重,要彻底消失还要半个月时间。 他已经等不及了,因此方才才有意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变化。 想着如果秦枭能发现,他就顺势再吹个牛,如果秦枭不能发现,那他就再找机会展示。 好在秦枭这人眼神好,一下就看到了。 楚九辩云淡风轻地装完逼,就把手帕随手放至膝上。 结果刚放下,秦枭便把那手帕拿了回去。 楚九辩知道秦枭此人没有洁癖,之前都喝了他喝过的茶。 所以这锦帕也是一样,别说是擦过雨水的手帕,便是在泥地里转过一圈,对方都能拿回去洗洗继续用。 不过应该不会再用来擦嘴就是了。 因此楚九辩并没有当回事,甚至都没再多看一眼那张帕子。 秦枭也没看,他只是将那帕子握在掌心,指尖不时轻轻摩挲一下。 东侧院除了他们俩便只有几个洒扫的宫人,不过如今外头下着雨,两位主子也不喜欢别人伺候,宫人们便都在屋里。 因此院中只有楚九辩和秦枭两人。 雨幕成了最好的屏风,将这片连廊隔绝出一片独立的小空间,雨声伴着时不时的闷雷,将嘈杂的声音也隔断在外。 秦枭没有追问什么“神力”,楚九辩也没有继续言语。 他们就这般静坐了许久。 好似从相识最初,他们二人之间就总是有沉默蔓延。 但最初的沉默里含着警惕、防备,后来随着合作关系越发稳固,那股防备便被无言的默契替代,但总归有些微妙的尴尬和窒息感。 到了如今,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时不时的沉默,只觉自在。 楚九辩微微有些出神,直到秦枭将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你之前让我找的人已经找齐了。”秦枭道。 楚九辩此前给秦枭写了自己想要找的各种能工巧匠,这才没几日,秦枭居然就已经找齐了。 他接过纸,上面一条条身份介绍写的很清楚。 农学、律法、算学、医学、木匠、铁匠、纺织刺绣 共二十人。 这些人有两个是秦家族中之人,但更多的还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而这些小人物完美符合楚九辩的要求,那就是家世背景清白,学东西脑子要快,以及最重要的,那就是“听话”。 楚九辩之所以能确认纸上这些人都会听话,是因为这些人都有家人。 而秦枭将对方的家底都查了个一清二楚,还暗中将他们的家人都保护了起来。 当然,这样的保护在某些时候,也会成为牵制这些人的绳索。 楚九辩要将许多高于这个时代的发明和经验,传授给这些人,且这些东西暂时都不能传出去,所以他要这些人对他绝对忠诚。 但人心难测,用些特殊手段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楚九辩细细看完,便将纸收进袖袋,实则放入了空间。 “这些人都是在京城以及附近的郡县找的,若是你需要,我可以让人再往更远的地方去。”秦枭道。 “不必,这些够了。” 楚九辩不是要培养天才,他是要快速培训出一批讲师,再由这些讲师为后续科举上来的学子们授课。 能科举考上来的学子,定是出类拔萃。 但凡接触到楚九辩想让他们接触的知识经验,那他们这些专精于某些方向的学子们,就都会举一反三,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获得更高的成就。 这些学子的成就,便是高于这些讲师也无妨。 因为这些讲师最重要的作用,就是成为楚九辩的“嘴”,帮他去传播这些知识经验,省的他再一批批学子地教。 而且这样也省了秦枭花费人力物力去找更厉害的人,事半功倍。 “你不问问我找这些人做什么吗?”楚九辩侧头看向秦枭。 从这个角度看去,男人侧脸的轮廓线条好的出奇,尤其是英朗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是楚九辩这样混过娱乐圈的人都要赞一声的程度。 秦枭道:“这是我答应你的事。” 所以无论楚九辩用这些人做什么,秦枭都不在意。 楚九辩一笑,说:“你如今在我这里的信誉度高了一些。” 秦枭抬眉:“之前很低吗?” “你说呢?” 秦枭仔细回想了一下,除了第一次与楚九辩的赌约他耍赖了之外,好像就没再骗过对方,怎么楚九辩就觉得他不讲信用了? 楚九辩却没继续这个话题:“本来也没想瞒着你。” 秦枭偏头看他。 “记得你还欠我一个条件吗?”楚九辩微微抬眸与他对视。 写过承诺书的条件,自然不可能忘。 “记得。”秦枭道,“要我做什么?” 雷声阵阵。 青年如画般的眉眼间晕开些灼热的情绪,无机质般冷淡的浅色瞳孔中,也带出隐晦的亮色。 好似电光划过云层,秦枭有刹那间的失神。 楚九辩开口,语气中隐含着灼灼野心:“秦枭,你想过换一个官场吗?” 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秦枭眸色也深了些。 想过。 他无时无刻都在想这件事。 大宁的选官制度,就注定了官员之间会牵扯甚深。 察举制,实在是世家权贵结党营私,把控朝堂最有利的工具。 秦枭自然想过摒弃这个制度,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先不说这些朝臣会如何反对,只说该把“察举制”变成其他什么制度,就已经是个难题。 无论是什么制度,都免不了下官与上官的牵扯,免不了官场打点抱团。 可大宁需要朝廷,朝廷需要官员,官员的选拔不能停。 所以想要打破察举制的壁垒,就该有一个更为先进的制度来替代它。 且这个制度,不能在最初就明确地危害到朝中这些官员的利益,否则很难推行下去。 秦枭注视着楚九辩,声音微沉道:“你想换掉察举制。” “没错。”楚九辩太喜欢这种一开口,对方就能猜到他心思的感觉了。 “世家权贵掌握着察举的权利,便会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地去给他们卖命。我们只要把这个选官的权力收回到朝廷,那便也会有无数人上赶着为朝廷卖命。” 秦枭自然懂这个道理。 可便是将这权力收回到朝廷,也需要有人去具体负责落实相关事宜。 但他手中无人可用。 便是他手下有了可用之人,那也没有那么多官职空缺可以叫他把自己的人塞进去。 如今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论动了谁,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朝廷还需要有人做事,秦枭没办法一批批地砍杀下去。 且这些依附于世家的官员中,也有许多人在兢兢业业为百姓做事,秦枭不可能连这些人也一刀切。 这就是他暂时没办法和世家撕破脸的症结所在。 楚九辩知道他的顾虑,也没想一开始就大刀阔斧地干。 他也没打算一科举结束,就直接派人去地方抢了别人的活,他要的是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般无声无息地完成一步步计划。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只是想开办一个学堂。” “学堂?”秦枭蹙眉。 如今稍微有些底子的家族便会开办族学,由家中长辈教授家中小辈读书识字,然后再挑着那些有天赋的帮着扬名,打点关系。 而后待到这些孩子年及弱冠,便能顺理成章入朝为官。 思及此,秦枭便知道楚九辩找的那些各行各业的能人,都是干什么的了。 他想要那些人教授学子们学习各项技能。 这不稀奇,便是世家贵族中,也有小辈不适合官场,那便是另一种培养方式,或许是管着家中产业,或许是将某些如“刺绣”之类的手艺精进下去。 可楚九辩孤身一人,有什么必要办一个学堂? 他要找谁当学子? 便是加上秦家族中的小辈,那也没几个人。 除非 秦枭忽而想到一个可能,呼吸一滞。 除非这个学堂中的学子,来自其他家族,甚至,来自整个大宁所有的普通百姓! 电光闪过,雷声紧随而至,震耳欲聋。 楚九辩不闪不避地与男人对视。 他知道只要自己稍微透露一些想法,秦枭就能把一切都想明白。 楚九辩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办如后世那般的科举,他是想要选一批人进入“国子监”培养,再适度帮这些人扬名。 等到天下人都知道国子监学子有多优秀,等到百姓们提起“国子监”就心生向往,等到国子监学子的名声和才能都超过朝中大半官员。 时机便到了。 楚九辩和秦枭就可以一个一个拔出世家在朝堂上的钉子,然后让国子监的学子们去取代这些人在朝中的各类官职。 民心所向,顺理成章。 而这样做的好处,那就是起初不会令世家太过紧张。 这些世家嚣张了太多年,傲慢和自负已经融进了骨血,他们瞧不起那些普通百姓,瞧不起势弱的小家小族。 所以,便是知道楚九辩要从这些人中选拔优秀学子,他们也不以为意。 在他们心里,真正有实力的学子文人,能工巧匠,都只会依附世家。 但楚九辩不这么觉得。 大宁这么大,总有世家贵族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也总有看不起世家,想要真正为国为民做些实事的能人。 这些人,便是楚九辩最初的目标。 他利用的,就是世家权贵的傲慢。 秦枭收回望着青年的视线,转而看向连廊外越下越热闹的雨。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锦帕,半晌无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楚九辩欣赏着雨幕,一点不慌。 他相信自己的这个计划,肯定能让秦枭动心。 半晌,瓢泼的雨势都小了一些,秦枭才重新开口。 “政令发出去,需要有人宣扬。”他道。 此前王涣之命人颠倒是非,说秦枭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王其琛便轻而易举扭转了这个导向。 小祥子给楚九辩讲这些的时候眉飞色舞,大体意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家一些有名望的才子大儒,忽然一个接一个地怒斥王涣之惯子如杀子。 说王文赋违反朝廷政令,秦枭只是杀了对方,没有祸及家人已经是仁德宽厚。 而此前评判秦枭的那些人,也都闭上了嘴,连反驳都不敢,毕竟人家说的是事实,王文赋就是最该万死。 自那之后,楚九辩就知道对方的实力了。 眼下他手里有王其琛这位舆论小能手,把“科举”的消息传遍整个大宁也是轻而易举。 “会有人帮忙宣扬的。”楚九辩道。 秦枭又一次沉默了。 他起身走至连廊另一侧,任由凉风将丝丝缕缕的雨丝吹到脸上。 楚九辩没动,视线落在男人挺直的肩背之上。 半晌,男人回身看过来。 红木连廊,纯白茉莉,他整个人都好似融入进了雨幕中,与楚九辩眼中的一切浑然成景。 “我的人会去保护那些报名的学子。”秦枭道。 这就是肯定了楚九辩的想法,还打算给他绝对的武力支持,以防有些谨慎的老狐狸未雨绸缪,把这些学子扼杀在最初的阶段。 “这件事我要全权负责。”楚九辩道。 “可以。”秦枭一刻都没犹豫。 楚九辩倒是有些惊讶。 科举之事有多重要,秦枭不会不清楚,但他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让他负责了? 他起身行至秦枭身侧,忽听对方轻笑了一声。 偏头看去,楚九辩对上了男人含笑的双眸。 “用世家贩卖细盐赚来的钱培养可以替代他们的人,公子当真好手段。”秦枭道。 楚九辩勾唇:“彼此彼此。” 四目相对,秦枭低笑一声,率先移开了目光。 楚九辩忽然想起件事,问道:“赵谦和已经流放了吗?” “乞巧节那日便走了。”秦枭道。 上一任的吏部侍郎,就这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京城,无人在意。 为官数载,最终也不过落得孑然一身,能不能带着那一大家子人到流放之地都难说。 楚九辩也只是随口一问,得到答案后便又操心道:“河西郡那边确定没问题吧?” “我命人去看过,堤坝修的确实好。”秦枭道。 百里海想要名声,便不敢敷衍了事,但秦枭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去看了,得到的结果就是堤坝好的不能再好,用料做工都是顶尖的。 “那就好。”楚九辩颔首,放下了心。 == 十四日。 暴雨已经连下了第三日。 河西郡云庐县县城,苍术医馆。 一大早的,董三壮便带着大肚子的丹娘冒雨而来,自己浑身都湿透了,却把丹娘保护的很好,只鞋袜湿了一些。 但他进门后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黏腻雨水,小心翼翼扶着丹娘在椅子上坐下,然后便忙叫大夫来看。 “大夫您快看看我媳妇,她方才在院子里摔了一跤,不知道有没有事?” 大夫是个留着长须的老头,闻言也加快了脚步,给丹娘把脉。 丹娘有些紧张地攥住男人的手,董三壮心里也慌,此刻却还是强作镇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抚。 过了一阵,大夫才收回手道:“放心,你们这一胎养得好,这回就是动了一点胎气,不妨事。” 小夫妻俩提起的心瞬间落回了原处,脸上也总算挂上了些笑。 “我给你们开些安胎药,拿回去吃上几天,保准安安稳稳的。”大夫道。 董三壮当即谢了又谢,然后跟着去抓药。 大夫就命小徒儿直接煮了一副,对夫妻俩道:“外头雨大,医馆里也没什么人,你们就先坐着,等雨小些再走吧。” 两人当即千恩万谢。 过了一刻钟,外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后屋里的药倒是熬得差不多了。 小徒将药端出来,丹娘谢过后便呼了口气,想着一口气把这苦兮兮的药都喝了。 只是唇瓣刚碰到药碗,医馆里就忽然冲进来三、四个身着软甲,腰跨佩刀的军士。 丹娘手一抖,药就洒了一些出来,烫的她的手抖得更厉害。 董三壮也吓了一跳,但第一时间就是将妻子护在身后。 他们本本分分的人家,没得罪过什么人,这些官兵也不能无缘无故对他们出手。 然而下一瞬,董三壮就见那几位官兵朝自己走过来。 “你可是董三壮?”领头一军官问道。 药碗落地,丹娘下意识起身,紧紧攥住男人的手。 董三壮脸色一白,强作镇定道:“是我,请问官爷” 不等他问完,那领头官兵就道:“带走。” 而后另外几位官兵就七手八脚地用绳子将董三壮绑起来,左右抓着他往外走。 “相公!”丹娘吓得六神无主,忙跟上去。 董三壮脸色惨白,可听到媳妇的叫声,他当即便回头,冲着人喊道:“丹娘别怕,我没犯事也没得罪人,定是误会,你且回家等我。” “相公!”丹娘根本听不进去。 她泪流满面,踉跄着冲出医馆,一路追着几人的跑,但那些男人走的太快,丹娘根本追不上。 身后那医馆的老大夫和小徒都追了上来,拉住了人,连哄带拖地将人带回了医馆。 这要是意外摔了绊了可就麻烦了。 丹娘泣不成声。 那大夫和小徒都是个心软的,小徒便道:“莫要哭了,我去瞧瞧是怎么回事,若是误会,你男人定就回来了。” 丹娘此刻就是六神无主,闻言直接跪倒地上砰砰磕头。 大夫忙把人扶起来,小徒也披上蓑衣一溜烟地出了门,朝着董三壮离开的方向奔去。 小徒年岁小,个子也瘦小,躲躲藏藏一路还真追上了董三壮一行人。 结果这一看,他就双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只见远处那衙门口,整整齐齐站了好几排的官兵,官兵中间是两位抗着长刀的刽子手! 而就在他们身前,竟跪了数十位身着朴素的农家汉子,董三壮就在那其中。 他浑身都被绑着,却伸长了脖子嘶吼着“冤枉”,后颈处青筋暴起。 其他汉子与他都差不多反应。 在衙门口的三层台阶之上,穿着官袍的县令站在廊下,袍角都没湿一点。 “你们这些刁民,偷盗建坝材料,还以次充好糊弄上官!”县令好似是真的气急,“都给本官砍了!” 话落,那两位刽子手便大步向前。 很快,衙门口的长街便被血色浸染。 == 当夜,沉睡中的楚九辩忽然被一道闷雷惊醒。 他坐起身呼吸有些急促,心脏也几乎要跳出来。 一股莫名的心慌蔓延,他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外间已经不留人伺候了,此刻这屋中除了雨声外便没了其他声音。 可忽然间,他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 是秦枭。 这么晚了,对方冒着大雨过来定是出了什么事! 楚九辩心里一慌,忙下地朝屋门口走去,鞋都没来得及穿。 他打开外间的门,差点与穿着蓑衣的秦枭撞在一起。 秦枭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又立刻松开。 “出什么事了?”楚九辩急问。 秦枭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几乎是咬牙说道:“河西郡溃堤了!” 第42章 出发赈灾 闷雷阵阵,屋内漆黑一片。 楚九辩心脏一下一下,跳的又沉又急。 溃堤了,河西郡溃堤了! 原著里那场洪灾竟然难以避免吗? 他迅速甩开各种繁杂的念头,问道:“淹了多少?” 黑暗中,秦枭幽深的双眸好似深不见底的寒潭,声音里也夹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两座县城,万亩良田。” 河西郡是富庶的郡城,下属十三座县城,其中有五座县紧邻着宁河,也是往年受涝最多的地方。 而这几个邻河的县城中,最少的一座县,也有两万百姓。 两座县城,那就是近五万的百姓! “传信给其他人了吗?”楚九辩问。 秦枭道:“已经传了二品以上的官员进宫议事。” “剑南王那边” “秦烈亲自去盯着了。” 秦朝阳今日早间才冒雨回来,楚九辩本想着明日就处理贵州和广西两地的知府,却不想今日竟发生这样的事。 河西郡修建堤坝之事,是剑南王全权督办,此前对方夸耀功绩,收复民心,可是出了一阵风头。 如今出了事,端看他会作何反应。 “去养心殿吧。”楚九辩抬脚就要往外走。 秦枭拉住他:“穿衣服。” 楚九辩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里衣,鞋子都没顾得上穿,便忙回了里间,快速穿戴整齐。 小祥子等人也被惊动了,几人已经跑到外殿候着,手里拿着蓑衣和手炉。 这样大的风雨,打伞没用。 楚九辩披上蓑衣,接过手炉,同秦枭一同出了院门,快步朝养心殿而去。 这条路他们都走过很多次,可没有哪一次如眼下这般沉重。 楚九辩一路跟在秦枭身侧,脑海中思绪纷乱。 从堤坝维修开始,秦枭就一直派人盯着,因为有工部侍郎萧闻道的暗示,下面的人做事都不敢不认真,所有材料用的都是好的,工匠们吃得好,干的也好。 堤坝修成后,秦枭还让人一点一点检查过,确认每一处可能决堤的地方都修的完善。 这次剑南王的差事,确实办的很漂亮。 可如今堤坝还是溃了,楚九辩不觉得用那样好的料子建成的堤坝,会连几日的暴雨都抵挡不了。 所以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还有此前民间疯狂传扬的剑南王的功绩,想来其中除了萧家,也不乏有心之人的推动,目的就是将百里海捧到绝对的高处,然后再将其重重拉下来。 登高跌重。 这是谁要对剑南王出手? 或者说,这京中到底是谁先坐不住了,要拿萧家开刀? 两个县城,数万百姓,万亩良田,背后之人下手可真是够狠的。 楚九辩胸口像是堵着一团什么,让他喘不上气。 忽而脚下一个踉跄,溅起一片泥泞。 秦枭第一时间扶住他,楚九辩站稳,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而秦枭也没再放开他的手臂。 与此同时,京中各处高门大院都亮起了灯。 御林军挨家挨户地通报,命二品及以上的官员入宫议事。 这些尚书侍郎们早就穿好了官袍和蓑衣,只等人传唤便立刻出门坐上马车,像萧家的萧怀冠和萧闻道,更是直接就坐在马车里等着了。 得到传唤的消息后,众人便立刻前往皇宫。 萧家主院。 侍女小心地帮萧曜穿好里衣,侍从们将他刚刚洗漱过的水抬出去处理。 屋内灯火摇曳,明灭的光打在萧曜苍白病态的面颊上。 本该秀美的面容短短几日时间便已经削瘦的不成样子,眼底也泛着淡淡的乌青。 身上,更是瘦了一大圈,处处都显得病态。 一旁的府医收起银针,恭敬道:“家主,这曼陀罗的毒性一时半刻消不掉,但您如今已经没有最初那么依赖它了,想来再撑过两次毒_瘾,就能基本戒掉了。” 曼陀罗没有解药,但府医用此前那三位活下来的舞姬做过试验,发现只要一次次硬生生挺过那种毒_瘾侵蚀的痛苦,就能渐渐不再依赖这东西。 但能不能彻底清除体内毒素,却说不准。 甚至这曼陀罗的毒素太强悍,便是已经渐渐摆脱依赖,也很大可能会重新接触,重新上瘾。 萧曜淡淡应了声,待府医和侍女们都离开后,才有一道黑影落在屋内,单膝跪地行礼。 “剑南王那边通知了吗?”萧曜问。 暗卫回道:“已经通知了,王爷会立刻进宫。” 剑南王虽留在京中,却不住在宫里,而是住在先帝赐予的府邸中。 而那一片除了剑南王府,还有其他二、三十座府邸,其中有七座属于如今在封地上的七位藩王,剩下的则被朝中一些如“大理寺卿”等在内的官员们租赁着。 剑南王府灯火通明,院内不少人行色匆匆,显然是已经得了溃堤的消息。 秦朝阳与手下一位暗卫蹲守在黑暗中,盯着百里海居住的主院。 主院寝殿本来就有些朦胧的灯光,如今那灯光彻底亮起来。 侍女小厮行色匆匆,来来往往。 一刻钟后,寝殿的门终于开了。 先出来的却不是百里海,而是两位小厮,以及一位面容秀丽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面色冷淡地指挥着那两位小厮,命他们从后面的角门离开,而其中一位小厮的肩上,竟扛着个被草席裹起来的东西。 是人! 秦朝阳脸色微微一变,对手下道:“跟上,我等会去找你。” 暗卫应下,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中,紧跟着那两个小厮离开。 秦朝阳继续守了一刻钟,这才看到百里海出来。 他穿戴着蓑衣斗笠,上马车时一晃而过的侧脸苍白阴郁。 秦朝阳脚下轻轻一点,便跟上前,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皇宫养心殿内。 小皇帝睡得迷糊,但还是被洪福公公叫起来,坐在了议事堂的主位之上。 洪福就站在他身侧,向下两侧的座椅上,正对坐着楚九辩和秦枭。 六部尚书和侍郎则相对而立,在殿内站成了两排。 “陛下。”礼部尚书王致远率先上前,道,“河西郡维修堤坝一事全权交由剑南王及工部负责,如今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臣以为,该让剑南王和工部负全责。” “王尚书此话说的倒是轻巧。”工部侍郎萧闻道反驳道,“剑南王维修堤坝之时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堤坝用料只会比朝廷规制更好,更昂贵。且每一批的砖石材料,都有验收的文书和留档,绝对没有一丝纰漏,这堤坝决堤之事定有蹊跷。” “蹊跷?”户部尚书苏盛冷嗤道,“萧侍郎是想说剑南王和工部并没有贪墨款项,这河西郡的洪灾只能是天灾了?” “河西郡决堤不是天灾,实乃人祸。”萧闻道蹙眉,掷地有声道,“陛下,大人,臣以为河西郡决堤一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有意破坏堤坝,想要嫁祸给剑南王。” “你有何证据?”苏盛侧眸看他,眸光冷冽,“每年朝廷都会拨款修缮堤坝,可河西郡却每年都饱受洪灾侵扰,这便是因为工部贪得无厌,贪墨太多,这才导致堤坝时时修不成,如今更是直接决堤!事实如此,谁心里都清楚。” “确实清楚。我工部兢兢业业,为了维修堤坝一事上下全体大半个月都没睡过好觉。”萧闻道冷眼看向苏盛,“倒是户部,问你要修缮堤坝的款项都要一拖再拖,若不是剑南王自掏腰包先补上窟窿,堤坝也不见得能维修成新。” 苏盛没反驳自己有意刁难一事,却也没承认,只道:“两日的暴雨都挡不住,工部和剑南王可不见得多掏了什么银钱,没从其中贪墨以次充好就不错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尚书如今是非要我工部把贪墨罪名坐实了?” “若非如此,那豆腐渣一般的堤坝是如何建成的?” 萧闻道朝上首位置躬身一揖,沉声道:“陛下,溃堤一事疑点重重,定是有小人从中作梗,臣瞧着苏尚书如今迫不及待给工部加罪,莫不是怕大家查出什么内情来?” 这是在引导众人怀疑到苏盛头上。 “内情如何大家心中一清二楚。”苏盛丝毫不慌,“剑南王既想要名气,又想要实际的利益,把建坝之事当做儿戏,会造成如今这情况也在所难免。” 这便是在证明自己清白的情况下,反过去再泼一盆脏水。 楚九辩冷眼看着众人交锋,心中平静无波,只觉可笑。 河西郡两县被淹,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可如今这些权贵,却还想着借此机会攻讦政敌,想着如何获取更多利益。 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试图把他们每个人的内心都看透。 这毁坏堤坝的幕后之人,到底会是谁? 屋外,小太监又一次传了最新的消息过来。 秦枭接过信纸,看到纸页上寥寥几行字,详细写了这次洪灾受灾的百姓人数,以及波及到的地区等等。 一个个数字,触目惊心。 他把纸条传给众人,最终传回到楚九辩手中。 楚九辩细细看去,眉心紧蹙。 这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此时那小太监去而复返,洪福走出去与对方说了两句,而后便转身回到养心殿。 “陛下,大人。”他微微垂眸道,“剑南王殿下正在养心殿外候着,口称溃堤之事虽与他无关,但他愿亲身前往河西郡,督办赈灾之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这堤坝是怎么坏的,都与剑南王脱不开关系。 百姓不知道你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只知道这堤坝是你剑南王修的,可如今一场大雨都抵挡不了。 此前百姓如何夸赞他的功绩,如今便会如何反噬到他头上。 所以百里海必须摆出一个态度来,必须积极主动地承担一些责任,也就是所谓的“将功补过”。 洪福汇报完,殿内众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道道打量探求的视线落在秦枭身上。 楚九辩也朝对方看了眼。 男人眸色淡淡,深邃的五官在摇曳的灯火映照下,显得越发凌厉,叫人瞧不出对方在想什么。 萧闻道再次开口道:“陛下,剑南王仁德,此次溃堤之事虽与他无关,他却愿意主动担责,不若就命他前往河西郡赈灾。” “剑南王这是得了修堤坝的好处,如今又惦记上赈灾款了?”户部侍郎王朋义淡声道。 “你这是血口喷人!”萧闻道怒斥道,“殿下分明就是为了将功补过!” 话落,他就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不由朝吏部尚书萧怀冠看去。 王朋义抓住话头,当即反问道:“萧侍郎这是说剑南王殿下确实有过了?” “王侍郎不必抓着个词就不放。”萧怀冠捂着嘴轻咳了两声,这才又道,“剑南王如今既有这个心,不若就给他一次机会。” 他微微抬眼,浑浊的双眸望向主位的百里鸿,道:“陛下以为如何?” 百里鸿听了这一晚上,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小小的脸都皱在一起,见舅舅和先生都不说话,他就道:“你们说了这么多,怎么没有一个人说该如何赈灾?” 眼下当务之急,不该是讨论如何赈灾吗? 小朋友稚嫩的语气里是单纯的不解,却把在场众人问的哑口无言。 忽而一声轻笑。 众人齐齐看向秦枭。 楚九辩亦然。 秦枭抬手,将手中茶盏置于桌上。 伴着一声脆响,那瓷杯上顷刻间就布满了被破坏的纹路,但却没有彻底碎裂。 而茶杯之下,红木方几却在瞬间就裂开了一道道如蛛网般的痕迹,好似只要轻轻一碰,那裂痕便会使得方几全部碎裂开。 “听见了吗?”秦枭抬眸,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可却只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除楚九辩外的所有人都默默垂眼,没开口。 直到此刻,他们才终于想起,他们今日到此确实该想出个解决办法来,而不是想着如何把萧家踩下去,或者如何让剑南王将功补过。 秦枭也没指望他们说些什么。 他站起身,视线扫过在场众人:“两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陛下要的是解决方案,你们在干什么?” “推卸责任,互相攻讦,在这争谁对谁错,谁清谁浊。”秦枭语气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这朝堂,是你们四大世家的朝堂吗?” 一番话,令在场众人脸色都微微变了些。 秦枭这是说他们把控朝堂,心中只有利益,没有百姓。 这番言论若是传扬出去,他们的名声就都别要了。 王朋义想说什么,但秦枭却已经接着道:“户部立刻拨四十万两白银出来赈灾,工部派人去建临时堤坝,把洪水拦下。” “大人,户部拿不出”苏盛刚起了话头,秦枭就直接截断,“细盐协议上不是有几十万两还没收吗?谁欠你的就去找谁要。” 与四大世家的细盐协议上,都写了要先付一批款项,后期再分红。 只是协议签订后,几大世家交钱却磨磨唧唧,一直没收全。 苏盛垂眸应是。 萧闻道还想再说请剑南王去河西郡的事,结果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工部尚书,他的顶头上司简宏卓竟然上前一步,道:“陛下,大人,臣愿亲身前去督造临时堤坝。” 殿内一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却好似一点没感受到。 秦枭看着他,几息过后才道:“准了。” 萧闻道抬眸望着简宏卓的背影,眸色深沉。 萧怀冠瞥了他一眼,见他不动,这才自己躬身一揖,道:“大人,此次洪灾牵扯甚广,危害极大,恐怕需要一位位高权重者监督才行。” 堤坝修的多好他们自己知道,所以后面一定能洗清剑南王贪墨的嫌疑。 但赈灾之事也要为剑南王争取一下,这次差事若是办的好了,便又是一项难得的功绩。 “本王会亲自去盯着。”秦枭一句话,在场所有人表情都是一变。 若是秦枭不去,他们完全可以想尽办法将不利于自己的事抹除掉,最后这堤坝损毁之事,都只能怪到天灾上头。 便是有人祸,那便也只要杀了一批工匠或者地方官员便能了事。 但若是秦枭去了,他们再想动些手脚都很麻烦。 可他们也知道,秦枭既然决定了,就一定会去。 看来这次的事,终归是不能善了了。 楚九辩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将他们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和决然都看得一清二楚。 弃卒保帅,看来要有不少替罪羊自己跳出来了。 “明日一早启程。”秦枭一条条安排下去,“户部明日卯时前就把银子送到本王这来,工部要去的官员也都在卯时前到皇城外等着,吏部” 他看向楚九辩,道:“吏部也来个人,牵头从附近郡县调派官员,协助赈灾。” 从一开始,除了百里鸿之外,就只有楚九辩和秦枭坐在紧邻着百里鸿的下手位置。 其他人来了之后,楚九辩也没起身。 身为当朝一品太傅,他有资格坐在这。 不过眼下,楚九辩却站起了身,以吏部侍郎的身份应下了差事。 他要和秦枭一起去河西郡赈灾。 不仅因为他是吏部侍郎,更是因为他手里有粮。 四十万两白银听起来多,可要真的用起来,处处都是花销,当务之急就是先把临时堤坝修起来,免得洪水淹了更多县城。 这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之后还要搭棚舍安顿灾民,给溺亡百姓家里发抚慰金,每日的施粥,防疫病的药物等等,这些钱估计很快就能见底。 他们应该去不了几日,且宫里有安无疾,还有已经掌权的洪福,倒是不必担心百里鸿。 屋外大雨倾盆,得了令的官员们都匆匆离开养心殿,去准备该准备的东西。 时间紧任务重,所有人都要动起来。 而养心殿正院外面的台阶下,剑南王百里海站在雨中,没有伞,没有蓑衣,瘦弱的身形摇摇欲坠,把自责可怜的姿态做的很足。 瞧见众人出来,百里海终于像是站不住,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萧闻道忙上前去搀扶,其余众人也都象征性地关怀两句,然后都劝他离开。 “河西郡那么多百姓因本王受累,本王实在是”百里海声音有些哽咽。 王朋义在人群后头瞧着,差点就不顾仪态翻个白眼。 萧怀冠则心疼道:“殿下,这件事如何能怪到您头上?您就是太心善了。” 正说着,宫道尽头便有一八人抬的步辇行来,上头坐着仪态端庄,却面色焦急担忧的太皇太后萧若菡。 众位官员行了礼,便也不多留,纷纷离开,只留下祖孙两个又是一阵哭泣不止,直到百里海晕倒,这才被萧若菡接去了慈宁宫看太医。 屋内,秦朝阳不知何时从何处而来,身上沾满了泥污。 洪福已经将百里鸿带去寝殿,但小孩现在没了睡意,正缠着洪福给他讲今晚殿内众人说的话都有什么深层含义。 洪福便一五一十地边讲边教。 因此如今东侧院的议事堂内,只有相对而坐的秦枭和楚九辩,以及刚刚回来的秦朝阳。 秦朝阳将肩头扛着的草席放到地上,打开,露出一具尸首。 楚九辩眉心一蹙。 “怎么是个孩子?”他问。 这草席里裹着的,便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身上没有外衣,就这么一张草席。 因此草席一打开,孩子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便完全露了出来。 秦朝阳脸色也不好看,道:“这孩子是从剑南王寝殿里抬出来的。” 只一句话,楚九辩和秦枭便瞬间想通了一切。 “我叫人去查了,这孩子名为孙小田,是一农户之子。”秦朝阳看向两人,“他母亲,曾在便民街上卖绢花。” 绢花? 楚九辩想起了百里海修建堤坝回来那日,就是在便民街上高价买了一朵绢花,还因此被人传颂说仁德爱民。 好一个仁德爱民的剑南王! 秦枭阴沉的视线落在孩子头上。 这孩子的头发被人刻意剪短了,短的就如同 “带下去好生葬了吧。”他道。 秦朝阳应是,将孩子裹好带了下去。 屋内只剩了秦枭和楚九辩二人。 静默蔓延,屋外狂风暴雨愈发肆虐。 “那孩子像我。”楚九辩忽然开口。 几乎是同时,秦枭手边裂开了缝隙的茶几便轰然塌落,茶杯也随之落地,发出脆响。 楚九辩看着秦枭阴沉的脸,缓缓眨了下眼。 “去收拾一下,卯时出发。”秦枭起身,大步出了门去。 楚九辩看向墙边并排放着的两件蓑衣,片刻后也起身,穿上其中一个回了瑶台居。 卯时未到,以秦枭为首的赈灾队伍,便冒着大雨朝河西郡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通宵了,真酸爽[三花猫头] 第43章 郡守吕袁 河西郡郡守吕袁,在十四日淮县和蒲县溃堤之后,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维修堤坝这事他虽然没有亲自盯着,都叫那位萧家女婿,也就是郡丞周伯山跟着剑南王得些功绩,但在堤坝建成后,他也是亲自去看过的。 这河西郡能把堤坝修好,对他来说也是大功一件,自是也盯得紧。 那堤坝修的他都啧啧感叹,想来剑南王为此真的垫了不少银钱进去,不过再多的银钱,能换来功绩、名声和民心,都是值得的。 而就这样的堤坝,却被毁坏了? 而且偏偏就是两个村庄和田地都更靠近宁河的两座县城,这一场洪涝,来的又急又快,直接就将两座县城十几个村庄都淹了。 良田家产没了不说,便是百姓都被卷走了数千人。 功绩瞬间就成了催命符,吕袁当即就叫了人来商议。 他先是叫人去查了堤坝是否为人为破坏,又亲自写了奏折命人快马加鞭送去朝廷,又给萧家传了密信。 做完这些,他便又叫官兵去淮县和蒲县盯着,莫要让那些灾民流窜到其他县城,更不要来了郡城。 只是这么大的事,上头的人也不知道会论出什么对错来。 是“天灾”还是“人祸”,是有人嫁祸,还是堤坝确实修的不好,这些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上位者最后给了什么结果,他照做就是了。 若是天灾,那便是堤坝修的不好,他找上一批人杀了砍了,便也就算交了差。 若是人祸,那便是有人栽赃嫁祸,他就该找出是谁毁了好好的堤坝,至于这背后究竟该牵扯出哪些人,也只能等上头的人决定。 他又叫人去邻近淮县和蒲县的县城,叫县令们准备些米粮,若是有灾民真的流窜过去,就叫他们先煮些粥水施粥,也算是做给朝廷看。 如此,他身为郡守能做的便都已经做了。 尽人事,听“天”命。 吕袁站在窗前望着外头瓢泼的雨势,心中始终安定不下来。 而被他派去查验堤坝损毁情况的郡丞周伯山,心里却惊恐万分。 堤坝是他陪着剑南王一起建的,如今堤坝出了问题,剑南王位高权重定然没事,而他这个郡丞说不得就会成为替罪羊,成为萧家的弃子。 不可以,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匆匆回到家中,叫人给自己修整行李,他得去淮县和蒲县看看是怎么回事。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给自己留个退路。 “来人。”他扬声叫了侍从过来,低声吩咐道,“去查查淮县和蒲县的堤坝是哪些工匠和村民修的,查到后把名单交给当地县令,就说这些人偷了建坝材料,以次充好,叫他们把这些村民和工匠都砍了。” 他不能成为替罪羊,只能让那些村民和工匠来替自己死了。 == 京城的赈灾队伍,于十五日卯时准时出发。 此次赈灾的队伍中,大多以户部、吏部以及工部的官员组成,加上太医院的八位太医,共三十人。 秦枭还命兵部从邻近的京安县等地调了三百军士过来,又从城防军里调了三百人,一路护送赈灾队伍。 城防军是由原秦家军拆分后组成的,对秦枭忠心耿耿,让这些人护送会更安全。 从京城到河西郡的地界快马加鞭只要一日多,但此次队伍中带着赈灾的银粮,还有不少文官,加之大雨不停道路泥泞,队伍行进的就更慢了些。 秦枭没与队伍一起,他先一步领着工部尚书简宏卓,以及几位都水司的官员,朝河西郡受灾最严重的淮县以及蒲县去了。 修筑临时堤坝之事重中之重,他们早一日去,就能早一日拦住洪水蔓延,以免淹了更多地方。 楚九辩留下来跟着队伍,得了最高的指挥权。 出发这日,午间他也只给了众人一个多时辰吃饭休息的时间,其他时间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到了一处官驿。 秦枭此前带人经过的时候,就派人给这些驿站都留了话,准备好接待后面跟来的赈灾队伍。 因此楚九辩他们的队伍刚刚停下,驿丞就领着一众小吏迎了上来。 “下官东阳驿驿丞石季同,见过太傅大人与诸位上官。” “免礼。”楚九辩道。 “是。”石驿丞也不废话,忙领着众人往驿站里走,边走边道:“诸位大人赶路辛苦,下官已经命人烧了热水,煮了茶饭,房间也都为大人们准备好了。大人们可以先回房间修整一番,下官命人直接将茶饭送到各位房间内。” 另一边的小吏们也已经帮着运粮的军士们安顿队伍,喂养马匹,又招呼着众人到大堂内用饭。 大宁下属很多官驿,方便赶路的官员们歇脚。 这东阳驿只能算是中等大小的驿站,但这位石驿丞做事有条理,因而同时接待这么多人倒是也忙的开,并不显杂乱。 楚九辩与其他官员们一同上了二楼,房间不少,但在场二十几位官员,总不可能一人住一间。 因而除了楚九辩以及户部郎中晁顺住单人间之外,其他下官便都是两人一间。 楚九辩进了卧房,见里面已经备好了擦洗用的热水,并且还是浴桶。 想来这整个队伍中,只有他这位一品大员才有这般待遇。 今日的雨就没停歇过,一路上的颠簸泥泞,楚九辩也是硬扛下来的。 因此他也不矫情,说什么要和大家一样吃苦之类的话。 他褪去衣衫,身上那些凌乱交错的疤痕几乎已经瞧不出,白皙嫩滑的肌肤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出如珍珠般的莹润色泽。 只是那肩膀、手臂、腰臀以及腿部,几乎所有可能受力的地方,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青紫。 这都是在马车里颠簸着撞出来的。 楚九辩没管那些,直接进了浴桶,将自己好生擦洗了一番。 温热的水流没过全身,冲淡了身上的疲乏。 泡了一阵后,楚九辩才从桶里出来,换上干净的里衣。 衣物免不得有些潮气,但这般天气也实在没办法。 命人把水抬出去,又吃了碗热乎的汤面,楚九辩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他披上外衣走出房间,来到一楼。 军士们也都擦洗换了身干爽些的衣服,正吃着饭,大声聊着些半荤的笑话。 注意到楚九辩下来,当即便有军士肃了脸,起身朝他拱手行礼。 接着,其他人也都起身行礼,齐声道:“太傅大人。” 他们中大部分都很恭敬,但也有些心中不满的,就把脾气带到了脸上。 楚九辩并不在意,急行军确实是苦了这些始终在雨中淋着的军士,有些脾气也正常。 而楼下军士们的齐声称呼,也传到了楼上。 楼上的文官们都闻讯从房间内出来,行至楚九辩身后,猜到对方是有话要说。 楚九辩走下楼,身后的官员们也跟了下来。 “这几日确实要辛苦诸位。”楚九辩温声道,“只是洪涝凶险,河西郡的百姓们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他们就等着咱们这批钱粮才能活下来。” “再有两日脚程咱们便到了,大家便再坚持一下,本官记着诸位的功劳,也先替河西郡的百姓们谢过诸位。” 言罢,楚九辩就对着众人作了一揖。 大家哪里见过上官对着自己行礼,一个个惶恐至极,忙俯身回礼言道“不敢”,腰弯的一个比一个低。 这些军士们其实都糙惯了,平日里练兵的时候比这累的时候也多了去了。 且这本就是他们职责所在,所以虽觉得辛苦,心里有些牢骚,但也没谁会说出来。 如今楚九辩这样的一品大员如此温和地和他们说话,还说记着他们的功劳,众人自是一点怨言都没了。 不就是两日脚程,咬咬牙就过去了。 这就是上位者。 他们的一点所谓“亲切”,就能让下位者感激涕零。 不过与他们不同,那二十几位文官的脸色却并不怎么好。 他们本就比不得军士们强壮,更有人从未离过京城,更遑论在这般恶劣的风雨中颠簸前行,简直是要了他们半条命。 “阿嚏!”户部郎中晁顺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楚九辩朝他看去,对方忙作揖,想道声抱歉,结果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在上官面前这实在有些无礼,晁顺脸都红了,连连告罪。 楚九辩又看向其余的文官们,一个个的脸色都有些白,想来确实是遭了不少罪。 “楚大人。”太医院院判张子良主动道,“下官已经命人煮了些预防风寒的药,不若先给大家喝上吧。” 太医院这些人此次跟过来,就是为了预防疫病,自然也要保证这些官员军士的身体健康。 楚九辩颔首:“去吧。” 张院判便立刻吩咐人去拿药,给所有人都吃了一碗。 楚九辩不愿吃这个苦,但也不好搞独立,便也跟着吃了一碗。 “明日咱们再辛苦些,早些起了,卯时出发。”他吩咐道。 众人经过这么一遭,对楚九辩的印象好了许多,此刻便也无有不应。 只是到了第二日集合的时候,众人却发现晁顺一直没下来。 户部一属官去敲了门进去,而后急匆匆跑下来对楚九辩道:“大人,晁大人好似高热了。” 楚九辩眉心一蹙,立刻上了楼。 张院判也忙跟上。 一进屋,楚九辩先是感觉这屋中格外湿冷,视线扫过窗沿,见那处有些没擦干净的水痕。 他眸色微凉,瞥向床榻之上。 晁顺就躺在床上,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眉心紧蹙,呼吸灼热而沉重。 张院判上前检查一番,蹙眉道:“晁大人这是高热了,需快些解热才是。” 只是他如今这个样子,都烧的有些迷糊了,很难上路。 楚九辩不可能让所有人在这等着,但晁顺是户部郎中,亦是本次赈灾派来的户部主事人,若是他不去,这钱粮数目便没人能全权盯着负责。 凡是其中有了什么疏漏,户部,至少晁顺自己只能算是“因病误事”,却不必承担太大的罪责。 屋中众人神情各异,都有意无意看向楚九辩,等他定夺。 楚九辩冷眼看着床上的人,然后转身叫了户部那位小官过来,道:“你留在这照顾晁大人,再给你们留两位军士和一位御医,好些了就立刻赶上来。” 说罢,他就假装从袖子里掏了掏,实则从空间里拿出了两片退烧药,递给小官道:“这药片你拿着,现在先喂一片,等晚上还不退热就再吃一片。” 小官忙应是,伸手恭敬接过,心中也不免松了口气。 不用跟着疾行军真是太好了。 张院判瞧见那两枚药片,眸光便是一亮。 此前陛下高热不退,便是楚太傅帮忙退的,想来用的也是此类药片。 只是这东西不知道如何做成,若是能普及开来,那高热也便没有那么凶险了。 而这次来赈灾之事,本来太医院院使大人准备亲自来,但张院判愣是送了不少好处,把这并不容易的差事接了下来。 他就是想着若河西郡真的有了疫病,那楚九辩说不得就又会显出神迹,弄出些神药来。 届时,身为院判的他定然是最有可能接触到药方的。 若是他手中掌握着这样一个药方,那之后等院使大人从位置上退下来,他便是最可能成为院使的人。 因此,即便此刻留下来照顾晁顺可以不用继续疾行遭罪,他也不愿留下。 他只想时时刻刻跟着楚九辩,最好是能将对方伺候好,留下个好印象,这才能得到更多好处,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不愿留下,却有的是人想要借这个机会脱离赈灾队伍,也能松快些。 守在屋内的一位李太医最会察言观色,见张院判没有第一时间说要留下,他便知道对方有其他打算。 那这么好的差事,便是谁先抢了就是谁的。 于是这李太医便上前一步,躬身道:“太傅大人,院判大人,下官愿留下照顾晁大人。” 张院判看向楚九辩。 楚九辩颔首允了,又叫了两位城防军的军士过来,叮嘱他们留下看顾晁顺等人,这才又带着赈灾的队伍上路。 天还未亮,雨势也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楚九辩闭目靠在车厢内,里面铺了软垫锦被,可路不好走,他便是想眯一会都不行。 秦枭那边应该已经到地方了,不知道情况如何。 但愿没到挽救不了的地步。 == 要去河西郡受灾的两座县城,必须要经过郡城。 秦枭领着简宏卓一行人走了一日一夜,到达河西郡郡城的时候,已经是十六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大雨模糊着视线。 因为秦枭他们没与赈灾队伍一起,所以郡城里的官员们好似不知道他们会提前过来,并没有在郡城外头迎接。 但要去淮县和蒲县,秦枭需要当地的官员,所以他便驾着马,带着简宏卓他们一起到了郡守府才下来。 一位军士上前去敲门。 不多时,便有小厮打着哈欠过来开门。 见着外头这一队人,他悚然一惊。 怎的还有军士?! “你们吕大人何在?”敲门那军士冷着脸问道。 那小厮磕磕巴巴道:“你、你们是” “宁王大人亲临。”军士沉声道,“快叫你们吕大人出来。” “是!是!”小厮吓得六神无主,连伞也忘了打,一路朝后院跑去。 秦枭抬脚,领着众人直接进了院子。 == 十六日午间,雨势稍稍小了一些。 赈灾队伍寻了处宽敞的地方用油布搭起了临时的棚子,众人便凑合着吃了一顿饭。 楚九辩命人烧了热水,在里面放了预防感冒的药,叫众人都喝下去。 这般修整一个多时辰之后,队伍便又再次出发。 昨日疾行了一日,众人身上心里都不舒坦,但因为楚九辩温声细语和他们说了那么多,大家便都觉得可以再忍一忍。 可连着赶了两日的路,很多军士对楚九辩以及另外的文官们就都有怨言了。 想着这些上官们倒是好,在马车里不用风吹雨淋,不像他们这些糙汉子,吃苦受罪,还得不着实际的好处。 尤其是楚九辩的马车,又大又宽敞,里面还铺着软垫被子,说不得在他们费劲心力赶路的时候,人家都在马车里睡觉呢。 可事实上,楚九辩别说睡了,就是坐着都坐不稳当。 而且这所谓宽敞的车厢,其实和其他文官的都一样,只是因为只有楚九辩一个人,才显得宽敞。 不过此刻的车厢内,却不止有楚九辩一人,还有一个暗卫,以及被对方五花大绑送来的男子。 那男子身着藏青色官袍,嘴里塞着布,眼底满是惊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户部郎中晁顺。 晁顺双手被绑在身后,正对着楚九辩的方向跪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磕着头。 楚九辩垂眼看他,眼中没什么情绪。 晁顺呜呜咽咽,好似有很多话想说,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楚九辩示意暗卫拔出他嘴里的布。 晁顺能开口后当即颤声道:“大人饶命!下官知错了!请大人看在下官并为造成恶劣后果的情况下,饶下官一命!” 他一下一下磕着头,却根本不敢直视楚九辩。 对方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他甚至能感受到楚九辩那如有实质的杀意。 会死的! 楚九辩真的要杀了他! 他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就这般死了。 因而也顾不得其他,晁顺苦苦哀求道:“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下官真的是迫于无奈!” 半晌,在他嗓音都变得粗哑,楚九辩才开口:“四十万雪花银。” 晁顺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们这次又打算贪多少啊?”楚九辩声音清冷,毫无起伏。 今早他一走进晁顺房间,便觉湿冷,窗台边还有未干的水痕,显然是这位户部郎中开了一晚上的窗户,刻意把自己弄病了。 发了高热,烧的神志不清,自然就不能第一时间跟上救灾的队伍。 而他一旦脱离了队伍,那之后就不一定要多久才能赶上。 楚九辩和秦枭手中无人可用,河西郡又有太多事需要他们去监督,去亲自安排,便总会有疏漏和力不从心的地方。 而救灾一旦开始,救灾银款每日便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消耗。 户部的职责就是将这些账记得清楚明白,确认每一笔银子的去向,保证这些钱都用在了救灾之事上。 可若是有人在账目上动手脚,那便会有很多银子不翼而飞。 那么多细碎的账目,楚九辩和秦枭也不可能一条条去核验,到时候有多少银子用在了正途,又有多少流进了某些人的口袋里,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楚九辩和秦枭并不好糊弄,他们很有可能会发现账目有问题。 而晁顺身为此次赈灾事宜的户部主事人,一旦账目出了问题,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他是怕了,这才故意让自己发烧,脱离队伍。 这样等之后他再赶上来的时候,账目已经乱了,该贪的也都贪完了。 若是楚九辩和秦枭问责,他也能以自己生病,一直没能赶上来作为借口,把锅都给手下人背,他自己则可以从这件事里完全摘出去。 可这样一来,他是安全了,那些赈灾银却用不到正途,受灾的百姓们也会吃更多苦,死更多人。 晁顺痛哭出声:“下官身上背负着整个晁家的未来,若是我不这么做,那我的家人就、就” 晁家就是个小家族,依靠着大树才好乘凉。 若非如此,他也走不到如今这个位置,而这一路爬上来,他早就已经与那颗大树融为一体。 离不开,更不敢违逆。 他没办法阻止那些人贪走赈灾银,也知道若是出了事,他就是最大的挡箭牌,是那枚弃子。 所以他只能让自己病重,只有如此,他才有可能保住自己这条命,保住身后的晁家。 楚九辩在吏部这段时间,已经把朝中这些官员,极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都了解的差不多了。 眼前这位户部郎中,出身也不算太低,身后的晁家在京中那些权贵世家中,也能排到中上的位置。 不过他们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靠的却是邱家。 而这次想要在赈灾之事中贪一笔的,显然也是邱家。 楚九辩想起了那位刑部尚书邱衡,对方总是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可从拍卖会之事,到拖欠细盐款项,再到现在准备贪了赈灾银。 这位邱尚书做的一切,可一点不光明磊落。 “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楚九辩开口。 晁顺几乎喜极而泣:“请大人吩咐!下官赴汤蹈火也替您办成!” “用不着你赴汤蹈火。”楚九辩淡声道,“你只需保证这四十万两,必须全部用到赈灾之事上。便是差了一文钱,京中都不会再有什么晁家。” 晁顺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冷汗岑岑。 邱家要贪,他却不让,那邱家定不会放过他。 可若是他让邱家贪了,楚九辩也不会放过他。 进退两难,怎么都是死路。 除非他任由邱家去贪,但他要自己再把窟窿补上。 可是邱家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他晁家能补得起吗? “你还烧着,去休息吧。”楚九辩道。 明明是关心之语,晁顺却只觉得胆寒。 他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出了车厢。 只是他脚步虚软,出了车厢后脚下就是一个踉跄,整个人都从马车上跌下来,砰地砸进泥地里。 离得近些的军士都瞧见了,惊疑不定。 这晁顺不是留在驿馆里养病吗? 什么时候赶上来的? 又是什么时候进了楚九辩的马车? 晁顺却顾不得众人打量的目光,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此前乘坐的马车上,在军士的搀扶下爬上了车,钻进车厢后便再没出来。 而不多时,此前留在驿馆中的两位军士便骑着快马,把李太医和户部那小官都带了回来。 四人浑身都湿透了,很是狼狈,但他们却没人敢有丝毫怨言,静悄悄地就汇入了队伍中。 等别人问起都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敢多言,只看向楚九辩马车时,眼底那敬畏恐惧的情绪却难以隐藏。 队伍中气氛有些微妙,众人心中猜疑不定,倒是少了些怨气。 就这般一直走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又到了一处官驿。 众人自是进去安顿修整。 楚九辩洗过澡吃了饭,算着时间明日傍晚便能进到河西郡地界,届时就不休息了,直接进了郡城再说。 只是他刚准备歇下,暗卫就忽然敲响了窗,然后递了一张信纸进来。 是秦枭的信。 楚九辩立刻起身拿起。 打开信纸,只看了第一行字,他的心就彻底沉了下去。 【河西郡郡守吕袁,于我们到达郡守府前半个时辰,畏罪自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别急,这是一个几方博弈的阴谋,下章或者下下章真相就会一个个浮出水面啦[狗头叼玫瑰] 第44章 肉身堵堤 楚九辩快速将信上剩下的内容看完,越看,心便越沉。 秦枭到了河西郡郡守府后,就发现郡守吕袁在自己卧房内服毒自尽了,还留下了一封遗书。 遗书上自述他身为郡守却没能护住百姓,甚至在堤坝决堤之后,还命人嫁祸并斩杀了无辜百姓和工匠,只为了逃避罪责。 如今知道宁王亲自来赈灾,他便心中不安,自觉罪该万死,于是先一步自裁谢罪,只求秦枭能饶了他无辜的家人一命。 秦枭看完遗书后,直接就叫来了当地的郡尉。 大宁的地方官制有些差别,朝廷管辖的地方,最高便是郡,相当于后世的省,最高行政长官就是郡守,最高军事长官便是郡尉,两者是各管各的。 再往下就是府,最高长官是知府,而后才是县和乡。 而藩王管辖的地方,藩王和自己的“小朝廷”是最高衙门,再往下直接就是府,然后是县和乡。 像是此前旱灾时不作为的贵州和广西两地,因为成宗时期也是一位藩王的封地,后面才被收回来,而英宗也一直没管过,所以那边最高的行政长官便是知府。 如今那两地知府都被秦朝阳押回京城了,暂时由南直隶过去赈灾的官员管着,等后面秦枭还是要派专门的人过去接管。 话说回来,今早秦枭看完吕袁的遗书后,就叫了河西郡郡尉过来,命他带人将吕袁的家人都抓了起来,郡守府也被包围。 而后秦枭留了两位跟他一起过去的京官,让他们查清楚吕袁“自杀”的真相。 他自己则继续与简宏卓等工部的官员,在河西郡主簿崔谨的领路下,去往淮、蒲两县。 这两座县城紧紧相连,倒是省了奔波。 而且据说郡丞周伯山已经于两日前去往灾地主持事宜,不知有没有控制住事态发展。 楚九辩看到信件最后,写着:【此地隐情重重,本王孤力难支,盼公子驰援。】 堂堂摄政王,倒是很会示弱。 楚九辩却没心情笑他。 他烧了信纸,而后快速穿上外衣出了门,让驿丞将所有人都叫起来,收整行装准备出发。 楚九辩坐在车厢里,听着外头人忙碌的声音,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若是连夜赶路,想必能赶在明日午时到达河西郡。 这信是秦枭今日午时前让人送出来的,今夜里楚九辩就收到了,说明以秦枭的速度,等赈灾队伍明日到郡城的时候,对方或许已经从淮、浦两县回来了。 若是秦枭没来得及回来,他就直接带着赈灾银粮去这两个县城,不多在郡城逗留。 只是眼下夜黑风高,又伴着这般大雨,队伍行进过程定是比白日更难。 万一不小心陷了车马,就要耽误更多时间。 思及此,楚九辩掀起车帘,探出一只手轻轻招了下。 不过两息,车帘便被掀起,一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暗卫出现在车厢中,单膝跪地,低着头,没有和楚九辩对视。 这些暗卫都是之前秦枭派来保护他的,如今叫他们帮着办事跑腿倒也方便听话。 楚九辩从系统商城里买了三个可遥控的强光防水手电筒,将其交与暗卫,吩咐他将手电固定在第一辆和最后一辆马车的车顶,自己乘坐的马车在中间位置,便也让绑了一个。 这样等一会三个灯都亮起来,整个队伍就能看得清路了。 暗卫领命退下,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多问。 暗卫身形缥缈,但蹲在车顶这么明显的事,还是被一些军士发现了。 但他们知道那是楚九辩的暗卫,便只以为对方可能是在核验银粮数量对不对,便没当回事。 他们眼下真正在意的事,其实是这么晚赶路实在不便,也实在遭罪。 “昨日还能在驿馆歇歇脚,勉强睡上一会,如今倒好,竟要咱们连夜赶路,也不知道楚大人是怎么想的。” “可不是。便是明日晚些出发,也能在夜里到了河西郡,眼下如此急着作甚?” “倒是可以理解大人心急,只是雨这般大,路上全是泥泞根本不好走。白日里还好些,如今夜里连路都看不清,怕是走两步就要陷泥里。” “咱们不若去找大人说说,大不了明日再早些出发,也免得走夜路。” 那些文官们心中也是差不多想法,只是他们都瞧见了晁顺今日的反应。 对方身为户部郎中,是他们这些官员中品阶最高的了,此前他对楚九辩就是恭恭敬敬,如今病了一场,更好似多了点敬畏。 方才楚九辩说要连夜赶路,对方便是第一个响应的,还到处指挥人做事,要多殷勤有多殷勤,一点看不出还发过一次高热。 众人猜测是楚九辩的药太好用,所以晁顺好得快,对给他药的楚九辩也多了感激。 只是也有人提及了他的另一重身份——仙人。 觉得是楚九辩给了晁顺仙药,对方感受到了仙力,这才更加敬畏。 不过有这般想法倒不多,毕竟此前他们这些小官也没机会接触楚九辩,便是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些“神迹”,他们也都是道听途说,半真半假。 甚至有那自诩聪慧的,瞧着楚九辩与众人同吃同住,除了头发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便只觉得传言有误,这楚太傅明明就是个正常人。 所以他们眼下不愿去和楚九辩唱反调,并非忌惮他神明的身份,而是单纯因为楚九辩是上官,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他们这些小官可不想当出头鸟。 说来说去,这些文官还是比武官更会审时度势,想的也更多。 因此最后,还是那些军士中做主的一位临时校尉找上了楚九辩。 “大人。”校尉站在马车外,抱拳恭敬道,“下官有事要禀。” 楚九辩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看去。 云层将月光完全遮住,外面说是漆黑一片都不为过,只当车帘掀开后,车厢内的油灯光亮才洒出去,映着了那校尉的神情。 校尉并未抬眼,感受到光亮便知上官是给了他回话的机会。 与此同时,周围也投来几百道若有似无的目光。 知晓有校尉去找楚九辩提建议,便是因为雨声阵阵,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众人也都把注意力投向这边,便是手下做事的动作都慢了些。 “何事?”楚九辩嗓音清冷而疏离。 校尉这才继续道:“大人,夜路难走,恐会陷了车马,不若咱们等明日早些出发。” 官道笔直,倒是不怕走岔路。 但如今的路上铺着的可不是什么沙石,全是土路,日久年长的总有些坑坑洼洼,下了雨后土质松软,若是不避着些确实有可能陷进去。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时不时还伴随着些云层中的电光和闷雷。 楚九辩摩挲着手中的遥控器。 手电方才就都已经绑在了车顶,因为是系统出品,所以性能都是绝佳的,遥控便是隔了一千米都能用。 所以此刻只要他按下开关,那三个强光手电便会瞬间亮起。 视线扫过外头那些心不在焉的军士,见所有人都注意着这边,楚九辩才按下开关。 瞬间,三辆马车之上便亮起恍如白昼的亮光,强光手电筒将前后几百米的路都照的一清二楚。 众人的惊呼声伴着马匹些微的惊动,整个队伍都躁动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天亮了?!” “不是天亮,是只有咱们这头有光,其他地方还是黑的!” “这是……是楚大人……” 众人看向楚九辩所在的马车,被那车顶的白光刺的眼晕,他们或惊恐或紧张,又带着莫名的兴奋和颤栗。 这是神迹,他们竟然见着了神迹! 离楚九辩最近的校尉受到的冲击最大,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刚说完“天黑难行”,这天就瞬间亮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头看向车内的人,眸中情绪从茫然到惊骇只用了一息。 外头亮了,马车内的光便暗了。 校尉只看得楚九辩一张精致的脸映着油灯暖黄的光,墨色碎发微微遮蔽着眉眼,散在肩头的银白色长发像是泛着神异的光晕。 恍如谪仙。 校尉听到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腿都有些发软。 “可以走了吗?”楚九辩淡声问。 很巧的,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惊雷炸响,校尉腿一软差点跪下。 对上楚九辩淡漠的双眼,校尉牙齿都在打颤,勉强开口道:“可、可以。” 亏得楚九辩得到回答后便放下了窗帘,否则他肯定连站都站不住了。 躁动的队伍惊慌过后,就更加忙碌。 所有人都用最快的速度收整行李物品,不敢再有任何异议和想法,满脑子都只有两个字——神迹! 能令黑夜瞬间恍如白昼,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有人好奇心重,悄悄朝那车顶光源处看去,当即就被那强光刺了眼,当即不敢再看,心中更是惊骇。 那莫不是日头? 为了赶夜路,楚大人竟然将日光借了下来! 这便是鬼神手段吗? 楚大人,果真是神仙无疑了! 车厢内,楚九辩看到信仰值蹭蹭涨了三十几个点。 车队一路颠簸前行,因为有光亮,所以这一路走的还算稳当。 待到天渐渐亮起来,楚九辩就关了灯,命暗卫去把手电筒收了回来。 暗卫将东西恭敬交给他后就打算离开,楚九辩就叫住对方,将提前备好的预防感冒的药片递给他:“再吃一片吧。” 之前给车队众人吃药的时候,他也给暗卫们准备了,在夜里疾行,最怕的就是着凉风寒。 暗卫第一次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微微失态了下,这次却已经熟练接过,沉默地磕了个头便离开了。 就这般行了一上午,将近午时的时候,车队果然进了河西郡的地界。 距离郡城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了,于是楚九辩就没让休息,直接一鼓作气去了郡城再说。 众人如今对他已经是言听计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车队缓缓前行,却一直到郡城门口都没见着一个灾民。 是淮浦两地的灾民都被安顿好了? 还是说这两地距离郡城有些远,那些灾民都在沿途的县城或者府城留下了? 楚九辩微微凝眉,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那么大的灾,两个县城数万百姓,被淹没的良田村庄数不胜数,这些灾民不可能全都乖乖留在原地,定会有不少人逃难到更大的府城甚至郡城。 除非,这些百姓被强权压制在了原籍地,根本出不来。 想到秦枭信中说河西郡郡丞周伯山早两日便去了灾地,楚九辩心里当即有了个猜测。 若对方真的命人将那些灾民都聚集在了一处,那他有粮吗? 能保证百姓不被饿死病死吗? 若是有病死饿死的,他又是如何处理的? 是烧了,还是就那样在雨里、泥里泡着? 若是后者,那么多尸体腐烂,加上雨水和洪水中的脏污,简直就是疫病的温床! 又或者,有人采取了更决绝更狠厉的手段 但愿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 “大人,郡守府到了。”车外有人禀报。 楚九辩下了车,被秦枭留在府里处理相关事宜的官员们已经迎了出来。 为首的便是一名为寇子默的兵部员外郎,这人楚九辩知道,是朝堂中少数明面上站队秦枭的人。 出身秦家军,后升为兵部员外郎,只是他官职小,在朝堂上没什么话语权,且斗不过那些文官的嘴和脑子,便一直没能怎么帮得上秦枭。 寇子默自然也知道楚九辩和自家大人的关系,见着他便觉得亲切,忙上前作揖行礼,开口寒暄。 楚九辩却截断他的话,问道:“秦枭还没回来吗?” 如今朝中内外谁不知道他和秦枭是站在一处的? 而且他俩那“情劫”之事也越传越真,不明真相的人倒真以为他们二人有点什么。 秦枭没有刻意去打压或者反驳谣言,楚九辩就更不可能了。 因此,楚九辩也不介意平日里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与秦枭相处的不同来,比如——直呼对方大名。 寇子默听到他口称“秦枭”,有一瞬诧异,不过转念就理解了。 人家是一家人,叫名字也没什么的。 于是他很快摆正心思,回答道:“回大人,宁王大人还没回来,早间传信来说蒲县的堤坝已经有了堵截的办法,留了工部郎中刘峻棋刘大人盯着,今日内就能彻底堵住。” “这会儿宁王大人应当与工部尚书简大人去了淮县,那处堤坝损毁较严重,堵截起来更麻烦些。” 楚九辩颔首,又问道:“附近郡县的粮食和官员可都到了?” 他们在得到堤坝损毁的消息后,就立刻叫人快马加鞭送了信给周边的郡县,叫他们先把手里能拨出来的粮食都送来河西郡,再多派些官员、工匠以及兵卒,这样也能先帮着河西郡缓解灾情。 等楚九辩他们送银粮过来的时候,便不至于太手忙脚乱。 寇子默注意着楚九辩的脸色,斟酌着语气道:“安阳郡和柳城郡都送了粮食过来,也来了几位大人和工匠,但粮食加起来也只有几车。” 如今那些粮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若是楚九辩今晚没能赶来,那灾民们可能今晚就要断粮了。 对于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来说,生活都已经没了什么意义,很多人精神状态都不好,断了一晚上的粮,或许在平时也就是饿一顿的事,但放到这个神经紧绷脆弱的时候,很可能就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怕那些灾民会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断粮?”楚九辩蹙眉道:“河西郡自己的粮食呢?” 偌大的郡城,不可能连养活两县百姓的粮食都没有。 “我们和宁王大人来的前一晚,郡内十几座粮仓都漏了雨水,那些粮食都被泡了。而且那些粮食我们查过,都是陈年旧粮,不少都已经发霉,便是没泡水,也没办法给人吃了。” 发霉的粮食,没有修补的粮仓屋顶,这河西郡郡守可真是拿百姓的命开玩笑,也难怪会“畏罪自杀”了。 寇子默道:“大人还是先进来歇歇脚再说,下官已经命人备好了午饭和热水。” “不必了。”楚九辩道,“把这郡城里所有的粮商都找来。” 既然都要断粮了,那就再买一些,否则他们带回来的这几车粮食也挺不了两日。 “宁王大人已经找过了。”寇子默叹气道,“只是这些粮商说此前南地粮价高,他们就把粮食都运去南边了,手下现有的那些早间时候就都给大人了。” 楚九辩:“” 真是巧啊。 一个巧合是巧合,两次就很难再是了。 河西郡自己的粮仓发霉漏水,郡内粮商手里也都没了粮食,若是朝廷不想出其他办法,这淮、浦两县的百姓岂不是真的要暴动了? 若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到时候这么大的锅该由谁来背? 是剑南王?还是皇帝? 这幕后之人是一点后手都没给大家留,他是准备彻底搅乱局势。 只是有个疑点,这幕后之人想要造成这般后果,也确实把能截断的粮食都截了,可为何灾民们却还有粮能撑到朝廷的赈灾队伍过来? “找个人带路,即刻去蒲县。”楚九辩道。 他们从京中带来的粮食还能够两县百姓吃两日,这两日时间足够秦枭再想个办法出来,便是没能弄到粮食,楚九辩也有系统。 就是他如今的信仰值不够多,真到了那时候便需要再收集一些。 不过他不想要南疆那边的信仰值,他想要的,是这河西郡百姓的信仰。 不能总是他来救这些人,要让这些人自己救自己。 用他们贡献的信仰值买粮,救他们自己的命,楚九辩还能得到更多的信仰值和名望,这是双赢。 == 在当地郡官的领路下,赈灾队伍顺利到了蒲县。 工部郎中刘峻棋正穿着蓑衣,在雨中四处奔波,指挥众人修补堤坝,嗓子都喊得有些哑。 直到有人提醒他说赈灾队伍来了,他才回身看过来,见着车队后,便忙快步走过来。 楚九辩掀起车帘便看到了这一幕。 这位刘郎中是礼部尚书王致远的学生,但如今瞧着倒是个做事实的。 应当就是秦枭所说那些兢兢业业,但却与世家牵扯甚深的官员之一。 不过,王家吗? 楚九辩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王其琛打听一下,若是这位刘郎中人品不错,且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那其实可以适当提拔一下。 工部郎中嘛,再往上自然就只能是工部侍郎了。 楚九辩垂眸掩下眼底的暗芒,再抬眼时又恢复了淡漠疏离的模样。 “见过太傅大人。”刘峻棋作揖。 楚九辩下了车,一军士忙过来为他撑伞,神情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刘峻棋注意到了,也发现不仅是这位军士,而是整个赈灾队伍中的人,无论是文臣还是军士,看向楚九辩的眼神里都带着敬畏。 可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其实也是盘根错节,说不得就是哪方势力的探子眼线,但如今他们却无一例外,都变得那样恭敬。 这才短短几日,楚九辩就把这些人都镇住了? 刘峻棋压下心里的惊讶。 楚九辩也对他回了一礼,道:“先给你留两日的粮食和十万两白银,户部的人会帮着你,两日后本官会再命人为你送粮食过来。” “是。”刘峻棋忙应下来。 他正担心明早要断粮,朝廷的赈灾粮便到了,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只是粮食的事他也清楚,很难在短时间内再弄到粮食,但眼前这位可是楚九辩,任何事情遇上他都会有转机,有变数。 所以,他便静候佳音吧。 “对了。”楚九辩又状似无意般问道,“这一路过来,怎么没瞧见蒲县内有太多灾民?” 这是真的,且这些灾民都有东西吃,有了临时搭建的棚子住,还有御寒的被子,按理说应该状态还不错,可他们却一个个都死气沉沉。 刘峻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蒲县两万百姓已经死了半数以上,剩下这些百姓是侥幸等到了宁王大人,这才活下来。” 说来可笑,要不是如此,他们手里这些粮食,还真等不到楚九辩来。 楚九辩心一跳,问道:“可是那周伯山做了什么?” 刘峻棋诧异一瞬,惊讶于他竟一下就猜到了事实。 “确实与那周郡丞有关。”他道,“他为了不让灾民们涌向其他县城,引起更多连锁反应,又为了堵住溃坏的堤口,便” 他缓缓呼了口气,才颤声说道:“他竟叫百姓们跳下湍急的河水,用肉身去堵堤口!”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些内容没写完,大家睡醒可以再看一章[狗头叼玫瑰] 第45章 凌迟之刑 用肉身,堵堤坝。 楚九辩此前就想着那周伯山或许做了什么,才使得灾民们没有往其他县城去。 可他做过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如此了。 刘峻棋好似这两日也憋了不少事,竟对着楚九辩有了谈兴,继续道:“还有那郡守吕袁,在得知洪灾发生后,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如何赈灾,而是把贪墨修建款的事嫁祸到百姓头上,把修筑了这两段损毁堤坝的工匠和百姓都砍了。” “那些县令也是,他们得了上头的命令,竟也不想想这么做对不对,竟真的照办。据说那云庐县的县令还直接把那些百姓带到衙门口斩首,简直不知所谓!” 刘峻棋越说越气,甚至不顾仪态地把斗笠都拽下来砸在地上。 楚九辩渐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耳中一阵嗡鸣。 脚下忽而一个踉跄,他忙扶住一旁的车架,为他打伞的军士也忙搀了他一把。 刘峻棋恨不得骂上几句秽语,见着楚九辩踉跄便吓了一跳,把话都咽了回去。 他瞧着人,见青年脸色苍白,发丝也被雨水淋湿了一些,显得有些狼狈。 而直到此刻,刘峻棋才忽然发现这位搅得京中一团乱麻的楚太傅,竟瞧着这么年轻,若不是对方气质沉稳,端看他这张脸,说他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都可信。 “无事。”楚九辩知道自己这是低血压的毛病犯了,“你先忙吧,我去淮县。” “是。”刘峻棋看着楚九辩惨白着脸上车,心中有些怪异的情绪,这情绪就同昨日看到秦枭一口气砍了几百人一样。 昨日一早他与简宏卓,还有其他工部、吏部与户部的官员们便到了郡城,而后发现了郡守吕袁之死。 那一刻,包括刘峻棋在内的好几个人,就猜到此次洪灾内幕重重,定有许多隐秘。 只是这隐秘并不是他们可以探查的。 秦枭安排了亲信官员留下查吕袁死去的内幕,而后带着其他人,包括郡尉及一千郡军来了蒲县。 他们到蒲县的时候是上午,可一行人走了一阵也没瞧见灾民,秦枭直觉不对,便快马加鞭来到溃坏堤口所在的三杨村。 村子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刚入村口水深便已经没过了半条马腿,越往村子里去,这水便越深。 且渐渐的,水中竟开始有漂浮的尸体。 那些尸体有的已经泡的如同发面馒头,有的还是刚刚死去的样子,无人收尸,数量也越来越多。 文官们何时见过这番场面,好多人都吐了出来。 便是那一千郡军也都脸色难看,但好歹是没那么大反应。 而前方堤坝处,隐约传来嘈杂声响,好似是哭声,又好似是呵斥声。 秦枭架着马快速朝堤坝处赶去,水几乎已经到了马腹位置。 不过也总算是到了堤坝前,秦枭便带着众人上了堤坝之上。 此处堤坝并没有溃堤,刘峻棋蹲下来检查过,用料确实不错,也扎实,不至于一场大雨都挡不住。 看来是人祸无疑了。 而他站起身,就见秦枭已经领着人顺着堤坝往嘈杂声所在处去了。 刘峻棋也忙跟上,而后看到没多久秦枭一行人便停了下来。 刘峻棋从人群后挤进去,一路来到秦枭身侧,朝前一看,当即便觉得遍体生寒。 他们已经走到了极为接近溃堤之处的地方,巨大的豁口直接将一整条堤坝从中间斩断,洪水便是从此处滚滚而出。 而在豁口对岸,跪着数百军士。 瞧着穿着规制,应当是蒲县的官兵,以及上一级广庆府的府兵,全都腰挎佩刀。 本该耀武扬威的众人,此刻却对着秦枭他们所在的位置跪地磕头,瑟瑟发抖。 而在他们身前的豁口下,滚滚洪水中,几十个百姓正在其中苦苦挣扎哭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在他们身后及腰的洪水中,亦有许多百姓在求饶,哭声震天。 刘峻棋一时间没看懂这是怎么回事,有些懵,不过就在他愣神的一息之间,秦枭已经从一郡军手中拿过粗长的麻绳,一头塞到几位郡军手中,另一头绑在腰间,而后轻轻一跃便跳入水中,再攀上来的时候不过两息之间,却已经将一位呛了好几口水的妇人救了上来。 刘峻棋终于回过神,忙招呼众人帮忙,把那妇人翻身,让她趴在堤坝边上顶着腹部,而后重重拍打她的后背,总算让她吐出几口水,重新得了呼吸。 郡尉也终于反应过来,冲着对面那些府兵官兵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那些兵卒这才手忙脚乱地起来,白着脸开始救人。 待到人全部救出来,秦枭便带着一行人并还活着的所有百姓,去了村庄右侧地势较高的地方,搭了临时的住所和粥棚。 他们去的时候带了些从隔壁郡县借来的米粮,找了一户没被淹没的农户家里煮了粥,又从其他人家里找了些还能用的碗盆,给蒲县谨慎的八千多百姓施粥。 百姓们喜极而泣,还要跪下来给秦枭等人磕头。 刘峻棋站在秦枭身侧,竟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好似被人扇了一巴掌。 可他心里疼难受,又酸又涩。 他从来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权贵与百姓的差距,就好似他终于注意到自己脚下,其实还有无数如蝼蚁般的人在苟延残喘。 人,他们都是人。 就因为出身不同,便就过着天壤之别的生活。 世家权贵之间的斗争,却要让这些百姓买单,可这些百姓却还要反过来给他们磕头。 好似对他们来说,欺负他们的官只要不杀死他们,那就不算太坏的官,若是有官愿意为他们做主,那便是顶好的青天大老爷。 可刘峻棋觉得自己不配。 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些百姓感激的双眼,不敢心安理得地去接受他们的善意。 他忍不住去看秦枭。 秦枭就那么站着,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面色一如既往,冷漠中带着一丝随性,好似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事实上,对方蓑衣之下的袍服却始终未干。 所以,什么是对的? 谁是对的? 刘峻棋想起王尚书时时念叨的一句话:“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所谓君子,看重的是道义,小人看重的才是利益。 可如今他才发现,周围所有之乎者也,口称“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权贵上官们,却没几个人做到了自己口中所谓的仁义道德。 他们在意的只是利益。 今日能用百姓堵决口,明日又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那他此前做过的一些事,会不会也在某些自己都未发觉的地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刘峻棋怔然出神,直到身边的下官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猛然回神。 而后便对上了秦枭冰冷的视线,他头皮瞬间就麻了。 “我带你来是发呆的吗?”秦枭语气平静,“和简尚书去看看如何修好堤坝,修不好便用你自己的命去抵。” 刘峻棋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到了愠怒,忙应下来,跟着简宏卓去研究堤坝。 而与此同时,他看到一千郡军已经把那些府兵官兵,乃至于蒲县县令,广庆府知府等人都押着跪在了秦枭面前。 在不远处,便是搭起的临时粥棚,灾民们躲在棚下,怨恨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些人,恨不得把他们扒皮抽筋。 雨势未减,雷声阵阵。 那县令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忙哭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都是孙知府叫下官做的,下官只是听命行事啊!” 孙知府立刻道:“请大人明察,下官从未说过要让百姓堵堤口!是这县令自作主张,下官今日来此地就是来救灾的,也是来了才知道他这般丧心病狂!” 说着,他还看向身后的府兵们:“你们快说是不是本官带你们来赈灾的。” “是,没错!” “我们就是来赈灾的!” “信口雌黄!”县城的官兵们也急了。 “明明是你们下的命令,还说是郡丞周大人让这么做的,我们就是听命行事!” “我们可不知道这回事。”府兵们好似终于找到了活命的办法,喊得格外大声,“我们就是来赈灾的!” 百姓们此刻有人做主,腰板也硬了,闻言便有人怒吼道:“你们胡说!你们就是要拿我们的身体去堵堤口!” “没错!你们都是贪官!恶官!” 群情激奋。 秦枭看向河西郡郡尉,道:“还等什么?” 郡尉脸色微变:“大人,那些兵士就算了,可那知府好歹也是四品” 他被秦枭淡漠的视线盯着,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怎么?”秦枭嗓音有些阴沉,“莫非你才是他们背后之人?” 郡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忙道:“下官不敢,下官这就处置了他们。” 刘峻棋站在堤坝上,遥遥看着那处,就见郡军们手起刀落,一个接一个,将那些人无论官职高低全都砍了,一个未留。 他不由又想起了此前在午门前的那一幕。 当时也是这样,两个世家子弟,就那样当着众人的面被砍了头。 秦枭,根本不在乎他们世家权贵,不管他们背后是什么人,总归砍了就砍了,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刘峻棋从望着楚九辩渐行渐远的马车,神情有些复杂。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情绪,安排留下来的这些京中军士和官员负责赈灾之事。 而另一边,楚九辩也带着剩余三分之二的赈灾银粮去往淮县。 至傍晚时分,天色微微开始暗下来,他才到了淮县。 县城里很静,好似没有人。 此前去蒲县的时候,楚九辩等人没有经过县城,直接走近路去了三杨村。 但要去淮县决堤之处,却必须经过县城。 只是这县城距离溃堤之处还有些距离,洪水还没淹到这,按理说不该如此安静。 楚九辩直觉前头发生了什么事,便命令军士们警戒,然后与车队一同谨慎向前行去。 就这般一直从城东走到了城西,越接近城门,便越听得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全部来自于同一个男人。 楚九辩掀开车帘向前方看去,就见着城门外挤着许多百姓,不少都穿着蓑衣斗笠装备齐全,应当是县城百姓。 也有些脏污邋遢连蓑衣都没有的,想必是灾民。 这些人都挤在一处,帽檐磕着帽檐,却无人在意,只一个个踮脚伸脖盯着某个方向看,每一声惨叫响起,人群便忍不住噪乱一番,可却又没有人离开。 楚九辩蹙眉,命车队停下。 城门被堵着,他们便是想出去也不能。 他叫人把车马都停好,时刻警戒,然后自己下了车,撑着伞朝那些人的方向走去。 有校尉想跟着保护他,楚九辩却没让他。 他有暗卫,比校尉跟着还靠谱。 而且他觉得前面这怪异的场景,或许和秦枭有关,甚至他已经猜到对方在做什么了。 那个下令用百姓堵堤口的郡丞周伯山,萧家某个旁支的女婿,如今可就在这淮县县城。 只是围观的人太多了,楚九辩觉得自己可能挤不进去。 正想着要不要叫人给自己开路算了,就忽而听到系统机械音提示道:【宿主,系统可以为您开辟一条路线,保证您不会被人群挤到,只需一积分。】 系统知道楚九辩现在缺积分,因此要的也不多。 楚九辩买了。 下一刻,他就发现本来堵在自己眼前的百姓们纷纷向两侧避开,让出了中间一米多宽的一条过道,一路延伸至最中心。 最中心是一片空地,摆着一把椅子。 身着墨色锦袍的男人双腿交叠坐于其上,身侧穿着蓑衣的军士手中举着伞,撑在男人头顶。 而在他对面十米远的地方,竖着好几个树桩,上头都绑着人。 最前面的那颗树桩上,一年轻男子赤着上身。 身侧一军士手拿匕首,正一下一下,从他身上剜下肉来。 血肉一片片落在地上,鲜血被雨水冲刷,洇染了他脚下一大块的土地。 是凌迟之刑。 楚九辩撑着伞,在这一片真空地带沉默而立。 视线从惨声叫着的人身上移开,看向那坐于椅子上的男人。 男人似有所感,锐利的视线直直望过来。 四目相对,秦枭阴沉的眸色微微一变。 他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甚至就连脊背都绷紧了些。 又一声惨叫,电光闪过,雷声轰鸣。 楚九辩听到身边的百姓们窃窃低语。 “这凌迟之刑好生残忍,宁王大人竟脸色都不变一下。” “你不知道吗?被凌迟那人就是咱们河西郡的郡丞周伯山,他在蒲县直接拿咱们百姓的肉身填堤坝,你说他该不该死?” “那确实该死!可凌迟也太过了吧,宁王大人心可真够狠的。” “若是你被扔进去填了堤坝,看你还会不会觉得残忍”《 》 45-50 第46章 乱世重典 雨下的更大了。 百姓们挤挤挨挨地聚在那,可唯有楚九辩周围好似有一片真空地带,没人有凑近。 周围的百姓,甚至在秦枭身边的那些军士官员,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一幕,他们好似被什么力量控制着,本能地忽略了这奇怪的现象。 唯有秦枭看到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楚九辩身上与众不同的神异之处。 也看到了对方淡漠的眼神。 这是楚九辩惯有的模样,他那双浅色的瞳孔中极少会有情绪波动,身上也总有种游离于世间的孤寂感。 周伯山的惨叫声一声低过一声,被绑在其他木桩上的都是淮县和广庆府的各位官员,他们瞧着这一幕早就晕的晕,哭的哭,求饶声、认错声此起彼伏。 但却几乎都被雨声吞噬,传不到秦枭耳中。 秦枭与楚九辩隔着雨幕,隔着几百米远的距离,谁都没动,也谁都没移开过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的惨叫声彻底平息,鲜红的血液流淌成一大片粉红色的泊。 电光与云层中闪过,闷雷炸响。 秦枭站起身,对身边人吩咐道:“赈灾粮到了,准备施粥吧。” 此人便是这河西郡的郡尉,他此前在蒲县时就见过了秦枭的手段,四品的知府说杀就杀,如今这“凌迟之刑”,更令他又敬又怕。 他甚至不敢再看秦枭的脸,微垂着眼应是。 秦枭抬步,也不打伞,一步步朝着楚九辩的方向走过去。 围观的百姓们早在周伯山快没有人样的时候就吓跑了大半,如今仅剩的那一小部分也都慌不择路地逃往城内,看向秦枭的眼神里都带着惊惧惶恐。 不像看救命恩人,倒像是看着什么鬼怪。 秦枭站到楚九辩面前,浑身都已经被淋湿,几缕碎发垂下来贴在脸侧。 楚九辩定定看了他两息,而后将伞柄微微倾斜,罩在了他头顶。 “刚到吗?”秦枭问。 “嗯。”楚九辩朝他身后看了眼,“那些人怎么处理?” 他问的是除周伯山之外的官员。 “砍了。”秦枭声音平淡。 就像是为了配合他,留在原地的那些军士们在郡尉一声令下后,便纷纷拿起刀,一个接一个地割断了那些官员的喉咙。 鲜红喷溅,整片大地都好似被鲜血染红。 楚九辩遥遥看着,忽听男人微沉的嗓音响起。 “你觉得我残忍吗?”秦枭问。 楚九辩一顿,抬眼对上了男人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眸。 “为什么这么问?”他有些惊讶。 “所有人都这般说。”秦枭定定注视着他,“你呢?” 楚九辩视线微微一动,落在男人下巴上有些冒头的胡茬上。 他忽然在想,是不是在原本没有他存在的世界里,秦枭也有过相同的怀疑和动摇? 那他当时也问过别人同样的问题吗? 还是说,秦枭自始至终都默默将这些情绪都消化掉,继续“我行我素”,继续当众人眼中那个“残忍嗜杀”的摄政王? 这一刻,楚九辩忽然觉得他和秦枭其实不太像。 “你做得对。”楚九辩重新抬眼与男人对视,视线毫不躲闪,“非常时期就该用非常手段。” 眼下这个情况,只有杀了这些人,才能安定民心,才能维护朝廷和陛下的威严。 且这般雷厉风行的手段,便是秦枭对众人的第三次震慑。 第一次,秦枭血洗神武门,按下了权贵藩王们蠢蠢欲动的谋逆之心。 第二次,他当着百官的面砍了两个世家子弟,表明自己并不畏惧世家权贵的力量,令他们约束起家中子弟,不敢再胆大妄为违抗朝廷。 第三次,便是今日。 秦枭用了最残忍的刑罚,给所有依附世家权贵的官员以最直观的震慑。 谁都可以依靠世家,谁都可以寻找机会往上爬,但秦枭的底线是“百姓”,是道义。 这朝中上下怎么斗都可以,但绝对不能以百姓做筹码。 否则要面临什么后果,秦枭今日已经给大家看了。 当然这么做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让所有依附世家权贵的人看清楚,真遇上了什么事,他们背后的那颗大树会不会保下他们。 秦枭看懂了楚九辩态度里的坚定和坦然。 可如此,他却更想追根究底,得到更明确的答案。 “可我用了凌迟之刑。”他说。 这刑罚是前朝第二任君王定下的,那位以“厉”为谥号的帝王,不仅制定了凌迟之刑,还制定了炮烙、剥皮、车裂等等酷刑。 后因这些刑罚方式过于残忍,从他之后的帝王们为了所谓“仁德”的名声,便再没启用过。 如今秦枭重新启用凌迟之刑,便是他自己觉得没错,可看着百姓们眼底的惊惧,也不免动摇一瞬。 他此前并不怕被世人误解,不怕自己残暴的名声。 甚至觉得如此凶名更能震慑四海。 但如今面对着楚九辩,他却很想知道对方的看法。 “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楚九辩淡声道,“乱时用重典,凌迟之刑又如何?有些人本就该死。” “便是死的再惨,再死多少次,他们造下的罪孽也无法弥补。” 伤害已经造成,付出再多的代价都是轻的。 那些因周伯山一念之差丧命的百姓,那些无辜的灵魂,便是让他再死一百次,他们也都不会再回来了。 秦枭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楚九辩说的是周伯山,是那些贪官污吏,是所有视人命为草芥的权贵。 但不只这些。 他似乎在借此说些更隐晦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某些人,某些事。 秦枭垂眸,看向青年握着伞柄的左手手腕。 那里的痕迹已经很轻了,但就像楚九辩自己所言,有些伤便是表面上看不见了,但造成的伤害却永远不会被磨灭。 秦枭指尖微微动了,但又立刻收回来,攥成了拳。 然而下一刻,他还是抬手握住了伞柄。 楚九辩就松开手。 他们没再谈这件事,并肩朝城内走去。 秦枭握着伞柄,大半伞面都罩在楚九辩头顶。 “百姓都安顿好了吗?”楚九辩问。 “都在城北。” 赈灾银粮有户部郎中晁顺盯着,他不敢有任何差池,所以楚九辩便放心地与秦枭顺着城中街道,一路向北去往灾民聚集的地方。 淮县近三万百姓,被淹没的三座村庄也足有近万人。 这些人被秦枭分批安置在不同的村庄和县城中,交由郡尉派军士照看,以免发生暴乱和意外。 而如今的淮县县城中,也足有一千多灾民,此刻都聚在城北一残破的道观中。 两人一路走,便遇见不少穿着蓑衣的县城百姓,以及零星一些灾民。 应该都是方才在城外看热闹的那批人。 这些人瞧见秦枭后,便都变了脸色,匆忙躲避。 楚九辩看了秦枭一眼,对方面色平静,好似一点不在意。 “百姓们的尸首如何处理的?”楚九辩开口。 秦枭道:“让人捞出来烧了。” 洪灾最易滋生疫病,以防万一直接烧了才行。 包括蒲县那些被扔到洪水中堵堤坝的百姓,秦枭也命留在当地修堤坝的工部郎中刘峻棋盯着,全都捞起焚烧,处理干净。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瞧见亲人朋友的尸首被烧毁的百姓,对秦枭除了敬畏感激,也多了一丝更复杂的情绪。 如今的人,可最重视入土为安,最忌讳挫骨扬灰。 但这是最稳妥的处理办法,秦枭必须这么做。 两人一路行至城北,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安顿灾民的道观此前香火还不错,只是后来这淮县县令更信佛,不信道,便将此地的道士们驱逐了,道观便就荒废了下来。 但这道观占地面积不小,装下一千多灾民也没有太过拥挤。 两人没过去,只站在远处看着。 楚九辩带来的粮食已经运到了这处,道观门大开着,许多淮县本地的小官正帮着赈灾军们卸粮食。 灾民中一些身强力壮的也在帮忙,其余身子弱的也都想力所能及帮点什么,还有些百姓双手合十在胸前,对着天地磕头跪拜。 今晚本来没能施粥,百姓们都有些躁动,但听闻秦枭在城外将那些贪官恶官都千刀万剐了,本就本分的百姓们便是有不满,也不敢发泄出来。 如今见着米粮到了,那点不满便彻底没了,转而变成了感激。 感激一时的恩惠,感激上官们的一丝怜悯,感激虚缈的神明。 这就是灾民,这就是愚昧的百姓。 他们不知道太多大道理,甚至不能分辨对错是非,他们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维系,又如何会去想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 只要是能给他们吃的喝的,能让他们饿不死冻不死,那就是好人,是好官。 不给他们吃的喝的,那就是贪官恶官。 在赈灾粮到来之前,秦枭在他们心里就已经有些像是手段残忍可怕的恶官了,如今粮食到了,秦枭便就成了为他们着想,除掉了贪官污吏的好官。 但这不怪他们。 因为无论是前朝还是大宁过去的君王,都实行着愚民政策。 百姓不需要懂事,他们只是生产的工具,是打仗的工具,是攻讦政敌的工具,是无足轻重的蝼蚁 他们可以是很多东西,唯独不能是一个有健全思想的人。 哪怕有了零星几个开了智的,也会为了所谓的前途,为了生活的更好,而成为那些大大小小势力的依附物。 从工具,变成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 便是那些自觉读书明理的文人士族,又有几个真的懂了那些道理? 楚九辩静静站着,伞面遮在他头顶,可他的衣袍鞋袜却早就湿透了。 远处的道观中隐约传来一丝躁动,而后就有一道人影从门内冲出来,又笑又叫。 是个女人。 天色昏暗,可光看着那身影轮廓,便能看出对方腹部高高隆起。 竟还是位孕妇! 楚九辩脸色一变,快步朝对方走去,秦枭几乎是与他同时动了。 道观内也追出来几个人,瞧着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 那女人在雨中蹦蹦跳跳,又忽然停下,娇羞地摸着歪斜发髻上插着的一朵珠花,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好似在问谁这样好不好看。 楚九辩和秦枭行至她身边,瞧见她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隐约可见脸上有块铜板大小的胎记。 女人瞧见楚九辩,歪了歪头。 而后她就像是想起什么,朝楚九辩跑过来,秦枭几乎是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那女人便伸手,紧紧攥住了秦枭的手臂,黑漆漆的眼瞳空洞而涣散。 “你回来了。”女人说罢忙收回手捋了捋头发,而后又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个被淋湿了的小衣服,红色的细麻布都泡的有些掉色,变得灰暗。 “这是给咱们的孩子做的,好不好看?”女人眼神越发涣散,她捧着那小衣服贴在自己胸前,笑的温柔,“好看,咱们孩子穿什么都好看。” 身后那几位妇人追了上来,似乎认出了秦枭,几人脸色都是一变,有些惶恐地跪下来磕头。 “起来吧。”秦枭将人叫起,看向那疯疯癫癫的女子。 一胆子大些的妇人开口,声音微颤:“大人,她是个疯子,没冲撞了您吧?” “无事,先带她回去。”秦枭道。 其他几位妇人便立刻扶着、搀着将那女人围在中心,小心地把她往道观里带去。 楚九辩叫住那胆大的妇人,问道:“她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那妇人不敢说谎,忙把自己知道的都一股脑说了。 原来是此前秦枭命人把附近县城的大夫都叫来,然后分到这些灾民聚集的地方给众人看病,云庐县的一位老大夫便被分到了这道观。 老大夫领着一个小徒儿,之外便是这疯疯癫癫的女人了。 “说来也是可怜。”妇人叹息道,“这丹娘的夫君被云庐县县令冤杀了,她听到消息受了刺激便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老大夫看她可怜便一直带着她。” 云庐县县令? 楚九辩此前听刘峻棋说起过,那个把无辜百姓带到衙门口斩杀的便是云庐县县令,方才被绑在城外一刀抹了喉的官员里,便有他一个。 那般死法,可真是太便宜他了。 楚九辩觉得头又开始晕了,他闭上眼,忍着眩晕感,在脑海中问系统:“能治吗?” 【宿主,本系统可以检测并提供全面的治疗方案,需要花费三十积分,您确定要生成治疗方案吗?】 此前刚从赈灾队伍中获得了三十多个积分,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确定。”他道。 【已定位患者,正在扫描检测。】 【检测完毕。】 【该患者属于轻度精神刺激,可使用特效药物进行干预治疗,碍于对方身怀有孕,建议药效减半使用。】 楚九辩心里一松。 【因宿主在系统内消费已达到规定数额,系统赠送您一疗程药物。】 【若宿主需要系统提供更大范围,更多个体的检测,请花费三百积分购买包月服务。】 楚九辩缓缓睁开眼,见方才回话那妇人已经转身跑回了道观。 四周一片昏暗,唯有远处道观中有微弱的光亮。 雨声模糊了观里的人声,落在伞面上的哒哒声却越来越清晰。 秦枭幽邃的目光望着道观中来来往往的人影,手臂被那女子攥过的地方触感依旧清晰,那种被紧紧束缚的感觉从手臂渐渐蔓延至胸口,令他有些喘不过气。 握着伞柄的左手手背忽而一凉,手臂肌肉本能地紧绷起来。 秦枭垂眼,见青年冰凉的掌心正覆在他的手上。 伞柄被带着倾斜,直至完全垂下,又被青年接过去完全合上。 秦枭抬眸,借着极微弱的光线看楚九辩。 对方头顶没了遮蔽,整个人都同他一起暴露在雨幕中。 楚九辩伸手将湿透的发帘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整张脸便更显精致。 他总是很少情绪的眼底,此刻却像是渐渐燃起了一丝火光,在朦胧的天色中格外清晰。 “荒年乱时,散利薄征。”楚九辩缓声道,“除盗贼、索鬼神。” 灾荒年,就要给百姓散利发放救济物资,要减轻徭役赋税,要除盗贼,要祭祀鬼神找到精神寄托。 前几个秦枭都做到了,但最后一条索鬼神 “知道我为何不信神明吗?”秦枭开口,声音有些轻,甚至有些温柔。 楚九辩没说话。 秦枭好似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若真有神明,为何看不到这些苦难?”他问。 楚九辩看着黑暗中男人模糊的轮廓,喉结滚动了下。 这一刻,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为什么他总觉得秦枭做事优柔寡断,为什么对方总好像忌惮着什么。 秦枭不是忌惮,也不是真的优柔寡断,他只是在意。 他在意的,是这些百姓。 楚九辩忽然觉得自己与眼前的人离得很近,又离得很远。 脑海中系统音响起:【包月功能开启失败,宿主还差一百三十信仰值可开启,请加油。】 “我看得见。”楚九辩开口,清冷的嗓音没有什么起伏温度。 秦枭望着他没说话。 “我需要信仰。”楚九辩继续道,“把这座道观给我,我便助这些百姓安稳渡过这一难。” 秦枭久久没有说话,楚九辩亦然。 雨势好似更大了一些,楚九辩几乎快睁不开眼。 手里的伞被秦枭拿走,重新遮在头顶。 楚九辩抬手想去擦眼睛,眼睫却先一步碰到了秦枭的手。 半抬的手停在半空,他闭着眼,感受到男人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双眼。 耳畔伴着雨声,传来男人微沉的嗓音:“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尚书·吕刑》 第47章 幕后推手 覆盖在眼睛上的手动作很轻柔,不知过了多久才收回去。 半晌,楚九辩才睁开眼。 他眼睫微垂,视线扫过男人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又收回来。 “我进去一趟。”他没看秦枭,说罢就转身朝道观走去。 便是道观给了他,百姓们也不会信一个听都没听过,甚至就站在眼前的“神”。 除非这个神真的切身帮助到了他们,或者身边有人不断告诉你“这个神真的很灵”! 楚九辩眼下要做的,就是找个契机,让这些灾民中较有影响力的人相信他是神,并自觉地帮他传扬神名。 而且,他还要让灾民们相信,他真的能帮助他们。 比如能给他们粮食,比如能治好他们的病 道观内。 老大夫给疯疯癫癫的丹娘施了针,对方肉眼可见地冷静下来。 人确实不闹腾了,可却双目空洞无神。 她拿下发间的珠花捧在手里,一遍遍地摩挲着,却不理其他人,好似她的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了那朵珠花。 这便是丹娘“清醒”的时候了。 说是清醒,也不过是不闹了,但瞧着比闹腾的时候还让人不安。 “辛苦赵大夫了。”一妇人言罢,又看向丹娘,深深叹气道,“造孽呦。” 另外几个妇人也都面带同情和心疼。 好好一个人,好好一个家,如何就成了如今这模样? 赵大夫也叹了口气,叫众人帮忙照看一下丹娘后,便缓步往自己的房间去。 这世道大夫郎中本就不算太多,因此道观里就分了他一个大夫。 观里的灾民们都高看他一眼,便单独为他收拾出了一间房。 他也不辜负大家,一整日下来都一直在给灾民们看病。 大家身体底子本就因常年劳作伤了根本,如今这天气,又吃不饱穿不暖,自是许多人都犯了各种毛病。 风湿疼痛的,还有风寒高热的,肠胃闹腾的 唉,这世道,真是不让人活啊。 赵大夫走回到房间内,也没锁门,就行至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身后房门忽而打开,又合上,好似是有人走了进来。 赵大夫以为是有灾民来找,回身看去,结果就被一阵白光刺了眼,忙抬手去挡。 那白光渐渐散去,老大夫放下手,眯着眼再次看向门口。 这回他看清了,门口竟站着一男子。 那男子身着墨色长袍,黑色短发,肩头却垂着绸缎般的银色长发,浑身湿淋淋的。 本该是有些狼狈的模样,可老大夫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他只看到了对方恍如谪仙的俊美面容,以及那通身高贵疏离的气度。 赵大夫一时看得有些呆。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男子伸出手,掌心向上。 下一瞬,那掌心处便凭空出现了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小瓶! 楚九辩花费五积分和系统做了交易,让它帮忙把这药瓶凭空托起,缓缓送到那赵大夫手中。 系统控制着赵大夫的手,让他接住了药瓶。 “砰——” 老大夫何时见过这阵仗,竟腿一软跪了下来,好险没直接晕过去。 == 秦枭看着楚九辩走进道观,一路穿过拥挤的人群。 人群不知为何都像是没发现楚九辩,可却又纷纷为他让开一条路。 秦枭轻轻摩挲着指尖,上面好似还留有青年眼睫上的湿润水渍。 神吗? 他缓缓攥起拳,却感觉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不受控制般消散无踪。 不多时,楚九辩重新从道观里出来,行至秦枭面前。 秦枭没问他做了什么,只是把伞又重新罩在他头顶。 他没问,楚九辩也没说,只问道:“夜里住哪?” “县令府,已经命人收拾了院子。”秦枭道。 淮县县令平日里便做了不少恶事,此次洪灾更是变本加厉,眼看着手下百姓挣扎求生却连粮仓都没开,甚至为了讨好上官,他还险些就帮助周伯山一起拿百姓填了堤口。 亏得秦枭来的及时,才避免了如同蒲县一样的悲剧。 因此这淮县县令自是罪大恶极,方才在城门外被处决的官员中就有对方。 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但这县令家中老少却靠着他,靠着贪墨来的民脂民膏过了这么多年的舒坦日子,便是那县令府,也几乎占了一整条街。 大宁对官员府邸都有相应的规定,不能超出规格。 但规格要求的都是“几进几出”这种,于是这些下官们便将府邸横着扩开,总归是有办法让自己过得更舒坦。 如今县令已经被处死,他家中财产也已经被尽数抄没,家中其余人也都被下了狱,等灾民们安顿好之后,这些人也该踏上流放之路。 楚九辩同秦枭一同来到了县令府。 为了方便,两人并没有分住两间院子,只是分开住了两间卧房。 侍从已经备好了热水和餐食,两人洗漱好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便都来了堂屋吃饭。 屋内只他们中间的桌上点了盏油灯,灯芯烧了许久,光线便有些暗淡。 屋外雨声淅淅沥沥,两人沉默着吃完了饭。 漱了口后,他们便在堂屋内缓缓踱步。 侍从收了桌上的餐盘,又给两人上了茶。 屋内便又只剩了他们二人。 堂屋内正对着门的方向,摆着两把椅子,中间放着桌,是主人家的位置。 下方两侧又各自摆了三把椅子,是会客用。 楚九辩行至上首位置上坐下,拿起旁侧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尝出淡淡的甜味。 “放糖了吗?”他抬眼,见秦枭走过来在另一个主位上坐下。 “听小祥子说的。”秦枭道。 楚九辩不太喜欢茶里淡淡的苦味,喜欢放些糖。 虽然听着有些黑暗料理的意思,但味道的确不错。 “其实加些牛乳更好。”他道。 秦枭抬眉,不置可否。 但那神情显然是不怎么接受。 “改日给你做。”楚九辩道。 秦枭就牵唇笑了下。 楚九辩没注意到,他将茶盏放回到桌上,问道:“堤坝修的如何了?” 秦枭面上看不出方才那点笑意,沉声道:“淮县堤坝损毁情况比蒲县严重许多。” 蒲县那边用传统的‘立堵法’就能堵住豁口,但淮县被破坏的堤坝恰好在水流湍急处,堵口材料一扔下去便会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楚九辩蹙眉,倒是想到一个办法,但他还没去现场看过,不知道有没有用。 堂屋外有如同养心殿东侧院一般的连廊,秦枭安排了两个城防军的军士轮流在外守着。 此刻便有一军士敲响了堂屋的门,道:“大人,简大人来了。” “进来吧。” 屋门被打开,简宏卓与户部一名为宋锋的属官一前一后走进来,行了礼。 楚九辩和秦枭大半夜不睡觉,主要便是等这位宋大人。 倒是简宏卓的出现令楚九辩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对方在盯着堤坝修缮之事呢。 他视线微微向下,看到简宏卓手中拿着一卷图纸,便心中了然。 想来这简尚书是一直在这里画图,想办法修堤坝,现在这么晚了还找过来,应当是有了办法。 能做到工部尚书的位置,定是有真材实料的,楚九辩还真有点期待他的答案。 “坐吧。”秦枭对二人道。 “谢大人。”两人谢过后,简宏卓便在下手位置坐下来。 宋锋却没坐,而是端端正正站在原地,躬身一揖道:“禀诸位大人,县令府中一应物品已经清点完毕。查获现银六千两,珍宝字画等价值约两万两。” 他上前几步,将手中捧了一路的小册子交给秦枭,便又退回去。 秦枭接过来翻看了几下,便交给了楚九辩。 楚九辩也粗粗扫了几眼。 他看的不细,相信宋锋不敢做假账。 因为此前晁顺在驿馆中高烧,便是这宋大人留下来照顾的。 对方不仅看到了暗卫把晁顺带走的粗暴一幕,还亲眼见证了楚九辩在夜里借来日光的神迹,自是把其他小心思都藏了起来。 楚九辩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数字。 一个小小县令,便是富裕县城,能贪下这般多的银钱也过于惊人了。 而这还是他们眼下看到的,在他们未见的过去几十年内,这县令一家的吃穿用度,耗费更是巨大。 像是此前的吏部侍郎赵谦和,贪墨的银款加起来有数十万两,可他是京中二品高官,且是吏部这般油水大的衙门。 然而这淮县县令,不过一地方小官,甚至连知府和郡官都不是,就已经贪了这么多。 可见大宁的官场已经腐败到了何种地步。 这些查抄的银钱肯定都要用来赈灾,但具体用到哪里却还需要拟一个章程。 秦枭命宋锋把那些珍宝字画都变现,方便到时候用在其他地方。 宋锋领命退下。 楚九辩把手中账册放到桌上,看向简宏卓道:“简大人可是想到如何治水了?” “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简宏卓起身走过来,将手中图纸铺到桌上给秦枭和楚九辩看。 “我想着不若找些大船过来,逆流排开,再以绳索连之,装满碎石。”简宏卓指着图纸,“就如图这般,之后再命水性好的水工同时将船体凿沉” 秦枭听得认真,楚九辩却听了个开头就知道简宏卓要做什么了。 这是“沉船截流法”,面对湍急难堵的堤坝缺口,唯有这样的重物才能有效截流,之后再命人日夜不停地在此基础上追压埽工,也就是由芦苇以及土石等捆城的物体,就能完全截断水流。 待到汛期过了,堤坝便能重新修起来了。 楚九辩不由多看了简宏卓两眼。 这简尚书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真是个有真材实料的,而这办法,也是楚九辩方才觉得或许可行的。 只是沉船截流,耗费实在太大。 就单看这图,便能看出淮县决堤的口子的确不小,少说也要十五到二十艘的船才能堵住。 河西郡紧邻着宁河,有些县城百姓倒确实是以捕鱼为生,可那都是小船。 官府有的大船如今一时半刻的倒是也能凑出来,但每制造一艘船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为了堵住堤口而损毁这么多船只,风险太大。 若是简宏卓操作不好,那很可能血本无归。 而这些被牺牲的官船,后续还需要朝廷拨款再造新的,这对如今的大宁朝廷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压力。 大到没人能为此担风险。 便是楚九辩,此刻也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同意。 然而听完简宏卓讲的这些之后,秦枭只问了一句:“有几成把握?” 简宏卓沉默片刻后,谨慎道:“七成。” “去吧。”秦枭当即便允了,还把自己的私印和官印都直接给了他。 简宏卓也没多耽误,得令后就立刻带着手下去协调督办这事了。 待人走后,屋内便只剩了楚九辩和秦枭两人。 楚九辩侧头看向秦枭。 像“沉船截流”这样有些冒险且耗费较大的事,秦枭竟然都没怎么犹豫就应允了。 而且还把自己的私印和官印都直接给了简宏卓,此前这两样可只有秦朝阳才能保管。 这次秦朝阳没跟来,留在皇城照看百里鸿,这两个印便都是秦枭自己拿着。 可眼下这情况 秦枭如何就这般信任简宏卓? 就不怕对方借此机会也从赈灾银中贪一笔吗? 秦枭偏头对上楚九辩若有所思的视线,神情微微松下来,问道:“在想我为什么信他?” “他是你的人?”楚九辩猜道。 秦枭颔首:“所有人都知道简宏卓是功臣之后,是满门忠烈最后的遗孤。” 他起身行至窗边,从大开的窗口看向外头那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却没人知道,他曾被托孤给我祖父。而他自己,与我父亲更是莫逆之交。” 此前秦枭能配合着秦枫宫变,将百里鸿推上皇位,这其中也不缺这位工部尚书的暗中扶持。 简宏卓本是个喜好自在的性子,当初若不是秦景召夫妻俩忽然战死,他都已经辞官与爱人浪迹天涯去了。 可世事难料,最好的兄弟死于阴谋,留下了年迈的秦太尉,以及秦枫秦枭这对未长成的姐弟。 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才留在朝堂中死死占着这工部尚书的位置,等着合适的时候便能护住秦家,甚至想办法查出秦景召夫妻俩战死的真相。 但他没想到秦家姐弟俩如此厉害,竟在他恩师秦太尉去世之后,还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给抢到秦家手里。 虽说其中他也帮了些忙,但这姐弟俩的果断,以及对政局和人心的把控,都令他叹为观止。 简宏卓因此更有了底,想着等百里鸿位置坐稳了,等秦景召夫妻俩的死因被查清楚,他就辞官。 为此他依旧保持着如以往一般的“咸鱼”姿态,没叫人发现自己与秦枭的关系。 如此,待日后他便能从这棋盘之上全身而退。 只是此次洪灾之事显然让秦枭焦头烂额,且两县那么多百姓因此事受苦受难,简宏卓不可能再袖手旁观,这才出乎众人意料地冒出头来。 不过这次赈灾回去之后,他这个清闲到几乎边缘化的尚书,便不能再独善其身了。 权势的漩涡,一脚踏进去,便只能一直向前,没有谁再能全身而退。 楚九辩行至秦枭身侧,与他一同看向窗外。 这朝堂中所谓的纯臣,从那已经流放的前吏部侍郎赵谦和,到眼下的简宏卓,竟没有一个是真的“纯”。 那苏盛呢? 那位手握户部的一品大员,能屹立朝堂这么多年不倒,真的是因为能力出众吗? 他敢带着苏家与四大世家一起分利,真的没有一点退路吗? 若是有,那他的退路,似乎只能是那七位藩王了。 楚九辩侧头看身边人,男人眸光深沉幽暗,浑身都笼罩着一股深重的、令他感同身受的孤独。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背负的东西太多,也太沉重。 他谁都靠不了,更没有退路,他只能在群狼环伺的权势斗争中踽踽独行。 就如此次的洪灾,若不是有简宏卓这个暗棋在此时跳出来帮他修建堤坝,他又能相信谁?又该如何解决此次的危机? 楚九辩微微垂眸。 他和秦枭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 两人静默许久,肩膀挨得极近,谁再微微靠近一些,便能彻底碰在一处。 然而他们谁都没越过那条线,克制地留着一丝疏离。 屋内灯火越发黯淡。 摇曳着,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时而隔出些空隙,时而重合在一起。 像两个孤独孑立的灵魂。 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有一丝停歇。 雨幕中匆匆有一侍从跑过来敲响房门,打破一室静谧。 两人回身看去。 秦枭应了声,那侍从便推开房门走进来,垂着头,恭敬地将手中一纸被油布包裹着的信交给二人。 而后便又悄声离开,合上了门。 秦枭拿出信纸,同楚九辩一同走回到油灯旁。 楚九辩凑近了他,两人肩臂相触。 从微薄的衣衫下,楚九辩感受到了男人紧实的肌肉线条。 他视线微微偏了一瞬,又重新落在信纸上。 信是郡城那边送来的,落款人是兵部郎中寇子默,对方被秦枭留在郡守府就是为了查郡守吕袁“畏罪自杀”的真相。 如今已经查到了。 事情先从周伯山身上查起。 他是众所周知的萧家婿,还是萧氏前段时间借助维修堤坝之事力捧的新贵。 此次洪灾,他因为害怕担责而下令杀死百姓,用百姓填堵河堤。 此番行为若是被人发现定是死不足惜,甚至会牵连到萧家,令萧家名声蒙尘。 若是其他人来查,萧家或许还有运作的余地,可来的人偏偏是秦枭。 秦枭正愁没办法针对世家,眼下这么大的错处,别说是萧家的名声,或许连京中那位工部侍郎萧闻道都会受到牵连。 所以这些恶事不能与周伯山有关,不能与萧家有关。 那萧家会怎么做? 就在这时,寇子默又从郡守府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吕袁与湖广王百里岳的书信往来。 吕袁也是众所周知的萧氏党羽,可这些书信却表示对方或许已经背叛了萧氏,背地里与湖广王牵扯到了一起。 寇子默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萧家是否发现了这件事,于是便借此机会杀了吕袁。 一来可以用他来给周伯山顶罪;二来还能除了这个叛徒。 至于第三—— 这郡守的位置空出来之后,萧家就可以把身为郡丞的周伯山推上去,届时河西郡便还在他们萧家的控制之下。 一举三得。 这好似就是事实真相。 然而寇子默为人谨慎,加之身边还有刑部的官员在,因此他们没有草草做出决定,而是继续探查,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这一查,他们果然就发现了新的疑点—— 这些书信上的笔迹都很新! 且写信之人虽然极力模仿了吕袁的字迹,在细节上却还是有些不同。 所以这些与湖广王联系的书信,显然系别人伪造。 而伪造书信之人,与写“遗书”之人笔迹相同。 是萧家做的吗? 是否是萧家杀了吕袁,又假造对方与湖广王私下来往的密信,让众人以为吕袁其实不是萧氏党羽? 如此,便是把周伯山做的恶事冠到吕袁头上,也牵扯不到萧氏,反而会牵扯到湖广王。 萧家那么多门生亲戚,按理说不应该为了一个还没出头的周伯山,而放弃已经身为郡守的吕袁。 可吕袁是外姓人,可以成为其他党羽。 周伯山却是萧家婿,如何都会牵扯到萧家的名声。 萧家为了名声,放弃吕袁也不是不可能。 寇子默简略说了自己的推理过程,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 萧家伪造书信,把吕袁变成了湖广王的人,又伪造遗书,让吕袁认下所有罪责。 这样既洗清了周伯山的嫌疑,又保住了萧家的名声。 而书信上的字迹那么新,就是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萧家自己都没想到周伯山又蠢又坏,能干出这么多缺德事,只能在短时间相出这个办法将其保下。 秦枭将信烧掉。 油灯最后的一点光亮也变得越发黯淡,屋子里也更黑了。 楚九辩甚至已经看不太清屋内的摆设,只有身侧的秦枭在微弱火光之下,更加凸显了出来。 男人偏头看他,声音有些沉:“你觉得是萧家吗?” 楚九辩沉思片刻,道:“若是萧家,为何要在伪造的书信里牵扯到湖广王?” 世家权贵掌控朝堂,与割据地方的藩王势力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萧家如今还没势大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他们如何敢牵扯到藩王头上? 而且还是在藩王之中势力最强,最难对付的湖广王? 萧家若是得罪了他,那便是把自己陷入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他们会这么蠢吗? “若我是萧曜,在得知周伯山所做的事之后,第一时间就会放弃这个人。”楚九辩道。 一个旁支的萧家婿,只是恰好在河西郡,这才有机会跟着剑南王揽功。 如今对方这又蠢又毒的样子,便是保下来也是祸患,不如直接除了。 倒是吕袁这个郡守,他们用的更安心顺手,没必要伪造什么书信用他顶罪。 至于萧家的名声,以及秦枭可能借题发挥的处罚,他们只能咬牙认下了。 来日方长,慢慢筹谋便是。 秦枭看着青年,火光映着他半边脸,忽明忽暗。 他道:“所以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个‘第三人’。” 这第三人是要把吕袁之死嫁祸到萧家头上,顺便利用书信,挑拨萧家与湖广王的关系。 一个是世家中最势大的,一个是藩王中势力最强的,这两方对上便是鹬蚌相争。 那第三人便可以成为那得利的“渔翁”。 楚九辩蹙眉道:“会是另外三个世家吗?还是哪位藩王?” 他其实更偏向于后者。 京中局势不明朗,包括秦枭和楚九辩,以及四大世家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牵扯到藩王。 所以这件事,很可能是某位藩王的手笔。 湖广王不会蠢到把自己摆在台面上,所以只可能是另外六位中的哪一位。 秦枭顿了片刻,忽然道:“我昨日问河南要了粮。” 河南。 安淮王百里明的封地。 楚九辩眼睫一颤:“条件是什么?” 河西郡没有粮,最近两个郡县的粮也都卖去了南地,如今能最快调粮过来的地方,一个是北直隶,一个是河南。 北直隶的粮运过来,便是按照楚九辩这样的速度也要三日。 且朝中无人可用,秦枭没办法保证那些粮食不会被谁贪了。 不若找紧邻着河西郡的河南借粮,不用担心被贪污,他只需拿到符合数量的粮食就可以,且河南距离河西郡不过一日脚程的淮阳府中,便有大型粮仓,运粮过来只需一日。 但安淮王不可能白白给他送粮,对方定要换取一些好处。 “他想要河西郡。”秦枭道。 楚九辩心一跳。 一瞬间,好似一切都说得通了。 若安淮王便是那第三人,那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算好了一切。 他在得知剑南王来修缮堤坝之时,便有了计划。 他想尽办法将河西郡及周边郡县的粮都运走或者销毁,然后再毁了堤坝。 堤坝被毁,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剑南王,是萧家。 郡守吕袁身为萧氏党羽,他的自杀显然就能坐实萧家“贪污工程银”的罪责。 而堤坝被毁,河西郡又没有粮食,朝廷便只能先从河南调粮。 这般安淮王就能顺理成章提出要河西郡。 河西郡位置很巧妙,正好在连接南北两直隶,以及连通河南与山东的地方,且还是富庶的郡县,地理位置很重要。 在缺粮的情况下,朝廷要么答应把河西郡给他,要么直接从北直隶调粮。 但若是从北直隶调粮,速度定然很慢,安淮王便可派人鼓动灾民们发起暴动。 届时萧家名声臭了,百姓暴动,朝廷失了民心,还可能被污蔑是皇帝得位不正或者秦枭外戚当政引起的天罚。 秦枭最忌惮的便是这些,所以他很可能会答应安淮王的提议。 计划很好,若是这番操作下来,安淮王或许就真的拿下了河西郡。 可他却少算了一个周伯山。 此人又蠢又坏,竟想着用百姓填堵堤坝。 这么大的祸事,秦枭来了定会仔细去查,或许就会查出更多内幕,甚至查到安淮王头上。 安淮王只能再下一手棋,改变原本的计划。 所以才有了吕袁与湖广王的伪造信,他就是要把吕袁的死嫁祸给萧家,再牵扯到藩王,把河西郡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如此一来,他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 只是因为周伯山杀了太多百姓,使得灾民数量锐减。 加上此次押送银粮的是楚九辩,他紧赶慢赶,巧合之下竟使得河西郡现存的那些粮食,挺到了北直隶的赈灾粮到来的这一日。 安淮王或许担心过自己无法用粮食换得河西郡。 但如今看来他还是达到了目的,粮食不够用,秦枭到底还是问他要了粮。 楚九辩道:“既然他想要河西郡,那就偏不给。” 秦枭看着楚九辩的双眸,没说话。 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南疆运去粮食,自然也能送到这来。 “只要他们信仰我,我就能救他们。”楚九辩道。 信仰值已经在缓缓上涨了,想来是赵大夫的功劳。 不过他还需要更多。 他还要兑换更多的药品和粮食,还要把高产的番薯种苗买下来,让河西郡的百姓们种下,以快速恢复生机。 回京后,他还有更多事要去做,那些都需要信仰。 “你想要更多道观?”秦枭问。 楚九辩发现他和秦枭在很多时候确实很有默契,很多话他们都不用说明白,就好像能懂彼此的想法。 “不需要道观。”楚九辩说,“一间破屋便可。” 形式不重要,只要百姓信仰的是“楚九辩”,他就能得到信仰值。 他们相对而立,眸光交缠。 苟延残喘的油灯终于熄灭,堂屋彻底陷入黑暗。 屋里两个人,分明可以再叫人点一盏油灯,在熄灭之前也能及时更换,甚至他们身上都还带着火折子。 然而却谁都没有动作,他们从一开始,就在默契地等待着这一刻来临的黑暗。 黑暗剥夺了视线,便能无限放大人的感官,催促着人做出平日里不敢做的事,说不敢说的话。 楚九辩只能隐约看清对面人的轮廓,亦能感受到对方正注视着自己。 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恐惧。 半晌,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 “会受伤吗?”他问。 楚九辩知道他说的是被暗杀那日,他开了枪,撕下了指甲。 “不会。” 又过了许久,秦枭才动了。 他转身朝屋外走去,同时拿出火折子点亮。 “休息吧,我去安排。”他没有回头,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愿称秦哥为忍者! == 回京后,世家的气焰会慢慢被打下去,藩王们也要渐渐开始露面啦[三花猫头] 安淮王百里明之前出现过,指路11章,小九第一次抽卡抽出来过。[抱抱] 第48章 启程回京 安淮王府坐落在河南冀阳府府城。 与下属的官廨——也就是整个河南地区的“小朝廷”建在同一条街上。 十九日傍晚。 阴云笼罩着府城,停了小半日的雨又有要继续下起来的趋势。 一兵卒骑着马,一路从冀阳府城外飞奔而来,径直到了王府门口才停下。 府中小厮上前接了缰绳,兵卒便快步走进府中,行至正院议事堂。 见着正院管事,他便将怀中的信拿出来递过去。 管事拿着信,转身进了院。 堂屋内,上首位置坐着一面容稚嫩的少年,穿着藏蓝色与白色相间的长袍,头顶高高的马尾辫用玉冠束着。 在他下手右侧,坐着一年近半百的老者,留着花白的长髯。 正对着老者的方向,则是一而立之年的男子,宽脸方颌,面容威严肃穆,身上带有一股独属于武将的肃杀之气。 “先生。”那少年看向老者,嗓音温润,“若是宁王不答应咱们的条件,咱们就真的不送粮过去了吗?” “殿下莫忧心。”老者,也就是谋士蒋永寿道,“河西郡缺粮缺物,且咱们的条件也不算过分,宁王没道理拒绝。” “可若不呢?”安淮王百里明眉心微蹙,“那么多百姓,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 “稍安勿躁,河西郡那边的回信应当马上就送来了。” 言罢,蒋永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对面那武将。 贺震,三万河南军的统军,亦是老王爷的门生。 只是老王爷身子打小就不好,两年前便早早去了,这才让才十八岁的独子百里明承爵。 蒋永寿和贺震从老王爷来封地前就跟着了,一文一武一路扶持。 老王爷临终前便把百里明交给了他们二人照看,如今封地上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们三人商量后做的决定。 百里明并非什么聪慧之人,但也不算愚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老王爷去了之后,老王妃对这个独子更是爱护,这便使得百里明养成了有些柔弱的个性。 这样的人,当不了一个明主,也管理不好一个封地。 但对于蒋永寿和贺震来说,这样的主子却正正好。 对方格外依赖他们,会非常听他们二人的话。 且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决定,百里明都会乖乖应下来。 只是如此一来,百里明便越来越没有了主见,而这两位文臣武将的地位却水涨船高,成了这河南地界真正的话事人。 这安淮王的封地,才是真正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若不是蒋永寿和贺震二人互相看不上对方,百里明或许连眼下这般敢提一下自己建议的能力都没了。 而这样的安排,想必也是老王爷给自己这个独子留下的最后一点保护。 门外管事敲门。 得到应允后便拿了军士送来的信走进来,交给了百里明。 百里明接过信后立刻打开。 他一眼看完上面的内容,不由松了口气,脸上也带出笑意道:“太好了。” “如何?”蒋永寿忙问,“可是宁王答应咱们的条件了?” 贺震也神色微变,起身两步就跨到百里明身侧。 百里明将信纸递给他,又转头对蒋永寿笑道:“宁王说他有粮了,不用咱们再送过去。” 百里明是打心底里开心,这样一来河西郡的百姓们就不用饿死,而他也不用把河西郡抢来。 这次换取河西郡的事,向来唱反调的蒋、贺二人却难得意见一致,都想把河西郡拿下。 他们心中有野心,不甘心只在封地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谋士和统军。 百里明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们,但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多做那些无用功,不想斗这个抢那个,他只想偏安一隅,当无忧无虑的安淮王。 便是父王临终之前,给他留下的遗言也是叫他不要参与党政,就这般乖乖待在封地上,把这辈子安稳渡过去。 只是老王爷太了解自己儿子,也太了解自己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 因此他至死都放不下百里明,是睁着眼走的。 “有粮了?”蒋永寿脸色一变,起身走到贺震旁边,一同读了那封信。 不过短短一句话:【河西郡有粮,不劳安淮王费心了。】 这笔迹,这语气,一看就知道是秦枭亲自写的。 百里明如释重负,另外两人的脸色却一个赛一个地难看。 秦枭这分明是在讽刺他们! 蒋永寿闭了闭眼,眉头皱的死紧。 贺震更是装都不装一下,把信纸揉成团扔到脚下,而后一甩袖就出了门去,迈步间恰好从那纸团上踏了过去。 百里明瞧见他生气,当即有些心慌,也不敢再把喜悦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小心翼翼看向蒋永寿。 老者捋了捋胡须,再看向百里明时眉头也不皱了,甚至挂上了一些温和的笑道:“殿下说得对,河西郡有粮是好事。” 百里明紧绷的情绪骤然一松,道:“先生也这么觉得吗?” “能叫百姓们都吃上粮,这自然是顶好的事。”蒋永寿道,“时辰也不早了,王爷快些去用晚膳吧,臣也先告退了。” 他虽是谋士,但在王府外却有自己的府邸,还是老王爷在世时为他置办的。 蒋永寿出了王府后立刻往家赶,可半路上,大雨却还是忽然就下了起来。 电闪雷鸣。 到了府门前,蒋永寿下了马车。 侍从忙为他打伞,他则脚步匆匆,一路去了书房。 而后他便命人磨墨,再把所有人都支出去,只留了一心腹小厮。 他行至书桌旁,提笔沾墨。 纸上不多时便写出了一行字:【谋事不成,未得河西郡,变数在九】。 “九”字他特意在上面画了个圈。 他将信纸叠好封入竹筒中,这才递给小厮道:“叫人快马加鞭送去给王爷。” 小厮领命离开。 半晌,蒋永寿才放下笔,缓缓呼出口气。 他行至窗边,将窗户推开。 苍老的双眸微微眯起,其中情绪翻涌复杂。 老安淮王对他掏心掏肺,可奈何他从遇见对方开始,就已经是他人手里的棋子了。 此前多年无人联络他,他甚至都习惯了在河南的日子,也快忘了自己当初为何会接近老安淮王。 可如今那执棋手又找上了他。 对方要安淮王拿下河西郡。 可拿下之后呢? 安淮王保得住河西郡吗? 保得住河南吗? 他眼前好似晃过了少年人那单纯的依赖和小心翼翼。 还是个孩子啊。 蒋永寿浑浊的眼底有了一抹坚定之色,无论河南能不能保住,这安淮王府,他也定要护住。 == 楚九辩十七日傍晚到的河西郡,如今已经过去了两日。 雨势时急时缓,直到二十日早间,连下了几日的雨才终于有了片刻停歇。 秦枭和楚九辩这两日都是从早忙到晚,连面都没见上几次。 便是见着了,他们也说不上两句话就会再去忙各自的事。 灾后要做的事太多了。 眼下还只是安顿灾民,分发物资就已经忙的焦头烂额,等水退了,就要开始恢复民生,那时候才是真的缺人缺物。 好在近日楚九辩和秦枭已经从原本河西郡的一些下官,以及富商及其家中子弟间找到了几个可用的人才。 这些人算不得是什么大才,但胜在认真负责,且能听得懂指令。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未曾做过恶,更没有害过百姓。 甚至这十多位下官全部是被前郡中、府中的上官,给贬到那些犄角旮旯的位置上去的,就因为他们与此前那些上官政见不合。 而这样的人,便是有私心,便是也会贪墨,但比起此前那些官员可要好得多了。 还有那些富商和家中子弟,他们算不上太富裕,所以便是家中小辈或者自己有些才华,也有抱负,但也没办法进入官场,因为他们手里的那点银钱填不了上官的胃口。 如今秦枭和楚九辩给了他们入仕为官的机会,他们珍惜还来不及,定然不敢贸然行那些不轨之事。 且还有一点很重要。 那就是有楚九辩这个“神”在。 这些下官们对他都是又敬又畏,至少近两年内都会因为楚九辩的威压而不敢作乱。 这就够了。 两年后这河西郡的百姓们已经恢复生计,而秦枭和楚九辩也能肃清吏治。 那到时候这些官员们想着天高皇帝远,想要贪墨,也没机会了。 到了午间,停了半日的雨便又开始下。 细雨蒙蒙,如烟雾般笼罩着整座淮县县城,也笼着城北的道观。 道观中,灾民们正排队领了午饭。 一碗粥,一个馍,虽吃不饱,但至少不会饿死了。 妇人们的房间内,几位婶子聚在塌边,一边缝补着衣服,一边闲聊。 而在她们其中,有一道身影格外突出。 那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 “丹娘,你刚好些,还是再歇歇。”一婶子道,“这些活我们就能干,不用你动手。” 观里的灾民中有不少青壮年劳动力,白日里便会出去帮朝廷办事,虽赚不到钱,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但能在上官们心里留下好印象,灾后他们也能多得些好处。 而他们能干的活,通常都是体力活,便总会不下心破了衣物。 妇人们白日里也会自己熬粥做馍,吃过饭后就给这些青壮年们修补衣服,这小小道观也算是运转了起来,好似一个团结的小村落般。 丹娘轻轻牵唇笑了下,温声道:“无妨,总归闲着也是闲着,且我觉着身子已经大好了。” “那倒是,如今你这气色可与前段时日不同了。” “那还是要继续养着,神君大人赐的药可也要记得吃。” “我记着呢。”丹娘垂头,轻轻摩挲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亏得有赵大夫和神君大人,我此后可不敢再这般,定要好好把孩子养大。” 这是三壮留在世上最后的血脉,也是他给她留的最后的念想。 此前那般,孩子却还安安稳稳的,定是有三壮在天上保佑着。 且如今神君大人下凡来护佑她们这些普通百姓,日子定能越过越好,她也该振作起来,顶起这个家。 “是这个理儿。”一婶子双手合十朝着观中主殿的方向拜了拜,道,“眼下神君转世成了太傅大人,定是知道咱们过的苦,特来帮咱们呢。” 其余人,包括丹娘在内,闻言也都朝那主殿方向拜了三拜。 与此同时。 简宏卓已经从周边沿河的郡县,调来了十七艘大船,这些船都是官府平日里用来运送盐和丝绸等物的。 也不知道简宏卓是怎么和那些地方知府和郡守说的,总归能在三日内借来这么多船实在不容易。 洪水滔滔,如今已经快淹到了淮县,若是这沉船法不好用,洪水定然会把县城都淹没。 眼下秦枭已经去和简宏卓汇合了,楚九辩却没跟着去,而是来到淮县粮仓。 粮仓内的粮已经见底了,楚九辩要从系统里买一些出来。 秦枭此前就已经命人,在周边有灾民聚集安顿之地,都专门收整出了一间“神祠”。 说是神祠也实在有些寒酸,有好一些的是砖房,有些却只是一间不漏风雨的荒屋。 有了神祠,自然要有神像。 可眼下这个情况,别说是秦枭,就是楚九辩自己也不会劳民伤财做那没用的东西。 于是他就命人准备了一些毛笔和笔架,每个神祠里放一根毛笔,就当是“神像”了。 而随着丹娘的病情见好,加之赵大夫的宣扬,楚九辩身为“圣星神君”转世的消息已经传的越来越广。 且秦枭还命人做了更多火折子出来,分到各个地方,同时让人把楚九辩在京中那些“神迹”都宣扬开。 百姓们最是容易动摇,听着周围人都说“神君灵验”,他们便也都信了,一个个去到神祠中跪拜。 眼下的他们最需要的便是温饱,求的自然也只是温饱。 而这两样,偏偏楚九辩都能解决,可不灵验吗? 如今在楚九辩手下最得用的,是一名为韩远道的粮商,三十岁出头,原籍在淮县下方的沙保乡。 此人虽是商贾,却出身农家,且种地的本事极好。 楚九辩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洪灾发生之后,他便把自己手里的粮食都暗暗运往了受灾的村庄,帮不少百姓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楚九辩细细调查过,发现对方在百姓们,尤其是老家沙保乡村民们口中的风评特别好。 所有人都说他买粮的时候价格公道,售粮给百姓的时候也从不会以次充好,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这个人就同他的名字一样,从未走过歪路岔路。 楚九辩觉得此人的确不错,不仅为人正直,还不忘本,且能从普通农户做成能帮更多百姓做事的粮商,智商定然也不低。 简直就是一个做官的好苗子。 于是他就将人寻来,问他愿不愿意入仕为官。 对方先是怔愣,而后便直接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草民愿意!” 之后的相处中,韩远道此人也表现出了超高的办事能力和效率,凡是楚九辩吩咐下去的事,对方都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且完成的非常好。 有时候楚九辩顾不上什么,对方也会立刻提醒。 这感觉就跟找了个万能助理没区别,楚九辩也是此刻,才体会到秦枭使唤秦朝阳时的快乐。 有这样一个下属,真是省了太多事。 如今来到粮仓门口,韩远道看着那已经见底的粮食,忧心道:“大人,新一批的粮食何时能运来?要不要下官去接应一下?” 此前两日,他看着减少的粮食就一直不安,也问过楚九辩粮食的事。 当时楚九辩只说粮食会有的,其余的都没透露。 韩远道便没再催问,如今看着空了的粮仓,他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遍,不过问的还算委婉。 楚九辩道:“马上就到。” 韩远道一喜,下意识转身朝粮仓外的官道看去,可什么都没见着。 不过转瞬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大人说“马上”,应当就是今日能送到的意思,哪里能说到就到? 不管今日何时能到,总归能有粮食送来就好了。 韩远道心里松快下来,收回视线,下意识看向前方的粮仓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便顿时僵愣在原地。 方才还空荡荡的粮仓,如今竟然已经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粮袋! 层层叠叠,每一个都饱满膨胀,一看就装的很满。 “今日起不必太省着,多给灾民们吃一些。” 这都是灾民们自己贡献的信仰值,楚九辩给他们用回去也一点不心疼。 他侧头,不出意外地看到韩远道露出了惊愕的神情,那惊愕中更还带着一丝敬畏。 楚九辩本就是故意给他看的。 他之后要重用韩远道,不可能只寄希望于对方是个知恩图报、正直善良的人,这太虚了。 任何人进了官场,日久年长都会变,没几个人能记得初心。 所以楚九辩需要给对方一些震慑,让他知道自己在为“神明”做事,如此鬼神手段,他便是此后有了什么不太好的念头,也会想起今日这一幕。 这样的震撼,会时刻提醒韩远道,令他莫要走错路。 韩远道久久难以回神,楚九辩就轻咳了两声。 韩远道一顿,反应过来后当即后退一步,朝着楚九辩深深一揖:“下官失礼了。” “无妨。”楚九辩淡声道:“其他乡里的粮食也要没了,吩咐人给他们送去。库房里还有些布,连带着针线送去给灾民,叫他们自己缝衣服穿。” 吩咐完这些,楚九辩就走了,留下韩远道自己在原地消化了许久。 忽而想到什么,韩远道忙跑进粮仓,去摸看那些粮袋。 满满当当的粮食,还有许多百姓们平日里做衣用的麻布! 不是梦。 这竟然不是梦! 关于楚九辩是“圣星神君”转世下凡的传言,他也听过,但他平日里却只见着楚九辩通普通人一样行动说话,只是较普通人更聪慧,更强大。 如今瞧见这一幕,他才终于信了对方“神仙”的身份。 神君下凡。 真是有神明下凡来助他们了! 楚九辩离开粮仓后,便又去了道观。 他已经开了包月服务,可以让系统帮这些灾民们大范围地检查身体,还能配药。 只是药需要楚九辩自己买。 他依旧花三个积分买了可以隔绝他人的功能,持续时间虽然只有三个小时,但够用了。 他撑着伞一路行至道观,灾民们已经吃过午食,各自在屋中休息。 楚九辩进了其中一开着房门的房间。 屋内开着窗,但十几二十个人挤在一个房间,味道和空气也实在不好。 太医院的张院判正给一腹泻两日的灾民施针,赵大夫就在一旁看得仔细,而张院判时不时还会解释一下为何这么下针,倒是不怎么藏私。 楚九辩此前瞧着这张院判有些功利,眼中明摆了都是算计。 他也知道对方跟着自己来赈灾,估计是记着他此前给百里鸿风寒治好的事,想借着这次机会从他这里学些什么。 不过对方虽然有小心思,但人却不坏。 这两日对方为了灾民们四处奔走看病,一点不嫌弃,所谓医者仁心,倒是真叫楚九辩看出来了。 既如此,那便给他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楚九辩退出房间,系统已经将这观里所有的灾民都检查了一遍,还贴心地把谁有什么症状,得了什么病,如何治等都整理成了表格。 【宿主,只需五积分就能买下表格哦。】 楚九辩:“” 见他不说话,系统等了等,又道:【宿主,只需十积分,接下来一月内的检查表格都可以给您。】 “成交。”楚九辩答应的很快。 这回轮到系统沉默了,而后默默扣除了十积分,表格也到了楚九辩手里。 看了一圈,没有重症,都是些磕磕碰碰,着凉风寒以及受凉腹泻等,更多的都是营养不良。 楚九辩松了口气,这些病赵大夫都能治,倒是不需要他花钱买药了。 不过他还要快点把另外几个灾民聚集地都去一趟,还有蒲县,他承诺过会保护这些百姓,如今便定要一个个都检查完才放心。 他就撑伞站在院子中。 等了半晌,张院判终于出来透了口气,而后便瞧见了楚九辩。 楚九辩抬眸看他,神情淡漠疏离,但张院判就是知道对方应该是来找自己的。 他忙跑过去作揖:“大人有何吩咐。” 楚九辩就道:“一会陪我去其他几个灾民区瞧瞧。” 张院判忙应是。 如今路不好走,于是待这边的事结束之后,两人便直接骑马前往灾民区。 楚九辩一个个检查下去,甚至还去了趟蒲县。 虽然辛苦,但知道百姓们都没什么大病也能安心。 检查完蒲县的百姓,天已经彻底黑了。 刘峻棋作为此地暂时的主事人,便给他们二人准备了休息的地方。 张院判年岁比楚九辩大了二十岁,这一顿折腾整个人脚步都有些飘。 到了休息的院子后便忙不迭地和楚九辩道别,想回去洗漱休息。 “等等。”楚九辩叫住他。 张院判心道这祖宗又要干什么?! 但面上他还是微笑道:“大人有何吩咐?” 楚九辩如何瞧不出他那点小心思,有些好笑,不过也是近天命的年纪了,这么折腾确实为难人。 所以,奖励便给的厚重些吧。 张院判笑眯眯看着楚九辩,然后就见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 这书已经让系统变成了符合大宁时代的纸页和文字,瞧着也不突兀。 “近日辛苦你了,这书赠你。” “谢大人。”张院判接过书,瞧着首页上写着《本草纲目》四个字。 他瞳孔骤缩,再抬眼,就见楚九辩已经转身朝他自己的院子去了。 张院判顾不得累不累了,忙抱着书护在怀里,生怕细雨把它湿了潮了。 而后他便小跑回了房间,门一关,便点了一夜的灯。 第二日这人便睡得起不来,楚九辩就先和刘峻棋去了趟蒲县堤坝处。 “已经堵得差不多了,等水彻底退了,便能重新把堤坝修起来。”刘峻棋道。 楚九辩颔首:“辛苦了。” “应该的。” 楚九辩多看了这人一眼。 仪表堂堂,身上也带着正气,且因师从礼部尚书王致远,因此他的仪态也格外好。 京中局势瞬息万变,楚九辩和秦枭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盯着,所以等淮县那边的堤坝堵住了,他们俩便得回去。 可这边还是需要一个高官留下来赈灾,这个人要么是简宏卓,要么就是刘峻棋。 楚九辩更倾向于刘峻棋,不过他还是要先做个背调,和王其琛打听一下这人与王家的关系,若是绑定的太紧了,那便还是不要给他太大权利的好。 而且这事也要和秦枭商量一下。 离开蒲县,楚九辩独自骑马回了淮县县城。 到了县令府,他下马的时候腿居然软了一下,幸亏扶住了马背才站稳。 骑了这么久的马,还没装备马镫和马鞍,腿上肌肉始终绷着可不得抖? 而且楚九辩走路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裤腿磨着大腿,火辣辣的疼,应该是磨破了。 他垂眼看了下,今日穿的是黑色长袍,但裤子是白的,若是出了血可能会洇出来。 有侍从走过来接过缰绳,先问了安,又道:“宁王大人在府里等您呢。” 秦枭今日没出门? 楚九辩应了声便朝府内走去,看来是简宏卓那边成功了。 水拦住了,那接下来就该着手恢复民生。 清丈土地,核对户籍,恢复秩序,以工代赈重修堤坝、通河道,还要给百姓们发红薯种子和耕牛,帮着他们把地种起来 这么多事,都要安排给合适的人去做。 之后他和秦枭才能启程回京。 楚九辩走进府内,还没等跨过外院的门,就瞧见秦枭正朝他走过来。 男人今日又很巧合地穿了一身黑,偏偏里衣领口和袖摆内侧是白色,竟与楚九辩穿的又撞上了。 就如同乞巧节那日一般。 秦枭打眼就瞧见楚九辩略苍白的面色,定是连日来忙的。 不过眼下这些事都已经步入正轨,也能歇一歇了。 他朝青年的方向继续向前,视线始终落在对方身上。 虽好似日日都能见着,但秦枭却觉得好像很久没见了。 楚九辩也看了他几息,这才重新迈步。 只是不小心扯到了腿上的伤处,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却感觉有血顺着他的腿朝下流了,就连宽松的裤子也因此贴在了他腿部内侧。 很不舒服。 还是先去换一下衣服再来找秦枭吧。 秦枭走至他面前,忽然蹙了下眉:“你受伤了?” 楚九辩:“?” 狗鼻子吗你?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啦! 俺要出去玩几天,会保持日六,尽量给大家多更[狗头叼玫瑰] 第49章 茉莉花开 秦枭的视线在楚九辩身上快速巡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伤,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径直往他鼻腔里钻。 “没事。”楚九辩道,“就是骑马磨破了腿。” 秦枭放下心,却下意识朝他腿部看去。 今日天虽阴着,但还没下雨,所以楚九辩身上的衣服都是干的,也瞧不出什么来。 楚九辩顺着他的视线瞧了眼自己的腿,又抬眼看他。 “要不要我把外袍掀起来给你看?” 青年语气含笑,尾音似有若无地扬起。 秦枭就笑:“我不介意。” 楚九辩抬眉,而后真就掀起外袍,露出了纯白的外裤。 裤腿洇着血痕,从股间一路延伸至小腿,轻薄的绸缎面料被血迹黏在大腿内侧,勾勒出莹润的弧度。 秦枭垂眼看去,愣了片刻后上前一步,把衣摆从他掌中抽出来放下。 “看好了?”楚九辩笑问。 秦枭无言道:“当众这般,你觉得雅观吗?” 楚九辩朝周围看了一圈,道:“哪里当众了?不就你一个吗?” 隐在暗处的暗卫们早就避开了视线,闻言把存在感更缩小了一些。 “再说了。”楚九辩微微凑近他,放轻了声音,“只是外裤,又不是脱” 秦枭捂着他的嘴,手掌直接就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了微讶的双眼。 “小小年纪,别乱说话。”秦枭道。 楚九辩怔了下。 他确实比秦枭小了四岁,可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的年龄吗? 秦枭放下了手,后退半步道:“去处理一下,我在堂屋等你。” 言罢,他就先一步转身回了内院。 楚九辩在原地站了半晌,抬手摸了下脸,才抬步往卧房去了。 秦枭来到堂屋,行至桌边。 桌上摆着两杯茶盏和茶壶,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了。 楚九辩回到卧房,一边脱裤子,一边问系统:“王其琛还睡着吗?” 他今日回来的早,才早上八点多。 虽说这时候的人都起得早,但王其琛不太一样,他平日里睡得晚,起的便也晚。 果然,系统回道:【宿主,检测到信徒司途昭翎已经起床,正在雨中跳舞,信徒王其琛和信徒江朔野都还在沉睡。】 楚九辩:“跳舞?” 【是的。南疆这几天一直下雨,河流湖泊重新聚水,信徒司途昭翎精力充沛无处发泄,便在学跳圣女祭祀舞。】 年轻就是好啊。 楚九辩感慨了下,又问道:“江朔野今日怎么也起的这么晚?” 【昨日有鞑靼军的斥候来探消息,被信徒江朔野活捉,审了大半夜。】 鞑靼还敢来? 上次那个叫米尔汗的鞑靼副将被江朔野砍了手,漠北军的骑兵也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这才几天,鞑靼竟然就又来了? 不过来的只是斥候,是为了探听什么消息? 楚九辩凝眉道:“叫他们两人进神域吧。” 说着,他自己也靠坐到床上。 褪下外裤,双腿上的伤便有些触目惊心。 他用湿毛巾擦了血迹,又涂上碘伏,便闭上眼进了神域。 正好晾晾伤口,等一会出来就能直接包扎了。 神域内,楚九辩直接在神座上睁开眼,就见下方的王其琛和江朔野已经到了。 他们一个穿着白日里的银白色盔甲,一个穿着墨绿色轻衫,一左一右站在长桌后,从任何方面看都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但如今,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 楚九辩心念一动,长桌前的一把椅子便成了六把。 王其琛和江朔野两人方才到了之后,就给楚九辩留在神域中的神明虚影行了礼,之后便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傻站着了。 眼下看到椅子数量暴增到六个,他们瞬间就猜到大祭司应该有六位能进神域的信徒。 “坐吧。”楚九辩道。 两人应是,中间隔着一把椅子落座。 楚九辩抬眉,问系统:“他们俩刚才吵架了?” 【没有。】 那就是单纯聊不来。 楚九辩也不勉强他们坐一起,正好他俩中间那位置可以给司途昭翎,还能活跃一下气氛。 “说说近况吧。”楚九辩道。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一个神明,虽端着架子,但会说会笑,活神感满满。 因此他说出这样的话,也没人觉得不对。 王其琛率先道:“回大祭司,属下近日正打算戒酒,但有些难,您可有什么好办法?” 楚九辩差点被他逗笑。 “意志坚定些便能戒了,何须劳烦大祭司?”江朔野不赞同道。 王其琛瞥了他一眼:“我开个玩笑不行吗?” 江朔野蹙了下眉,但没再理他,而是对楚九辩道:“禀大祭司,属下的炼钢坊已经开始运作了,已经有了些成效,想必过不了几日便能炼出更坚硬的铁器。” “还有,昨日鞑靼派了斥候来打探漠北军情报,属下发现他们的战马上竟也配备上了马镫和马鞍,且与咱们军士用的规制一模一样。属下便连夜审了,只是他们也不知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了他们。” 楚九辩微微凝眉。 此前漠北军与鞑靼军打过,但当时漠北军都用布将装备遮住了,鞑靼军定是没看清。 可现在才过去多久,鞑靼军的斥候就已经装备上了,这定是有人给他们递了情报! 也就是说这漠北,或者京中,有人通敌! 楚九辩忽然就想起了先前的一件事。 苏盛参奏赵谦和的时候,就说过他“残害忠良”,当时所有人都看向了秦枭。 而秦枭的父母就死在漠北战场上。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会与那通敌的奸细有关吗? 王其琛其实不太清楚大祭司的身份,只知道对方有“开民智”的想法,有守护大宁百姓的想法。 但他不知道什么事可以和大祭司说,如今听江朔野汇报漠北的事,他倒是摸出了一些门道。 大祭司好似对大宁各方势力都很关注。 既如此 “知道了。”楚九辩应了声。 “大祭司,属下也有事要禀。”王其琛立刻道,“属下已经命人建了造纸工坊,工人也寻得差不多了,不日就能开始生产。还有近日河西郡洪灾,皆因剑南王与萧家贪墨,属下便叫人写了些文章讽刺挖苦,不知可有不妥?” “做得不错,并无不妥。”楚九辩道。 王其琛便笑了,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实在是个美人。 楚九辩瞧着心情也好,问道:“你与工部郎中刘峻棋关系如何?” 因为猜到楚九辩对京中局势很在意,因此听到他这么问,王其琛也不惊讶。 不过这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刘峻棋是礼部尚书王致远的门生,王致远身为王家长老,明面上与家主王涣之走的更近,与王其琛这个少主可疏远的很。 所以没人会把刘峻棋与王其琛联系在一起。 但大祭司如今却问到了他头上,显然对方能看透其他人看不到的隐秘。 真不愧是神明啊。 王其琛心中敬意更甚,道:“不瞒大祭司,属下与刘峻棋是至交好友。” 刘峻棋大他几岁,但二人性格合得来,且他会成为王致远的门生,一路爬上工部郎中的位置,都是王其琛从中牵线搭桥的。 二人的关系自是不必多提。 楚九辩心中有数了,这个刘峻棋确实可用,且可以重用。 【宿主,有人敲你房门。】 楚九辩不用想就知道是秦枭。 他在神域里确实耽误的有些久了。 不过他忽然想起件事,如果他现在走了,那神域里的信徒们还能继续待在这吗? 【可以的宿主。您不在神域的时候,也可以召唤信徒们进入神域,系统也可以为您保留录屏功能,若是您需要,系统还可以实时将他们的对话转达给您。】 那就是说,以后即便楚九辩自己有事来不及进神域,也能叫信徒们自己在神域里交流,而他还能知道他们的对话内容。 这倒是个好功能。 【宿主,只需十五积分就能开启以上这些功能哦。】 楚九辩:“开吧。” 他没讲价,系统好似有些开心,立刻道:【已为宿主开启相关功能。您的卧房门已经被打开了哦。】 楚九辩吓了一跳,忙道:“送我出去。” 他从床上睁开眼,立刻转头看向屏风。 卧房不小,用屏风隔开了床榻,屏风外面是矮榻之类的。 如今隔着屏风,楚九辩已经看到一高大挺拔的身影快步朝这边走来。 “等等!”他开口,那身影便一顿,站住了脚步。 “你没事吧?”秦枭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楚九辩看了眼自己磨破了一大片的腿,道:“没事。” 秦枭却没动。 他刚才等了半晌不见人来,便过来寻,来到卧房外敲门也没人应,这才直接走了进来。 “真没事。”楚九辩瞥了眼屏风后的身影,“你去堂屋等我。” 秦枭隔着屏风,隐约见着床榻上坐着的身影。 那身影动了动,支起了一条腿。 秦枭眼睫一颤,转身快步出了卧房。 顺着连廊走到堂屋门前,秦枭就站在廊下吹了会风。 半晌,他才进了堂屋。 看了眼桌上的茶具,他走过去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完了。 堂屋后窗边摆着一张软榻,榻上摆着棋桌。 秦枭拿着两套茶具和茶壶行至榻边,在棋桌一侧坐下。 身侧的窗开着,可见屋后栽种的大片茉莉,摇曳间幽香淡淡。 屋外湿润的凉风拂过,吹动了檐角的风铃,细雨落了下来。 他就坐在那,看着窗外朦胧细雨。 半晌,他又喝了杯茶。 放下茶杯后,他漠然片刻,才拿过一旁的棋盒。 拿出棋子,他不紧不慢地摆出了一盘棋局。 堂屋门开着,不多时,终于有人走了进来。 秦枭握着棋子的手一顿,却没转头去看来人。 楚九辩行至秦枭对面的榻上坐下来,见手边有茶杯,便给自己倒了,见秦枭那杯空着,便顺手也给他倒了杯,这才垂眼看向棋局。 秦枭微微抬眼,视线从他已经换成黑色的裤子上扫过,道:“来一盘?” 楚九辩什么都学过一些,唯独这围棋,他还真下的不好。 “我教你个新玩法吧。”他道。 “什么玩法?” “五子棋。”楚九辩伸手把摆好的棋局推至一边,只留了五个白棋道,“谁先把这五个子儿连成线,便算赢了。” 秦枭懂了。 这规则听着还真是简洁明了,便是稚童也能玩清楚。 楚九辩却还把那五个棋子按照横、竖、斜三个方向都摆了一遍,然后抬眼看他:“懂了吗?” 秦枭对上他沉静的双眸,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他垂眸掩住笑意:“这回懂了。” “那你先。”楚九辩道。 秦枭便拿起一黑子,落在棋盘中央,楚九辩当即便紧贴着他落了一子。 秦枭便又下一子,落在白子另一侧。 两颗黑棋一左一右将白棋堵在中间,楚九辩看了男人一眼,然后继续下。 五子棋这东西,楚九辩早就玩的不能再熟了,甚至都不用思考,每次落子最多思考两秒钟。 秦枭起初还有些适应不了这个节奏,但渐渐地也跟上了,下的也越来越快。 你追我堵,一盘简单的五子棋,两个人竟然都快把棋盘下满了。 终于,还是楚九辩棋高一着,连上了线。 秦枭就笑:“我输了。” “很不错了。”楚九辩一边收棋一边继续半真半假地道,“在仙界的时候,我周围没几个能赢过我的。” 秦枭也慢条斯理地收着棋,问道:“你认得那些传说中的神仙吗?” “神明在仙界与在人间的称号都不一样,我对不上。”楚九辩张口就编。 人一旦说了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圆。 所以,从一开始就要把那些破绽给堵死。 果然听他这么说之后,秦枭便不继续探究这个了,转而问道:“那你有其他交好的神仙吗?” “有。”楚九辩想都没想。 他最好的朋友可是“大祭司”啊。 秦枭一顿,抬眼看他:“谁?” 楚九辩自然不能说实话,现在“大祭司”还不能出现在明面上,此前漠北的事已经很招摇了,眼下还是低调一点好。 而且,今日的秦枭好似实在试探他什么。 楚九辩觉得秦枭八成是信了他“神明”的身份,只是现在还有些犹疑,这才问东问西。 所以关于大祭司的事就更不能说了。 “不方便告诉我吗?”秦枭拿起最后一颗黑子,身子向后靠到了塌边的扶手上。 楚九辩看着他好似带着调侃的神情,也后靠到扶手上:“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秦枭指尖把玩着那颗棋子,定定看了他半晌,才把那棋子扔回盒子里,偏头看向窗外。 楚九辩也看出去。 细雨如丝,外头像是笼了一层朦胧的雾,那满院盛开的茉莉花也格外澄净温柔。 他忽然想起了在京中那日。 也是雨天,他与秦枭说起了科举之事,当时对方立在连廊下,背对着雨幕和盛放的茉莉,身形如松如竹。 红木连廊,纯白茉莉,与立于其中的人一同形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鼻尖有清浅的茉莉花香,似乎都染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楚九辩微微偏移视线,看向对面的人,没成想视线竟直接撞入了男人眼底,不由一怔。 风铃声清脆,伴着微微雨声,好似将人的心绪也拨动了。 气氛有些微妙,两个人却谁都没动,更没移开视线,就任由一切自由蔓延。 直至屋外传来下属的汇报声:“禀两位大人,简大人传回消息说堤坝已经完全堵住了。” “知道了。”秦枭回了声。 楚九辩垂眸,拿起桌边已经凉透的茶饮了两口。 昨日秦枭亲自去盯着简宏卓施工凿船,当时就堵住了大部分的水流,后续再填些埽工便能完全堵住。 简宏卓便一鼓作气,叫人连夜赶工,眼下总算是全都堵住了。 没了再溢出的洪水,那就该想办法排水了。 那些淹没到了村庄农田里的水,都需要疏通沟渠排出去。 不过这些事简宏卓和蒲县那边的刘峻棋都更在行,他们再多留个十天半个月便能完全排完了。 这些不用秦枭和楚九辩操心,他们眼下该想的是后续如何恢复民生。 “你手下那位农事官可还得用?”秦枭问。 他问的是韩远道。 楚九辩颔首:“后续帮百姓们恢复生产的事可以交给他。” 等洪水排出去,这些不愿远离祖地的百姓们肯定还要回到原本的乡里,重新盖房,重新种地生活。 只是洪水泡过的地,想要重新种植要废不少力气,便是肥力流失就已经是个大问题。 秦枭虽是京中高官,但他小的时候与家人住在漠北之地,对种地之事也有不少了解。 他显然也想到了洪灾之后开荒难的问题,沉声道:“此前那些地想要再恢复肥力不知要多久,土地贫瘠,便是种下了粮食,想要有个好收成也难。” “那就种些耐贫瘠的作物。”楚九辩道。 秦枭:“你有办法?” “我知道一种名为‘红薯’的作物。”楚九辩道,“抗旱抗贫瘠,更高产。” “倒是好东西。”秦枭问道,“有多高产?” 楚九辩淡声道:“亩产数十石。” 其实红薯一般情况下能亩产两千斤到四千斤左右,楚九辩说的数十石都是含糊了些。 可便是如此,秦枭也已经坐正了。 如今大宁北方多种粟米小麦,亩产也就一石左右,这红薯竟能达到数十石! 若是百姓们都能种上这东西,那今后就不用再忍饥挨饿。 “要去何处寻此物?”秦枭定定看着楚九辩。 楚九辩就笑:“不用寻,我会把种苗交给韩远道。” 说罢,他又立刻道:“不用你替百姓谢我,我既受了他们的供奉,自是要帮他们做主。” 秦枭昨日就听说了粮仓里多出粮食和布匹的事,那些灾民们都知道是楚九辩这位神明转世显灵,一个个不仅在那些神祠里拜,还有不少人跑到县令府外磕头跪谢。 他们是真的相信楚九辩是“神明”,也是真心崇敬和爱戴他。 楚九辩瞧不出秦枭在想什么,问道:“你还不信我是神吗?” 他现在是单纯地好奇。 好奇秦枭这人怎么能这么理性?他不信鬼神,总不会是信科学吧? 可便是楚九辩曾经所在的年代,人们也都多少有些忌讳,很少有秦枭这般钢铁般的无神论者。 秦枭自然不是什么无神论者,他此前是觉得楚九辩与“神”不是同一个物种,现在他倒是理解神也有多样性。 可他还是不愿相信楚九辩是“神”。 神明,距离他太远了。 天壤之别。 秦枭没回答楚九辩的话,道:“灾后需要重新核对户籍,丈量土地,有推荐的人选吗?” “户部那位宋锋大人不错。”楚九辩道。 秦枭点头:“那就他了。” 这人虽是个小官,瞧着也没什么野心,但胜在做事认真,且他背后只有他自己的小家族依靠着,与其他势力倒是没什么牵扯。 “刘峻棋也可以用。”楚九辩道。 这位工部郎中出乎意料,虽是礼部尚书王致远的门生,却与王其琛交好,并且这几日楚九辩也看出来此人能堪大用。 那便是靠着王其琛的关系,楚九辩也该提拔他一下。 虽然楚九辩与秦枭现在是同盟,且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分开,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在朝中留些自己的人更稳妥。 楚九辩把自己的私心隐藏的很好,秦枭该是没看出来,只略略思索后便点头道:“那便叫刘峻棋主办,韩远道陪同。” 待这边的事全部完成后,这两位便算是立了颇大的功劳,升官是必然的。 韩远道倒是容易,这淮县县令的位置直接给他便是。 若是他做的再好些,直接叫他掌管河西郡都没问题。 只是刘峻棋,他可是工部郎中。 再往上还有什么位置可以给他? 秦枭眸中划过一抹暗色。 楚九辩问道:“有想法了吗?” 他虽问的模糊,秦枭却听得懂,道:“剑南王与工部侍郎萧闻道合谋,贪墨河西郡维修堤坝的款项,致使堤坝损毁,淹没良田村庄,又利用姻亲族婿周伯山残害百姓,罪大恶极。” 他们都知道这次洪灾怪不到萧家头上,便是此前做过许多这种事,但至少这一次他们确实是无妄之灾。 但眼下秦枭和楚九辩没有切实的证据说明这是安淮王做的,所以这个锅只能萧家来背。 并且楚九辩也总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安淮王能被系统抽出来,那就不该是唯利是图,不顾百姓死活的恶人。 所以真正的幕后之人,应该另有其人,就连安淮王也都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 秦枭不了解安淮王,但他选择不对他出手,除了没有证据之外,还有一点尤为重要。 那就是眼下这件事,是打压萧家最有利的一个机会。 如今京中几方势力,萧家最势大,所以先把他们打压下去是最好的结果。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所以便是秦枭和楚九辩不做什么,另外几方势力也会把萧家往死里踩。 王家此刻应该已经命那些大儒文人们抨击了萧家“残害百姓”,一番鼓动之后,萧家在百姓之间的名声定要一落千丈。 不仅如此,他们眼下连河西郡也保不住了。 河西郡之前那些官员杀的杀,贬的贬,如今被提拔上来的那些人,全都是秦枭和楚九辩精挑细选上来的,是完全忠于他们,忠于朝廷的官员。 且这些人都忌惮着楚九辩“神明”的身份,大概率不敢背叛他们。 所以河西郡,如今真正是朝廷的河西郡了。 萧家的损失还不止这些,他们手中最有利的那张牌,那位留在京里虎视眈眈的剑南王,他此前还引以为傲的功绩,如今已经成了刺向他的利刃。 此前因为堤坝之事得了多少民心,眼下就会几倍地遭到反噬。 还有朝堂上格外活跃的工部侍郎萧闻道,这次也定要被牵连,萧家定会死命保他,但降职罚俸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么大的阵仗,以萧曜的手段,定会让萧家上下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静默。 待到时间长了,百姓们对这件事的印象淡了,他们再想办法做些利民的好事,名声便就回来了。 至于萧闻道,有那位吏部尚书萧怀冠在,自然有的是办法再把他提拔上来。 只是楚九辩这个吏部侍郎,可不会随意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这都是后话,总归借着这次的洪灾,萧家是定要势弱了。 “萧闻道这个工部侍郎的位置空出来,便给有能力的人去坐吧。”秦枭道。 楚九辩本就是这个意思。 把刘峻棋提拔为工部侍郎,加上工部尚书简宏卓,这一整个工部几乎就几乎是在朝廷手里了。 曾经萧家把控着吏部和工部,现在折了一个工部,就只剩吏部了。 偏偏吏部还有楚九辩掣肘,萧家在朝中的势力可真是折损大半。 但与此同时,因为刘峻棋上位,王家可能会稍微强势一些,但刘峻棋此人不是会以权谋私的人,所以便是王家势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秦枭忽然道:“回去之后便把要科举的消息传出去吧。” 从消息传播,到一轮轮选拔,再到最后录用,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少说也要几个月,所以尽快办起来的好。 “好。”楚九辩道。 他知道秦枭是想趁着眼下打压萧家的势头,提出科举,让朝廷的态度变得更加强势,给所有世家更大的压力。 事到如今,河西郡这边的事算是都安排妥当了。 便是回京之后他们要做的事也有了章程。 那他们便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秦枭便命人去叫韩远道过来,还叫人收整行装,今日他和楚九辩就可以出发回京了。 两人下了榻,行至屋外。 站在连廊下听着雨声,不多时,韩远道便匆匆赶来。 秦枭便把需要他做的事都交代了一遍。 韩远道哪里能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的权利,虽然紧张,但也不怵,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头道:“下官定登记好所有灾民的户籍,重新把土地丈量清楚,是百姓的,便只能是百姓的。”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秦枭和楚九辩都很满意对方的聪慧。 待他离开后,楚九辩才看向秦枭,道:“你想动田地了。” 秦枭就笑:“本王现在,确实喜欢和‘某位’聪明人说话。” 楚九辩就也笑了,又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可真要慢慢筹谋了。” 秦枭想改个土地制度,楚九辩何尝不想?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越来越强盛,最大的本钱就两个——人和地。 他们人多,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也多,不过等科举和国子监办起来,他们的这个优势就会被朝廷所取代。 是一个家族的人多,还是整个大宁的人多? 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之后便是地。 世家利用地方官吏的权力为自己开后门,兼并土地、隐匿田产、转嫁赋税,下不利百姓,上不利朝廷,只利他们自己。 而他们能做到这些,就是因为大宁的田地和赋税制度有问题。 所以想要继续从根源上打压世家,就该从田地和赋税制度入手。 秦枭很早时就有改革的想法,但因为秦家势大,英宗本就忌惮,他便也不能大刀阔斧地干什么,甚至不能入朝为官。 如今他大权在握,这些事倒是可以一点点做起来了。 下属们收拾行装来来往往,楚九辩和秦枭立在廊下,两道身影挺拔如松,又如出鞘利刃,剑指京都。 景瑞一年七月二十三日。 傍晚,宁王秦枭与太傅楚九辩赈灾归京。 作者有话要说: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红心] 国庆快乐[玫瑰] 第50章 只此一回 秦枭和楚九辩回来的时候动静很小,前后不过五辆马车,随行的军士也才三十几位。 他们由城门驶入,经过便民街。 虽下着小雨的,但街上的百姓们还是不少。 远远瞧见有车队过来,还跟着官兵,百姓们下意识就朝摊位后躲,有不少已经熟练地跪了下去,其他人见状便也一个接一个,不多时便跪了一地。 直到有人扬声说了句:“是秦家的车架。” 百姓们这才纷纷抬头,而后便都慢慢站了起来。 这京中规矩极多,便民街百姓们更是将这些规矩记得牢。 而最需要记着的规矩其实只有两条,其一是见着权贵车马要退后避让,瞧见官兵和四大世家的车马更要跪下磕头。 其二便是秦家。 秦家从秦太尉带着家族入住京城开始就传了令,秦家子弟与百姓没什么区别,百姓见着他们也不必礼让避退。 便民街也是,若是秦家的车队经过,百姓们也不必理会,只要不刻意上去冲撞便可。 眼下秦家家主虽变成了宁王秦枭,但这个规矩却没改,百姓们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违背。 且近日京中也传来了不少关于河西郡的事,百姓们听说了秦枭如何治理河堤,又给百姓们安排吃喝,这是好事。 关于秦枭的风评也多少好了一些。 只是百姓们也听说了其他事,比如秦枭到了地方后杀了多少人,甚至动用了凌迟之刑! 这无疑更坐实了秦枭暴戾的事实,百姓们如今对他是既敬又畏。 因此当车队经过街道的时候,百姓们也没说话,都静立在侧,微微垂首。 楚九辩听着外头如此安静,不由轻轻掀起车帘,便见着这一幕。 众人脸上的敬畏难以掩饰。 “祖父在世时,百姓们见着秦家车马都会笑着作揖,胆子大的还会搭上几句话。” 楚九辩放下车帘,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男人。 秦枭面色平静,好似只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你想继续受百姓爱戴?”楚九辩问。 从爱戴,变为敬畏,秦家越发势大,与百姓间的距离却愈发远了。 秦枭没回答是否,而是道:“本王如今在这个位置,需要的是敬畏。” 楚九辩心一动,无声地笑了下。 人性本恶,人类本性中就藏着自私、贪婪和善变,只是有的人利用理智和道德感把这些负面思想压制住了。 但更多的人,并没有那般强大的抑制力。 便是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善良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利益即将被损害时,也会本能地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且大宁的百姓更是如此,他们眼前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更容易被表象迷惑,更易被煽动。 所以,他们也更畏惧惩罚和权势,而不是所谓的“爱戴”。 眼下秦枭就代表着皇帝,代表着朝廷,他最理想的状态是既能得到爱戴,又让百姓们保持敬畏。 若是无法两者兼顾,那还是选择被“畏惧”更妥善。 车架很快便驶离便民街,一路经过皇城最宽敞的主街,朝皇宫而去。 宫门大开,百里鸿背着小手踱步,眼睛时时盯着宫门外,小脸上掩饰不住的期待和焦急。 舅舅和先生一走就是整整十日! 自从登基那日开始,他还从未与他们分开过这么久,这几日夜里他都没那么思念母后了,更想舅舅和先生。 今早知道他们今日要回来,百里鸿早上都多吃了一个小馒头。 而且今日恰好不上早朝,小朋友便更是一点烦心事都没有,一心只盼着他们回来。 要不是洪福哄着,他能从中午就跑过来等着。 洪福和秦朝阳都守在不远处,也不时朝宫外看一眼。 “时辰差不多了,估摸着是要到了。”洪公公道。 秦朝阳颔首:“方才就说已经进了城门,不过城里百姓多,车马应该行的慢一些。” 洪福看向静不下来的小朋友,眉眼都柔和下来。 他上前两步,道:“陛下,待会儿咱们回了养心殿再和大人们叙旧,眼下就” 宫中隐在暗处的眼睛不少,所以百里鸿还是要稳重些,莫要与秦枭和楚九辩太亲近。 洪福从早上就开始提醒了,生怕小孩见着亲人会委屈,会忍不住扑过去要抱抱。 百里鸿也不嫌他啰嗦,乖乖点头道:“朕知道呢。” “来了来了!”安无疾自宫门外跑进来,一路到了百里鸿身后,与另外二人站在一处。 在他们身后,包括小祥子等人在内,十几位宫人脸上也都浮现出喜色。 他们都习惯了有两位大人在前头领着罩着,这段日子两人都不在,虽说有秦朝阳和洪福在,但大家心里也总是没底,做事都有些畏手畏脚。 如今见着二人回来,他们的心都算是落到了实处。 百里鸿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虽然站的端正笔直,小脸也绷着,但脸蛋都已经激动到红扑扑。 车马进了宫门便停下,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之下,就见那为首的马车车帘掀开。 一席墨蓝色长袍的秦枭从车上下来,遥遥朝这边看来,而楚九辩一身银白色长袍,也紧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两人都没互相看一眼,抬脚就朝着这边快步走过来。 袍角翻飞,二人步伐一致,仪态更是优雅端方。 待他们行至近前,秦朝阳等人便先一步作揖行礼,口称“大人安”。 秦枭与楚九辩紧跟着便对小皇帝作了一揖:“臣等参见陛下。” 小朋友当即道:“免礼,快先随朕回去休息一下。” 他极力想要保持冷静,但那奶呼呼的声音里还是带出了哭腔。 楚九辩抬眼,就见小朋友眼眶和鼻尖都红了,他睁着大眼睛,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怪可怜的。 楚九辩眼底溢出些笑,还有丝隐藏极好的疼惜。 百里鸿记着洪公公的话,不能再外面说太多话。 于是他转身,迈着小腿快步走到步辇上坐下来,道:“回养心殿。” 宫人们立刻将他抬起,朝宫内行去。 秦朝阳留下来安排车队,安无疾吩咐人带着车队里跟来的军士去修整,其余人则都跟着步辇一同离开。 楚九辩和秦枭就走在步辇一侧,步伐也不慢。 秦枭偏头仔仔细细打量小孩,见他脸蛋依旧圆润,便知道洪公公等人将他照顾的确实很好。 养心殿不在后宫,所以行至此处也快。 步辇一放下来,小孩就忙不迭要爬下来,洪福忙上前护着,不过小孩还是小心的,并没有磕碰。 他迈着小短腿快步进了养心殿的大门,然后就回头,眼睛亮亮地看着门口。 楚九辩和秦枭也后他一步走了进来。 百里鸿知道进了养心殿就是安全的,所以他立刻端庄也没了,严肃也没了,红着眼睛跑去一把就抱住了舅舅和先生的腿。 一人一条,亏得两人站的近,不然他都抱不住。 秦枭垂眼,掌心落在小孩头顶,难得没说些破坏气氛的话。 楚九辩知道出去这么久,秦枭定也放不下百里鸿,不然他不会连秦朝阳也留在宫里。 而楚九辩自己,虽也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京中的事,但也时不时就会想到这小小一个娃娃,彼时彼刻会在做什么。 百里鸿仰头看着他们,小嘴一瘪,眼泪唰地就出来了。 “十日了!苗苗好想先生和舅舅。” 秦枭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哭什么,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 楚九辩轻轻握住小孩的胳膊,把他从自己和秦枭腿上“拿”下来,然后蹲下来与小孩视线平起。 小孩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 亏得洪福知道会如此,根本就没让其他人跟进来。 楚九辩拿出手帕轻轻帮小孩擦眼泪,温声道:“陛下不怕,我们回来了。” 小小的孩子留在这深宫中,便是有再多熟悉的人在身边,也比不过一个秦枭。 这段时日他肯定是怕极了。 百里鸿确实怕。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让舅舅和先生担心,可他还是怕。 怕一个人睡觉,所以只能让洪福搬了个软榻陪在殿里。 怕上朝,所以就连从不上朝的安无疾这几日都上了朝,站在百官队伍里做些鬼脸逗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和大臣们无理取闹,这才避免了这些人趁着秦枭和楚九辩不在就欺负百里鸿。 当然,只有安无疾这样闹腾的也不行,总有人不吃他这一套。 那这时候就只能看洪福如何应对。 他如今是从三品的司礼监掌事,在朝中也确实是很有发言权。 亏得这两人都在,否则百里鸿这几日会更难熬。 但便是如此,百里鸿也还是觉得怕,这种感觉与秦枭和楚九辩都在时完全不一样,他心里始终没底。 不过他怕洪福他们担心,所以一直假装不怕。 但眼下看到秦枭和楚九辩,尤其听到楚九辩安慰自己“不要怕”,小朋友彻底绷不住了,一下扑到楚九辩怀里,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瞬间就洇湿了他的肩。 楚九辩心里一软,抱着孩子起身朝内殿走去。 秦枭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顿了片刻后才抬步跟上。 进了殿后,小孩的哭声并没有止住。 哭多了头疼,楚九辩便道:“陛下,我和舅舅给你带了个礼物。” “礼物?”小朋友抽抽搭搭,“什么礼物呀?” 秦枭给他们三人都倒了水,闻言看了楚九辩一眼。 河西郡那个情况,他们哪里有闲心去买礼物? 楚九辩就笑,对小孩道:“在你舅舅那。” 小朋友当即眼巴巴地看向秦枭。 秦枭:“” 正想着要不要扯个谎,就听楚九辩对他说:“手伸出来。” 秦枭对上他含笑的双眼,指尖轻蜷了下,然后抬手,掌心朝上。 下一刻,青年苍白瘦削的手就搭在了他手上。 楚九辩望着男人微垂的眼睫,中指指尖在对方脉搏处轻点了两下,手一紧,被人握住。 不过片刻,秦枭就松了手,好似方才那一瞬的失态并未存在。 百里鸿已经止住了哭,好奇地盯着他们两人的手看。 “陛下,吹口气。”楚九辩道。 百里鸿不解,但乖乖照做,对着他们二人的手呼呼。 而后,他就看到先生缓缓把手抬起,与舅舅的手分开。 舅舅的手向上跟了一下又停住,再之后,他们二人的掌心间,就出现了一个圆圆胖胖的木质娃娃,彩色的,笑的憨态可掬。 “哇。”百里鸿小手捂住嘴。 楚九辩收回手,笑道:“陛下拿过来看看。” 小孩已经忘了哭,开开心心伸手抓住娃娃,一拿,娃娃便只有上半身跟着他回来,而剩下的那一半里,竟又有一个小一些的同款娃娃。 “咦?”小朋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又看看舅舅手里的,再次伸手,发现娃娃里还有娃娃。 他眼睛都亮了,好奇地伸手,拿了一个还有一个。 秦枭抬眼看楚九辩。 “这叫套娃。”楚九辩道。 秦枭就笑。 又笑。 套娃有什么好笑的? 楚九辩垂眼,看百里鸿已经彻底不哭了,眼里现在哪还有舅舅和先生,只有对套娃的好奇。 小孩的心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被两个大人哄了一会,又有了新玩具,很快就又开朗了。 不过他依旧很黏着两人,吃饭要拉着两人一起,睡觉也要可怜兮兮让他们陪着。 但他们俩总不能和洪福一样搬个榻过来睡,便答应等他睡着了再回房。 百里鸿当即喜笑颜开,枕边放着套娃,怀里抱着母后留给他的小毯子,小小一个蜷在床上闭上眼。 楚九辩坐在床边,秦枭则搬了个椅子坐在楚九辩身侧,两人也不说话,安静陪着。 百里鸿闭眼躺了一会,悄悄睁开眼,见舅舅和先生都在,这才笑出一口小白牙,重新闭上眼。 今日情绪也算是大起大落,小孩不多时便真的睡了过去。 楚九辩和秦枭又多待了半刻钟,这才起身,悄悄离开了内殿。 洪福守在外殿,瞧见两人出来便笑眯眯一礼。 “去休息吧。”秦枭道。 洪福悄声应是,而后脚步轻盈地进了内殿,准备陪着陛下再睡两日。 两人出了正院,一路向前来到养心殿外的宫道上。 夜里还有些小雨,他们二人只撑了一把伞,肩膀挨得很近,不时就会轻轻碰上。 秦枭没说送他,楚九辩也没说不让他送,但他们却默契地没有停下脚步。 宫道幽长静谧,只每隔一段距离有一盏昏黄的油灯。 好似整个世界就只剩了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响,与他们二人踏在地上的轻微水声。 宫道总有尽头,楚九辩抬眼,已经瞧见了那道转角。 转过那条宫道,再往前一直走便会到达瑶台居。 他垂眸,看到自己与秦枭脚步同频,都很慢。 幽幽淡淡的木质香钻入鼻腔,这是秦枭身上独有的味道,楚九辩有些喜欢。 行至转角处,身边人忽然停下脚步,楚九辩就也停下来。 他始终垂着眼,余光能瞧见男人的身影。 再向前一步,他们便会转过宫道。 但他们谁都没动。 沉默许久,秦枭才开口:“知道灯灭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楚九辩抬眼,侧头看他。 男人双眸幽邃,隐在黑暗中让人瞧不清他的神情,只那高挺的鼻梁和薄唇,被昏黄的灯光映出些朦胧的光晕。 他说的,是在淮县那一夜。 “想什么?”楚九辩声音有些轻,淡了其中的清冷疏离,多了些难言的暧昧。 秦枭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伞面依旧向他的方向倾斜。 “只此一回。”秦枭道。 楚九辩轻眨了下眼,下一刻,腰间便横过一只手臂。 他被带的向前,胸口贴上男人硬邦邦的身体。 伞面微微下压,遮住两人的头脸。 腰间的手滑到青年后颈处,微微使力便叫他抬起了下颌。 楚九辩环住男人劲瘦的腰,双手轻轻攥住他后背的衣料。 男人灼热的呼吸洒在唇畔,楚九辩眼睫微颤,下意识想躲,可后颈处的手却再次用力。 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温度蔓延,齿关被轻而易举撬开,喉结滚动,耳畔再次传来嗡鸣。 灼热,难言的感知传遍四肢百骸,令楚九辩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栗。 他闭着眼,不知道男人眼底的挣扎和压抑。 但他知道秦枭说的只这一次是什么意思。 大局未定,秦枭没有儿女情长的资格,他只是感受到了楚九辩与他一样的心意,所以只这一次。 他只想放纵这一次。 许久,楚九辩喉结滚动,甚至感觉有水渍顺着脖颈向下,一路洇湿了衣领。 久到他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之下,男人越发蓬勃的欲望。 终于,发麻的唇和后颈都被松开。 楚九辩睁开眼,还未看清什么,男人就已经握着他的手,把伞放到他掌心,而后轻轻向前推了他一下。 “去吧。”男人嗓音沉而哑。 楚九辩握紧了伞柄,抬步向前,转过了宫道。 前头不远处,瑶台居门前,小祥子恰好拿着伞出来看情况,见着他过来,当即喜笑颜开地跑上前:“公子您可回来了,奴才们都可想您了。” 楚九辩就笑了下,说:“我给你们带了些小玩意儿,一会去我那拿。” “多谢公子!”小祥子笑呵呵的,又瞥见宫道深处站着的秦枭,忙道:“大人怎么都不打伞?” “不用管他。”楚九辩头都没回。 小祥子一步三回头,但还是没违背楚九辩的意思,毕竟师父都说了,以前要听大人和陛下的,但现在大人和陛下都听公子的。 今日是个休沐日,恰好明日就该上朝。 一早,楚九辩就又换上了熟悉的绛紫色官袍。 今日又有雨,且比昨日要更大一些,他走到养心殿的时候袍角已经有些湿了。 百里鸿正等着他用早饭,秦枭也在。 楚九辩朝对方看去,却恰好看到对方避开视线。 一顿早饭,小皇帝吃的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就连去上朝都不像前几日那般苦着脸,反而雄赳赳气昂昂,一副身后有人有底气的架势。 秦枭和楚九辩走在步辇队伍之后,一人撑着一把伞。 他们中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一直到奉天殿都没再说话。 内殿里,洪公公给百里鸿倒了些温水叫他喝,又带着他缓步走路消食,还带他去解了下手。 等会上朝要坐好一会,小朋友要是想解手还要人等,可害羞了。 楚九辩没再内殿多留,径直去了外殿,站到了自己平日的位置上。 秦枭看着他出去,顿了顿,也还是跟了出去。 见他跟出来,楚九辩就瞥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秦枭下意识朝青年柔软微凉的唇瓣上扫了眼,又向下扫过他凸起的喉结,而后才完全收回去。 他走到台阶下,隔着些距离看楚九辩。 楚九辩却没看他,而是转头朝殿外看去。 以尚书为首的六排队伍缓步从台阶下走上来,行至殿外便一个个都把伞收起来,整理好着装后再走进殿内。 也有十日未见,楚九辩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去,谁与他对上眼后,都会礼貌性地笑一笑,点个头便算是寒暄了。 就连工部侍郎萧闻道,面上也丝毫没有什么异色。 而众人此刻也在观察楚九辩和秦枭。 河西郡的事他们是一个不落都收到了消息,这两人的能力和手段,他们也算是再一次见识到了。 先不说秦枭敢一口气斩杀那么多官员,便是凌迟之刑,就已经叫他们所有人都为之心颤。 还有河西郡缺粮一事,众人都等着看秦枭和楚九辩会不会因此对安淮王低头。 结果传回来的消息却成了“楚太傅神君转世”,不仅粮食有了,便是御寒的衣物都有了。 京中众人也不知道这其中内情,只能归于楚九辩的又一神迹。 本来洪灾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巨大的阴谋,所有人都是隐在暗处那“第三人”的棋子。 可事到如今,那第三人的目的,除了能打压一下萧家之外,没有一个做成的。 反倒是秦枭和楚九辩,他们二人不仅拿到了河西郡的控制权,还收获了民心。 甚至就连京中这些百姓,对秦枭都有了改观。 消息灵通些的邱家,更是听说几乎整个北直隶,以及与河西郡相连的几个省都有百姓在歌颂朝廷仁德,还有很多人为秦枭的“凌迟之刑”开脱,说他不是残暴,而是那周伯山罪该万死,便是凌迟都是轻的。 总归这一番运作下来,好处几乎都被秦枭和楚九辩占了。 洪福行至龙椅旁侧,见众人已经来齐,便高声道:“上朝!” 百官齐齐俯首行礼,百里鸿行至龙椅坐下,道了“平身”,早朝便算是开始了。 “陛下,臣有奏。”户部侍郎王朋义迈出队伍,恭敬一揖。 众人都知道,对于剑南王和萧家的抨击,开始了。 “此次河西郡堤坝溃决,毁地淹田,过万百姓因此丧命!”王朋义眉心紧蹙,想到那一条条说明河西郡情况的消息,他就觉得心口淤堵。 他凝眸看向吏部尚书萧怀冠,沉声道:“会发生这般惨剧,非是天灾,均因剑南王修补堤坝不力!臣请陛下重惩剑南王,以慰民心!” 话落,没等其他人再说什么,萧闻道就已经上前一步,躬身一揖:“臣以为此事与剑南王无关。” 楚九辩侧眸看去,神情漠然。 萧家定会保下剑南王,这是他们能走到至高之位最有利的筹码,而这次的事必须有一个背锅的。 且事情太大,不可能让河西郡那些官员背了就算完,萧家必须做出牺牲。 而眼下被牺牲的,只能是萧闻道。 “陛下,此次河西郡堤坝溃堤一事,皆因郡守吕袁与郡丞周伯山贪墨款项。他们欺剑南王年岁尚小,不晓水利,这才造成此番惨祸。剑南王实在是无妄之灾。” 他这意思,直接就是要把剑南王完全摘出来。 “萧侍郎这话倒是有趣。”王朋义轻嗤一声道,“此前你们要剑南王接下这差事的时候,都称其年岁不小,也该学些本事。如何眼下出了事,他就成了不懂事的幼童?” “便是如此,剑南王也不过是个失察之责。”萧闻道继续道,“且念在其首次接手承办如此大事,有些错漏也可以理解。” 王朋义:“所以萧侍郎这意思,此事怨不得剑南王?那被周伯山扔下去填堤口的百姓就白白葬送了吗?那些被冲毁的良田,朝廷支出的银粮,又该如何算?” “自然不是。”萧闻道对着龙椅的方向又是一揖,“陛下,这件事是那河西郡郡守和郡丞之祸,如今他们二人一个畏罪自杀,一个被宁王大人凌迟处死,也算是给了百姓交代。” 他这是打算把事情就此揭过,反正两个罪魁祸首都死了,剩下的都只能是监督不力,或者失察。 至于朝廷超支,与他萧家何干? “萧侍郎说的倒是轻松。”御史中丞齐执礼冷脸上前,先是对皇帝作了一揖,而后便看向萧闻道,“三言两语,两个地方官便成了罪魁祸首。” “下官倒是想问问,你身为工部侍郎,此次维修堤坝之事便是你管着,下面那些人可都听你的使唤。他们依附着您,如何敢贪墨款项违逆上官?莫不是您给了授意吧?” “齐中丞说话可要讲证据。”萧闻道立刻反驳,“下面人各有心思,便是我没能及时发现,也不过是监督不力,用人有误,如何就成了我授意?” 齐执礼便冷嗤道:“那周伯山可是你萧家人。” “是萧家婿!”萧闻道扬声道,“我萧家人光明磊落,不过是家中女子识人不清嫁了个恶人,齐中丞可莫要攀扯上我们萧家。” 齐执礼还想再辩,秦枭就开口道:“行了。” 朝中一静。 萧家这是想撒泼耍赖到底,也是他们这次真的是无妄之灾,这才这般闹腾。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牵扯到了藩王,他们暂时不可能把那些藩王扯进来,所以只能让萧家背锅,萧家也知道自己必须做出牺牲,可心里到底不甘,还是想着能把萧闻道保下来就更好。 但秦枭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从袖间拿出一张纸打开,朝前递去:“萧侍郎看看吧,你们萧家婿的供词。” 萧闻道脸色一变,便是始终缄默的萧怀冠也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秦枭。 萧闻道上前结果供词,越看,脸色越白。 尤其是那纸上洇染干涸的血迹,更叫他有些作呕。 是啊,秦枭都能动用凌迟之刑,那让周伯山伪造一份供词又有什么难? 看到有供词,众人都不用看就能猜到上面都写了什么,肯定是周伯山攀扯上了萧闻道,把他自己造的那些孽都灌给了萧闻道。 “萧侍郎认罪吗?”秦枭淡声道。 萧闻道脸色惨白,没了方才那据理力争的气力。 他死死咬着牙,抬眸看向台阶下。 第一排,吏部尚书萧怀冠就站在那,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 萧闻道双手紧紧攥着那张供纸。 几息过后,他才走下台阶,而后转身跪下来,端端正正冲着龙椅方向行了个大礼。 他头磕在地上,声音有些沉闷:“臣的确授意吕袁贪墨款项,要起以次充好。但以百姓填堵堤坝之事乃周伯山所为,与臣无关!” 萧怀冠此时终于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然后慢吞吞上前一步,道:“陛下,萧侍郎也是一时糊涂才起了贪念,但他绝不敢做那草菅人命之事。且先帝在位时他也曾立过不少功劳,做过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 “便是那平康郡的河道,自他修整过后五六年了,河运畅通,亦满足了沿河百姓们的农田灌溉,实乃大功一件。瞧在其有功劳有苦劳的份上,便再给他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如何?” 贪墨款项,顶多是罢官,有萧怀冠这一番话,罢官也只能是降职罚薪。 可若加上草菅人命,那便是处以极刑都不为过。 萧闻道能力出众,萧家定不会叫他死了,若是把他们逼急了,他们说不得就要把藩王牵扯进来,那对谁都不好。 因此,给他降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楚九辩和秦枭此前商量的便也是这般,总归把工部彻底拿回到简宏卓手里就好。 朝中众人也都知道事情只能到此为止,便也没人再说话。 “工部侍郎萧闻道贪墨修坝款项,致使河西郡溃堤,毁堤淹田,死伤惨重。”秦枭声音淡淡,“但念其对朝廷有功,便法外开恩,降职为工部六品属官,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萧闻道从入官场开始便是正四品,如今好不容易走到正二品的位置,眼下竟 他闭上眼,沉声道:“臣谢陛下开恩!” 六品属官,没有上朝的权利。 萧闻道从地上起身,垂着头,一路向后退去。 余光里,绛紫色、绯红色、藏蓝色的官袍一个接一个地退去,直至殿门前。 他转身深深呼了口气,才抬脚迈出殿门。 而后再没有留恋,大步走下奉天殿的台阶,脊背依旧挺拔。 朝中一时静默无言。 萧怀冠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垂着眼,无声地吐出口气。 他已年迈,最有能力的小辈也被连累降职,退出权力中心,此后他们萧家,该是举步维艰了。 秦枭再次开口:“剑南王监督不力,念其年幼,便命其于府中闭门思过,什么时候长大了再出来吧。” 这话不可谓不讽刺,朝中不少人都掩住了笑意。 没给个思过的时限,那便等同于软禁,只是萧怀冠如今也没打算求情,萧家此前确实烈火烹油,如今安定些也好。 他算是看出来了,秦枭和楚九辩是打算把他们这些权贵一个个全都打压下去。 如今是他们萧家倒霉,被拿了典型,之后也该轮到其他人了。 “陛下。”吏部郎中王毓走出队列,“臣有奏。” 楚九辩偏头,这位王郎中是他的下属,此前就是他给楚九辩介绍了吏部各个部门,与他算是较熟悉的。 之前这位一直都很沉默,这还是楚九辩第一次见他在朝堂上开口。 “爱卿何事要奏?”百里鸿奶声奶气地问道。 王毓恭敬道:“如今工部侍郎一职空缺,简尚书又不在朝中,工部不可无主事,还请陛下提任新的工部侍郎。” 这题早上秦枭和小皇帝说过,因此百里鸿便问道:“爱卿可有举荐人选?” “臣以为工部郎中刘峻棋可堪此任,只是他如今也不在京中。” 作者有话要说: 早朝还有内容没写完!!!太累了今天,明天继续[红心]《 》 50-55 第51章 开办国学 工部侍郎之位空缺,这么个既有油水又有权势的位置,所有人都动了心思。 萧怀冠自然也想要自己人上去,可如今谁都有机会,独独他们萧家没有。 兵部侍郎邱松搏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王郎中此言不妥。” “有何不妥?”百里鸿问道。 “工部郎中刘峻棋乃王尚书的门生,眼下王郎中提议要其升任工部侍郎,恐有任人唯亲之嫌。” 王毓当即反驳道:“选官选贤,举贤不避亲。” “刘峻棋身为工部郎中,平日里兢兢业业从未有过懈怠,此次河西郡赈灾一事他更是表现出色,本就堪当此任。邱侍郎别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罢。” “人心隔肚皮,王郎中话说的好听,心里如何想的谁知道?且如今刘峻棋并不在京中,工部总不能没有主事之人。”邱松搏朝着龙椅方向一揖,“陛下,臣以为工部属官孟文孝可暂代工部侍郎之职。” “邱侍郎这才是任人唯亲吧?”户部侍郎王朋义轻嗤一声,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也以为工部郎中刘峻棋可堪此任。” 刑部尚书邱衡抬眸,视线扫过秦枭的神情,没看出什么异样,但在邱松搏再要说什么时候,他却微微偏头递去一个眼神。 邱松搏一怔,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朝中一时静了下来,许多人都低眉敛目,心思各异。 如今萧家势弱,王家就成了最突出的那一方。 便看这朝堂之上,礼部尚书王致远、户部侍郎王朋义、吏部郎中王毓、刑部侍郎王汝臻,已经是四位权贵大员。 若是再加上一个身为王致远门生的刘峻棋成为工部侍郎,那这朝中六部,王家便能有五部的话语权。 众人思及此,才恍然惊觉在不知不觉间,王家已然势大。 且他们还是四大世家中名声最好,最受百姓爱戴的家族,若是再任由其发展下去,这朝堂想必真要成了王家的朝堂! 他们能想到的事,秦枭定也能想到,所以众人都觉得刘峻棋不可能被提拔。 然而就在此时,楚九辩走出队列,清冷疏离的嗓音格外有辨识度。 “陛下,臣也觉得刘峻棋可堪此任。” 话落,他便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但他微垂着眼,好似一点没感受到。 百里鸿昨日就听先生和舅舅说了,当先生出来举荐之后,他就可以点头。 于是小朋友脆声声的嗓音便传遍大殿:“那便如太傅所言,朕准了。” 从最开始只能在早朝说些简单的“平身”,“爱卿何事”,到如今能在合适的时机说出这么长,这么多复杂的话,用时也不过一个多月。 才三岁的小朋友,这成长速度不可谓不惊人。 秦枭也终于开口道:“既无异议,那便命工部郎中刘峻棋升任工部侍郎。” 而皇帝都已经发话,秦枭也已经一锤定音,其余人便也没办法再反驳什么,只是心中疑虑更甚。 秦枭和楚九辩难道就不怕王家势大? 还是说,他们与那位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刘峻棋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合作? 此次去河西郡赈灾一事,刘峻棋可确实是劳心劳力,说不准真是得了什么承诺。 一时间,众人若有似无的视线又投向了王家那几位,尤其是尚书王致远。 王致远却老神在在,不为所动。 早朝到了现在,最该谈的便都说完了,众人心思各异,都想着等下了朝便要回家好好商量商量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陛下,臣还有一事。”青年淡漠的嗓音不高不低,却令所有人都是一怔,纷纷抬眼看去。 方才上前陈情的官员们早就回了自己位置上站定,眼下便只有楚九辩还在原处。 “太傅请讲。”百里鸿道。 “近日朝中诸事繁多。从此前延误赈灾的贵州、广西两地的知府,到此次贪墨堤坝维修款的萧闻道与吕袁等人,再到那用百姓填堵堤坝的周伯山,俱是贪官恶官。” 楚九辩语气冷淡,也没有刻意拔高音调,但随着他一句句说出来,整个朝中比方才还要静。 落针可闻。 众人都不知道他说这些是想做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楚九辩继续道:“此等贪官不知凡几,由此可见我朝选官制度之弊端。” “选官制度”四个字一出来,所有人俱是面色大变。 一道道目光如有实质般射向楚九辩。 楚九辩微微抬眼,对上了秦枭幽邃深沉的双眸。 “太傅大人有何高见?”秦枭声音低沉冷肃。 楚九辩缓声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亦是天下人的天下。朝廷是陛下的朝廷,也该是天下人的朝廷。” “臣以为,我朝官员选拔不该局限于士人,而该扩大范围,给所有百姓以入仕为官的机会。” 秦枭道:“如今察举制选官,讲究德才兼备,亦是面向所有百姓,只要是德才兼备者都可被当地郡守及上官推荐入仕。太傅大人为何说是只局限于士人?” 楚九辩:“荐官的权利握在郡守及以上官吏手中,便有任人唯亲之嫌。如河西郡郡丞周伯山,便是郡守吕袁推举提拔,可却无才无德,反倒是那些普通商户人家,倒有不少德才兼备之人。” “的确。”秦枭颔首道,“此次赈灾,本王也见着了不少有才有德之人,只是碍于家贫,无法给予上官足够的买官银,这才碌碌无为。” “宁王大人说的是。”楚九辩紧接着道,“所以臣觉得这选官制度弊大于利,要改。” “如何改?” “科举取士。”楚九辩道,“朝廷设不同科目进行考核,凡大宁百姓均可参考,考中则入仕为官。”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每一句都在满朝文武的雷区疯狂踩踏。 说到这里,两人默契地没再多言,而如他们所料,朝中这些人确实也坐不住了。 礼部尚书王致远第一个走上前,沉声道:“陛下,宁王大人!太傅大人此举乃动摇国本之事!万不可听信!” 察举制几百年,荐官选官的途径早就被世家权贵牢牢把控。 如今楚九辩和秦枭这般提议,可不是动摇国本,而是动摇了他们世家把控朝堂的根本。 紧接着,户部尚书苏盛也走出队列:“臣附议!” 而后一个接一个,除了不在朝中的简宏卓,其余五部尚书都已经出面。 此前这些尚书们都只在关键时刻开口,眼下可顾不上那些了,一个个都蹦了出来。 而他们都已经出现,剩余的官员们便齐齐躬身,齐声道:“臣等附议!” 一时间,朝中除了楚九辩和秦枭,就只有上位的百里鸿和一旁的洪福还抬着头,其他人全都躬身作揖,难得如此团结。 百里鸿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仰头看向一旁的洪福。 洪福冲他笑着摇了摇头,小朋友便乖乖点头,不说话了。 看来接下来的事跟他没关系,要舅舅和先生才能处理。 殿中又恢复了寂静,却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众人下意识以为是秦枭,但细听却发现竟是楚九辩。 这位谪仙般的太傅大人,对谁都是一副高冷不近人情的模样,顶多是唇畔礼貌性地带上些笑意,可从没这般笑出声来过。 “诸位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楚九辩淡淡道,“莫非我和宁王大人方才所言有何错处?” “两位大人以周伯山做比,乃以偏概全。”王致远道,“察举制推行数百年,为朝廷选了多少人才?便是如今朝中诸位,哪个不是因此入仕?” “是啊,哪个不是因此入仕?”楚九辩侧头看他,“王尚书倒是看看,您身后站着多少王家子弟门生?” 王致远眉心微蹙:“王家门生子弟多出才俊,入仕为官并无不妥。” “察举制推行到现在,举孝廉一半都出身世家,茂才大半都是门生。”楚九辩视线扫过身侧站着的这群尚书,声音更冷了些,“这察举制选出来的官,到底是朝廷的官,还是你们这些人的官?” “太傅大人慎言!”兵部尚书陆有为沉声道,“察举制选出来的官自然是为陛下为朝廷选的官。且举荐自有规程,何来任人唯亲,太傅大人别自诩仙人便瞧不起我等凡人了。” “陆尚书,诸位。”楚九辩侧头看着众人,道,“你们口口声声自有规程,可此前赵谦和卖官之事还没过去多久呢,要我把那些买官之人的名单念出来吗?” 那些人中,至少有一半都与这四大世家有干系。 众人自然知道楚九辩说的都是对的,察举制的弊端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可他们不能认,更不能任由楚九辩和秦枭把这个制度改了! 皇权如今已经日益势大,若是选官的权利再被朝廷收回去,那后果可见一斑。 楚九辩抬眸看向秦枭。 秦枭便道:“行了。” 他们本来的目的也不是眼下就开科举,若是真强行开了,这些世家肯定要发疯,万一把他们逼急了联合起来鱼死网破,那便得不偿失。 眼下给他们的刺激已经够多了,秦枭也该出来当个和事佬,各打两大板,各退一步。 秦枭看着楚九辩,温声道:“太傅大人是好意,只是科举之事眼下许会动摇国本,暂且搁置吧。” 其他人心中都是一惊,下意识看向两人。 这是又想做什么? 总不会是这两人私下里没谈拢吧? 秦枭又看向几部尚书,语气便冷了些:“陛下圣明,朝中诸位同僚亦是嫉恶如仇。眼下吏治出了问题,下面有些人不安分,把一些妖魔鬼怪带入我大宁官场,想来诸位大人也定想将如周伯山一般的蛀虫剔除。” 他难得这么好说话,众人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也更加警惕。 “只是蛀虫剔除后,也总需要有人把空缺补上。” 秦枭道:“不若就开办一所‘国学’,以考核方式从民间选拔些有才能的人进国学,再日久年长地考核人品,如此便真能选到德才兼备之人去填补那些空缺了。” 他这算是退了很大一步,不直接取消察举制,那其实世家还是有很多手段捧自己的人。 但他又开了国学,想要扶持寒门士子,为的自然是与他们打擂台。 众人思绪百转。 很快就将利弊得失全都算了个一清二楚。 只要察举制还在,世家的根本就还在。 至于国学—— 如今有条件读书明理的,大多都是家里有些底子的人家。 这些人家拼命扬名,为的也不过是让世家注意到他们,把他们举荐入官场。 因此只要他们这些世家,也开办一些类似“族学”的对外学堂,这些士人便会一拥而来,没谁会在意什么国学。 而那些真正底层的百姓,谁有能力去接触书籍? 一群愚民,便是进了国学,便是有秦枭和楚九辩培养,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拥有入仕为官的能力。 但面对根系深深扎根在朝廷中的世家,他们便是入了朝,也无法与他们抗衡。 众人都知道秦枭和楚九辩是准备打持久战,既如此,那便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若是此前众人还想着徐徐图之,可眼下被他们二人逼迫之后,众人心里便不由急躁起来。 他们不能再任由皇权发展,该早些动用更多手段了。 “臣无异议。”楚九辩忽而开口,打破满朝静谧。 御史中丞齐执礼眸中有些奇异的光彩,他站在队列之中,高声附和道:“臣附议!” 他此前跟着众人一起反对,本来也是担心世家狗急跳墙。 但如今这国学若是开办起来,那便是打压世家最好的开端! 思及此,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些。 这些自私自利的权贵若是下马,大宁的天便亮了! 又零星有几人附议,这几位打眼一看都是兵部的五品小官,是秦枭的人。 “臣也附议。”吏部尚书萧怀冠忽然开口。 当即萧家及吏部的官员们大半也都跟着唱和。 就这般接二连三,所有人最后都没了异议。 秦枭抬眸看着众人,在一众躬身作揖的人中,背脊挺拔的楚九辩就显得格外明显。 青年长身玉立,肩头散着一些银发,素来淡漠的浅色瞳孔中,映着点点细碎的光,冲淡了原本的死气沉沉,缓缓生出蓬勃的生命力。 然而只不过两息,那股生命力便潮水般退去,重新变作古井无波。 好似一朵刚刚试图绽放的花朵,毫无预兆地干涸枯萎。 秦枭的呼吸都随之停了一瞬。 楚九辩脑海中无数繁杂的念头,在顷刻间归于沉寂。 他感受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这样的频率竟然是为了国学,为了未来的大宁朝和数万万百姓! 楚九辩忽然如梦初醒,从“角色”里挣扎出来。 他记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不是为了拯救这烂透了的大宁朝,什么科举,什么国学,都只是他培养势力的手段,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他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真神,只是个善于伪装的伪神罢了。 他亦记起自己如今只是在一本书的世界里,他这是又犯了体验派的毛病。他不该入戏太深把自己当做救世主,更不该与书中人产生纠葛。 他抬眸看向秦枭,对方就是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权臣。 他会为了权势抛弃一切,牺牲一切,也会为了权势地位做出最完美的伪装。 眼下楚九辩对于他是最重要的一张牌,所以秦枭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留在身边。 无论是试探他的喜好,还是根据他的想法伪装成一个爱护百姓的上位者,又或者,为了那所谓“情劫”,为了让楚九辩更加死心塌地,才有了此前种种。 也,才有了昨夜那计划外的一吻。 所以是“只此一回”。 秦枭是感受到了楚九辩对他那点微薄的暧昧,为了安抚他,这才不得不牺牲一回。 是了。 楚九辩垂眸。 怎么可能有人在意他这样的人? 权势的漩涡中又能有几分真心? 不过是有利用价值罢了。 什么都是可以演出来的,楚九辩身为演员再清楚不过。 挺好的。 只此一回挺好的。 纯粹的合作关系,等到兵刃相向的时候才更好出手。 要活着。 他该依靠的是自己,是系统和信徒,不是秦枭,不是百里鸿。 科举还是国学,谁同意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楚九辩要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再提拔上来,占据朝中有利的位置。 如此,他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楚九辩跳出了框架,甚至跳出了本我之外,冷静地分析着一切。他面容平静无波,眼睫微垂着,一时竟没注意到外界的动静。 直到双手被人握住抬起,他才倏然抬眼,正对上了秦枭冷沉的双眸,离得很近。 “在想什么?”秦枭问。 楚九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散了朝,百官都已经离开,便是百里鸿和洪福都去了后殿。 眼下这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了他与秦枭。 “在想我该开始培训那些先生了。”楚九辩语气平静,对待秦枭的态度也与昨日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是吗?”秦枭双手攥着他的手腕,手背青筋暴起,却其实根本没敢用力,“你就是这么想的?” “?” 楚九辩蹙眉,垂眼看向自己的手。 两只手都被秦枭攥着举在胸前,手上苍白的皮肤与上面蜿蜒的血痕成了刺目的对比。 楚九辩微怔。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两只手好几片指甲都被他自己抠开了一些,鲜血淌下来,流了他满手。 他眼睫轻颤,双手也下意识想要攥成拳藏起伤处,可秦枭却握住了他的手掌。 楚九辩抬眼对上男人深沉冷厉的双眸,手上力道便松了,不再挣扎。 秦枭这才从怀间拿出金疮药和布带,小心地为他处理伤口。 谁都没再说话。 == 奉天殿外。 刑部侍郎王汝臻下了长阶,快走几步跟上王致远,低声道:“尚书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致远身侧只跟着他亲孙子王朋义。 王朋义知晓王汝臻是介意他,便想离开,却被王致远叫住道:“都是一家人,有话直言便是。” 王汝臻便瞧了王朋义一眼。 王家如今瞧着势大,可内里却已经隐隐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家主王涣之为首,另一派便是以少主王其琛为首。 王汝臻自己是忠实的家主一派,但王朋义与王其琛这对堂兄弟自小关系就好,因此有些事,他也不是很想让王朋义知道。 但眼下王致远都说了是“一家人”,王汝臻也不好再执拗,道:“方才楚太傅提议刘峻棋升任工部侍郎,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 他话没说完,微微抬眼观察王致远的神情。 王致远神情淡淡:“我的学生我了解,刘峻棋性子刚正,入仕为官也是想替百姓做事。其他的,对他来说都了然无趣。” 什么家族,什么政斗,刘峻棋此人虽天真单纯了些,但却的确是个为民为国的好孩子。 楚九辩和秦枭愿意提拔他,定也是看出了他的能力和心气,用了他,与用了一个纯臣没什么区别。 所以王汝臻担心他与楚九辩秦枭有交易合作,本就是庸人自扰。 王致远心里清楚这些,一旁的王朋义则更清楚。 当初刘峻棋能拜王致远为师,便是他从中牵线搭桥,且只有他知道,此人是王其琛送到他面前来的。 换言之,这刘峻棋是王其琛的人。 能将他提拔上来,王朋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因为这样一来王其琛在王家的地位就已经隐隐高了些,此后若真到了要和王涣之撕破脸的地步,也更有自保能力。 “有大人这句话,咱们也能放心了。”王汝臻微微一笑。 王致远没搭腔,脚步也稳健,只幽深的眸底有暗色浮动。 这京中,当真是乱起来了。 == 养心殿。 百里鸿坐在主位上写大字,还时不时朝楚九辩看一眼,小脸皱皱巴巴。 先生真的好容易受伤,都不知道怎么弄得,一个早朝下来他两只手有五根手指都受伤了! 先生说神仙下凡之后都会总是受伤,说这叫“天谴”。 百里鸿不理解,但不妨碍他讨厌那什么“天谴”。 他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想让先生回到天上,这样就不会受伤了,但先生说他想陪着自己长大,然后他瞬间就不想先生走了。 只是总这般受伤可怎么好? 唉。 小朋友捧着小脸无声叹气,要是他能替先生受伤就好了。 可是他这么点点大,也不知道能帮着受几次伤 楚九辩不知道小孩的烦恼,他双腿交叠,随手翻着奏折,把没用的那些请安折子放到一旁。 这些都是画个圈就行的,等会给小皇帝画。 剩下有用的,比如汇报地方财政,或者汇报官员任免的,他会着重看一下,然后放到一旁,等一会秦枭会一个个回复。 又放下一个奏折,他偏头看向身边人。 此前他们二人面对面隔着过道,一人一张桌子批奏折,眼下两张桌子并到了一起,他们二人的椅子也并在一处。 见秦枭批完一个奏折,楚九辩就开口道:“我能握笔。” 秦枭手一顿,放好奏折再拿起另一个翻开,无声拒绝了他的提议。 “那等会吃饭你是不是也要喂我?”楚九辩问。 秦枭“嗯”了一声。 真的假的? 楚九辩分不清秦枭话里有几分真假。 结果等到了午饭时候,秦枭真就坐在他身侧,夹了一筷子的菜举到他唇畔:“吃吧。” 楚九辩:“我自己能吃。” 他说着便伸手想去拿筷子,秦枭却避开了,固执地把菜举在他唇边。 百里鸿坐在对面呼哧呼哧干饭,抽空看一眼两人还会嘿嘿笑一下,然后继续干饭。 先生手受伤了,舅舅喂他吃饭很正常。 楚九辩无言地盯着秦枭,却看不出对方眼底半丝温情,只有沉静和冷漠。 楚九辩垂眼,吃了递到嘴边的菜。 午饭如此,晚饭亦是如此。 楚九辩也不试图抢筷子了,秦枭喂他什么就吃什么。 但很神奇,秦枭每一口喂得都是他想吃的。 晚饭过后秦枭又批了会儿奏折,楚九辩就安静坐在他身侧。 整个议事堂如今只有他们二人,桌上一盏油灯朦胧摇曳,光线很差。 楚九辩就从空间里拿出了强光手电筒,调到最小档打开,照亮了整个屋子。 秦枭只觉得眼前一亮,侧头看去。 光影之后,青年握着光源的手轻轻抵着侧脸,隐在光影下有些朦胧迷幻。 明明近在咫尺,又好似遥不可及。 楚九辩视线如有实质般缓缓游动,从男人高挺的鼻梁,到微抿的唇瓣,再到凸起的喉结。 再向下去,屋中光线忽然变暗。 是秦枭伸手挡住了灯光,将其扣在掌心。 楚九辩双眼暂时没能适应黑暗,恍惚见男人朝他贴了过来。 心一跳,他立刻偏头,男人的吻便落在他耳畔,带起一阵酥麻。 气氛微微凝滞。 秦枭并未退开,楚九辩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洒在他耳畔和脖颈。 “你在生气吗?”秦枭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温柔。 楚九辩沉默片刻,才终于笑了下,说:“宁王大人不必如此。” 他起身,收起手电筒朝屋外走:“不用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不相信有人会真心对待自己,有心理障碍,纯纯回避型,所以才会拧巴。 不过大家放心,宁王大人他很抗压[狗头叼玫瑰] 第52章 第四信徒 楚九辩走出殿门,正准备拿伞,却有一只手比他更快拿起来。 他一顿,偏头看向身侧赶上来的人。 “?”楚九辩微微凝眉。 秦枭已经撑开了伞,若无其事般道:“我送你。” 盯着人看了半晌,楚九辩终于眉头舒展,轻笑了声。 他抬脚朝前迈出连廊,秦枭便紧跟在他身侧,伞面大半都遮在他头顶。 他们步伐不紧不慢,明明在同一把伞下,肩膀却离着足有一拳的距离,谁都没有越界。 一路无言地行至瑶台居,楚九辩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秦枭,问道:“要帮我洗漱吗?” “你需要吗?”秦枭不答反问。 “不需要。” 秦枭就笑了下,说:“那明日见。” 楚九辩颔首,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就顺着连廊回了正屋,小祥子等人在他来到门口的时候就瞧见了,此刻也都忙了起来,准备洗漱用水。 楚九辩回了卧房,宫人们忙忙碌碌给他准备好了一桶的水。 他日日都有洗澡的习惯,小祥子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公子,您手伤了,要不要奴才伺候您洗漱?”小祥子担心地问。 “不用,你们去外间候着吧。” “是。”众人都退了出去。 楚九辩行至窗边,将窗户推开。 这扇窗虽不是正对着院门,却也能瞧见门口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人。 楚九辩又将窗户合上,转身走至衣架旁。 他将官袍褪下扔到上面,只留了条单裤后才坐到镜子前。 他不需要梳头,也不需要什么发冠,所以梳妆台上就只有两把梳子和涂身体的脂膏。 只是那脂膏质地有些油,楚九辩从未用过。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虽比不上现代的镜子,却也能将他精致的面颊以及光洁无暇的身体照个清楚。 他抬起左手,指尖轻轻划过覆着薄肌的胸膛。 已经瞧不见什么痕迹了,但指腹触摸的时候,却还是能摸到些凹凸不平,这些地方都曾遍布伤痕。 食指传来些痛楚,楚九辩看到镜中人胸口处缓缓蜿蜒下一道殷红的痕迹。 他轻轻眨了下眼,松开手指,转而用掌心擦了下,便将那些血迹擦得到处都是。 “” 楚九辩蹙眉看了眼掌心和指尖上的血,而后起身行至浴桶边,褪下长裤坐进里面。 胸前的血迹被水流冲干净,没留下什么痕迹。 只青年搭在浴桶边的手,正从食指处缓缓落了一滴鲜红。 楚九辩低下头,将脸埋入水面,长长的银发散在瘦削的后背上。 “系统。”他在脑海中问道,“有没有治精神病的药?” 屋顶之上,男人撑着伞静默许久,才转身,一晃眼便没了踪影。 议事堂。 秦朝阳刚把需要回复的奏折都送去了司礼监,洪公公的人会帮着写回信给地方上那些官员。 剩下那些还未批复完的,或者不着急回复的,他都整理好了放在书案上,等一会秦枭回来会继续批。 之前有楚九辩在,奏折基本当日都能批完。 只是眼下这些奏折基本都是从他们二人去赈灾开始就一直堆着了,加上楚九辩伤了手,秦枭一个人批起来还真有些难度,或许通宵都弄不完。 收拾好这些,他便行至屋外,望着院外算了算时辰。 秦枭去送楚九辩,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了。 从养心殿到瑶台居,以大人的脚程,便是有事耽误了一阵也早该回来了。 正想着,他就倏然抬眼朝屋顶上看去。 下一刻,他就又转身看向议事堂内,果然见那昏黄的油灯旁已经立了一道身影。 秦朝阳走入殿中:“大人,可要继续批奏折?” 秦枭把伞收起来放到桌边,雨水顺着伞尖流下来,很快就洇湿了桌腿。 “有消息吗?”秦枭问。 秦朝阳瞬间了然,垂眸回道:“并未查到关于公子的消息,只那漠北的大祭司,好似与公子确有些关系。但百姓们不知内情,甚至不知道大祭司是否为江朔野杜撰,因此无法肯定。” “且江朔野本人口风更严,除了大祭司是入梦授业的仙人之外,并未再透露过什么。” 秦枭坐到位置上,拿起墨锭,缓缓磨墨。 他眉眼隐在暗处,叫人瞧不清他的神情。 秦朝阳抬眸看着他,轻声问道:“大人何不直接问公子?” 如今他们也算是一根绳上蚂蚱,且大人与公子显然已经有了基本的信任,甚至昨夜二人都在宫道之上抱了一下。 既然已经如此亲密,那秦枭便是直接问了大祭司与楚九辩的关系,对方或许也不会再隐瞒。 秦枭磨好了墨,提笔沾墨,批起奏折。 秦朝阳便也不再多言,只寻了暗处隐住身形。 感情这种东西,他看不懂,想来他们大人自己也是不太懂的。 瑶台居。 楚九辩洗漱好后叮嘱小祥子他们早些睡,而后便上了床。 眼下洪灾的事已经过去,接下来也没什么事需要操心,他也该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系统,叫司途昭翎进神域。” 【检测到信徒司途昭翎属于可被召唤状态,正在召唤。】 【召唤成功。】 楚九辩睁开眼,整个人已经坐在了神座之上。 远处一声凤鸣,穿着南疆服饰的少女坐在金凤背上,神采奕奕。 落到地面之后,司途昭翎当即朝楚九辩躬身一揖:“属下参见大祭司。” “坐吧。”楚九辩道。 司途昭翎见长桌前已经摆了六张椅子,惊讶道:“怎么有这么多椅子了?都是大祭司的信徒吗?” “是。” “哇,那我是不是也能有机会见到他们呀?” “嗯。” 楚九辩说的话不多,但司途昭翎自己都能聊起来,因而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把只有他们二人在的神域都衬得有些热闹了。 司途昭翎看着六把椅子,也不敢想自己会是第几个“神选之女”,便问道:“大祭司,属下坐哪里呀?” 楚九辩心念一动,右数第三把椅子便缓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白玉质地,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其中隐约还有摇曳的风信子。 “哇,好好看。”司途昭翎忙上前抚摸这把带有淡淡香气的椅子,喜欢的不得了。 她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这般淡淡的紫色,只是眼下织染手艺不行,整个大宁都没有这般颜色的布料,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穿绛紫色的衣服。 否则的话,她定要带着全家人都穿这个颜色,走出去别提多美了。 她坐到椅子上,发现椅子比之前几次都更软更舒服。 “谢谢大祭司。”她笑眯眯地看向神明巨大的虚影。 楚九辩见这姑娘几次,对方几乎每次都穿着绛紫色的衣裳,楚九辩便猜她喜欢紫色,看来是猜对了。 “可喜欢这颜色?”楚九辩明知故问。 司途昭翎立刻点头如捣蒜:“属下喜欢极了!多谢大祭司。” 楚九辩就笑,说:“吾有一事要你去做。” “大祭司请吩咐,属下定肝脑涂地。” 楚九辩一挥手,便有一册书落在司途昭翎身前的桌面上。 他早就发现大宁朝的人穿衣服颜色单调,不说普通百姓,就是权贵豪绅,穿的除了黑白也就翻来覆去那几个颜色。 红色、绿色、蓝色、紫色,且都偏深。 至于金色那都是皇族才能穿的,其他人想穿也不行。 因此,楚九辩早就想把染布工艺提高一些,当然这针对的不是普通百姓穿的麻布,而是丝绸。 大宁的丝织品绝大多数都仰赖苏浙地区,朝廷还特意设立了织造局,专门管着苏浙地区的丝绸生意。 但苏浙是醉梁王百里燕的封地,织造局明面上是朝廷的生意,但这位藩王其实从中牟利也有四五成。 这对楚九辩,对朝廷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南疆也比较适合养蚕缫丝,大宁西南地区的大部分丝绸都是南疆产的。 只是因为没有太整体的规划和管理,没形成如苏浙那边的产业链,也没有那么好的技术,所以丝绸不仅质量差苏浙丝绸,产量和价格也都上不去。 眼下楚九辩给司途昭翎的这本书中,不仅有给丝绸染出更多颜色的方法,还有提高丝绸质量和产量的方法。 甚至就连如何形成产业链,其中都说的明明白白。 司途昭翎只要照着这些去做,就能把南疆丝绸的名气打出来。 司途昭翎接过书,翻开书页。 她看书速度很快,一页页翻去,不多时便把重要内容全都瞧了个七七八八,心脏更是扑通扑通直跳。 若是书上这些东西都能做到,那南疆的丝绸布匹,定会成为比苏浙丝绸还引人注目的存在! 而且这书中还有一页色卡,那些鲜亮的颜色若是能制成布匹,裁成衣裙,不敢想象会有多美。 别说是她这般的女子,就是男子也定喜欢。 权贵们买这些丝绸锦缎的时候有多豪气,司途昭翎心中清楚,所以她眼下看着这本书,看到的就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银钱! 要把南疆眼下的丝绸工坊都集中管理,再分成不同的部门,赋予不同的职能,这样能事半功倍。 之后就是扩大规模,提高产量,同时利用书中方法提高质量。 再成立单独的染坊,专门用来调色染色 司途昭翎脑海中几乎已经出现了一整条产业链,哗啦啦的银钱也晃得她有些飘忽。 同时,她也知道大祭司要她做什么了。 她站起身,恭敬作揖道:“属下定不负所托,为您赚来多多的银钱。” 她平日里虽有些咋咋呼呼,做事也不够成熟,但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有,因此她都没问大祭司要钱做什么,总归听话就可以了。 信徒太懂事,楚九辩真是心情舒畅。 司途昭翎表完忠心,又担心道:“大祭司,我南疆确实有自己的商队,想把货卖到西南西北都还算简便。可想从南疆运东西去北直隶或江南等地,需要的周期会很长,恐会误了您的大事。” “无妨,你去做便可。”楚九辩道。 其实司途昭翎提的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苏浙地区有运河可直接通过漕运将丝绸运到北地,南疆却地处偏远,想要把丝绸卖到北地实在困难。 但这对楚九辩来说不是问题。 神域中可以交易物品,他完全可以让司途昭翎把南疆丝绸带进神域,而后再由王其琛这位京城贵公子帮着售卖。 这还省了运输的花费,几乎就是纯利润。 这些钱,楚九辩会给南疆留一份,剩下便都给江朔野。 便是王其琛的造纸工坊开始量产之后,那些盈利他也会留一部分给王其琛,剩下的都给江朔野。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提高武装势力其实才是本钱。 秦枭能在朝中无人的情况下保住百里鸿的皇位,凭的不也是他手里的兵将吗? 如今楚九辩有八万漠北军,还有江朔野这个悍将,但不够。 据他所知,便是那湖广王就有十万明面上的军士,背地里更不知道有多少。 其他藩王,以及军事实力较强的陆家和邱家,明面上虽都只有三千兵马部曲,但背地里养着的私兵更不知有多少。 眼下楚九辩和秦枭站在同一个阵营里,但随着他们的手段越发激进,这些人都会越急躁。 说不准就会互相合作。 当这些势力集结起来,便绝对不可小觑。 而这些势力最终都被他们打击溃散之后,楚九辩就避无可避地要与秦枭对上,届时他必须拥有足够的权利和武装底气,才能保住自己。 总而言之,江朔野的炼钢坊必须快点扩大,快点造出更锋利强韧的兵器,且越多越好。 所以楚九辩需要钱,司途昭翎和王其琛必须都快些盈利。 “此物也赠与你,想办法将其种植出来。”楚九辩又将一些棉花种子,以及种植方法给了司途昭翎。 但这种农作物种植需要反复试验,不同地方的种植要求也不一样,所以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去琢磨。 楚九辩也稳得下心,总归先一步一步来吧。 没有其他事,楚九辩就让系统把司途昭翎送了出去。 他正打算出去,系统就道:【宿主,系统保留了信徒江朔野和王其琛的对话内容,是否查看?】 楚九辩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之前在河西郡,因为秦枭来找他,所以他比这两人先一步离开了神域,之后的内容系统便帮他录屏了。 “看看吧。”楚九辩道。 他其实觉得那两人应该也不会聊什么,估计不尴不尬地寒暄了两句就都走了。 眼前浮现出两人的身份卡牌,并在一起后展开成为大屏幕。 楚九辩就见两人坐在位置上,中间隔着个空位。 因为他当时离开得匆忙,所以“大祭司”一直没再开口,也没说让他们离开,因此二人就这么安静又尴尬地待了一阵。 江朔野背脊挺拔,面色严肃,靠在椅背上没有半点反应。 王其琛侧头看了看他,又抬眼看那巨大的神明虚影。 “大祭司?您还在吗?”他开口问。 回应他的是一声低低的龙吟,悠远而模糊。 江朔野开口道:“大祭司应当是有事,稍安勿躁。” 他这般谨慎之人,早在楚九辩离开神域之时便察觉到了,但想着大祭司没发话,他便就这般等着。 王其琛看他:“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王其琛抬眉,“说不定大祭司是临时去见了其他神仙,咱们没必要这般傻等着吧?” 江朔野抬头看向神明虚影,有些犹豫。 “那便再等一刻钟。”他道。 王其琛:“行。不过等会咱们怎么出去?” “不知。” 系统检测到他们说了“出去”,便直接将他们送出去了,不然这俩实心眼可能真要等一刻钟。 看来下次见着这两人要说明一下,此后再有这种情况,不用傻等,该走就走。 “对了,我现在有几次抽卡机会?”楚九辩问系统。 【宿主,您现在的累计积分还可再抽取三张卡牌。】 之前楚九辩就多抽出了一张重复卡牌。 积分一直在涨,他很快还会有下一次的抽卡机会,所以这三张不如现在就抽了。 楚九辩现在需要的人才就是能参加科举,进入国学的人,所以最好是能抽到一些文学或者工匠之类的卡牌。 “抽卡吧。”他道。 【好的宿主,已为您准备好卡牌库,请抽取。(每次只能抽取一张哦)】 上次楚九辩一口气抽了两个,一个重复,另一个才抽出了王其琛。 系统这是又学精了。 楚九辩想和他讨价还价,但系统知道楚九辩无论如何都会抽,所以这次很硬气,一点水都不放。 “行,抽吧。”楚九辩只能先抽了一张出来。 “” 这已经是他的第三张财富卡了! 系统洗了牌,又变成了六张。 楚九辩是真怕自己再抽第四张财富卡,搓了搓手,重新抽取。 很好,这回是“魅力卡”。 又是一张抽过的卡。 不会这么倒霉吧? 楚九辩闭上眼深深呼了口气,平心静气,心中默念着“我要新卡”,这才抽了最后一张出来。 卡牌翻开,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显现出上面的字迹——【人脉】。 居然是张【人脉卡】! 楚九辩一喜,这倒是一张他此前没想过的关键词。 而这人脉,他猜测也不是同王其琛那般有很多族人,很可能是认识且结交了很多不同的人。 既如此,那楚九辩想要往国学安排自己的人岂不是就容易了? 直接叫这张卡牌上的信徒帮他安排不就行了吗? 真是瞌睡来了枕头,系统果然还是给他放水了。 楚九辩道:“看看都有谁。” 【已为宿主选择合适的信徒卡牌,请宿主选择召唤。】 关键词卡牌消失,取而代之的竟然只有两张人物卡牌。 这次的人选竟然这么少? 楚九辩有种不妙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好似又只有一张卡牌可以选择。 而当卡牌翻开之后,他瞳孔不由自主地缩了下。 如他所想,此前阴魂不散的某位摄政王依旧在选择范围内。 【宁王秦枭,字风起,25岁。你以为他只是高居庙堂的权臣吗?不,他拥有最强大的人脉支持,拥有他,你就拥有了大半个江湖!(不推荐!!!)】 楚九辩终于发现,他好似一直都不知道秦枭的“字”。 所以是秦风起吗? 还有“大半个江湖”是怎么回事?秦枭怎么会认识江湖中人? 楚九辩的疑虑没持续两息就被解答了,因为两张卡牌中的另一张上,就有了答案。 【武林盟主秦川,字明策,23岁。身为秦家从未公开过的嫡二子,与宁王秦枭同父同母,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高居庙堂,一个隐于江湖。拥有他,你就拥有了大半个江湖势力,以及他手下遍布大江南北的情报网络。(推荐!)】 楚九辩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难怪秦枭总是很快得到各方消息,原来他的胞弟就是那威震四方的武林盟主! 原来如此! 楚九辩此前听小祥子讲八卦时说起过“武林盟主”之类的江湖事,当时他还想过这些江湖人士亏得是不入朝,否则又该成为各方势力争抢的对象。 可眼下他才知道,这大半个江湖早就入了这权势斗争之中,站在了秦枭身后。 那位名震四海的秦太尉,果真好谋略。 他将两个孙子都教养成了出类拔萃的人物。 秦枭拥有超绝的政治头脑和杀伐果决的手段,所以秦太尉将他留在京中,公开给世人,还叫他以不务正业的纨绔姿态存在,放松各方警惕,试图以此保住秦家。 便是真的有人动了秦家,以秦枭的手段也能在他死后护住秦家。 再退一步,便是秦枭没能护住秦家,那秦家也还有一个嫡系的秦川在外面,也能保住秦家血脉。 秦太尉不知有没有算到眼下这般情况,秦枭带着百里鸿登上皇位,秦川便成了他们最有利的情报网和隐在暗处的后手。 楚九辩不由想起了那位先皇后秦枫。 这姐弟三个,包括百里鸿,好似都遗传了秦太尉的本事,每一位单独拎出来都是能当“主角”的程度。 都当主角? 楚九辩脑海中骤然划过什么,他却没来得及抓住。 【宿主可要召唤信徒秦川?】 “不用。”楚九辩果断拒绝。 秦川和秦枭定有联系,且以秦枭和秦枫的聪明才智,可以推断那位秦川定也不差。 这样的人见到“大祭司”,定会联想到“楚九辩”。 这太危险了。 楚九辩暂时不想把自己暴露在秦川眼前。 不过对方“人脉”这个技能课太重要了,而且还有情报网,那以后便是秦枭有什么事瞒着他,他也能从秦川那里得到。 只是前提是秦川必须百分百信任并信仰他。 且不能让他觉得“大祭司”会危害到秦枭,否则他便是神明,也抵不过人家血脉手足。 所以他要做些准备,要透露出大祭司与秦枭其实目的一致,只有这样,秦川才有可能信仰他。 楚九辩思绪万千。 【宿主,有人在敲你房门。】 楚九辩立刻退出神域,从床上坐起身。 门外果然有敲门声,且这种敲法,楚九辩一听就知道是秦枭。 这个时间,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楚九辩立刻起身穿鞋行至外间,打开门,一股湿冷的寒意便瞬间袭上来。 他顾不得冷不冷,蹙眉道:“出什么事了?” 秦枭看了他一眼,抬步走进来。 楚九辩下意识退开身,就见男人进来后反手关了门。 楚九辩:“?” 秦枭握住他的手腕看了眼,果然瞧见那几根手指上面的布带都不见了,伤口就那样大大方方露着,指甲与肉的缝隙间都有了些干涸的血渍。 秦枭沉默几息,才问:“不疼吗?” 第53章 举国震动 男人掌心温热,将楚九辩冰凉的双手都焐热了些。 楚九辩抬眼看着眼前人,也没抽出手,勾唇道:“你大半夜寻我,不会只是想看看我的伤吧?” 秦枭便放开他的手,道:“是有事要和你说。” “过来坐。”楚九辩转身行至窗前的榻上坐下,点了油灯,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秦枭走到他对面坐下来,看着他的手道:“我帮你包一下吧。” 楚九辩半杯茶下肚,从系统空间拿出碘伏和绷带:“说正事吧。” 别说是手指受伤,就是后背受伤,楚九辩自己都能自己包扎,用不上别人。 他慢条斯理地用碘伏冲洗伤处。 秦枭就垂眼看着,说:“范则和杨安康都死了。” 楚九辩一怔。 这两人便是贵州和广西两地的知府,一个是萧家人,一个是陆家人。 此前他们故意缓报两地的灾情,还转移粮食不给百姓们放粮,也都是受了这两家人的指使。 “又是畏罪自杀?” “嗯。” “大理寺监牢这么松散吗?”楚九辩眸色微沉。 秦枭道:“或许吧,时严时不严的。” 这两位知府的案子已经由刑部审过一轮,除了他们此次旱灾时的荒唐行径之外,还查出他们平日里克扣百姓,贪赃枉法等事。 最终给他们的判决也是抄家流放。 今日傍晚这两人才从刑部转移到大理寺,过几日便会流放,但不想今晚他们就死在了牢里。 楚九辩道:“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他们活着。” “你可记得大理寺少卿甄弗是苏盛的女婿?”秦枭问。 楚九辩颔首:“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了。” 一种可能性,就是苏盛想让甄弗再从范则和杨安康嘴里撬出些什么来,他们两人身为知府,又与萧、陆两家关系密切,肯定还知道更多隐秘。 所以苏盛想在这两人离京前问出更多东西,好在以后某个时机摊开,打压萧、陆两家。 而这两家猜到人转移到大理寺很可能会被再次审问,所以提前下手弄死了他们,以防万一。 第二种可能,便是这两人死于大理寺之手。 苏盛想要将他们的死嫁祸到萧、陆两家身上,或许还伪造了什么供词,以证明他们帮着两个世家做了多少恶事。 这样一来,便是楚九辩和秦枭,也会怀疑到这两人被“杀人灭口”这一可能性上。 所以,到底是哪一种可能性呢? 楚九辩眼睫微垂,遮着视线。 绷带圈在指尖,他将手举到唇畔,虎牙咬住绷带尾部轻轻一撕便成了两条,再熟练地用另一只手和牙齿咬着系好。 秦枭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神情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人死了便死了。”楚九辩又开始系下一根手指,“大理寺玩忽职守,总该受些惩处。” “今夜值守的不过两个小官,打了十几个板子便算完了。”秦枭道。 楚九辩轻笑一声:“手下人都管不好,甄家也别总霸着这个位置了。” 大理寺少卿甄弗是大理寺的二把手,而一把手大理寺卿,便是甄弗的父亲甄明昭。 甄家守着大理寺好几代,背地里也不知受过多少孝敬,办过多少错案。 可这样的位置,就该由一位公正的直臣来坐才行。 秦枭见楚九辩又要和方才一样绑绷带,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面前拽,道:“那科举科目中可有刑狱?” “可以有。”楚九辩也不矫情了,任由他给自己绑。 此前他只打算先设六门科目,分别是不论男女都可参考的经义、算学、农学和工学,还有专门为女子独立设立的女红和女医两类。 经义选拔的是那些有治国才能的士人学子,也是楚九辩最先会提拔入仕的一批人。 算学和工学分别对应了户部和工部,只要有机会,有岗位,就能把他们送进去。 至于农学,楚九辩打算直接开始一个新的部门,同司礼监一样,独立于六部之外,专门管大宁所有地方的农事。 像是红薯、棉花、玉米等等,都需要这些人来因地制宜地研究种植,帮着百姓们种出更多粮食。 以上几科,楚九辩觉得第一批参加考核的学子中应该不会有女子,但这个头必须开,科举必须有女子参与,这样之后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参考入仕。 因此楚九辩必须设置只针对女子的科目,给她们一个可以放心来参考的理由和途径。 自然“女医”这个科目本就该设,因为这一科针对的是眼下大宁女子看病难的问题。 女医太少了,便是这宫中太医院里也全部都是男大夫,只有一些有经验的嬷嬷懂一些妇人之事,会接生之类的。 民间的女医更是寥寥无几,基本都是那些产婆能算是半个大夫,但都没有经过系统培训,知道的病情和解决方案都是经验之谈,时灵时不灵。 因此女医这个行当必须做起来,秦枭给楚九辩找的人里,就有两位此前侍奉先皇后的嬷嬷。 这两位嬷嬷便是楚九辩准备培训的女医讲师。 女红就更简单了些,眼下的贵族女子们都会刺绣,算在她们的技能一类。 民间姑娘妇人们也都会缝缝补补,绣娘也不少。 楚九辩单独设这个科目,也是为了给更多女子迈出闺阁的机会。 只要有人迈出了第一步,只要有人真的成了“女官”,那此后其他科目中,也会有越来越多的才女参与,朝廷就能有更多可用之人。 且他已经让司途昭翎改良丝绸了,之后这些丝绸那到京中,就可以成立专门的刺绣局,与司途昭翎合作,买下她的丝绸,然后在上面绣花样。 之后再让刺绣局的绣娘们想办法把这些丝绸卖出去,是卖给世家,还是成立商队远销西域,都随她们折腾,总归不亏本就成,若是赚了,也算是为朝廷再多一份进项。 且这样也能打击一下苏浙地区的织造局,免得他们有恃无恐,贪得无厌。 不过这些具体的科目他还未公开,甚至没告诉秦枭。 眼下看来,还要再加一门刑狱。 筛选一些知法、懂法,会执法的人进入刑部和大理寺,免得如今日这般的冤案错案继续发生。 秦枭包扎的手法也很稳,已经帮楚九辩绑好了一个,又去包下一个。 “我已经命人拟好文书了,具体的科目都有哪些?我让他们加上去。”他道。 楚九辩就将自己的要求说了。 加上刑狱共七门。 秦枭听完后沉默了半晌,直至把他的手全部都绑好了,才抬眼看他:“你要让女子和男子一同参考。” “是。” 秦枭就笑了,说:“那些大儒名仕估计会疯。” “我们仙界就是如此。”楚九辩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男子与女子没什么区别,考试还是工作,都只看能力。” 话是这么说,便是“仙界”其实也没真正做到如此,但不妨碍楚九辩从现在开始做起。 如此下去,待到千年之后,世界或许就是另一个模样了。 而且女子中也不乏大才,他可不想为了不被那些大儒骂“离经叛道”,就放弃这些人才。 他太缺人了,管他男人女人老人孩童,有本事他就要。 秦枭道:“那国子监内部呢?要分设学堂,还是男女混学?” “自然是分设。”楚九辩道。 男女大防的思想早就根深蒂固,所以他没打算一蹴而就,一点点开口子就好。 主要是如果不分设,那些女子说不定就因为种种原因进不了国子监,得不偿失。 “你觉得如何?”楚九辩问秦枭。 “我没意见。”秦枭看了眼桌面,见只有一个茶杯,便道:“渴了,给我喝一口。” 楚九辩便把茶杯里剩的的茶喝了,把空杯递给他。 秦枭倒了茶,就着楚九辩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明日便把文书发出去吧,我也会想办法让人把这件事传开,叫所有百姓都知道。”楚九辩道。 秦枭没问他要怎么做,应了声便也没话了。 他向后倚在榻边的扶手上,目光落在对面人脸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 楚九辩也向后靠住:“还有事?” “茶还没喝完。” 楚九辩瞥了眼那杯茶,又看向秦枭,忽而一笑,道:“好像一直没见你回秦家,家里不用管吗?” “族人有族老们管着,我家中有管家,且也没剩什么人了,不用我操心。”秦枭道。 秦家主家人死的死,死的死,确实没什么人了。 “你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楚九辩很无意般问了句。 秦枭道:“有两位妹妹。” “亲妹妹?”楚九辩有些惊讶。 秦枭就笑了,没直面回答,只说:“她们名义上都是嫡出。” 所以本来是庶出? 楚九辩更惊讶了。 他之前听小祥子说起来的时候,都是秦景召与夫人魏灵蕴伉俪情深,他便以为秦家没有妾室,所以不是吗? 他并未隐藏自己的疑惑,秦枭便道:“伍姨娘是母亲的陪嫁丫鬟,亲如姊妹,母亲去世之后,她便也跟着去了。” 在大宁朝,陪嫁丫鬟其实就是给姑爷当通房的,为的也是给自家小姐固宠。 在秦家倒是没有这个顾虑,且伍姨娘比魏灵蕴小了整整六岁,是她在闺阁的时候捡回来的小孩,从五岁带到大,亲如姊妹,便是嫁到秦家也带上了她。 伍姨娘性子好,活泼灵动,十六岁那年与秦景召手下一年轻的校尉看对了眼。 只是在还未成婚之前,那校尉便要上战场。 伍姨娘心中不舍,想着若是对方回不来,她便也一辈子不嫁人,而那校尉想着自己肯定能回来娶心爱的女子,于是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的两个人,就凭着一腔热情在婚前同了房。 这件事他们谁都没说,可那次与鞑靼的战斗实在惨烈,校尉为秦景召挡了几箭,丧了命。 也是那之后,伍姨娘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 她势必要将这孩子生下来,却不想她一个女子,又还未成婚,以后如何立世? 于是思来想去,魏灵蕴便将人以“姨娘”的名义留在府中。 秦景召本就对校尉愧疚又感激,对他的遗孀和孩子自然愿意照顾,何况只是留在府中给个名分给口饭。 于是秦家便有了这唯一的姨娘。 伍姨娘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魏灵蕴便将她们都过继到自己名下,成了太尉府的嫡小姐。 如今那两姑娘也已经十六岁了。 秦枭没把这些往事说的太细,只说这两个庶妹是伍姨娘与那位校尉的孩子,如今是嫡小姐,他名义上的亲妹妹。 楚九辩倒是没想到他会把这些隐秘也说与自己听,但细想想又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秦家真正的秘密,也不知道秦枭会不会告诉他。 “那你没有别的兄弟吗?”楚九辩问,“主家就你一个男丁?” 秦枭顿了下,才说:“我还有个亲弟弟。” 楚九辩心一跳,面上不显,问道:“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秦枭就笑,转移话题道:“那你呢?” “什么?” 秦枭双眸注视着他:“你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青年的脸映着油灯暖黄的光线,没了平日里的清冷和疏离,就连成熟锋利的棱角都柔和下来,显出了这个年纪才有的一丝懵懂和稚嫩。 不过转瞬间,青年脸上那丝茫然就消失不见,换成了一副游刃有余的假面。 “我也有个亲弟弟。”楚九辩含笑看着他。 秦枭定定看着他。 青年明明在笑,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与楚九辩的第一面,对方嘴上说着打赌,想尽办法想要活下去,可他眼底却没有一丝生气。 怪异且矛盾。 就如眼下这般,他有神明的能力和手段,肉身却如凡人一般脆弱。 楚九辩,始终都是一个糅杂着许多矛盾的人或者,神。 油灯的火光跳了两下。 秦枭收回视线,把杯中剩下的茶一饮而尽,起身道:“走了,明日见。” 楚九辩没送他,甚至没看他的背影。 他与秦枭之间确实有信任,可那点信任不足以打破他们彼此的心防,所以他们没有隐瞒自己有一个“亲弟弟”,但又是以似真似假的方式说出来,都令对方捉摸不透。 秦枭隐瞒了他口中的“亲弟弟”,其实始终被秦家隐藏着。 楚九辩亦没有说他的“亲弟弟”,早就在他眼前四分五裂。 他们不想对彼此说谎,又不能真正坦诚相待。 假意中惨着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心,可笑,又可悲。 不过他们眼下算是达成了默契,雨夜宫道上失控的一吻,议事堂内的试探,就全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们谁都没有做好接受更多复杂情感的准备。 楚九辩庆幸自己是个演员,庆幸自己分得清戏与真。 == 第二日一早,朝廷开办“国子监”,以“科举”形式选拔学子的消息,就以文书的方式朝大宁所有的城池而去。 无论是藩王封地,还是朝廷直属,所有地方的人,只要符合七个科目的选拔条件,就可以去当地官府报名。 而楚九辩也在神域中叫来了王其琛,给了他这个任务,叫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呼吁更多人参加朝廷的科举。 王其琛早知道大祭司准备开民智,而朝廷这个政令发出后,他第一想法就是大祭司会有兴趣。 因为他知道国子监只是一个开端,“科举”才是朝廷最后的目的。 宁王和楚太傅是想要打破原本的察举制,改用科举取士,这无疑给了所有人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朝廷也不再是世家权贵把控的朝廷,寒门亦能出贵子。 如此大势所趋之下,定会有更多百姓意识到读书明理,学习一技之长的重要性,那“开民智”便不再是天方夜谭。 而且科举科目中甚至有“农学”和“女红”,便是种地好的庄稼汉子和闺阁女子,都能有机会接触到朝廷政务,甚至入朝为官。 王其琛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都差点动了要参考的心思,何况那些买官无门的士子和百姓? 他知道这件事与大祭司的想法不谋而合,本就想着汇报一下,不过以大祭司的手段,又何须他多此一举。 眼下神明不就给他派任务了吗? 而且这任务实在对了他的胃口,他做起来简直干劲满满。 只是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大祭司想着开民智,宫中的楚太傅就提了科举和国学。 且这两位都是如今大宁颇有影响力的神明。 王其琛见过那位楚太傅,知道对方的声音和长相,而大祭司的声音与神明虚影,都与对方并不相像,所以他排除了这两为同一神明的可能性。 可他还是觉得,这两位神明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他不喜欢猜来猜去,想着问问,若是大祭司回答了更好,不回答也没关系。 于是,他便问道:“大祭司,属下有一个疑问,不知您可否解答?” “何事?” “您与宫中那位太傅楚九辩,可是旧识?” 楚九辩不意外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此前江朔野就问过,这俩都是很聪明的人,把“大祭司”和“楚太傅”联系起来太容易了。 便是司途昭翎,也只是碍于离北地太远,才没把“楚太傅”的神迹太当回事。 若是她进了京,见到了楚太傅,肯定也会有同样的疑问。 楚九辩不想一次又一次地回答,便道:“吾与圣星神君相伴而生,他此番下凡历劫,吾心中挂念,特来助他。此事可告知其他信徒,却不可叫神君知晓,切记。” 王其琛瞬间就提取到了所有重点。 这两位神明不仅认识,关系还特别好,好到要在一起活着才行。 且大祭司这个语气和行事风格,倒是有些像在守护着那位楚太傅。 王其琛脑中灵光一现,这两位神明不会是伴侣吧?! 他忙把这种念头压下去,擅自揣测神意可不太好。 不过大祭司的意思,应该是要他把这件事解释给其他能进神域的信徒们听,那等之后遇到江朔野以及其他他没见过的信徒,他就帮大祭司说一声。 这样大家也不会得罪了楚太傅。 离开神域之后,王其琛便立刻给自己手下的大儒名士们传了信儿,叫他们把科举和国子监的事传扬出去。 若是他们自己有心想要入朝,也可以先参考,进入国子监。 等之后秦枭和楚九辩废除了察举制,他们这些国子监门生便能有机会入仕为官了。 当然,这些大儒名仕有什么毛病,王其琛也一清二楚,他们定然会诟病“女子参考”这件事。 于是他在给他们的信中都苦口婆心劝了一番。 “你们中有不少人家里都有女儿,仔细想想女儿是不是比儿子更懂事听话?是不是有时候比儿子更有眼色更聪慧?” “是不是有时候你们也会发出‘若是个儿子’就好了的感慨?”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们还等什么?还犹豫什么?不想光耀门楣大权在握了吗?” 亏得这些大儒名仕都喜欢叫家中小辈读书启蒙,且所谓书香门第家的姑娘也定是满腹经纶,因此他们中确实有许多人家早就发现女儿比儿子更争气。 只是女子的身份,桎梏了她们的前程,只能沦为联姻的工具,利用价值不可谓不低。 眼下女子同男子一般有机会做官,有机会光耀门楣,他们说不心动是假的。 只是女子始终会嫁人,那便成了别家人 王其琛信中便又说了:“入赘啊!这么优秀的女儿为什么要嫁人?便是一直留在家中也可,若是怕不成亲被诟病,那就寻个入赘婿,岂不美哉?” 他是句句往这些人心口处挠,便还真有许多人动了心思。 山东八贤郡。 大儒谈济四十出头年岁,清俊出尘,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中,望着满园青翠略略出神。 直至一温婉柔和的女声开口:“父亲安。” 谈济回神,侧头瞧见自己那亭亭玉立的小女儿谈雨竹,少女不过十四岁年纪,已经出落得格外温婉漂亮。 家中早从去年起就是媒人不断,但这孩子就是谁都瞧不上,一问就是想一辈子待在父母身边,不想嫁人。 夫妻俩此前生了三个儿子才得这么一个小女儿,从小便如珠如宝地护着。 且谈雨竹为人聪慧伶俐,又端庄温婉,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和性格,更继承了父亲的才华,每每论诗作对,她那三个兄长都甘拜下风。 便是聊起大宁局势,小姑娘也是侃侃而谈,言之有物,比她那三个兄长强得多。 别说是谈济,就是那三个兄长,也都时常感叹若小妹是个男子,定能光耀门楣。 只可惜,她是女子。 而如今,那机会来了。 谈济伸手招了招:“竹儿,来坐。” 谈雨竹便行至父亲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瞧见桌上的棋盘,便笑道:“父亲定是刚与严伯伯对弈呢,如何下了一般就不下了?” 谈济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看着女儿如花般的笑颜,欲言又止。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要与女儿说?” “你可知你严伯伯为了匆匆离开?” 谈雨竹拿起一枚棋子,继续着方才的棋局,温声道:“京中来信,想来是那位王家世子吩咐了什么,严伯伯当是回去准备了。” 谈济便朗笑出声,那点疑虑和犹豫便也没了。 他从袖间拿出信纸,递到女儿手里。 此前他也曾如此过,谈雨竹便熟练地伸手接过,垂眸看下来。 而后,谈济便瞧见自己素来八风不动的小女儿,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攥着信纸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谈雨竹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这才抬眸看向父亲,眼眶通红,甚至隐隐有些晶莹。 “父亲——”她声音有些艰涩,深呼了口气,才问道,“信中所言可是真的?” 谈济瞧见她这模样,心里也不由一酸,温声道:“千真万确。” 谈雨竹便笑了,只是眼角不受控地落下泪来。 她起身行至谈济身前,端端正正跪下磕头,行了个大礼。 谈济忙想去扶,就听女儿哑声道:“父亲,女儿要去科考!” “好,好!”谈济嗓音也有些沉,他小心地把女儿扶起来,笑道:“乖孩子,父亲与你一同参考。还有你严伯伯,他也要带着你严瑞阿弟参加科考,咱们四人正巧搭个伴。” “父亲,我想写一篇文章。”谈雨竹眸中闪着奇异的光亮。 不是所有姑娘都被父母宠爱,不是所有父亲都如谈济这般开明,所以谈雨竹要写文章,要告诉这天下人,女子不比男子差。 她要叫更多的姑娘同她一起参加科考,争取这可能入仕为官的机会! == 有了王其琛的动员,加上秦枭发布给各级地方官的文书政令,不过半月时间,整个大宁就都已经被这则消息震撼。 一时间,街头巷尾,便是村中普通农户百姓都在谈论这件事。 “你们可听说了?朝廷要选人去京中那个国子监学习,学得好有机会当官嘞!” “当然听说了!据说咱们这些泥腿子都能去呢。” “泥腿子咋去?俺大字都不识一个,去了还能在朝廷里种地不成。” 众人哄笑。 便有人道:“可别笑,还真就是选种地的人当官呢。” “啥?会种地也能当官?” “可不是,说是有一个科目专门考的就是种地,种的好就有机会当官!” “哎呀,这可是咱们变成大人物的机会啊,可不能错过!谁与我一起报名考试去?” “我可不去,万一考不好怕是要被那些当官的打骂。” “我也不敢去,便是不打骂,那若是我考不好,不就说明我不会种地了?那我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混?”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此前说想去参考的那人也开始犹豫了。 此番情形在大宁各处出现,便是京中,也有许多人都动了心思。 甄家府邸。 苏喜儿与姐姐苏念儿坐在外间,手中绣着栩栩如生的花鸟锦帕。 “你可想好了?”苏念儿有些担忧地看着妹妹,“咱们这些闺阁女儿,如何能抛头露面?便是父亲也不会应允的。” “我会说服父亲。”苏喜儿眼睛笑的弯弯的,“我刺绣手艺也算拿的出手,八成可以通过考核,届时你妹妹便是国子监学子,未来可以当官的。” 苏念儿好笑道:“会刺绣的如何当官?” “楚太傅已经命人在建刺绣局了,是和司礼监一样的独立部门,里面的绣娘们以后都是有品阶的官员了。”苏喜儿把这些事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苏念儿知道妹妹这是认真了,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可此前赵家的事”她低声道,“姐姐也希望你离开京城。” 这京中浑水一滩,苏喜儿却还想当官,她如何当的明白? 便是她父亲与夫君,在朝中都要如履薄冰,何况单纯不谙世事的苏喜儿? 苏喜儿想起了赵熙,眸中有悲色一闪而过,语气也低落了些:“姐姐,我不想与你们分开。” 便是死,她也想与家人死在一处。 苏念儿眼眶一酸,也不再劝了,柔声道:“好,咱们就在一处,不分开。” 半月时间过去,各地大大小小的衙门都收到了不同人数的报名,且因为山东八贤郡那位号称“竹雨居士”的才女发了一篇文章后,来报名的女子也变多了。 自然还是男子更多,而这些人中更不乏一些已经小有名气的名仕,甚至还有些大儒与世家门客。 只是朝中有令,世家子弟不要,权贵门客不要,只要那些背景简单无上升门路的。 这是明摆着断了世家想要安插人手的想法,还收获了无背景的百姓们的欢呼与支持,甚至有许多人都自发地开始揭发哪些人与世家有联系。 自然也有些纯坏的,想要举报自己同乡或者对手之类的,但都会被官府的人查出来。 这些官府衙门里的人,其实大多数都还是四大世家的人,但他们身边还有个监督者,就是秦枭派去送文书的武将或者兵士。 这些人都被秦枭赐予了特权,那就是有权盯着这些官员报名,若是有不符合文书的做法,例如放自己人报名之类的,这些军士们就可以直接拿人。 就这般拿了四、五位县令和知府,众人便也不敢再搞小动作。 楚九辩听说后,不由笑了。 秦枭手下的军士们搞政治不行,但在其他方面真就是令行禁止,且手段果决。 而且秦枭说到做到,对那些小有名气,可能被世家盯上的人,他都派了暗卫去保护。 如此一来,其他势力的人不仅伤不了这些参考学子,甚至都不能接触他们,更不能威逼利诱了。 世家本来没怎么当回事,可随着报名人数越来越多,还有许多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各郡各县的名单上,他们也坐不住了。 当即一个接一个地发出消息,说自己家也要办“对外学堂”,想要成为世家门生的士人都可以来报名加入。 一时间,大宁士人阶层又是一阵轰动。 那些曾经没办法接触到世家,没办法成为门生的士人们,有许多都动了心思。 进入国子监只是有可能当官,但如果依附上了世家,那便是说出去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于是很快就有不少士人开始去官府销毁自己的报名表,转而投身世家族学。 而那七位藩王瞧着自己封地上的才子才女都去报名,准备报效朝廷,更是待不住。 便直接宣布自己封地上的小朝廷也要招人,只要是有才华的人,就都可以来参考。 本就故土难离,许多人便在权衡利弊后,选择了藩王的小朝廷。 因而不多时,衙门里的报名人数就少了一大半。 楚九辩和秦枭倒是不在意,这些筛选下去的人本就不适合国子监,他们还得感谢这些世家藩王帮他们筛选呢。 国学开办之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楚九辩全权负责一切。 成日里一半时间忙着建设国子监,一半时间忙着培训讲师,只有午饭和晚饭时候才与秦枭以及百里鸿一起用饭。 且秦枭也没闲着,找了一批军士,教他们如何当“考官”。 开考时间定在三个月后,在县城考一轮,选出来的人再到所属的郡城考一轮,之后再入京考最后一轮。 能入京,除了那些浑水摸鱼的,其余的就都能进国学,只是有些要进入重点班重点培养,其余的慢慢教。 而在地方考试的过程中,为避免作弊,考官们会从京城过去监督。 考题秦枭也会交给暗卫,悄悄送去地方,在考试前一刻再交给考官,保证最大的公平性。 至于考题,楚九辩都是自己出的。 三个月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而比科考先到来的,是中秋宫宴。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啦~[抱抱][抱抱][抱抱] 第54章 第五信徒 百里鸿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也是第一场盛大的宫宴,必须要办得好,办得顺利。 必须要让全大宁的权贵和百姓都看到百里鸿是正统,是君权神授。 秦枭问过了楚九辩的意见,得知他不介意,就命人将他在河西郡的所作所为传扬开。 天灾人祸已经尘埃落定,眼下重要的还是剩下的百姓们感激谁。 他们感激朝廷的及时赈灾,更感谢圣星神君转世的楚太傅。 有了楚太傅,他们才有粮饱腹,有衣御寒,还有药治病,他们对神君深信不疑。 而经由这些百姓之口,楚九辩“神明”的名声早就已经在北直隶传开,眼下由秦枭简单加工催发,这流言便越传越广,很快就传遍北地,又往南地传去。 一时间无论是见过还是没见过楚九辩的人,聊起神君和陛下都是言之凿凿。 “咱们如今的陛下可是老天爷承认的陛下,陛下又在意咱们这些百姓,所以咱们遇上什么事才能都化险为夷。” “没错!此前南地的旱灾,河西郡的洪涝,全都平安渡过去了,这要是放在其他时候,啧啧,结果不堪设想。” “咱们陛下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救咱们的,神君也转世下来帮他治国呢。” “我也听说了。据说陛下本来也是天上的神明,是瞧着咱们百姓过的苦,这才主动下凡来当皇帝,神君与他交好,便下凡来陪他。” “咱们这日子定会过得越来越好,这不眼下咱们普通百姓也能有机会当官了嘛,可不就是陛下和神君的恩赐?” “哎呦还真是。可得好好感谢陛下!感谢神君!” 百姓们双手合十,朝着天地,朝着京城方向叩拜。 虽眼下还是过的苦,但他们眼底都带着光亮,有了对生活的期待,相信此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就这般传了快半月,中秋宫宴前几日,此番言论已经甚嚣尘上,百里鸿这神授君权算是真的坐实了。 而这也证明,楚九辩圣星神君转世的事已经被绝大多数人接受,信仰值每日都在涨,不多时他就已经又有了三次抽卡机会。 十二日晚,楚九辩沐浴焚香,开始了他的又一次抽卡。 三次抽奖机会,他是一次都不想浪费。 眼下他其实已经抽到了四张关键词,武装、财富、魅力、人脉,还剩两张没有抽到。 楚九辩现在就想要人才,可以参加科考的那种。 此前他让王其琛、江朔野还有司徒昭翎都在各自的能力范围内宣传了下,叫那些有某方面才能的人都去参加科考,但到底是不熟悉,且没有系统审核,楚九辩无法完全信任这些人。 所以,还是要有个能力出众的信徒带在身边才踏实。 “系统,帮帮忙吧。”楚九辩低声念了句。 【已为宿主准备好关键词卡牌,请抽取。(一次只能抽一张哦)】 楚九辩抬手抽了一张。 是重复的武装卡。 他就又抽了一张,这回是魅力卡牌,又是重复卡。 楚九辩:“……” 不会三次都重复吧?他哪有这么倒霉! 最后一次了,来个新卡! 他深呼口气,酝酿了好久,才抽了最后一次。 其他卡牌全部消失,只剩了眼前这一张。 楚九辩把卡牌拿到手里搓了搓,这才小心翼翼翻开,随即眼睛便是一亮。 这竟然是一张【智慧】卡! 想都不用想,能用“智慧”描述的人,定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好系统。”楚九辩夸了一句。 【感谢宿主夸赞。是否抽取信徒?】 “是。” 【正在寻找信徒,请稍后。】 【信徒信息收集成功,请宿主抽取卡牌。】 楚九辩手中的关键词卡牌瞬间散成雾气,重新凝成了九张人物卡牌。 整整九张! 这还是楚九辩第一次抽出这么多的人物卡,便是再波澜不惊的人也都坐正了身体。 只是不知道其中有多少熟人,但愿不是像魅力卡那样,都不能抽就可惜了。 九张卡牌上的光芒渐渐退去,楚九辩也终于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他快速扫了一遍,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次系统真的给他开了后门啊,除了钉子户秦枭之外,一个眼熟的都没有! 不过他还是先看了下秦枭的卡牌。 【宁王秦枭,25岁。他拥有治世之才,有能与满朝文武为敌的智慧和手段。智慧值百分之百,选他绝对没错!(不推荐)】 楚九辩:“?” 前一句选他没错,后一句就不推荐,系统也会代码互搏吗? 不过秦枭的智慧居然是百分之百,确实够聪明了。 但楚九辩不打算选他,又依次向后看去,年龄地域都各有不同,天南海北,从最小的14岁到最大的四十三岁。 智慧值也有高有低,但最低也不低于九十,可见确实都是聪明人。 不过楚九辩最在意的是其中的两个人。 【谈雨竹,女,14岁。八贤郡生人,通经史,辩是非,精于刑罚之事,炼达人情世故。智慧值百分之九十六,选她绝对不亏!(推荐!)】 【陆尧,字子澄,男,19岁。天纵奇才,智慧值百分之二百!(不选他选谁?)】 第一位出身八贤郡的谈雨竹,楚九辩此前就听说过她。 在科举之事传播开之后,起初只有寥寥不过屈指之数的女子报名,便是报了也都是报的刺绣。 而这位号称“竹雨居士”的小姑娘却写了一篇文章,劝天下所有女子勇敢踏出后宅,勇于争取改变命运的机会。 楚九辩读过那篇文章,如今亦能记起其中几句: “盖闻圣主颁新制,开科取士,不问男女,唯择贤能,此乃千古之旷举。” “吾闻四方闺秀或通经史,或娴算术,或习律法,或精织绣,然多困于家宅,空抱锦绣,徒负此生。今圣主垂恩,为天下女子铺就青云之路,何不束书就道一展平生之志。” 劝女子勇敢踏出舒适区之后,她又婉言劝各家父兄“君子成人之美”,若是自家女儿有报国之心,请给她们一次机会。 “如此,则闺阁无遗才,邦国有贤臣,无论男女,无论家世,我大宁子女共卫圣主,创盛世大宁。” 小姑娘说得很好,她这篇文章传播开之后,便有更多女子开始报名。 且虽世家和藩王也都开始抢人,但他们并未给女子开恩科,因此这大宁敢于第一批“尝螃蟹”的女子就都只能参加朝廷的科考,倒是真叫朝廷白捡了不少才女。 楚九辩很想把谈雨竹叫进来,但是他实在想见见这个陆尧。 智商百分之二百,得是个什么“怪物”?! 如此人才,他不吸纳进来简直暴殄天物。 因此纠结许久之后,楚九辩还是选了陆尧,总归积分一直在涨,等之后再把谈雨竹选出来。 只是他叫系统把人叫进来的时候,却被告知对方还没睡,进不来。 楚九辩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就又召唤了一次,陆尧还是不在睡眠状态。 这是通宵了?这么卷吗? 楚九辩等到晚上又试了几次,每次都提示不能召唤,他就试着白天召唤,结果人还是叫不进来。 “他是一直不睡觉吗?”楚九辩无语道。 【系统检测到信徒陆尧此刻不在沉睡状态,请重试。】 楚九辩:“……” 他不放弃地在不同时间段试了一次又一次,结果一次都没召进来过。 而这一试,就到了中秋节前一日。 慈宁宫。 正值午间下朝时刻。 太皇太后萧若菡摸着新做好的宴服,金色,绣着繁复的祥云和“寿”字,尽显尊贵。 “萧家最近也够安分了。”她缓声道。 刘嬷嬷道:“如今王家势大,倒是叫咱们家落了下乘。” 萧若菡:“这是好事。” 室内安静几息,她才又感叹般道:“中秋可是个团圆的好日子啊。” 刘嬷嬷道:“奴婢伺候您更衣。” 萧若菡就笑,起身道:“就这般去吧,总归一身衣裳也压不住那位。” 太皇太后摆架养心殿,声势浩大,好似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一般。 也确实,不过两刻钟,京中已经有了种种传言。 说什么剑南王只是从未接触朝政,有了疏漏也难免,如今已经闭门思过这么久,还日日抄写佛经为河西郡洪灾中死去的百姓祈福,可见其确实真心愧疚,也是真的心善。 又说太皇太后慈善,时值中秋去养心殿寻皇帝,定是也想叫剑南王入宫与皇帝团聚,不叫兄弟阋墙。 皇帝仁德宽厚,定也看着了剑南王的悔过之意,必然会顺着太皇太后给的台阶下来,恢复与剑南王的关系。 好似皇帝不同意,那他就是不仁德,不宽厚了。 楚九辩下了朝后先回了瑶台居,就听小祥子和他聊八卦,不太开心道:“她在您们下朝回来前半个时辰就到了养心殿,也不进去,就在外面等着,好像真有多爱重陛下似的。” 楚九辩被他逗笑了。 “这位太皇太后对剑南王倒是真的爱重。”他道。 方才他经过养心殿回来,自是瞧见了那位,不过不用想也知道她想干什么,楚九辩懒得看她演戏,便先回来了。 “可不是嘛。”小祥子道:“不过她也就对剑南王好一些。” “怎么说?”楚九辩此前还真没细了解过这位太皇太后的事。 “您可能不知道,这位也是个狠角色呢。”小祥子立刻滔滔不绝。 成宗时期,当时的萧若菡贵为皇后,却久久不孕,反倒是其他嫔妃一个接一个地有孕,于是萧家便送了她的庶妹萧若娇进宫。 庶妹进来后不多久,竟也怀了孕。 而庶妹与萧若菡自小就不对付,两人在宫中根本无法合作。 见此,萧家就想要放弃萧若菡这个皇后,尽全力把庶妹托举上去,也确实将其推上了四妃之一的位置。 萧若菡自是接受不了,便先下手为强,除掉了庶妹,又将她生下的七皇子带到身边抚养。 萧家只想要这个后位,只想要一个有萧家血脉的皇子,所以对萧若菡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异议,反倒觉得她果断狠厉的个性才更适合后宫。 只是萧若菡始终恨着庶妹,自然也恨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七皇子。 而且那孩子继承了萧家人的特性,睚眦必报,若是哪日他知晓自己亲生娘亲是萧若菡害死的,又怎么可能和她相安无事? 所以比起让七皇子登基,萧若菡更希望扶持一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孩子。 于是,她设计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贴身丫头小梅,送到了成宗的龙榻之上。 那丫头确实有本事,只被宠幸一次便有了身孕,且在萧若菡的暗中帮助之下,顺利生下了八皇子,也就是后来的英宗——百里鸿的父亲。 只是为了不让萧家发现自己的意图,萧若菡便表面上与小梅决裂。 小梅一个宫女出身的嫔妃,本就不受宠,又与皇后决裂,在宫中过的日子不言而喻,连带着八皇子也最不起眼,任谁都能踩上一脚。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萧若菡却又背地里照顾她们,还“一不小心”被发现是自己在照顾她们母子。 小梅本就对萧若菡忠心耿耿,又觉得是自己中了歹人的计谋才与成宗有染,心中对萧若菡愧疚之极。 因此即便萧若菡厌弃了她,她也觉得是自己的错,从未怨怪过。 就算被欺凌,被迫害,她也都沉默受着,而就在她与八皇子快被逼入绝境时,出现了一个“暗中人”,不仅帮她渡过了难关,还在此后一直护着她与儿子,她自然感激涕零。 尤其当她“巧合”地知道,这个护着自己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从小侍奉的萧若菡之时,更是感动又愧疚,更加死心塌地,每日给八皇子灌输的思想,也都是要孝顺萧若菡这个皇后。 这一切都如萧若菡所想的那样发展。 后来夺嫡之争越来越激烈,就是因为有才能的儿子太多,却迟迟未定储君,成宗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他立了出身萧家的七皇子为太子,其他皇子都被他遣送去了封地,也就是如今的这些藩王。 当然,那时候藩王还很多,包括英宗在内,足有十三位。 后来夺嫡之争中死了五个,这才剩了英宗与眼下的七位藩王。 而当时夺嫡之争最激烈的时候,萧若菡明面上与萧家站在一处,假装开心于有萧家血脉的七皇子成为太子,背地里却更期待小梅生的八皇子能成长起来。 可一个一无所有的小透明皇子,想要在一群家世背景都强悍的兄弟之中脱颖而出,实在艰难。 除非他能得到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于是萧若菡把目光,放在了远在漠北镇守边关的秦家身上。 秦太尉虽已年迈,却手握三十万精锐之师,在军中威望鼎盛,又有勇有谋。 若是他能站在八皇子身后,加上萧若菡这个内应,那夺嫡这事便有一争之力。 于是,萧若菡想方设法,让成宗把漠北给了八皇子做封地。 不过她为人谨慎,喜欢做多手准备,因此她还从萧家旁支抬举了个她曾经帮助过的姑娘,将其送给八皇子做通房,也就是后来英宗时期的端妃娘娘。 萧若菡想着若是以后八皇子真的当上了皇帝,那这个萧家女生下的孩子,就还是她萧家的骨血,而且还对她忠心耿耿,她便可始终独揽后宫大权。 而八皇子去了封地之后,也的确不负她的希望,真的和秦家扯上了关系,甚至直接娶了秦太尉的嫡亲孙女秦枫。 再之后的事,便是她私下与八皇子恢复联系,然后在成宗崩逝之前就让他带着秦家军靠近京师。 成宗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连绵床榻没几日便去了。 萧若菡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萧若娇生的七皇子,逼着萧家站在自己和八皇子这边。 夺嫡之战打起来后,英宗有秦家的几十万大军,自是最强战力,一口气便或杀、或活捉了四位藩王。 剩下的七位藩王见秦家军如此骁勇,自知不敌,且大势已定,他们便都安分下来回了各自的封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于是最后,八皇子在秦家军的助力下,在萧若菡和萧家的内应中成功上位,成为英宗。 楚九辩是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内情,这位太皇太后果真有勇有谋,且狠得下心,总能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那条路。 “其实那些藩王身边,都有萧家送过去的女子吧?”他问。 萧家以女子招揽势力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们能派一个萧家女陪着还是八皇子的英宗去封地,就很可能也派了其他女子去陪别的藩王。 届时无论谁登上皇位,他们萧家在宫里都是有人的。 小祥子点头如捣蒜:“大人猜的真准。萧家确实每位藩王都送了女儿过去,但南疆王、平西王、安淮王和定北王都没要,其他三位藩王倒是都没客气。” 楚九辩觉得挺有意思。 萧家这真是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且这位太皇太后确实很会审时度势。 她今日去养心殿定是准备解了剑南王的禁足,而秦枭肯定会顺着她的话下台阶,把人放出来。 剑南王这颗棋子,如今还不能退出棋盘。 不仅是萧家需要,秦枭也需要。 “对了公子,尚衣局那边送来了您的宴服,您瞧瞧。”小祥子说。 楚九辩行至内殿,果然见着衣架上挂了一身淡粉色绣有银色纹样的长袍。 他走过去抬手轻轻抚摸,丝绸质地柔软丝滑,比他此前穿着的锦缎要好不少。 “这料子可真好,可惜眼下只能给您和大人各做一身,若是足够多,便可以多做几身方便换洗了。”小祥子如今和楚九辩说话也越来越熟稔自在,也不故作老成隐藏少年心性了。 楚九辩道:“以后会有更多,到时候给你们都换上。” “奴才可不敢穿这般鲜亮的颜色,干活都不方便,还是公子穿着好。” 楚九辩就笑了下。 司途昭翎做事很麻利,加上有司途昭垚这个天才弟弟,所以染布工坊虽还未正式做起来形成规模,但他们姐弟俩已经研究好要怎么做出更好的丝绸,以及如何给丝绸染色了。 眼前这料子就是司途姐弟做出来后送进神域的,因为还没量产,所以只有淡粉色和浅青色两样。 楚九辩看到后就留下了,准备宫宴上穿,便是行走的广告。 待之后南疆的布料卖过来,销量都不用愁。 他本想与秦枭一起穿,所以就把两匹料子拿给对方看了。 秦枭看过之后倒是也没觉得粉色不好,只让楚九辩定就好。 楚九辩想让他穿粉色,也瞧瞧摄政王会是如何“娇嫩”模样,但最终还是算了。 宫宴之上秦枭要穿符合规制的衣袍,应该是那一身黑金色的蟒袍,彰显身份。 所以只能楚九辩自己穿。 不过浅青色那一身他也让人给秦枭做了,待之后有机会穿上,效果也是一样的。 而养心殿内,不出楚九辩所料,秦枭没怎么墨迹就答应了萧若菡的请求,解了剑南王的禁足,允许他参加中秋宫宴。 宫宴这日,官员们全体休沐。 待到晚宴时分,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便都带着家眷接连入宫。 今日这般场合对小朋友很重要,所以楚九辩也没吝啬,拿出了细盐和十三香,还教御膳房的嬷嬷们做了好几道新的菜品,甚至把卤肉和蛋糕都弄了些出来,务必要把小朋友的面子给做足。 宫宴诸事除了参宴名单和菜品酒水等较为重要的事情,需要秦枭和楚九辩定之外,剩下的都是洪公公一举包办。 安保的事就是安无疾这个御林军总军负责,从中秋节前一日开始,皇宫乃至于整个京城的戒严就开始了。 所有可疑人员都会被监督查问,绝对不能给杀手一丝一毫的搞事机会。 楚九辩在晚宴开始前换上了那身浅粉色的宴服,柔软光泽的布料,垂坠感十足。 秦枭等在养心殿门口,就见青年如此远远走来。 略显娇嫩的粉色长袍,银白色的交襟领口与银色的腰带呼应,青年的银色长发被微凉的风吹动,叫他显出了一丝不属于此间的神性来。 秦枭一身黑金蟒袍,金制发冠将头发全部束起,眉眼深邃而凌厉,端的是气势凛然。 楚九辩上次见他穿这身衣服,还是刚穿过来那日,眼下再次瞧见,虽还是帅,还是瞧着威严狠厉,却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行过秦枭面前,脚步不停,甚至没给对方一个眼神,只道:“走吧。” 秦枭瞧着他这般从自己眼前走过,低笑一声跟上去与他并肩:“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什么颜色不适合?”楚九辩反问。 秦枭想了想说:“目前还没发现。” 楚九辩就笑:“大人这嘴可真甜。” 秦枭下意识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从他莹润的唇瓣上缓缓扫过。 甜吗? 宫宴设置在海晏殿,是宫内专门用于举办大型宴会的宫殿,其大小有四个奉天殿那么大,装修的金碧辉煌,挂上金银纱帘,配合着摇曳的宫灯,美轮美奂。 宫殿内部设有三级坐席,一级比一级高出一个台阶。 最高级的坐席上本来只能坐皇族,但眼下情况特殊,所以这坐席上便坐了皇帝、太皇太后、剑南王,以及秦枭与楚九辩五人。 皇帝坐正对下方的主位,下方右侧坐着剑南王二人,左侧是楚九辩与秦枭。 次一级的台阶之上,坐着的便是三品及以上的官员,按照品阶地位依次向后。 最后一级台阶上,坐着的便是这些官员们带来的家眷,除了各家诰命夫人之外,便大多都带的女儿,儿子却没人带。 主要今日的宫宴不是社交的场合,所以儿子们来也无用,但女儿们不一样,这些大家闺秀今日都会准备庆贺中秋的小节目,一是展现家教,为父兄争光,二便更实在些,是为了相看好人家。 她们表现出来的才情与性格,若是合了谁家夫人的意,便能进一步接触,合适便可商议婚事。 因此今日来赴宴的姑娘们一个个都打扮的漂漂亮亮,仪态举止都美不胜收,叫人赏心悦目。 且不只是姑娘们,便是那些诰命夫人以及官员们本人,也都清雅端方,整个海晏殿都因为他们而变得更富丽堂皇。 众人来的早,便三三俩俩聚在一处寒暄,并未落座。 这是宫宴的规律,权势越大的来的越晚,皇帝更是最后才到,而等众人给皇帝请了安,得了允许后才能落座,宫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如今一品的六部尚书已经到位,想来那两位权臣和皇族的三人也快来了。 果然不多时,众人便瞧见殿外有两道身影走近。 殿中当即彻底静下来,数十道视线都聚集在殿门处。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烟花] 给宝们掉落一百红包包[比心] 第55章 懿旨赐婚 海晏殿外灯火明灭,叫人辨不清来人是谁。 但不想也知道,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只会是秦枭与楚九辩。 一室静寂之中,那两人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踏进殿内。 暖色的光影便在他们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也将他们的身影面貌映得一清二楚。 一身黑金蟒袍的宁王大人面容沉静,步伐从容,通身的气度与威严让人不敢直视,家眷们都下意识避开视线,不敢直愣愣地瞧。 但与他不同,走在他身侧的青年长身玉立,长长的银发披散在肩头与后背,与身上鲜亮娇艳的粉色丝绸锦袍呼应着,美轮美奂。 随着他的走动,身上的衣料与长发都像是闪着莹莹玉光,便是胸前绣着的仙鹤都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就要振翅而飞。 青年一张无暇美貌的面容,更是美的不似凡人。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身上,许多人都失了神,便是那些几乎每日都与楚九辩打照面的大臣们,眼底也都有了一丝隐藏不住的惊艳。 甚至不少人都回忆起了登基大典那日,青年一身华服坠落凡尘,虽狼狈,却又高远疏离地叫人不知如何接触。 能有此番气度样貌,果然是仙人之姿。 有了楚九辩这样一位真仙,以后这些人再想夸赞谁家小辈是“仙人之姿”,都也说不出口了。 楚九辩神情清冷疏离,无机质般的浅色瞳孔扫过在场众人,从那些大臣,再到那些女眷。 大臣们都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只那一瞬的惊艳过后,便就只剩了面上的恭敬。 但那些女眷们便如楚九辩所预想的那样,注意力从他的脸上移开后,便黏在他身上的衣服上移不开了。 在看惯了沉郁色调的衣料之后,没有哪个女子能不喜欢如此漂亮的浅粉色。 尤其这丝绸因为已经改良过,所以光泽度和垂坠感都比从前的衣料高了一个档次,随着动作反射着灯光,瞧着便好像有光影在流动。 且楚九辩曾经的本职工作中就包括拍广告和杂志,想要展现出身上衣服首饰的优点简直手到擒来。 看着那些夫人小姐们眼底毫不掩饰的喜爱之色,楚九辩觉得若是眼下他拿出一批与身上相同的丝绸来,定会被争相抢购。 自然,便是那些大臣里,也有几位素来爱美的瞄了他身上的衣服好几眼。 最显眼的就属那位户部侍郎王朋义,眼神都有些发直。 楚九辩收回视线,与秦枭一路朝最上面那层平台而去。 最下层平台上的家眷们都没有开口,只分立大殿两侧不敢开口请安,待他们走近之后更是垂眸肃立,眼睛都不敢抬,楚九辩都幻视那些课堂上怕老师点自己名字的学生。 直到上了二层台阶,下官们才纷纷作揖行礼。 “见过宁王大人,见过太傅大人。” 楚九辩扫了眼,都是老熟人了。 只是今日宫宴,大家虽服饰上都有相应的规制,比如一品大员衣服上绣有仙鹤,二品三品大员袍服上绣着锦鸡,兵部的武官们衣服上又分为麒麟、狮子等等。 但都没穿官袍,颜色和样式也比官袍丰富多彩了些,瞧着这些老东西也比平时更年轻了。 楚九辩的视线在吏部尚书萧怀冠身上多留了几息。 这老头最喜欢倚老卖老,此前瞧着也确实身体不太好,但最近却越来越精神,就连此前有些微驼的背都直了些。 总不可能是回光返照。 楚九辩唇角溢出些笑,眸色却更冷了些。 愿意作死,那便作吧。 两人一路经过众位大臣,微微颔首便算是打了招呼。 楚九辩按照品阶其实与六部尚书一样,但太傅这个官职本就是独立于六部之上,且楚九辩“神仙”的身份就让他有高于众人的底气。 所以他就是表现的比秦枭还要尊贵,也没人会觉得有问题。 两人行至最上一层平台。 这里只摆了五套坐席,都是矮几与软垫,再配一个凭几。 东西两侧各有两套,一一对应,西侧两个坐席是太皇太后与剑南王的,东侧两个则是秦枭与楚九辩的。 太皇太后是女眷,不能盘膝而坐,因而她的位置上还配了个支踵。 而中间更高出一些的小平台上是皇帝的坐席,软垫是洪公公亲自盯着人做的,又高又软,小朋友坐上后也能够得到桌上的东西。 楚九辩转身看向台下,轻松将所有人的神情表现都尽收眼底。 从他们二人进来,这殿中便安静了,便是眼下他们都到了位置处,也无人再说话。 不多时,便有内侍一层层开始通报,是皇帝与太皇太后一起来了,自然剑南王也跟在他们二人身后。 众人当即正了衣袍,各个低眉敛目端正神色。 便是六部尚书,也都恭恭敬敬,没叫人在这般场合下瞧出“不敬”的底色。 楚九辩与秦枭自然也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特立独行,小朋友的面子肯定是要做足的。 百里鸿方才在殿外就遇着了太皇太后与剑南王,两人正等着他一起进来,见到他还行了礼问安,表现得都很亲近。 百里鸿澄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两人瞧了两息,才又笑出一口小白牙说了平身,而后率先迈步朝大殿走去,洪福自然就跟在他身侧。 萧若菡目光幽幽扫过小孩的背影,面上却仍笑得慈爱。 小小一个孩子,方才那眼神却好似能看透一切,差点就叫她以为是见着了秦枫那个女人。 她忽然意识到,百里鸿并不是个头脑简单的蠢货。 这个小皇帝,绝对不能再继续成长起来! 百里鸿迈着小短腿快步走进海晏殿,最先抬眼朝最高处看去,待瞧见了舅舅与先生的身影,他绷紧了一路的身体才松下来。 也有心情注意周围其他人了。 只是这些家眷们他一个都不认识,便也没什么意思。 他记得先生教的,便是急着要和他们二人站到一起,却也没有撒腿跑,仍然保持着仪态。 一路行至最高处,小朋友的脚步才慢下来。 楚九辩垂着双眸,瞧见小朋友从面前走过,无意识地就笑了,就连眼底也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丝宠溺。 小皇帝在正对着殿门的最高处位置上坐下来。 “见礼!”洪公公高声喊道。 秦枭领着众人在大殿中央站成几排长队,从高到低,从上到下,秩序井然。 “恭祝陛下千秋万岁。”秦枭开口,所有人便跟着重复。 百里鸿坐在原地,仰头看着秦枭。 舅舅身边站着太皇太后,身后是先生与剑南王,再往后,是那些朝中大臣。 随着万岁之声落下,秦枭便领着众人齐齐跪下来,俯首跪拜。 太皇太后也不例外,她虽名义上是百里鸿的长辈,却隔着辈分,按照大宁律,只有百里鸿真正的父母,也就是英宗和秦枫才不用给他跪拜。 其余管你是叔叔伯伯还是爷爷奶奶,都是“臣”。 楚九辩却依旧没跪,只拱手深深一揖。 可满朝众人,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甚至觉得要是楚九辩给谁下跪,那这人的寿数或许就要尽了。 神明之礼,便是帝王也受不起,更遑论他人? “平身。”小朋友道。 “谢陛下。”秦枭起身,其余人才纷纷跟着起身。 洪福高声道:“落座。” 殿中一百多位宾客,加上侍奉的宫人足有数百人,一起动起来却并没有什么声响,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可见所有人其实都小心翼翼维持着仪态礼仪。 秦枭转身行至坐席旁,朝身侧看了眼。 发现青年已经轻掀衣摆坐了下来,宽袖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长发也随着他的动作轻摆。 待他坐下来,宽大的衣摆便在身后铺展,银白色长发散在浅粉色丝绸之上,分不清哪个更柔亮。 楚九辩抬头看他,轻抬了下眉。 秦枭牵唇轻笑,也坐了下来,背脊挺拔。 剑南王百里海今日穿着同姓亲王才能穿的灿金色蟒袍,就隔着中间宽大的过道,与楚九辩相对而坐。 他方才一进殿便瞧见了楚九辩。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仙人,却觉得比第一次还要惊艳。 第一次是在早朝,对方穿着绛紫色官袍,气势更多些威严和冷肃。 今日对方这一身浅粉色长袍,却更多了柔和清雅,也将他优越的五官和莹白的肌肤衬托得更引人注目。 也更诱人。 楚九辩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抬眸看过去。 百里海对上他的视线,立刻慌张地垂下眼,长睫轻颤,脸上也带出了些羞赧的红。 好似一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年,竟是真的害羞了一般。 楚九辩扯了下唇。 演得真拙劣。 秦枭漠然瞥了眼百里海。 小皇帝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青铜酒樽,洪公公在他身侧稍后一些的位置上坐下来,为他倒了杯果汁。 这果汁还是楚九辩下午那会现榨的,用了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的白砂糖,与脆甜的苹果一起榨了,小朋友很喜欢喝。 百里鸿举起小酒杯,洪福便高声喊道:“开宴!” 内侍们一层层通报下去,殿外巨大的青铜古钟便被两位御林军撞响。 嗡鸣阵阵。 钟响一声,殿中所有人都几乎在同时举起酒杯,当百里鸿仰头饮下果汁后,众人便也跟着陪了一杯。 美酒入喉,众人都是不免诧异。 醇香浓厚,带着辛辣感却不刺喉,顺着喉咙一路向下暖到了胃。 大宁酿酒技术还很落后,甚至说是原始都可以,不仅度数低,口感更是浑浊,也就是俗称的“浊酒”。 可杯中这酒却与这些酒有着天壤之别。 平日里素爱饮酒的大人们,在酒刚倒出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酱香浓郁的酒味,眼下尝过味之后,都差点失态地道声“好酒”,好险忍住了。 不过他们却尝到了甜头,当侍女再满上酒樽后立刻又拿起来,轻抿品尝,又闭着眼细细品味。 这口感,简直就如尝了口仙界美味! 思及此,众人的视线又若有似无地投向高处,落在那抹夺目的粉色身影之上。 这酒,怕真是那位从仙界带来的。 他们倒是也借着光,与仙人饮了同样的酒水! 距离上位最近的一品大员中,兵部尚书陆有为和刑部尚书邱衡最爱酒。 楚九辩扫过他们二人,见他们迫不及待又饮了一杯,又一副享受的模样,心中不由轻笑了声。 这可是十五年酱香茅台,十瓶花了他二十个积分,便宜他们了。 吏部尚书王致远平日里更喜欢茶,觉得酒喝着有些浑甜,又混着些酸味,实在算不上好喝。 可眼下这酒,确实是截然不同的风味。 刚入口觉得有些辣,但渐渐的那股辣味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回味悠长的浓香。 他越品越爱,不由看向上位的楚九辩,问道:“这酒可是楚大人酿出来的?” 楚九辩问道:“诸位可还喝的惯?” “这酒可真真是美味。”陆有为也道:“不知这酒日后可会售卖?” 邱衡闻言心一动,立刻道:“此前我邱家已经把细盐转运至边塞,想必不多时就能得利回京。若是此酒也能售卖,我们商队下次再出发的时候便能带去塞外,国库定能更加充盈。” 楚九辩可酿不出茅台,但邱家实在是把“商人重利”这个认知给坐实了。 此前细盐协议签订之后,其余三家都按时把订金先交了上来,可邱家却磨磨唧唧。 若不是遇上河西郡洪涝,户部催着邱家要,那批订金还会再拖。 后来订金是交上来了,可河西郡洪灾的时候,邱家却又想方设法要从那些赈灾银里贪墨,逼得户部郎中晁顺装病躲避责任。 连订金邱家都给的抠抠搜搜,更别说那巨额的分红了。 所以楚九辩今日舍得把茅台拿出来,不仅是为了给百里鸿撑场面,亦是为了勾一勾邱家的胃口。 用这个能获得“暴利”的酒钓着,邱家为了能得到代理权,肯定会乖乖把细盐的分红交上来。 楚九辩不会酿酒,也不可能花积分买,那太不合适了。 有那信仰值,他不如直接买个大_炮,看谁不顺眼就轰了谁呢。 “邱尚书说得有道理。”楚九辩淡声道,“条件可以的话,这酒自然也是桩买卖。” 他没给出确定的答案,只说“条件允许”,到时候允不允许就另说了。 但这话停在邱衡与其他几位耳朵里,就像是在说“价格合适”的话,他就卖。 这酒水的利润,不比茶叶差多少。 因此众人都动了心思,邱衡心里自然也有了计较。 不过这宫宴之上可不是谈生意的好时机,于是众人都默契地没有再多说。 而不只是他们觉得惊奇,便是那些女眷们也都稀奇地品了品杯中酒。 香甜柔和,淡淡的酒味中伴着浓郁的果香。 比她们此前喝过的任何一种酒都要好! 苏喜儿尝了一口后眼睛都亮了。 她下意识想要和谁分享,可举目四望,却再也见不着那能与自己调笑的灵动身影。 唇畔的笑渐渐消失。 喉中干涩,她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夫人见状忙掩唇轻咳一声,待她看过来便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莫贪杯。” 苏喜儿红着眼冲她安抚地笑了下,没再碰酒杯了。 宴席开始,自然也该上菜。 从开始到现在,钟响九次。 随着钟声落下,宫人们鱼贯而入。 他们将一道道见所未见的菜品端上桌,从炒菜炒肉,到卤肉卤菜,再到用多种调味料煮出来的香浓鸡汤。 每一道菜都散发着浓浓的香味,色香味俱全。 往年每次的宫宴,大家其实都不可能吃饱,且菜上来都是凉的,又都只是那几样在家里吃惯了的东西。 所以众人都只是象征性地吃两口,更多时候还是干坐着,或者欣赏各家姑娘们精彩的表演。 可今日这宫宴之上,不仅拿上来的菜都是冒着热气的,还都是他们平日里见都没见过的。 因而所有人都忍不住尝了一口。 这一尝,便品出滋味来了。 荒漠般的味蕾终于遇到“甘霖”,众人便都矜持不住了,一口接着一口。 且楚九辩并未叫人做干巴巴的馍馍或者饼子,都煮了香喷喷的米饭。 水稻已经有了,只是北方人还是更喜欢吃面食,就着汤汤水水的也好入口。 可眼下配着炒菜卤肉,还是煮的暄软的大米饭更般配。 神仙美味! 有仙界的酒,再配上仙界美食,众人觉得自己都能多活两年了。 而一想到秦枭和百里鸿或许日日都能吃着这些,许多人心里便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为何楚九辩就看准了这两人,对其他势力的招揽都无动于衷? 就因为那什么所谓情劫吗? 这玩意不能换人吗? 还是说就是因为他下凡那日是秦枭接了他,所以他就认准了对方? 那他们其实也能接啊,也能接的稳稳的,都不会叫他摔那一下! 思绪纷乱,却挡不住他们享受仙界美食。 他们一口饭一口菜,待到反应过来时,桌上的菜都已经去了大半。 苏喜儿摸着有一点点凸起的肚子差点傻眼,下意识朝其他人看去,见大家都与自己一样吃了不少,甚至有人还在继续吃,她才不拘谨了。 其他女眷们平日里何时吃过这么多,眼下也都是瞧见其他人都一样,甚至那些大人们都几乎光盘了,这才心中安定下来。 而后就都克制地放下了筷子,却又拿起酒杯尝一口香甜的果酒,简直不要太幸福。 但酒多失态,她们也并不敢多饮,只略略压了压胃口便不喝了。 只是她们没想到,过了一会之后,宫人们又端着托盘上来了。 这次带来的是甜品——一小块奶油蛋糕。 宫人们还贴心地对这些贵人们说蛋糕中有牛乳,若是喝不了牛乳的,就少碰。 什么时候都有乳糖不耐受的人,且古人的胃确实比现代人娇弱一些。 所以即便除了白砂糖之外,用的都是大宁现有的材料,而且是用铁锅闷烤出来的蛋糕,但楚九辩还是让人和大家说了忌口。 百里鸿看到蛋糕终于送上来,当即眼睛都笑弯了。 楚九辩不可能亲自做这么多人的蛋糕,所以只有第一次是他做的,奶油也是秦枭打的,之后就都是御膳房的人学着楚九辩的样子做出来的。 而做的第一个蛋糕,有不少都进了百里鸿的小嘴,小朋友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吃完还想吃。 但楚九辩怕他坏了牙齿,之后就没让他吃过,直到今日,才是小朋友第二次吃。 香喷喷的小蛋糕! 百里鸿早早就等着这一刻啦! 但小朋友记着先生和舅舅的话,没有乱动,始终坐得端端正正,就是唇瓣紧抿,悄悄咽了好几次口水。 蛋糕送到众人桌上,也送到了小朋友桌上,且别人的都是一小块,他的却是圆圆的一整块。 比起别人的要大了一倍! 哇! 小朋友很容易满足,立刻朝楚九辩露出小牙笑得可甜。 先生可好了,虽然担心他吃多了甜的坏牙齿,但还是会时不时给他吃糖或者小蛋糕。 楚九辩冲他轻轻眨了下眼,小朋友就像收到指令,立刻开心地拿起筷子,闷头就是炫。 楚九辩没忍住笑,下意识朝秦枭看了眼。 秦枭也正看过来。 “看什么?”楚九辩问。 秦枭就笑。 这要是放在之前的宫宴上,众人都不怎么吃东西,便只能看表演消遣。 下方坐着的那些世家贵女们,定也早早就开始展示才艺,但今日大家都只顾着吃,倒是没人在意表演了。 萧若菡望着自己桌上被吃了一半的菜品和蛋糕,面容温和,可垂下的眼睫下,眸中狠意却藏都藏不住。 原来这就是养心殿每日飘出香味来源,原来这就是仙界菜肴! 她自诩见多识广,尊贵无双,可如今看来却都是个笑话。 眼下这些东西,她别说是吃,就是听都未听过。 她极力将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压下,这才重新抬眼朝身侧的百里海瞧了眼,却一愣。 她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着了正偏头和秦枭说话的楚九辩,不知他说了什么,秦枭那个煞神竟还笑了。 楚九辩无愧为仙人,便是侧脸都完美得如同画作,比起萧家最美的女子还要貌美几分。 萧家人多爱美人,且男丁更有不少喜好男子,萧若菡自是早就知晓百里海这个孙儿更喜欢男子,但他喜欢谁都可以,却万不能喜欢楚九辩! 那位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一切条件都可能被他利用,变成反过去刺向敌人的刀。 若是百里海被楚九辩拿捏住,那萧家,将陷入最大的危机之中。 在萧若菡心里,百里海单纯不知事,自是很可能被人欺骗利用,因而心中担忧更甚。 看来真的要早些给他定下亲事了。 前日萧家来信,叫她给百里海定亲,甚至选好了人选,可她却总觉得眼下大势未定,剑南王会有更合适的选择,因而始终没下定决心要不要给他懿旨赐婚。 但现在看来,她必须这么做了。 其实剑南王身为亲王,身为臣子,他的婚事便是赐婚也该由皇帝来,但若是萧若菡这个太皇太后提前赐了,还传扬出去叫众人都知晓,那皇帝也总该给她一个面子。 否则皇室内部不和的传言,也多少会损害皇室的利益。 萧若菡眸色沉静,不着痕迹地朝吏部尚书萧怀冠看了眼,对方若有所感。 四目相对,萧怀冠便放下酒樽,看向百里鸿的方向道:“陛下,今日中秋,难得团圆的好日子。家中小孙女略同音律,不知可否允其为陛下送上一首贺节的曲子?” 百里鸿知道有这个流程,见舅舅和先生都没反对,他便点头道:“允了。” 萧怀冠身后侍奉的宫人起身,快步行至萧老夫人身侧,低声说了上头人说的话。 萧老夫人当即朝身后坐席上的一个小姑娘看去,那姑娘不过豆蔻年华,温婉标致。 接收到祖母的视线后便盈盈起身。 身后的丫头将她扶起,而后又拿了始终放在后方木架上的琵琶,送到萧姑娘手中。 萧姑娘年岁小,但却丝毫不怯场,抱着琵琶走至接近二层平台的位置停下来,行了个万福礼,又说了一通吉祥话。 宫人送来了凳子,她便坐下来,开始弹奏。 楚九辩也曾见过很多童星,对有才华的孩子都是不陌生。 只是知晓她们表演就是为了从现在就开始择婿,他就有些无奈。 才十三四岁的孩子,就要开始议亲,而后到了十六七岁便要定亲,要是疼爱女儿的人家,还会把女儿多留两年。 可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十五六岁就定要成亲过日子了。 甚至当年或者第二年就要怀孕生子,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又要养孩子,这对身体的伤害不可谓不大。 也不怪眼下的人都活不长久,营养物质单一是其次,重要的还是劳累和身体上的伤害。 可楚九辩也不能脑子一拍,就说不允许年轻人在十八岁之前成婚,只能慢慢来,先把国学弄起来再说。 萧家姑娘表演结束,满堂喝彩。 而后便是一个接一个的姑娘们上前表演,琴棋书画,除了“棋”不能表演,其他的都有人演了。 所有人都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也确实都很精彩。 不多时,楚九辩就见着了一位较为眼熟的姑娘走上前。 他记着对方,是户部尚书苏盛的女儿苏喜儿。 此前在拍卖会上,被吏部侍郎赵谦和家的三小姐赵熙骗出去绑架,秦朝阳一路跟着才把人救回来。 那位赵三小姐在事发第二日便自缢了,此后楚九辩就没再听到过苏喜儿的消息。 直到前几日京中送上来报名参加科举的名单,他才又重新见着这个名字。 苏盛身后必然有依靠的势力,且很大概率是七位藩王中的一位,所以楚九辩本也不想叫苏家人科举。 可明面上他就是纯臣,非属世家,且他家来报名的只有这一个女儿。 女子来报名的本就少,多一位,就能把女子今后要走的路拓宽一步,所以楚九辩就让秦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限制对方报名。 苏喜儿表演的是一曲长袖舞,伴奏是她侍女吹奏的横笛。 笛声悠扬,苏喜儿长袖一甩,翩然起舞。 她长发半扎半披,发髻上缀着白玉发饰,金簪下摇晃着珍珠,身着白色与蓝色相间的长裙,身上主体都是白色,袖子与裙摆则是藏蓝色。 裙摆层层叠叠,随着她的舞动起落,好似摇曳的重瓣花朵。 笛声时急时缓,直至最后缓缓收音。 苏喜儿亦同时完成整曲舞蹈。 “好!” “太美了。” “不愧是名动京城的才女,果真名不虚传!” 大宁没有鼓掌赞赏的习惯,因而众人都是张口赞叹夸赞,喝彩连连。 苏喜儿方才吃多了还怕自己跳起来会身子沉些,却不想吃了东西有了力气,跳起来更游刃有余了。 她微垂着眼,向前走了几步,对着上位的贵人们微微一福身,口称“小女献丑了”。 苏盛爱重小女,眼下自是欣慰又骄傲。 周围的大人们平日里虽剑拔弩张,但很多时候还是会保持表面的和谐,因而一时间众人便都在夸赞苏喜儿有才。 苏盛也连连自谦说女儿还小,比不上其他家的姑娘云云。 而后他便想叫女儿回去坐着,可太皇太后萧若菡却忽然开口道:“诸位大人说的是,这姑娘瞧着甚和哀家的眼缘,瞧着便叫人欢喜。” 她慈爱地笑着,将手中一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褪下来给了身侧的嬷嬷:“给孩子拿去玩罢。” 嬷嬷接过手镯后一路向下行至苏喜儿面前,双手将手镯捧给她。 长者赐不可辞,且这般场合,也不能不给太皇太后的面子。 于是苏喜儿便只能接下来,有些惶恐地道了谢。 “好孩子。”萧若菡笑道:“哀家知你还未议亲,正巧哀家这有一门好亲事。” 她看向苏盛的方向,好似没瞧见对方沉下去的脸,道:“剑南王年岁也不小了,他生母早逝,哀家这做祖母的只能替他做主” “臣惶恐!”苏盛不顾礼仪直接打断她的话,起身行至中央躬身一揖,“小女顽劣,能得太皇太后喜欢已是高攀,万不能肖想其他。” 台下,苏喜儿也明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脸色瞬间就白了,攥着玉镯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指节泛白。 苏盛拒绝的已经很明显了,几乎就是直接说“我不同意”! 然而萧若菡却笑容都没变一下,就好像听不懂他的话般继续道:“苏尚书莫要自谦,哀家瞧着你家女儿温婉贤淑,当得起剑南王妃。” 话落,整个殿内死一般地静。《 》 55-60 第56章 细盐分红 萧家因为洪涝一事失了河西郡的管理权,丢了一个工部侍郎的位置,剑南王也被禁足,再加上贵州知府范则也死在了牢里。 一个接着一个,说是元气大伤算不上,但也已经是势弱的明显,他们眼下迫切地需要扩大在朝中的话语权。 有长老提议将萧家初初长成的几个女儿,选几位三品以上的官员府邸嫁过去。 这些世家的嫡系一脉,都是与自己家族或者门生通婚,或者直接嫁娶皇室中人,但却没有限制家中旁支小辈之间的联姻。 这样的关系能让几家抱团,在利益一致的时候能站到一处,也能在朝中立得更稳。 在利益冲突的时候,旁支的关系便也不怕舍弃掉。 只是如今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中,几乎全都与四大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长老提出联姻,却并不能解决萧家眼下的困局。 毕竟这些大员们早就有了偏向,怎么可能因为娶了萧家姑娘就放弃之前依靠的势力,去转而投靠萧氏? 所以萧家想要话语权,就只能把目标放在那些“纯臣”身上。 朝中纯臣少之又少,思来想去,还是家主萧曜开口,提议让剑南王娶了苏盛的小女儿。 苏盛对这个小女儿有多爱重,整个京城无人不知。 他定也希望自家女儿能嫁的好,所以此前京中传苏喜儿与安无疾的婚事时,大家也都不意外。 只是有了拍卖会那日的事之后,苏喜儿与安无疾的婚事就彻底作废。 眼下苏喜儿已经二八年华,到了该议亲的年岁,若是剑南王能将她娶为王妃,那无论是王爷本人还是萧家,都能拥有苏盛这个强有力的帮手,萧家便会比此前更加势大。 当然,若是放在以前,萧曜不会冒险做出这个决定。 但现在京中已经乱了,他便是手段激进些也无妨。 太皇太后得到他传进来的消息后,心中其实是不喜的。 如今京中局势动荡,苏盛身为纯臣,与皇帝有着天然的关联,便是苏喜儿与剑南王成婚,对方也必不会全心全意帮扶。 但方才瞧见百里海瞧着楚九辩的眼神之后,萧若菡就坐不住了。 比起百里海被楚九辩诓骗引诱,娶了苏喜儿简直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中秋宫宴,又是太皇太后当众赐婚,除了皇帝之外无人有资格阻拦。 自然便是皇帝,也不能张口就直接拒绝,若是传出皇室内部不和的消息,且还是皇帝和太皇太后不对付,那对百里鸿这个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事。 萧若菡笑容慈爱地看向大殿中垂眸而立的苏喜儿。 倒也是个标致的姑娘,性情和才德也都不错,这京中闺秀能与她一般优秀的倒也没几个。 因而萧若菡是越看越觉着满意,又不由朝身侧坐席上的百里海瞧了眼。 少年面容温和,听到要被赐婚有过一瞬的诧异,不过很快就收敛神情乖巧坐着,并未表现出不喜和排斥。 萧若菡笑意更深。 而被无数道眼睛盯着的苏喜儿,却已然面色惨白。 怎么会这样? 她不过是同其他姑娘一般表演了一曲才艺,如何就被赐婚了? 她从未见过剑南王,但也听说过因他的无能导致河西郡洪涝,死了好多百姓。 且对方与萧家同为一体,她若是嫁过去,岂不就是逼着父亲站队? 她恍惚一瞬,好似回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拍卖会,回到了赵熙死去的那一日。 那张寥寥几句的遗书最后,写着:【被拉入局中,我无力反抗,只能被推着向前。】 苏喜儿曾经不理解,也一直怨怪赵熙的所作所为。 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感同身受,理解了对方当时的无奈和痛苦。 在这盘棋局之中,没有人能始终超脱于外,或早或晚,都要被这股疯狂的漩涡卷进来,无力挣脱。 【求你珍重,求你远离京城,切莫步我的后尘。】 这是赵熙遗书上最后的一句话。 苏念儿也曾说:“姐姐也希望你能离开京城。” 可苏喜儿没打算走,她只想与家人在一起,她甚至再不曾幻想过嫁给自己心仪的人,只想要科考,想进国子监,成为为国效力的女官。 但现在,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留在京中,或许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她抬眼看向上位,见着了父亲高大挺拔的背影,如一座高山,始终屹立在她与家人身前,遮风挡雨。 这是她与赵熙不同的地方。 赵熙的父亲身为二品大员却护不住她,甚至还要利用她做局。 可苏盛不一样,他是一个顶好的父亲。 且他身为一品尚书,定能护住女儿。 苏喜儿心中安定下来,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她不想躲在父亲身后,她想与父亲并肩,成为父亲的骄傲和臂膀! 高处,苏盛眸色深寒。 他维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额角青筋暴起。 萧家竟然将目光放在了他女儿身上,好恶毒的心思! 楚九辩微微眯眼,视线始终落在苏盛身上。 秦枭也注视着这位“纯臣”户部尚书。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叫百里鸿开口为苏喜儿做主,主要还是想看一看苏盛会如何作为。 他身后站着一位神秘的藩王,眼下这般情况下,若是皇帝不开口,那苏盛或许只能搬出身后的倚仗才能救下苏喜儿。 又或者,他会放弃这个女儿,继续隐瞒身后之人的存在。 这位闻名京城的苏大人,会如何选择呢? 而苏盛此刻不接话,也不反驳,其实是在等。 他在等秦枭和楚九辩的态度,他明面上始终都是维护皇帝统治的纯臣,在他遇到事情的时候,皇帝本就该替他出头。 否则,这朝中其余纯臣多少也会心寒。 为你做事,你却护不住我和我的家人,良禽择木而栖,我何不另寻枝干? 所以苏盛心中虽愤怒,但却并不慌乱。 眼下,瞧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殿中实在静的可怕,百里鸿也早就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没有再去吃桌上的小蛋糕。 他眼神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小小的脑袋里也在努力思考,却只是朦胧间有些想法,并不能归纳起来,也还分不清眼前这些事发生的意义,更不知道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 一息、两息 不知过去多久,殿中终于又响起一道声音:“苏尚书莫不是高兴过头?怎的连谢恩都不会了?” 若有似无的视线当即全部朝声源处看去。 百里海从座位上起身,面上含笑,行至苏盛面前搀住他的手臂:“大人免礼,得娶令爱,实乃本王之幸。” 苏盛余光瞥见楚九辩与秦枭,那二人八风不动,好似完全没打算帮他拒了这婚事。 怎会如此? 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他身后有其他势力? 可这怎么可能? 他一向小心谨慎,自问从未露出过端倪。 但若非如此,这两人又为何“见死不救”? 苏盛心中一凉,面前好似忽然就只剩了两条路。 一条是护下女儿,但要暴露出自己身后之人,另一条路,便是舍弃女儿,护住身后之人,也护住整个苏家。 一个女儿与一整个苏家,好似完全没有选择的必要。 可 苏盛呼吸沉重,眼眶酸涩。 他嘴唇轻颤,张口时声音却哑得不像话:“殿下言重了” 正待继续说什么,主位之上却传来一道脆声声的小奶音,道:“剑南王莫开玩笑了。” 一瞬间,苏盛双腿一软好险没跪下去。 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透,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心中既轻又重。 皇帝果然还是开口了。 可苏盛却知道,自己这是又欠了秦枭和楚九辩一个人情。 同时,他也确定这两人定是察觉到了他与其他势力有关系。 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这才将计就计地试探他一下,只是这一次的试探,却不知他是通过了没有。 如此次这般的试探还会再有吗? 苏盛终于站直了身,后背也重新挺直。 百里海转身看向百里鸿,笑容不变:“陛下,臣没有开玩笑。” 方才打断苏盛的话,是洪福接受到秦枭和楚九辩的示意,才悄悄教百里鸿说的。 教也只教了这一句,如今面对百里海,小朋友当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枭与楚九辩相视一眼,正打算接过话头,就听到小朋友再次开口了。 “先帝后新丧。”百里鸿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剑南王都还未及冠,怎么连三年孝期都等不了吗?” 小孩声音清脆稚嫩,问的真心实意。 他听舅舅讲过,父母去世之后,孩子是要守孝的。 守孝期间最好不要食荤腥,也不要大摆宴席,更不能谈婚论嫁。 除非父母或者其他长辈有“遗愿”,希望子女成家,那子女才能孝期成婚,还能成就“纯孝”的名声。 虽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且皇族情况特殊,各种重大宴席该办还是要办,百里鸿这样的小朋友也不能不吃荤腥,会营养不良,所以不忌口。 可剑南王身为先帝的亲子,先皇后在名义上也是他的嫡母,如今这两人薨逝不过三个月,他竟就想着成婚。 这不对。 百里鸿这话真是问到了关键之处,满殿寂静。 小朋友察觉到有些古怪的氛围,下意识看向秦枭和楚九辩。 见两人神态自若,他顿时挺起小胸脯,知道自己说的没错。 从萧若菡提出要赐婚,到眼下百里鸿问出这个问题,整个过程中众人只瞧见洪公公在百里鸿耳边短暂说过一次话。 那么短的时间,恐怕只来得及叫他开口打断苏盛的未尽之语。 所以,眼下百里鸿是真的在自由发挥。 离得近的大臣们哪个不是人精,自是全都发现了这一事实,当即心脏都沉了沉。 数十道视线落在百里鸿身上,又瞥向秦枭和楚九辩,还有那位始终侍奉在百里鸿侧后方的洪公公。 仅是这三个大人,就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可现在他们却发现,便是这位小皇帝,也不像是个普通孩子。 不过转念一想众人便明了,百里鸿身上留着秦家人的血,有秦太尉的传承在,又由秦枭和楚九辩这些人教导,如何也不可能是个庸才。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深重的压力。 压在他们头顶的山,好似越来越巍峨沉重。 百里海看着小朋友澄亮的双眼,依旧形容温和,解释道:“陛下,臣并非立刻成婚,只是定亲。” 百里鸿看向秦枭和楚九辩,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这是求救呢,小朋友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楚九辩勾唇,垂眸抿了口酒。 秦枭则向后靠到凭几上,道:“成亲之事讲究你情我愿,三媒六聘。剑南王要守孝三年,却也要耽误人家姑娘三年不成?” 百里海侧头看他:“苏家姑娘不过二八年华,便是三年之后也还风华正茂,正是成婚的好年岁。” “若是真有结亲之意,那便是不定亲,人家姑娘也能等你三年。”秦枭一点面子不给,“若是无意,王爷可就是强买强卖了。” 萧家本就是强买强卖,可知道是一回事,却也不会有人真的说出来。 可秦枭不仅说了,还要说的更清楚:“这般名声,莫叫人传出去,称我大宁皇室仗势欺人。” 苏盛一个人精,这会儿自是立刻打配合道:“宁王大人言重了,想来剑南王殿下和太皇太后都是好意,只是小女顽劣,实在当不得这般爱重。所以这赐婚之事,也确实不妥,可莫叫我那姑娘惹了笑话,连累了王爷的名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家若是还要继续求娶,可就真是强买强卖了。 萧若菡与始终未发一眼的吏部尚书萧怀冠对视一眼,而后便笑道:“好了好了,不过是哀家瞧着苏家丫头好,才一时兴起,竟惹了这许多是非。” “既如此,那这婚事哀家便也不多话了。”她道,“不过苏丫头的确是合了哀家的眼缘,改日得了空可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苏盛忙作揖应是。 始终在台下立着的苏喜儿也随着父亲一起行了一礼,姿态优美,虽脸色有些白,但瞧着却也镇定。 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众人想。 萧若菡都这么说了,百里海也不可能再缠着,好像他有多想成婚一般。 因而众人都各归各位,宴席继续,其余姑娘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起身表演。 可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的事吓着了,她们都表现平平。 苏喜儿坐在位置上,后知后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而在她前面坐席坐着的苏夫人,攥在一起的手都在不自然地颤抖,脸色比苏喜儿的还要难看。 显然,她已经被吓坏了。 苏喜儿瞧着有些心疼,但这般场合,她也不好安慰。 一场中秋宫宴,除了这小小插曲之后,便还算平顺。 待到宫宴结束回到家,苏夫人当即拉着女儿的手进了她的院子,然后就开始吩咐人收拾东西。 “母亲,这是做什么?”苏喜儿急道。 苏夫人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眶通红,一开口声音也在哽咽:“把东西都拿上,天一亮你就去苏州外祖家。我写封信给你外祖母,你以后就待在那,莫要再回京!” 今日的事实在吓坏了她。 那剑南王虽贤名在外,但她却听苏盛说起过,这位殿下绝对不是表面上那般温和。 她不知道官场中那些弯弯绕绕,也不在意什么世家争斗,她只是不愿女儿嫁与剑南王那般虚伪的人。 也不愿女儿搅入京城这浑水中。 所以,送她离开才是最好的! “母亲,女儿不走!”苏喜儿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我要留下来,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乖孩子,你这次定要听娘的。”苏夫人语气坚定。 她知道那萧太后今后定会找机会叫喜儿进宫,那个女人没放弃继续算计她的女儿! 苏喜儿泪如雨下,扑进母亲怀里哽咽道:“我不走。娘我不走!” 苏盛出宫后与其他官员们寒暄了一阵才回来,一来便直奔女儿的院落。 瞧见忙碌收拾行李的下人,他微微一怔,然后行至内殿,便瞧见母女俩坐在一处,都在抹眼泪。 “父亲。”苏喜儿起身行礼。 苏盛忙摆手叫她起来,而后也行至她身侧坐下。 可他却也只是看着女儿,一直没能说出来话。 苏夫人哽咽着,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瞪着他道:“苏盛!眼下你可满意了!” 她从未这般直呼过丈夫的名字,眼下可见是气急了。 苏喜儿吓了一跳,忙握住母亲的手。 苏盛也看向夫人,依旧无言。 “今日你为何犹豫?!”苏夫人牙齿都磕在一起,“若不是陛下开口,你是不是就要应下这门婚事了!” 苏盛的犹豫和痛苦隐藏的极好,但苏夫人与他少年夫妻,实在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犹豫了。 自然,苏喜儿也知道。 若不是陛下打断了父亲的未尽之语,或许她已经 但她不怪父亲,父亲对她的在意和疼爱不是假的,因而那般情况下,最煎熬的定也是父亲。 “你成日里为着这个为着那个,为着整个苏家,可咱们的女儿呢?”苏夫人眼泪汩汩而下,“你为了那些外人,为了你背后那位,宁愿牺牲咱们女儿的一辈子!” “那个女人留下的孩子,就是比我生的更重要是不是!”苏夫人便是再愤怒,也还是极力压制着声音,不叫声音传出去。 苏盛凝眉,始终未发一言。 只最后深深看了苏喜儿一眼,便起身向外走去。 不过在踏出门前,他还是停下来,哑声说道:“待这边尘埃落定,为父再将你接回来。” 他没回头,说罢就大步迈出了门。 苏喜儿怔然瞧着门口的方向,心如擂鼓。 她缓缓转移视线,落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母亲身上,强忍着哽咽轻声问道:“那个女人是谁?父亲他,他不是” 不是纯臣。 他们苏家,原来根本不是所谓的清流! 一样的。 原来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苏喜儿轻笑一声,抬手擦去眼泪。 “走。” “我走。” 什么科举,什么光耀门楣,什么为民做事,她便是真的入了官场,也不过是某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势力的棋子。 从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变为一颗可有可无,毫不起眼但确实存在,且始终被控制着的“棋子”。 她不想被控制,不想违背本心。 离开,或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日一早。 楚九辩穿好朝服到养心殿吃早饭,才得知苏喜儿已经准备离京的消息。 他其实并不意外。 短暂的两次接触,他便瞧着那姑娘是有心气的,否则她也不会报名科举。 只是这般有心气的姑娘,最在意的便是自我价值的实现。 而昨夜萧若菡和剑南王的做法,直接就否定了苏喜儿作为一个有才华、有干劲的“人”的价值,把她打回了闺阁。 他们用她的婚事作为筹码,利用她身后的势力,还要把她困在后宅。 几方势力交锋,所有人都在聊她的婚事,聊她的人生。 可自始至终,谁都没有问过她本人的意见。 她定然是发现即便自己成长起来,也远远达不到能为自己做主的程度。 毕竟连她的父亲,当朝一品尚书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何况是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她想要为自己争个未来的想法,在这场荒唐的闹剧下,好似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做不到济世救民,甚至救不了她自己。 她就是这权势洪流中,名字都留不下一个的过客。 无人知道她是苏喜儿。 所以她的离开,其实是最适合的选择。 离开了京城,有更广阔的天地,或许她还能有机会找到重新出发的契机。 一位世家小姐的离开,只在各家后宅中引起了两、三日的讨论,之后便也无人在意了。 而宫宴结束的第三日傍晚,楚九辩也收到了细盐买卖的第一批分红。 他穿着一身轻便的长衫,斜斜倚在瑶台居的软榻上,长腿伸直占了整张榻。 地面放着三大箱子白花花的银子,闪着诱人的光。 宫人们送完东西便一股脑都退了出去,便是小祥子他们也并不在屋里伺候。 楚九辩抬眼,看向箱子旁站着的男人,眼波流转。 “什么意思?”他问。 秦枭走到他身边,直接挨着他的腿坐下来。 楚九辩瞥了他一眼,只稍稍朝里移了移腿,却没收回来。 “邱家方才送了一部分分利的银两过来,说是怕朝廷急用,等商队回来再把剩余的都送过来。” 楚九辩轻嗤一声:“这回倒是痛快。” “亏了你那两壶好酒。” “十壶。”楚九辩更正道。 秦枭就笑:“嗯,这些算是本王的买酒钱。” “不够。” “那先欠着。”秦枭侧头看他,笑问,“要不要本王立个字据?” 楚九辩没搭理他。 秦枭就又说:“细盐买卖本该给你更多分利,只是如今国库拿不出太多,待到日后,我定为你补上。” 细盐分红之事,此前他们其实没聊过。 楚九辩也默认得到的分红先全部放进国库,用来科举和搞建设。 属实没想到秦枭会给他送钱来。 不过没有人不喜欢钱,楚九辩瞧着这些银子自然开心。 这么多钱,足有千两了。 这些钱若是都给江朔野炼钢,进度应该能更快些。 只这些都是官银,用了就会有痕迹,秦枭也定能发现这些钱都用在了漠北,届时他与漠北有联系的事便藏不住了。 楚九辩单手撑着脸,偏头看向男人,眸中带有一丝探究。 秦枭是真的单纯想给他钱花,还是想看看他会把钱花到哪里呢? 第57章 召唤秦川 一室静谧。 秦枭后靠到软榻靠背之上,将楚九辩的腿拦在了后腰与靠背之间。 楚九辩瞥了眼自己的腿,又抬眼看向秦枭。 秦枭也正看着他,神态自若。 “邱家上一批运送细盐的商队还没回来,但他们执掌漕运,运货送货既快又便利,想来这个月也差不多能回来一批了。”秦枭若无其事般道。 楚九辩起身,把腿从他身后抽了回来,盘膝而坐。 “酒是陈的好,我眼下可没有那么多好酒。”他正对秦枭坐着,问道,“我一直想知道,为何漕运之事会落在邱家手中?” 大宁从太祖时期就开始修运河水道,加上前朝末期皇室劳民伤财,修建开通了许多水路交通。 所以到了如今,大宁的漕运条件不可谓不好。 运河四通八达,连通南北。 不仅能促进南北商运,还能在战时快速且多量地运送补给,运河的作用可见一斑。 这般重要的工程,以及能获得巨额利益的“生意”,朝廷为何会把大权下放到世家手里? “这还要仰赖于邱家那位长老,邱洪阔。”秦枭道。 楚九辩知道这个人。 刑部尚书邱衡与邱家家主邱玄铮是亲兄弟,一个征战朝堂,一个管理家族。 但事实上,他们二人都不是邱家真正的话事人。 真正做主的,其实是他们兄弟二人的亲大伯邱洪阔。 此人双腿有疾,不良于行,甚少会在人前露面,楚九辩此前也并没有见过。 秦枭道:“武宗时期,邱家的当家人还是邱洪阔的父亲,亦是当时的户部尚书。不过那时候邱洪阔本人已经长成十五六岁的少年,称一句惊才绝艳也不为过。” 只是此人不爱朝堂,更爱行商,便总跟着商队出去。 后来伤了腿后,他才把目光从广阔四海收回来,落于朝堂。 当时武宗在位,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外征战,劳民伤财,朝廷入不敷出,根本支撑不了他继续打下去。 但邱洪阔却在这时与他父亲提议,叫邱家包揽军饷。 “邱家富可敌国并非一句虚言,的确解决了武宗的后顾之忧,且他们从无怨言。”秦枭回忆着祖父对他讲的那些旧事,道,“武宗因此抬爱且信任邱家,甚至对他们还有些愧疚。” “收回了南疆等地之后,武宗就想着先不打了,给百姓以恢复民生的机会。” “而为了弥补邱家消耗的那些银两,武宗就特意设立了专门的‘漕运司’掌管漕运,选了当时的户部尚书,也就是邱洪阔的父亲去当漕运使。” 此后成宗和英宗接连继位,一个比一个荒唐废物,便也没人去管这些“杂事”。 可以说,四大世家能完全掌控朝堂,这两位帝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楚九辩凝眉,道:“所以自那之后,漕运之事便始终在邱家手中?” “没错。”秦枭颔首,“这一任的漕运使是邱家一名为邱善的族老。” 漕运使拥有的不仅是权力,更能收取巨大的利益。 如今漕运还是统归一个漕运司管,也还没有针对不同商品和载重的税收和限制,可以说运河除了给官船和商船提供便利之外,还没有其他“盈利项目”。 只是朝廷的官船暂且不提,但那些商户家的商船想要安稳在运河上往来,给漕运司的人情打点绝对少不了。 这定是一笔笔难以估量的利益往来,邱家从中收了多少好处更无处查证。 “你想把漕运使的权力收回来?”楚九辩问。 秦枭提起漕运,总不可能真的是无意间聊起,定是有了什么计划。 “是。”秦枭也没卖关子,“今年南北好几个省受灾,朝廷免了三年赋税,还有此前在河西郡借来的那些船,以及之后科举以及养兵的开销,没有哪一处不要钱。” 凭借细盐,国库确实能赚不少。 可需要花钱的地方却还是越来越多,所以还是要想办法继续开源节流。 而自古以来充盈国库最简单的办法,其实就是抄家,秦枭眼下却没办法抄了谁,只能把手伸向漕运了。 若是能把运河上的税收制度制定出来,那可绝对是个暴利行业。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把漕运的管理权收归朝廷。 楚九辩对大宁的漕运制度也有了解,闻言便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把运河分段管理。”秦枭道。 楚九辩抬眉:“是个好办法。” 运河长到几乎贯通南北,还分别想着西南和东南方向分流出去,形成了一个四通八达的河运体系。 此前漕运司是在其中较适合中转的郡县,设置了漕运分司,但是都统归漕运总司管理。 秦枭想做的,就是把这些分司都变成独立的机构,各自负责一个河段。 哪个河段的事,便由哪一段的漕运分司负责,分设不同的“河道总督”,避免一人管全程。 同时还要在朝廷中设置一个漕运总督,负责监督这些分司的工作。 有了以上这些,便能分了邱家的权,把漕运收回到朝廷。 此外,朝廷还要发布政令,命商船来往不同河段,都缴纳不同等级的赋税,来往之间还要申请具体文书,写明货物几何,收税几何,商船又是何时出发,预计何时归程等等。 这其中各个小环节定也少不了人情打点,但水至清则无鱼,总也要让下面的人吃到些好的,才能更好地为朝廷做事。 反正只要不闹得太过,不被漕运总督发现,朝廷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真有人得寸进尺,那秦枭和楚九辩就也能抓个典型,杀鸡儆猴。 “这些河道总督必须是咱们自己的人,要从哪里找?”楚九辩问。 眼下科举还没开始,人才们都还在来的路上,这个过程至少要三个月,届时都十一月份了。 且便是把人招进来了,他也要再培训一下,亲眼悄悄学子们的品性。 这样一个冗长的过程下来,估计都要到年后了。 但是朝廷急着用钱,秦枭提出要改漕运,定然等不了那么久。 “南直隶那边的科考名单我瞧过,有不少本就有些名气的学子。”秦枭显然已经想好了一切,“我叫魏仪再仔细筛选一下,再派人去探探那些学子的底,若是可以,就叫他们直接免考入仕。” 楚九辩心一跳。 免考入仕可不是件小事。 不过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南直隶总督魏仪是秦枭的人,倒确实能替他办好这个差事。 楚九辩忽然心念一动。 魏仪肯定会把那些学子的底查的清清楚楚,但这对楚九辩来说却是个好机会。 他手中那张属于【秦川】的卡牌可一直没敢用,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让秦川信任他,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 如今这个好时机到了,他可以召唤出秦川,叫他去南直隶帮忙查那些学子的真实品性。 秦川手下管着大半个江湖,又有隐秘的情报网,查这些也算“专业对口”。 最重要的是,对方肯定会知道秦枭让魏仪去查那些学子的事。 “大祭司”与秦枭都在查同一件事,且目的一致,那不就相当于大祭司或许是要帮秦枭的吗? 只是如此,秦川或许还不会完全信仰大祭司。 但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此后有了什么事,他肯定也会优先往大祭司与秦枭“目的一致”上去想。 信任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培养出来。 楚九辩脑中思绪快速变换。 秦川是一张好牌,也是一张危险的牌。 未来若是真到了要与秦枭对立的时候,楚九辩会看情况决定要不要用秦川,不过眼下,他只是需要先把自己的存在透露给秦川。 还有他的第五位信徒陆尧,那个一直“不睡觉不放空”的神人。 对方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学子,别说是四大世家和各方势力没注意到他,就是秦枭,也只派了一个暗卫去保护他。 与派了八个暗卫去保护的八贤郡谈雨竹,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换言之,如今只有楚九辩知道对方智力值百分之两百,但他却始终没办法联系上对方,这可不行。 所以,他打算直接叫秦川去亲自护着陆尧。 最好再想个办法让这位神人睡个觉,他好把人拉进神域。 楚九辩快速想好了一切,面上却只像是在沉思漕运之事般,没叫秦枭瞧出什么来。 “那漕运总督呢?”楚九辩又看向秦枭,问,“这种官职,至少也该是正二品。” 漕运总督这个位置位高权重,责任重大。 因此需要一个刚正纯质的大臣,最好是个纯臣,且要有能力。 最好对方身后还有一定的背景势力,能给他与其他人作对的底气,这才能做好监督的责任。 都不用细想,楚九辩脑海中就蹦出来一个人,再合适不过。 秦枭含笑看他:“公子可有心仪的人选?” 四目相对,楚九辩便知道他们都想到了一处。 “大人又看中了谁?”他笑问。 秦枭道:“御史台本就行使监督之责,那再身兼一个漕运总督也在情理之中。” 楚九辩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 御史中丞齐执礼,为人刚正不阿,背后又有漠北军主帅江朔野撑着,实在是绝佳的人选。 想起江朔野,楚九辩忽然鬼使神差般问秦枭道:“你觉得江驰风为人如何?” 秦枭仔细想了想,说:“本王与他素未谋面,只听说是位悍将,武力与谋略皆属上乘,是天生的将军。” “你不忌惮他吗?”楚九辩又问,双眸始终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秦枭对上他的视线,也不躲不避,道:“漠北百姓这八年来都未见兵戈。” 只这一句,就说明他对江朔野,对漠北军都是信任的。 无论漠北军再如何强大,至少眼下,江朔野统领的漠北军,把百姓们护的很好,这就够了。 楚九辩本以为他会说漠北军中有曾经的秦家军部将,所以他相信能把漠北军收服的将军,定是个为国为民的良将之类的。 却不想秦枭在意的点,却是百姓。 又是百姓。 楚九辩注视着秦枭,想从他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虚伪或者其他情绪,但他却看不出。 他没有从秦枭身上看到“演”的痕迹。 楚九辩有些看不懂了。 在河西郡时,他以为秦枭是真的在意百姓。 可后来他又觉得或许秦枭只是演给他看的,对方身为书中钦定的残暴大反派,于他而言最重要应该是权势地位。 但现在,他又觉得秦枭好似是真的在意百姓,也是真的为国为民 楚九辩有些混乱,耳鸣声再次响起,刺的他耳膜连带着脖颈上的青筋都有些刺痛。 秦枭见他眼神有些空茫,心跳便漏了一拍。 “楚九辩。”他伸手握住青年左手手腕,微微用了些力。 楚九辩缓缓眨了下眼,瞳孔重新聚焦。 “你——”秦枭刚打算说什么,就被楚九辩打断道:“猜我是哪只耳朵耳鸣?” 秦枭一顿,道:“右耳?” 楚九辩当即便笑了:“猜得真准,给你个奖励。” 说着他就拿出一颗糖,微微倾身,把那颗葡萄味的糖,用没被抓着的右手送入秦枭口中。 而后,他自己也吃了一颗,也是葡萄味。 这一刻,他们两人唇间的味道便一样了。 秦枭舌尖轻蹭嘴里的糖,目光从青年莹润的唇瓣上扫过,若有似无。 楚九辩察觉到秦枭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内侧。 他垂眼看去,秦枭便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青年手腕内侧光洁白皙,因为最近吃得好,身上多少长了一点肉,因而摸着也没有那么硌手,反倒有些柔软。 “你——法力恢复了?”秦枭问。 楚九辩一愣,而后差点没忍住笑。 他随口编的谎,秦枭怎么还记着? 秦枭见他要笑不笑的样子,不由勾唇道:“那其他地方呢?” “什么?” 秦枭的目光落在青年胸口处。 今日休沐,对方便穿了身纯白的长袍,领口微乱,可见其中的白色里衣。 秦枭还记得最初瞧见对方身着里衣的样子,胸前血迹洇染如红梅,领口微敞,露出里面白皙肌肤上凌乱的几道疤痕。 楚九辩抬手摸了摸胸口,也恍惚记起好似有这么一件事。 他长睫微动,望着男人问道:“你要看吗?” 秦枭与他相视许久,然后就收回手道:“出去走走?” 这该是单纯的邀约,且转一圈正好去养心殿吃晚饭。 “好。”楚九辩答应下来。 两人走出殿门,秦枭才又问道:“你方才,为何叫我猜你哪只耳朵耳鸣?” “猜对了会有好事发生。”楚九辩道。 秦枭口中含着浓郁的甜味,低声道:“确实。” == 夜里,楚九辩又一次将江朔野叫进神域。 对方如今已经熟门熟路,且这次并没有自己跳下来,而是终于坐上了金凤“快车”。 上次进神域的时候,他就瞧见王其琛竟然是坐着金凤来的。 对方虽算不得什么高手,但也有轻功功底,从高处跳下来也不会受伤。 所以那金凤本就是用来接引信徒的,只是他最初就直接跳了下来,才错过了这么久。 江朔野从金凤身上跳下来,对着大祭司行了礼。 楚九辩淡淡应了一声,道:“坐吧。” 江朔野应是,行至桌边,瞧见自己上次坐过的位置左侧的那把椅子,已经变了样。 淡紫色,还有摇曳的花枝。 楚九辩早就将他的性格和喜好摸的差不多了,待他走到了位置旁,就心念一动。 江朔野正准备落座,就见自己面前的椅子也发生了变化。 白玉质地上缓缓显出些翠色,而后一颗如玉雕般的松树显现在椅背之上,苍翠挺拔。 江朔野眼眸微亮,抬手轻轻抚摸了下那颗松树,温润如玉的触感,与座椅融为一体,巧夺天工。 真不愧是神物。 他怕耽误大祭司的事,便没有多欣赏,只两息后便在位置上落座,仰头问道:“大祭司唤属下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此物赠与你,拿去炼钢。”楚九辩言罢,江朔野面前的桌上就出现了三个大箱子,装的都是满满当当的白银。 江朔野抠抠搜搜好多年,乍然瞧见这么多银子还差点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后他忙起身谢恩。 楚九辩没再说话,等着江朔野发问。 但是对方没问这些银子是哪里来的,只在拿起一枚银子打量过后,才有些忧心地说:“大祭司,这些都是官银。” “嗯。” “不瞒大祭司。”江朔野道,“自从您的名号在漠北传开后,就一直有人来打探关于您的消息,不过都没什么线索。可这官银若是用出去,恐会给您带去麻烦。” 官银与民间长期流通的银子会有些区别。 民间流动的银子可以剪成不同大小的碎银,也能保留原本的元宝模样,但官银不一样,官银更多是用来做朝廷负责的生意时才会使用的。 比如盐铁交易用的就是官银,四大世家库房里藏着的巨额金银,也都是官银。 这么大规模的官银用出去,不叫人怀疑都难。 楚九辩却没在意,道:“无妨。” 谁想查便去查吧,他此前最担心被秦枭发现自己和大祭司的关系,其他人,楚九辩倒是都没当回事过。 毕竟“大祭司”收集信徒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对付其他人,而是为了不得已的时候与秦枭为敌。 但现在京中局势乱成了一锅粥,秦枭也从未放弃过探究他与大祭司的关系,那他便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直接让秦枭查出他们确实有关系得了。 只是这个关系,可不能是“同一个人”。 “若是有人问起,透露些吾与神君的关系也无妨。”楚九辩道。 江朔野垂眸应是。 大祭司此前就说起过与京中那位楚太傅的关系,伴生共存。 而眼前这些银子,想来就是楚太傅拿给大祭司的。 “大祭祀,属下还有一个问题。” “何事?” 江朔野仰头看着巨大的神明虚影,正色道:“属下可需要征兵?” 楚九辩抬眉,眸中之色隐含着欣赏。 他都还没说什么,只是多给了他前去炼钢,又透露给他自己与“楚太傅”的关系,江朔野竟就猜到了更后面的事。 能年纪轻轻成为一军主帅,果真不是简单人物。 “暂时不需要。”楚九辩道。 那就是今后或许需要。 江朔野明了,领命离开了神域。 == 又几日过去,八月二十三日。 养心殿西侧院。 连日来的雨已经停了,今夜的月光很亮,便是不点油灯,开着窗后也能瞧得见屋中陈设。 已是深夜。 秦枭立在窗边,透过大开的窗户遥遥望着天边的银月。 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秦朝阳汇报道:“大人,漠北的消息刚传回来。” 他瞧着秦枭的背影,语气有些小心翼翼:“您给公子的那批官银,确实出现在了漠北,且是从驰风将军那里流出来的。” 这件事足以证明,楚九辩雨漠北那边就是有联系。 与那位神秘的“大祭司”更是理不清,说不得公子就是那位大祭司。 秦朝阳后背冷汗涔涔,心中惊骇万分。 京城距离漠北几日脚程,公子这段时日并为离开过京城,更没有与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人接触过。 所以不可能是楚九辩派人把银子送去的漠北。 那这些银子就是莫名跑到了漠北,再想想此前楚九辩还凭空运粮到河西郡与南疆的事,秦朝阳更是感慨万分。 鬼神手段! 公子可真神了! 室内静谧,秦枭始终没有开口。 秦朝阳抬眼看去,就见男人立在窗边,身影被月光笼出一层光影,与屋内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也将人衬得格外孤寂。 秦枭遥遥望着。 望着那遥不可及的银月。 与此同时,瑶台居内。 楚九辩合眼躺在床上,呼唤系统入了神域。 南直隶那边今日刚来了消息,魏仪已经看中了十几位比较适合参管漕运之事的学子,已经在考察这些人的品性了。 既然已经有了可用之人,那明日早朝之上,秦枭和楚九辩也该把修改漕运工作的事提出来。 楚九辩也终于,能召唤自己的第四位信徒了。 他进到神域之后就没耽误时间,直接道:“系统,召唤秦川。” 【检测到信徒秦川处于沉睡状态,正在召唤。】 【召唤成功。】 楚九辩抬眸,望向云雾之间。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那人身影矫健,在失重感传来的瞬间就反应过来,脚尖踏空,一息过后便已经安稳落地。 那轻盈的脚步,瞧着轻功应当是比江朔野还要好。 楚九辩能将神域中所有的情况都尽收眼底,自然也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那张,与秦枭几乎有五分相似的脸! 不愧是兄弟俩,长得确实像,但两人的气质却天差地别。 秦枭更多的是内敛和冷郁,偶尔还会有些阴鸷的味道,但秦川眉眼间都带着懒散,气质也多了丝洒脱。 此前也有三位信徒进过神域,每个人的反应也都不一样。 秦川这人瞧着便是适应能力较强的类型,便是忽然出现在了神域中,他也没有一丝警惕,神态始终自在。 便是察觉到前方有动静,也都走的慢慢悠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逛街的。 信徒们的反应都蛮有趣,楚九辩觉得还挺好玩。 秦川一步步走出云雾,来到了白玉长桌面前。 楚九辩不想让他知道还有多少信徒,所以其余椅子都收了起来,只剩了一张毫无雕琢痕迹的椅子。 眼下的场景,应当是与江朔野第一次进神域时一样。 秦川扫过周边环境,又仰头看向神明巨大的虚影,双眼微微眯了下。 是梦吗? “欢迎来到吾之神域。”楚九辩开口,嗓音清冷。 神域? 最近大宁有了两位著名的“神明”。 一位是宫中那位圣星神君转世的楚太傅,另一位,便是曾经给江朔野入梦授业的大祭司。 而眼前这位,自然就是—— 秦川心念一动,而后便正了神色,对着虚影作揖行礼:“秦川见过大祭司。” 楚九辩倒是不意外他能猜到自己的身份。 “坐吧。”他道。 果然没猜错。 秦川眸中异彩划过,谢了恩后走到座椅上坐下来。 他双手落在长桌上,没有感受到一点人工雕琢的痕迹,可这桌上却实实在在刻着许多符文或者图腾。 传闻江朔野曾被大祭司入梦授业,便得了马镫和马鞍的制作办法。 眼下大祭司寻他,又是为了何事? 这大祭司与楚太傅,又有什么关系? 如此想着,他便也直接问了。 “请问大祭司入我梦中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第58章 漕运之变 秦川瞧着就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果然没错。 楚九辩成日里在京中搞那些弯弯绕绕,眼下遇见这般直白的还挺舒坦,便也开门见山道:“吾确有一事要你去做。” 不知秦川心中有何打算,闻言竟就道:“请大祭司吩咐。” 楚九辩有些惊讶。 他都还没做什么,秦川为何就已经接受为他做事了? 心中疑惑,但他也没多耽误,直言道:“去南直隶,核实这些人的身份和品性。” 一张写有十多个名单的纸张出现在桌面上,秦川拿起来。 光滑洁白的纸页辅一入手,他眸中就有暗芒闪过。 再定睛瞧去,就见纸页上的字迹也小巧纤细,虽带着锋芒,但却绝对不是毛笔写出来的。 这便是所谓仙界之物吗? 果然奇特。 秦川面上不显,只神态自在地一个个数过那些名字,可越看,他心跳就越快。 前日,宫中便给他来了信,叫他亲自去一趟南直隶。 信上还附着一张名单,秦枭想叫他去南直隶查这些人的底细和品性。 秦枭并非不信任魏仪,只是有些隐秘还是要这些江湖中人才能利用人脉探听出来。 漕运之事重中之重,他必须保证一切都万无一失。 而眼下大祭司给的这些人名,无一例外全都在此前那张名单之上! 且大祭司要他做的事,竟与秦枭要他去做的事一模一样! 秦川可不信什么巧合。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宫中那位楚太傅。 秦枭要做的事,楚九辩定也知道,所以有没有可能,大祭司与楚九辩是 秦川放下名单,仰头看向神明:“您为何叫在下去做这件事?” “吾与你有缘。”楚九辩神神叨叨地说,“且你有这个能力。” “那可否请问,您为何要调查这些人?” 楚九辩没回答,而是道,“事成之后,吾可允你一样宝物。” 他还不知道秦川需要什么,因而这样宝物可以先欠着,等之后他随便从系统里买些什么都可以。 楚九辩知道他肯定会答应。 因为以秦枭的性格,为了万无一失,在魏仪调查的基础上,肯定还要再派人在暗处去查。 而秦川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楚九辩猜测秦川一定从秦枭那里得到了这个名单。 秦川本就要去查这件事,那顺手接了楚九辩的任务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因此只要秦川不傻,就一定会接下这个任务。 果然,在沉默半晌后,秦川便开口道:“在下可以替阁下去做这件事。” 楚九辩抬眉。 话说一半,对方这是想和他谈条件? 秦川斟酌了下语气,才又开口道:“只是不知您说的宝物是何物?” 听这意思是有事相求? “你想要什么?”楚九辩饶有兴致地反问。 秦川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兴味,不由仔细端详那隐在云雾中的高大神像。 瞧不清具体样貌,但隐约可见神明好似有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 与楚九辩一样。 是所有神明都这般,还是只有楚九辩与大祭司如此? 心念一转,秦川道:“大祭司有鬼神手段,赐予的宝物定举世罕见。只是在下行走江湖,总免不得跌打损伤,更可能受重伤。” 他双眸明亮,问道:“不知大祭司可能赐予在下保命仙丹?” 楚九辩:“” 他在脑海中问道:“系统,有这种东西吗?” 【有的宿主,不过您没有购买的权限。】 “为什么?” 【不同世界中宿主可购买的物品,只能是此世界过去或未来可以出现的东西。例如您此前购买的细盐等等,都是此世界今后本就会出现的东西。您购买之后,只是把这样物品的出现时间提前,并非无中生有。】 【保命仙丹存在于修真世界,宿主您眼下所在的世界过去和未来,都不可能有仙术,因而不能购买此类物品。】 楚九辩瞬间从中提取出重点,问道:“那若是秦川或者其他信徒都受了重伤,我可以用未来的医术救他们吗?” 【可以的宿主,您只需购买相关书籍和药品,就可以融会贯通。可购买医书技能范围,包涵宿主曾经所在的世界,以及向后几百年的未来星际世界。(星际世界的医术先进,只要生物还留有一口气就能治愈呢。)】 这么强?! 楚九辩有些惊喜。 看来他要找时间把系统商城里的各种医书简介都看一遍,等要用的时候也能立刻买下来。 “那如果我要做手术呢?有无菌环境吗?” 【特殊情况可以在神域中进行哦,不过要扣除宿主五百积分呢。】 五百?! 楚九辩现在的积分虽然一直在涨,但涨的比最初慢了很多,且他要花费的地方也多。 便是眼下,他手里的积分也只有不到一千。 若是真到了要做手术的时候,他不仅要扣掉五百积分,还要购买书籍和手术工具仪器 也就是说,如果他答应了秦川的请求,那他手中就必须保底留着六百以上的积分,这才稳。 楚九辩有些头疼。 之前三位信徒和秦川一比,简直就是三个小天使! 不过秦川身份特殊,楚九辩本也没觉得能轻松收服他。 于是在思索半晌后,他开口道:“命数天定,吾不可违逆天道活死人、肉白骨,但若你还留有一口气,吾便能救活你。” 秦川方才问完也有些紧张。 什么长生不老药,救命仙丹,那都是些道士和说书先生编出来的东西。 可眼下他听到了什么? 大祭司竟然说只要他留有一口气,对方就能救活他! 秦川心脏疯狂震动,但他却依旧维持着面上的冷静,有些得寸进尺地问道:“那若是在下想请您,救除我以外的人呢?” “可以,但你只有一次机会。”楚九辩道。 秦川当即起身,恭恭敬敬朝着楚九辩跪下来,如同在庙宇道观中朝拜那般,磕了三次头。 等到第三次磕完一抬头,他就发现眼前的场景完全变了。 没了缥缈的神界,没了龙吟与凤鸣,更没了那尊宏伟巨大的神像,有的只是客房中的雕花床架。 他倏然坐起身,环顾四周。 果然已经回来了。 他拿出火折子点燃,余光瞥见床头有一张纸,便拿起来看。 其实都不用细看上面的内容,只是摸了一下,他就知道这纸是他梦里摸到的仙纸! 梦里的东西竟能跟着来到现实中,好生神奇! 秦川将那纸张叠成四四方方的模样,又起身行至桌边,点燃油灯,快速磨墨。 他要把这件事传回京中,告诉秦枭自己与大祭司相见的事。 至于大祭司是通过楚九辩的口,得知了南直隶给漕运选人的事,还是单纯地神通广大,就叫秦枭自己去探究吧。 秦川展开泛黄粗糙的纸页,毛笔蘸墨。 【梦中遇仙,得】 刚写到第五个字,他就猛然顿住,双眼直直望着纸上的字。 那些字,竟然缓缓“化”开了。 墨迹晕染,很快就再也看不清原本的字迹。 他心中一跳,重新下笔,可无论他如何斟酌语句,说的如何委婉,纸页上的字都会消失。 他将这张被墨迹晕染的纸张放到一旁,又在新的纸页上落笔,写道:【问兄长安。】 写完他就等着,可这几个字却一直没再发生变化。 他就又在这几个字之后,试着写道:【吾已至南直隶,夜里遇梦】 字又开始融化了,只不过融化的只有“夜里遇梦”及之后的字。 秦川看着那团团磨痕,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放下毛笔行至窗边,推开窗,拿出一截口哨吹了一声后便后退几步站定。 口哨声清脆如鸟鸣,不过两息之间,一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从窗外跃进来,躬身一揖:“盟主。” “我刚才”秦川只觉话到嘴边,可怎么都说不出来。 不是那种声音被抹除,而是连口型都做不出来! 手下抬头看他:“盟主有何吩咐?” 秦川喉结滚动,几息过后,才道:“明日一早,去汝阳府府城拜访睿华楼楼主,你记得买些她爱吃的酥饼。” 睿华楼在南直隶汝阳府府城,是整个南直隶最大的青楼,楼主是闻名江湖的睿华娘子,亦洞察着整个南直隶的大小情报。 自然,对方也是秦川的至交好友。 从得到秦枭的消息之后,秦川就带人来了南直隶,今日刚与隋远府府城中的老友们见过面,请他们帮忙留意调查本地几位在名单上的学子。 眼下他就在其中一位好友家中,明日本也打算去汝阳府。 手下当即躬身道:“属下领命。” 待手下离开之后,秦川才又行至桌边,纸张上的墨迹依然在。 他将这两张纸都烧了。 火光明灭,映着他深邃的双眸。 他无法将神域之事告知他人,包括他的至亲。 神域内,楚九辩双腿交叠,单手撑着脸瞧卡牌屏幕上映出来的画面。 看来秦川确实不能把神域中的事告知秦枭。 楚九辩隔了这么久才叫秦川进来,本也是因为他没把握让秦川为自己效命。 眼下他暗示对方自己与楚九辩有关系,且与他站在一处,那四舍五入大祭司与秦枭就站在一处。 所以在不妨碍秦枭利益的情况下,秦川就还是大祭司很好用的信徒。 只是,楚九辩暂时并不打算让秦川与其他信徒见面。 陆尧除外,这位神人需要秦川去保护。 且秦川眼下也不能把陆尧的身份告知秦枭,所以陆尧便是真的考进了国学,秦枭也不会知道他是大祭司的人。 画面里的秦川已经放弃写信,转身去了床上准备睡觉。 楚九辩就也关了屏幕,又例行公事般问系统:“陆尧还是不睡觉?” 【是的宿主。】 楚九辩:“” 要不是系统很靠谱,他都要觉得陆尧根本就不是人类了。 不过他也知道人与人之间,无论是智商还是身体技能,都有不同程度的差异。 有些人就是有能一直保持清醒的能力,但他们并不是不睡觉,而是他们把这种休息时间压缩分解到了短暂的一分一秒中。 这一分一秒,他们就能进入极深度的休眠中。 而后立刻恢复高度专注。 比如他们高强度用脑一小时后,就给自己一分钟的沉睡时间,而后过几分钟就沉睡一两秒钟,这样一天下来,他们的睡眠时间也够身体的基本要求,但这对身体多少都有损害。 而且陆尧才十九岁,年纪轻轻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不能仗着年轻就这么挥霍。 等他把对方叫进来之后,定要规定让他每晚睡五到七个小时。 楚九辩退出神域,打了个哈欠,便一个翻身后也睡了。 明日早朝,还有的要说呢。 连日来的雨已经停了,眼下已经是连着几日的晴天。 一早,宫门外就百官齐聚。 河西郡后续事宜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零碎的事情,直接由当地新上任的郡丞韩远道处理就可以。 眼下河西郡没有郡守,韩远道这个普通的农事官已经翻身成了河西郡的最高话事人,这压力有多大,便也不提。 而此前留在那里督管的工部尚书简宏卓,与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刘峻棋,也都在昨日城门落锁前赶回了京城。 因此今日的百官队伍,终于算是都来齐了。 众人寒暄着,不知多少假意多少真心。 礼部尚书王致远看向精神越发好了的萧怀冠,不由觉得有些稀奇。 这老东西此前一副快要入土的样子,眼下瞧着倒是一日比一日精神,莫不是讨到了什么灵丹妙药? 萧怀冠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看过来,笑道:“王尚书这般瞧着我作甚?” “萧大人如今瞧着越发年轻了。”王致远微笑道,“莫不是因为这朝中没了萧家小辈,萧大人只能再问老天爷借上几年寿数了?” 朝中自然也还是有萧家小辈,且能上朝的五品官以上中就有不少。 只是缺了一个能力出众的萧闻道,萧怀冠在这朝中确实算的上孤木难支。 萧怀冠心里不知作何想法,面上倒是不恼,温和一笑道:“自然比不得王大人春风得意,这大半个朝堂,可都快成了你们王家的了。” “萧大人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王致远道,“我王家子弟素来清正,都是为陛下服务罢了。” “的确如此。”萧怀冠道,“此前听说王家家主与少主不合,当也是传言有误吧?”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世家最忌讳的,也是外人说他们内部不团结,这会显得家族中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实在上不得台面。 更别说以礼闻名的王家,更是以此为耻。 可偏偏家主王涣之一意孤行,一点一点将自己的亲儿子推的越来越远,眼下王家内部两派势力几乎快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王涣之一心想要换了王其琛这个少主,把自己的二儿子王文耀送上去。 他能有这般想法,也是因为王家始终都是从每一代的小辈中,选择最优秀的那一位承袭家主之位。 便是有少主,也可能被换下来。 但这一辈的小辈中,除了高居户部侍郎的王朋义之外,家中小辈中其实没几个出色的。 但入朝为官后便没有精力掌管家族,所以世家家主与朝中高官向来都不能是同一个人。 王朋义既已经入了朝,便不可能再担任家主之位。 且王朋义此人心软,容易动摇,有时候喜欢感情用事,所以其实也并不适合当家主。 便是在朝中,他也总是没办法做到如萧闻道那般锋芒毕露。 话说回来,除了王朋义,王家此前确实挑不出一个能担当家主之位的人。 但最近不一样了。 王其琛一改此前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积极与亲近的族亲们往来,还写了不少文采斐然的文章,渐渐露出了属于少主的锋芒。 可王涣之不仅不觉得骄傲,反而觉得愤怒。 他就像个拎不清的蠢货,一心要与自己亲儿子斗下去,眼下这般家丑,都已经传得京中权贵无人不知。 王致远听着萧怀冠的嘲讽,脸上的笑意都要端不住了。 “外人瞧见的不过是些捕风捉影之事罢了。”他强装不在意地说,“我王家家主之位素来是能者居之,有些无伤大雅的交流辩论可再正常不过。” 说罢,恰好宫门也开了。 王致远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萧怀冠瞥了他一眼,唇角的温和笑容也落了一些。 王家如今烈火烹油,内部纷乱。 可他们萧家也好不到哪去。 家主萧曜为了戒掉曼陀罗损了身体,如今还在休养,家中小辈也没一个能顶起来的,吏部又有楚九辩盯着,萧怀冠便是想运作手段把萧闻道再提拔上来也难。 眼下他们也只能等一个机会,想办法让萧闻道再立个功,便能名正言顺地把他提上来了。 只是,秦枭与楚九辩怎么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至于剑南王与苏喜儿结亲之事,萧怀冠从一开始就没报什么期望,萧曜却说试试又无妨,毕竟他们萧家与身为纯臣的苏盛本就不对付,成了最好,成不了便是得罪了也没关系。 萧怀冠说服不了对方,只能冷眼旁观。 而最后结果自然如他所想,亲事不成,反叫小皇帝因为能护住手下人,又小小年岁便如此聪慧,能依稀洞见朝局,而收割了一波纯臣的信任和效忠。 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为过。 萧怀冠嘴里说人家王家内部纷乱,其实他们萧家也强不到哪去。 他这个户部尚书,便与家主萧曜有些隔阂,并不能真正相互依靠信任。 便是家中其他人,也各有心思,各有算计。 树大分枝,人心便也会越来越散了。 萧怀冠缓缓呼了口气,抬步朝奉天殿而去。 而刚被他惦记过的户部尚书苏盛,如今也不好过。 他明面上还是纯臣,忠于皇帝,但秦枭和楚九辩却已经开始怀疑他是否有真正效忠的“主子”。 宫宴之后,他还特意复盘了一下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可思来想去,他都没想明白。 他不是没怀疑过秦枭和楚九辩会不会就是无理由地怀疑,但他不敢赌。 万一这两人就是掌握了什么证据呢? 这种担忧让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暴露了多少,有没有牵连到身后那位,便使得他最近行事越发小心,有了如履薄冰之感。 还有苏喜儿。 他好好的女儿就这般被送离了京城。 他记恨萧家,可却没办法对他们怎么样。 萧家庞然大物,与此前的赵谦和可不是同一个等级。 众人心思各异,行至奉天殿内,毫不意外地瞧见了楚九辩与秦枭二人。 早朝开始。 新鲜上任的工部侍郎刘峻棋率先上前一步,说起了河西郡堤坝修筑及灾后重建之事。 这场灾难所损耗的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但好在是终于结束了。 百姓们也已经开始重建家园,只是他们失去的亲人朋友,却再也回不来了。 之后又有几位官员上前说起地方上的事。 例如苏浙地区的丝绸又少了多少产量,西北边军又上了折子要军饷等等。 几乎都是在说收的钱少了,要花出去的钱却多了。 待到这些事情都汇报得差不多了,楚九辩才抬眸看向秦枭。 秦枭不着痕迹地与他对了下视线,然后便开口道:“本王也有一事要与诸位大人聊一聊。” 待众人看过来,他才道:“前日收到南地奏折,称运河中段河流淤堵,商船行驶困难。” 一听他说起运河,刑部尚书邱衡便觉不妙。 漕运之事交由邱家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清楚运河上存在的问题。 秦枭看向邱衡,淡声道:“近年来,运河上往来商船越来越多,管理却松散,时有盗匪。” 邱衡眉心微蹙。 心道果然是这些事。 运河上时有盗匪是真的,但若是来往商船给了邱家足够的孝敬银,那这些商船便能挂上官家的旗帜,盗匪便不能动他们。 至于没有给孝敬银的,或者运送的货物合了萧家心意的,那便得不到官旗。 盗匪们就会肆无忌惮地劫掠船只,掠得的货物也会与邱家四、六分成,邱家拿六成。 这么多年下来,邱家借着这般手段,敛财数额根本难以统计。 只是此前的成宗与英宗都未把这些当回事,毕竟邱家每年给朝廷上交的税银也是最多的。 但那两位糊涂皇帝不清楚,不代表秦枭不知道。 每年邱家上交的税银虽多,但他们从朝廷、从漕运之上拿到的只会更多。 施小利,保大利,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 可眼下,秦枭提起运河,又是想做什么? 是想要邱家上缴更多的税银填补些窟窿,还是,想直接夺了邱家的权? 若是前者,不过是破财免灾。 可若是后者,邱衡不敢想邱家的损失会有多大。 “邱尚书。”秦枭开口叫人。 邱衡忙走出队列,躬身一揖:“大人。” 秦枭淡声道:“武宗在位时给了你们统管漕运之权,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当初邱家给武宗打天下的银两,也该是收的差不多了。” 他这话,是明摆着说邱家从漕运之事上贪墨了巨额银两。 可这偏偏是事实。 但邱衡可不能认,当即惶恐道:“下官不敢!邱家承了陛下的恩德,一直兢兢业业管理漕运之事,未敢懈怠,更不敢从中索取什么。” “运河之上匪盗横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秦枭道,“若是我记得不错,少说也该有近十年了。” 邱衡抿紧唇,未敢作声。 秦枭却继续道:“十年时间,匪盗不仅没有被遏制,反而越发猖獗,你们邱家既如此无能,那这漕运之事,你们也莫再沾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鼓掌][鼓掌][鼓掌] 第59章 西北战乱 秦枭这话说的直白。 邱衡心一沉,忙跪下来道:“回大人,回陛下!运河之上的匪盗大多都是无路可走的百姓聚集而成,都是大宁百姓,臣也不敢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们邱家不是无能,而是心疼这些可怜百姓。 接着,他又道:“不过为了护住往来商船的利益,邱家还成立了护卫队,护卫这些商船,万没有不作为!” 秦枭轻笑一声:“是为了商船的利益,还是为了你们邱家自己的利益,你们比谁都清楚。” “臣万万不敢!”邱衡垂着头,眉心紧蹙。 秦枭这个混不吝的,在习惯了弯弯绕绕的朝堂之上,总是不时说出来几句直白的话语,令人接都不知道怎么接。 他们邱家这么多年通过漕运之事敛财数额巨大,秦枭都不用细查就能找出许多线索,若是对方直接亮出那些证据,邱家或许就要弃车保帅,不知要损失多少官员和财富。 可眼下对方并没有直接放出证据,就证明不是想与邱家彻底撕破脸,还给了他们一丝可挣扎的余地。 邱衡脑海中快速将利弊得失分析完毕,而后做出了最合理,且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秦枭要动漕运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邱家必然不能如此前那般做一言堂。 但他也必须在新政中为邱家谋取些利益,漕运之事利润巨大,他们邱家只能让利朝廷,大绝不可能完全放手! 只是不知秦枭想颁布的新政,会是什么。 朝中都是人精,从秦枭方才那句看似直白,但到底留了一点余地的话里,也都分析出了些苗头,皆凝眸等着秦枭接下来的话。 秦枭视线扫过众人,才缓声道:“运河四通八达,邱家难以顾及到方方面面也可以理解,邱尚书先起来吧。” “是。”邱衡重新站起身。 其余众人听了秦枭的话,心中并无惊讶,只道对方这是果然准备放过邱家此前种种。 如之前朝中贪腐乱象一般,秦枭不追究百里鸿上位之前的事,但眼下百里鸿在位,众人就都要紧一紧皮了。 “运河全程过长,事物也繁杂,不若就分段治理。”秦枭瞧着众人道,“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瞬间就全都动起了心思。 此前漕运由邱家统管,但真正做事的官员中,也多有其他势力下属的门生故吏,自是知晓漕运之上能获利多少。 只是其他人一直都没机会染指。 眼下秦枭将运河分段治理,邱家便不再是一言堂,最多只能负责其中一段,那剩下几段,其他势力便就有机会插手。 思及此,户部侍郎王朋义当即上前一步,躬身道:“臣以为此法甚妙。” 接着,几乎每个势力都有人开口赞同。 如此情形,邱衡自然也不能再特立独行。 这漕运分段,就是要将邱家此前的利益分给其他人,这朝中众人一个个虎视眈眈,自然会在此刻拧成一股绳针对邱家。 双拳难敌四手。 既如此,邱衡也不做那无谓的挣扎,不若就此表一下“忠心”,还能搏个好名声。 且秦枭定也不会完全把漕运管理权收走,定会给邱家一部分河段用以安抚,那他就必须争取到利益最大的河段,把损失降到最低。 于是,邱衡躬身一揖道:“臣也觉得此法可行。只是不知宁王大人是想将漕运分成几段?” 秦枭与楚九辩此前就已经讨论过,分成四段最稳妥,也是利益最大化。 “邱尚书应当比我们在座所有人都更了解漕运。”秦枭道,“若是要你来分,要如何分才适宜?” 邱衡明白秦枭定然心中早有章程,眼下不过是想要试探他更想要哪个河段罢了。 于是,他便也不装模作样,直言道:“下官不敢妄言。只不过扬州到苏杭这部分河道事务繁杂,商船与官船的运输名目也细致而繁多,想要彻底接管此部分的事宜,就是熟悉起来也要一年半载,恐会误了朝廷大事。” 扬州与苏杭可都是江南地区最富饶之地,也是往来船只货物最多的地方。 换言之,这一部分亦是可牟利最丰厚之处。 邱衡这是完全不客气,直接就要了能赚更多钱的地方。 楚九辩垂眸,面上不显,心中却不由轻嗤。 还真是不出所料。 不过,他们本就打算把这段漕运交给邱家。 但却不是为了安抚邱家,而是因为闵浙地区是醉梁王百里燕的封地。 此前百里燕并未过分插手漕运之事,但等到邱家得了这部分河段,其他河段的事情也都稳定下来,楚九辩和秦枭就可以用朝廷的名义让利给百里燕,叫他也督管一部分漕运。 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便是富有闵浙两地的醉梁王也定会心动。 届时邱家与百里燕便成了敌对关系,为了分利,他们定会互相制衡,那邱家于河道之上的管理权就更少了。 至于百里燕会不会因此谋财,壮大势力,楚九辩与秦枭倒是不怎么担心。 不为别的,只为这百里燕坐拥闵浙两地,本就不缺钱,他若是想壮大势力,不论有没有漕运都一样。 反而因为漕运之事,他还可能与邱家对上,徒惹一身骚。 但还是那句话,没人会嫌钱挣得多,所以百里燕便是再富有,也定会把手探向漕运,届时楚九辩与秦枭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 其余人不知道他们两人的计较,却也知道邱衡所说的那段河道定是利益最大的。 而邱家愿意把剩下的那些河道都拱手相让,秦枭也定会给他们这个面子,把最有利可图的部分留给对方。 果然,在邱衡说完之后,秦枭就道:“邱尚书所言极是。” “本王打算将漕运分为四段。京畿段,北起北直隶通州,南至青州;江淮段,北起青州,南至南直隶扬州;东南段——” 秦枭望向邱衡,道:“东南段便自扬州到闵州。此地事物繁杂,邱家既然熟悉各项事务,那今后便由邱家继续掌管这段漕运。” 邱衡心中一松,当即道:“下官定叫族人们恪尽职守,守好河段,再无有匪盗横行之事!” 秦枭应了声,继续道:“最后一段,便是西南段,从扬州到南疆。” 也就是运河在扬州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往东南,一部分往西南。 如此分下来,不说是对漕运极其了解的邱衡,便是其他大臣,也都觉出了其中微妙的含义。 西南段运河流经湖广,到达四川与南疆,可以保障偏远地区与中原之间的物资流通。 这一段应该也是这四个河段中,最“清闲”,也最无油水可捞的部分。 东南段则包涵闵浙两地,可以说是涵盖了一整个江南财富的重要河段,无论是米粮还是丝绸等物,都可以顺畅流动,也是最富饶之处。 只是已经被内定给了邱家,其他势力没有染指的机会。 江淮段,则可以称其为南北两地之间的中转枢纽,是整个京杭运河的主干道所在。 这一部分的河段,也是地理位置最复杂的。 多发水患的河西郡便在此条线路之上,且这一部分河流水位落差大,又因为是中转枢纽,所以官船商船也格外密集,所以需要更严苛的管理。 众人觉得至少这一段,秦枭和楚九辩定要牢牢握在他们自己手心里。 此外就剩了最后一段,便是京冀段。 这段全程贯通了运河,又连接着京城重地,定然也要由朝廷自己管着才放心。 所以众人算来算去,发现好似只有西南段的河道,有他们可争一争的机会。 蚊子腿也是肉,何况西南段中还包涵着较为富饶的湖广,想来也是有利可图的。 因此,便是这一个地方,众人也想争上一争。 不过楚九辩却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先一步上前道:“陛下,大人。漕运虽分段管理,但恐各自为政,不利整体漕运流程。臣以为,还当再设立一漕运总督,负责监督各个河段的工作,以免有人滥用职权,损害朝廷与百姓的利益。” 瞬间,数十道视线便落在楚九辩上身上,又看向秦枭。 漕运总督是个监督管理的工作,与此前的司礼监一样。 不过司礼监现在其实已经不只是在跟进监督盐运一事了,朝中其他各部各司的工作,他们也都能以监督的名义插上一脚。 且那些太监们也确实如当初楚九辩所言那般,并不都是普通人物,反而有许多才智出众之辈。 且因为是宦官出身,因而他们做事比寻常官员更多了圆滑,便是被各部官员为难也并不在意,总归最后能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就成。 因而众人拿他们都没办法,只能做事的时候更加谨慎,唯恐被抓了什么致命的把柄。 楚九辩现在提起漕运总督,莫不是要把这个权利也交给司礼监? 可司礼监的手,真的可以伸的那么长吗? 也有人想,这个漕运总督是不是打算给秦枭手下的武将去做。 眼下边关不太平,武将们在朝中也该有些地位,但就因为秦太尉病重后就退居朝外,又因四大世家把控朝堂,因而朝中才呈现出“文强武弱”的局面。 若是秦枭借此机会给武将们提供更多职位,倒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想法各异。 御史中丞齐执礼立于队列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漕运分段之事他倒是很赞成,朝廷借此充盈国库,可总比邱家始终从中牟利强得多。 其他人不知有没有想到,总归齐执礼是觉得,秦枭和楚九辩拥有“皇命”这张好牌,绝对不会再同邱家一样通过收受商船贿赂赚取漕运的钱,定有什么新政要发布。 就是不知道会是什么。 思忖间,心思也飘远了些。 可忽然他就被身侧的同僚碰了碰手臂,而后便听到秦枭又问了一遍道:“齐中丞可在?” 齐执礼:“?” 他一头雾水地走出队列上前:“下官在。” 秦枭便道:“御史台本就有监督之责,太傅大人如今举荐你当这个漕运总督,你可能胜任?” 齐执礼倏然抬眸,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要他做这个漕运总督? 总督至少都要是二品官吧? 他眼下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官,如何就直接连升这么多级? 而且他也不是秦枭的人啊,虽然他是为朝廷效力不错,但自认自己与秦枭或者楚九辩都没什么交情,这两人怎么就敢信任他,把这么个重要位置交给他的? 他不可思议,其实其他人也没想到楚九辩会提议让齐执礼当这个总督。 可转念一想,他们便就都明白了。 齐中丞不属于何门何派,说是纯臣也并不为过,且他才略出众,又是御史,似乎真的非常适合这个位置。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身后的漠北军统帅江朔野,有这么个强硬的后台在,他确实不用给任何人面子,监督漕运之事也无需顾忌其他人的利益。 如此想来,这个人选还真是妙极,比秦枭派遣自己手下武将更好! 知人善任,秦枭和楚九辩真真是难对付得紧。 前头的高官们自然是想的这些,但御史台五品上的官员们却都有了计较。 若是齐执礼成了漕运总督,是不是他御史中丞的位置就要让出来了? 他们这些下官便能有机会往上走一走。 朝中一片静谧。 楚九辩偏头看向侧后方站着的齐执礼,轻咳了一声。 齐执礼回过神,忙正了神色,深深一揖道:“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话是对百里鸿说的,秦枭便没接话。 小朋友今天当了好久的吉祥物,眼下见舅舅不说话,便知道轮到自己了。 于是他便故作老成地扬声道:“好,朕果然没看错人。” 这话还是楚九辩此前开玩笑与小朋友说过的,没想到对方学以致用了。 楚九辩下意识与秦枭相视一眼,而后忙移开不敢再与对方对视,生怕会笑出来。 秦枭却始终瞧着他,且没吝啬笑意。 待齐执礼谢了恩,秦枭才敛了笑道:“既如此,那就请齐中丞下朝后与本王去养心殿,拟一份漕运的章程出来。” 众人都觉得,等到具体章程出来,秦枭定还要把这件事拿上朝来说一说,因而都没急着在这时候抢河段。 他们也要回去商议一下,选几个合适的人选,万一真的得了某个河段的差事,也能直接派人过去。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秦枭和楚九辩根本就没打算让其他势力参与漕运之事。 下朝后的养心殿议事堂,三张桌子摆在下手位置,主位上小皇帝正乖乖写大字,抽空再瞧瞧那些无关紧要的奏折,在上面画个圆圆的圈。 也能通过这个过程了解什么奏折不用细看,顺便再认认写奏折的这些官员都来自什么地方,又是什么官职,明面上又属于哪方哪派的势力。 洪公公这个时候基本都在司礼监,所以百里鸿身边现在伺候的是另一个小太监,名唤洪玉。 这小玉子比小祥子小一岁,但为人聪慧伶俐,还会察言观色,且他身份背景简单,还曾受过秦枫与洪公公的恩,是洪公公着重培养来接班陪小皇帝长大的二徒弟。 百里鸿在学看奏折的时候,小玉子也会留意那些官员职位地域与其背后的势力。 在秦枭和楚九辩给百里鸿讲解些什么的时候,他也会认真听,争取都记住,这样今后陛下有什么想不起来的,他也能及时提醒。 楚九辩还挺喜欢他,这是个踏实且伶俐的孩子。 当然,他能这么信任这个小太监,除了对方已经被秦枭和洪福多番验证过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曾在抽取【智慧卡】信徒的时候,瞧见过对方的信息。 能被系统抽出来的,定是品性和家世背景都过关的。 齐执礼还是第一次在议事堂里办公,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但投入工作之后,很快便也忘了周遭的事,一点一滴将漕运之事拟了个粗略的章程出来。 待到陛下应允后,他就能拿回官廨做细化了。 拟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才放下毛笔,抬眼看向上位。 瞧见才三岁大的小朋友始终没哭没闹认真学习,且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看懂奏折,齐执礼眼底不自觉地带出光亮。 他是自英宗时期就在这朝中了,自然也清楚对方并非明君,甚至算不得聪慧。 只是凭着秦家和萧家的扶持,才勉强坐稳了皇位。 可后来对方却又把矛头对准了世代忠良的秦家,实在是不知感恩,无才无德。 后来改换新朝,齐执礼心里也始终提着一口气。 总怕秦枭会沉迷权势,膨胀起来后变成朝中最大的祸害。 可眼下瞧着小皇帝的模样,齐执礼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小小年岁便能这般坐得住,又敢在朝堂上开口,且还过目不忘,加上对方温和中带着些锋芒的性格,简直处处都彰显着明君之相! 能扶持这般帝王,齐执礼觉得自己心中那些关于盛世的构想,总能有一日可以实现。 百姓们也不会再为温饱发愁了。 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百里鸿抬眼看过去,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盛着光。 瞧见是齐执礼在看自己,百里鸿便眼睛一弯,笑出一口小白牙。 齐执礼一怔,而后便觉心中一软,素来冷静的脸上也带出了笑意。 楚九辩早就在余光中将他的反应看了个彻底,见状眼底也有了些笑意。 就说没人能抵抗得了乖巧懂事还聪明的小朋友。 齐执礼从座椅上起身行至主位前,朝着百里鸿躬身一礼道:“陛下,臣已经拟好了章程,请陛下过目。” 他说这些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下过道左右两侧相对而坐的秦枭和楚九辩。 这两人从进了养心殿之后,就一直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批奏折,从未有过交流,只在小皇帝有问题的时候,才抬头耐心回答一下。 眼下齐执礼刻意跳过他们二人,把章程递给百里鸿,也是想悄悄这两人会有何反应。 可让他意外的是,秦枭和楚九辩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抬头。 而始终候在百里鸿身侧的小玉子也已经走过来,接了他手中的章程,转身又送到了百里鸿手边。 百里鸿便细细读着他写的东西。 见这章程写的简洁明了,从分段管辖要设立的管辖机构,人员配置,再到职责划分,如何管理和监督等等,该有的都有了。 百里鸿看了一遍后点头,直白地夸赞道:“爱卿写的很好。” 齐执礼虽觉得心里舒坦,但也有些怀疑小皇帝有没有真的看懂。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百里鸿道:“不过爱卿你怎么没加税收名目?” “什么?”齐执礼一怔。 百里鸿也懵了下,才道:“运河上分了段,往来的商船想要横跨两个河段,就该缴纳一些税银,不然咱们分段的意义是什么?” 之前先生和舅舅都给他讲过,先生还特意带着他在地上画出了运河的走势,告诉他要从哪里分段,为什么要分段。 运河最初本就是为方便官船货运才开辟出来的,现在这些商船享受着运河的便利,也该为朝廷反馈些什么。 朝廷缺钱,这些商船却都不缺,因此他们需要缴纳一定的税款。 这就像是别人家打了井,你一直从人家井里打水喝,现在打井的人家没有钱了,你也该知恩图报帮一把。 百里鸿以为齐执礼和之前的自己一样不懂这个道理,还特意把“借水井”的比喻讲了一遍。 讲完还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爱卿听明白了吗?” 齐执礼忙道:“臣明白了。” 他此前就猜到秦枭和楚九辩肯定还有其他新政,但万万没想到是要收税! 可听到“税收”这两个字后,他却又觉得头皮发麻。 是了,朝廷本就有收税的权利,且就如陛下说的一样,商船享受着官船才有的特权和待遇,不能只顾着索取,也该有些回报。 他不由朝两侧的秦枭和楚九辩看了眼,心情有些复杂。 这两个人,好似根本没有把百里鸿当成小孩子,而是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帝王。 不仅教他看奏折,识官员,还教他看透朝局,用最简单的道理告诉对方每一样朝政背后的意义。 难怪,难怪百里鸿成长速度如此惊人,便是因为有这样两位“良师”! 对,还有那位惊才绝艳的洪福公公,对方定也是将自己的一身本事都交给了百里鸿。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百里鸿要是不成为明君就怪了。 齐执礼心中情绪激荡,但却被他死死压下去。 他走上前拿回章程文书,道:“陛下,臣重新修改。” “好,不要急,慢慢来。”百里鸿如平日里楚九辩哄他时那般,哄了哄齐执礼。 齐执礼感动万分,干劲十足。 便是到了午饭时间,他也只勉强吃了几口,之后便又开始忙活。 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多钟,他终于拟定了新的章程,加了税收名目之后交给百里鸿。 百里鸿还没学怎么看税收,因而只草草看了下就道:“还是给两位大人看吧。” 齐执礼现在对秦枭和楚九辩只有敬意,没了此前的担忧和忌惮,自然也欣然应允。 秦枭便起身走到楚九辩身边坐下来,与他一同看了一遍。 这一版章程虽算不得完美无缺,但加了税种分类,多少开始起征等等,还有不同河道分司征收税款,和上缴给朝廷时的流程等等,算是该有的都有了。 “不错。”楚九辩道。 齐执礼神情微松,道:“东南段的漕运有邱家负责,但其他三个河段,下官实在不知该找谁担当管理重任。” 楚九辩抬眼看他,说:“接下来要辛苦齐大人去地方上监督分司的设立。” 他又拿出此前就准备好的名单递给他,道:“这名单之上的人员是我们觉得还不错的学子,都是白身,如何任命他们就由你自己做主。” 齐执礼此人有能力,这个漕运总督的工作虽然不好干,但他定能做好。 让他自己做主任命? 齐执礼差点惊讶到失态。 这分司官员,最大的主事也该有二品下了,这样高级别的封疆大吏,如何能由他说了算? 而且这名单之上的人都是白身,直接就封五品以上至二品以下的官,不会太冒险吗? 他心中有疑虑,可抬眼对上楚九辩沉静的双眸,他却又无话可说了。 他可不觉得自己比面前这两人聪明,所以他能想到的东西,对方也定想到了。 可他们依然这么做,就定是有其他原因。 既如此,他也不必再踌躇,直接领命做事便可。 于是,他躬身一揖道:“下官领命。” 而后,他又冲百里鸿作揖:“臣谢陛下信重。” 百里鸿道:“爱卿不必如此,你也累了一日了,快回家休息吧。” 小朋友奶声奶气的,齐执礼心中一暖,温声道:“臣谢陛下关心。” 齐执礼做事格外认真高效,第二日傍晚时分,他就已经将细化完毕的章程再次呈了上来。 这一次,对方甚至将每个分司该有多少小工与护卫都写清楚了。 有了这么一个完备的计划,他再去地方上做事,也能更轻松。 既然章程已经定下,齐执礼第二日便打算出发去地方,从北直隶一路顺着运河往南,便能一路把分司设立好。 等回来的时候,他还能再沿路勘察一遍,若有遗漏,还能及时弥补完善。 百里鸿给齐执礼封了官,赐了印,又给他带了三千两白银以及六百精兵护卫,由秦家军麾下一名叫万林的将军护送。 秦枭还暗中给了万林一枚兵符,可调动任何地方的城防军。 楚九辩则把系统仓库里那张多抽出来的【财富卡】用了,将齐执礼抽了出来,不过并没有将人叫进神域。 以后叫不叫的再说,眼下他只是想给对方多提供一个保障。 信徒有危险,系统会通知楚九辩,楚九辩就能看情况及时救他一命。 这也不是他与秦枭大惊小怪,而是齐执礼这次要做的事的确危险,其他家族不敢明面上针对他,不代表不敢暗中使坏,小心驶得万年船。 且齐家家产丰厚,齐执礼知道国库空虚,临走前还暗中表示自己可以从齐家的商行中随时支取银子,叫秦枭和楚九辩不必太操心。 人家都这么诚心诚意了,他们自然也该表示一下。 齐执礼的离开说是浩浩荡荡不为过,而各方势力也终于反应过来,秦枭和楚九辩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要把漕运的利分出来! 这个认知,别说是那些没得到分利的家族怄气,就是得了利的邱家也觉得憋屈。 早知道是这么个章程,邱家也不用怕被其他家族针对,还能与朝廷再争一争利。 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且经此一事,众人也发现秦枭和楚九辩的手段越来越强势,最初朝中有什么事,他们二人还要各种怀柔安抚,给各方分利。 但现在,他们却已经锋芒毕露。 如此情形下,好似只有除了他们,才能遏制住皇权继续壮大的步伐。 然而这件事谈何容易。 楚九辩就不说了,这位神明可不是他们凡人能对付的。 便是秦枭,他们也想不出来如何才能除掉他。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机会竟然来的这么快。 九月九日重阳节,西北忽然毫无预兆地传来消息,称西域塞国入侵,占了甘肃! 且定北王被俘虏,甘肃百姓民不聊生,而西域塞国要求秦枭亲自去甘肃和谈,否则他们就要开始屠城! 作者有话要说: 西北特指陕甘两地,是定北王百里御的封地呦[狗头叼玫瑰] 第60章 辅政之权 西北战乱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朝廷正是逢年过节的休沐日。 百里鸿在睡午觉,秦枭和楚九辩则正在养心殿批奏折。 他们正看到了齐执礼递上来的一封折子,上面谈及漕运分司建立的事,说他到了通州之后,就找了当地衙门主事,还找了名单上通州本地的三位学子。 因为有朝廷政令,且设立分司对通州本地也是好事,能给当地官员提高政绩和油水,所以官员们也都非常积极配合,建立分司的工作便很顺利。 而名单上这三位学子,也确实有才气有能力,各有所长,又互相敬重,因而一起帮着齐执礼解决了许多事。 便是最难的“招工”和“荐官”,也是这三人与当地官员富绅们周旋,在不得罪他们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选到了那些有能力的小官,而不是那些恐有钱财的关系户。 齐执礼还说再过半个月,他就能出发去下一个地方。 “这事交给他还真是做对了。”楚九辩道。 秦枭颔首:“只是给他的三千两银子还是太少了,不知能撑到几时。” “售卖细盐的商队们也该回来了吧?”楚九辩问。 秦枭道:“陆氏的商队今早刚回来,其他几家十月之前定也都回来了。” 届时第一批细盐的分成便能收入国库,多少能缓解下压力。 不过这些世家却肯定都不会乖乖按照定额交钱,所以楚九辩早就想要该如何对付他们了。 就比如邱家。 此前中秋宫宴结束后,邱家就先给了朝廷一批银子,算是给楚九辩和秦枭卖个好,为的就是从楚九辩手里拿到宫宴上喝到的美酒。 不过楚九辩一直没给他们准话,便是等着邱家能把剩下的分红尽快送过来。 其他世家,比起邱家更好对付。 因为楚九辩给他们的细盐数量定额有限,而他们各家商队往外卖的时候,一斤盐卖了多少银子也都能查到,因此各家想要在账目上做手脚很难。 最多也就是能贪点蝇头小利,可以忽略不计。 但邱家不一样。 他们的商队能去到边外,像是漠北和西域,就都有他们的商路。 借着大宁内外的信息差,邱家欺负塞外那些人没见过细盐,所以使了很多小手段。 就像秦枭此前得到的消息,就是邱家在卖细盐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售卖纯纯的细盐,而是将其按照一定比例与粗盐混合,做成了比粗盐更好,但远比不上细盐的“精盐”。 因为有了混合,可售卖的精盐数量就变多了,能挣的钱便也更多。 其他世家自然也想效仿,但大宁内部买得起细盐的人家消息都灵通,知晓真正的细盐是什么样的,所以便是有混合之后的精盐,他们也不会心动,只会想要细盐。 所以这两个原因相加起来,邱家能挣的钱便比其他世家多了不少。 也因此,邱家更容易在账目上扯谎。 但楚九辩和秦枭眼下也只打算若是他们不做的太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刚夺了他们的漕运买卖,若是细盐也不让他们挣,那邱家说不定就会被逼急了。 如今还不是与世家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再等等吧。”楚九辩道,“海州的盐场不是已经被咱们的人接管了吗?等那边可以稳定产量之后,咱们就把细盐买卖收回朝廷。” 届时细盐收益,再加上漕运税收,朝廷就不缺钱了。 海州位于南直隶与山东的交界处,紧邻着辽阔的东海,有规模排在大宁第三位的大型盐场。 此前细盐问世之后,秦枭就派人去南直隶寻了总督魏仪,叫他想办法控制住海州盐场。 盐场本就是朝廷治下,只是此前疏于管理,才叫地方势力伙同海州知府欺上瞒下,致使私盐买卖猖獗,昧了朝廷不少银钱。 魏仪早就有动盐场的心思,只是此前英宗在位时不作为,他几次上折子也没被重视,加上私盐较官盐便宜一些,百姓们也更爱买私盐,因此他才无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秦枭给他传的信儿里,就说了此后定会降下盐价,不过在此之前,朝廷还是要彻底把控几大盐场才行。 而海州盐场便是第一个要下手整治的。 因此魏仪亲自去了几次海州,前段时日传言来说他已经占了盐场,且已经按照楚九辩教的办法开始加工提纯细盐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等到盐场的细盐产量稳定下来,秦枭和楚九辩就打算将盐分成三等出售。 粗盐属于末等盐,价格一定要调低。 即便不是砍一半,也要砍至少三分之一的价格下去,这样也能有更多百姓们可以吃到盐。 而第二等,便是纯度不够,或者一些有杂质的细盐。 这些盐没有细盐贵,但又比粗盐味道好,可以卖给普通的富户。 而第一等自然就是洁白如雪的细盐。 细盐价格会比二等杂盐高出两倍,但便是如此,那些权贵豪绅也定会趋之若鹜。 如此一来,能产出细盐的盐场握在朝廷手里,挣的钱自然也都进了国库。 而不挣钱的粗盐,就是在造福普通百姓。 等到今后大宁朝政彻底稳定下来,国库富裕,百姓安居乐业,那粗盐和杂盐便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 这些都是后话,总归现在楚九辩与秦枭,是一直在一步步朝着目标行进。 秦枭抬眸看着楚九辩,也不说话,就始终静默地望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段时日以来,秦枭总这般盯着他看,楚九辩已经习惯了,因而此时便直接就忽略了那如有实质的视线,继续稳稳当当地批奏折。 然而就在这时,院内忽然传来宫人们接二连三的问安声:“见过安总军。” 楚九辩下意识抬头,先是对上了秦枭的双眼,才又侧头看向门口。 几乎是同时,安无疾就已经脚步匆匆地踏进门来。 他面上带着焦急之色,行至秦枭面前将一封密信递给他,道:“大人,是西南来的加急军报!” 军报? 楚九辩眉心一蹙,起身行至秦枭身侧。 他微微俯身,单手撑在桌上,头几乎要与秦枭靠在一处。 但两人此刻却谁都没注意到这过于亲昵的举动,皆凝眸看向军报之上的内容。 寥寥几句,是西北军主将庞锐志的来信。 【八月三十日,西域塞国举兵进犯,我军不敌,甘肃三日沦陷。定北王前去和谈,却反被扣押软禁。塞国国主墨巴赞普,言说要宁王大人亲临和谈,一月内不至,便屠城。直至宁王到来方才止戈!】 大宁朝的西域分成两大部分。 按照楚九辩曾经的世界划分,那就是部分新疆地区和西藏及以外的地区,在大宁都统称为西域。 但新疆地区的西域百姓多以小部族形式存在,不成气候。 西藏地区却在前朝时期就由塞国王室统一了大小部族,以“赞普”,也就是国主统治。 庞锐志军报之上所说的,便是紧邻着甘肃的西域塞国。 而这个庞锐志,也不是普通人物。 他是甘肃当地一贵族世家出身,与武威陆氏这一辈的嫡长女陆有荣,也就是兵部尚书陆有为的亲妹妹结亲。 成宗时期就借着陆家的门路,得了西北军主将的位置。 只是对方军事才能显然不行,要不然也不会手握七万西北军,还能短短三日就被塞国打退。 只是三日时间就沦陷,还是有些古怪了。 除非此人是有意为之 秦枭脸色阴沉,将军报置于桌上。 楚九辩起身至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来,轻蹙起眉。 安无疾也不知道军报中说了什么,收到信之后第一时间就送过来了。 见楚九辩和秦枭都看完了,他才拿走自己又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气得直接破口大骂:“什么狗屁的三日!七万西北军,便是堵成人墙也不可能只堵三日!这个姓庞的真是个蠢货!废物!” 他在原地团团转。 楚九辩偏头看向秦枭冷硬的侧脸:“你怎么看?” 秦枭声音淡淡:“整个西北军,除庞锐志之外还有数位副将,总不能各个都是蠢货。” 楚九辩就笑了声,眼神却毫无温度:“便是军中无人可用,当地也还有那么多官员,定北王府更有那许多谋士和属官呢。” 这么多人,却令甘肃短短三日就沦陷。 合理吗? 更别说在甘肃沦陷之后,定北王百里御还傻兮兮的自己过去和谈,结果被俘虏,这可能吗? 这些藩王哪位手下没有几个人才? 这些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去送命? 安无疾脚步一顿,看向两人道:“这难道是针对大人下的套?” 楚九辩和秦枭都没有说话,安无疾却已然明了,行至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脸色格外难看。 是了。 这实在是再明白不过的事。 秦枭早就是京城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一直都在想办法压制他,一有机会,更可能直接杀了他。 最初那段时日,几乎日日都有各方派来的杀手。 后来知道不可能那么容易除掉秦枭后,这些人才渐渐收了手。 可暗的不行,他们便来明的,朝堂中各方压制,几乎要把秦枭压得喘不上气。 但是秦枭身边却忽然多了楚九辩这个巨大的变数,这才把所有人都打得措手不及。 若不然,秦枭走到现在只会更举步维艰。 但也正是因为秦枭和楚九辩在朝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大,皇权隐隐压过世家的权势,且各方势力都开始有不同程度的损失之后,这些人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他们不敢对楚九辩动手,就想着光明正大地除掉秦枭。 这次西北战乱,明眼人瞧着便知道是定北王的手笔,可其中定然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 不说是朝中这些人,便是那些藩王,或许都参与其中。 这是所有人一起准备的,针对秦枭的一次绞杀。 这是明谋。 这些人知道这般明显的做法瞒不过秦枭和楚九辩,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甚至连做戏都不做好,漏洞百出。 总归他们最后的目的也只是想把秦枭架起来。 眼下西北那边展现出来的效果,就是甘肃百姓水深火热,很可能就要被屠城,所有人的希望都在秦枭一个人身上,只要他去了,就有可能救下所有人。 还有定北王被俘一事,身为皇族,他被外族俘虏,这是对大宁皇室尊严的践踏,更是给百里鸿这个新帝的下马威。 只有秦枭去了西北,“救出”定北王,才能保住皇室颜面和甘肃百姓性命,也才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楚九辩侧头看着秦枭,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他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都捋得明白,秦枭定也如此。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去或者不去。 他若是不去,失的便是民心,是朝廷的威望,是他们这几个月以来,好不容易在百姓心中积攒起来的希望。 可他若是去了,失去的便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的性命。 有的选吗? 自然有。 以秦枭混不吝的性格,以及对名声的轻视程度,他完全可以用名声换自己性命安康。 且以他心狠手辣的“反派”身份,也完全可以抛弃甘肃百姓于不顾。 可不知道为什么,楚九辩就是笃定了秦枭做不到抛弃这些。 秦枭或许不在意他自己的名声,但他却在意朝廷的威望,更在意那些无辜的甘肃百姓。 便是定北王大概率不会叫人屠城,秦枭也不敢赌。 直至此刻,楚九辩也再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 秦枭就是一个在意百姓的好官,他有最冷硬残忍的外在形象,内心里却比谁都容易心软,比谁都更有人情味。 他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他有健康的家庭关系,有危机四伏但正常的成长环境,他更有无比健全的人格。 秦枭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原著里提到的那个阴狠残暴的摄政王。 所以他与楚九辩,也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楚九辩喉结滚动,双手不自觉地攥在一起藏在袖间。 他下意识想要去抠些什么,然而理智却没有崩坏,愣是让他压制住了那般渴望。 是从商城里买的药有效果了吧。 他想。 而一旁的秦枭也在此时开口,道:“安平。” 安无疾当即起身:“大人。” 秦枭冷静吩咐道:“找秦朝阳,叫他通知兵部整兵,至少要五万军士。再叫户部筹备军饷粮草,三日之内备好一切,十三日早上天一亮便出发。” “大人。”安无疾蹙眉道,“主将是” “我。”秦枭淡声说道。 他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后背靠着椅背,姿态和神情都那样自在。 安无疾欲言又止,终是不敢耽误,躬身一揖道:“属下领命。” 说罢,他就转身快速出了门去。 秦枭决定了的事,谁都没办法左右。 待安无疾离开之后,议事堂内便陷入一片死寂。 楚九辩偏头,见着了秦枭冷硬的侧脸。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原著里看到的那段描述:【宁王秦枭率军打败西域塞国,负重伤,历三月方愈。】 若是他当时仔细看了,定会想秦枭堂堂摄政王,有什么战斗非要他亲征。 可现在,楚九辩却根本没有这个疑问,他知道秦枭非去不可。 不得不说,大宁这各方势力也是把彼此都了解的格外透彻,他们这是算准了秦枭明知是陷阱,也定会一脚踏进去。 原著中其实也有这段剧情。 只是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竟比原著中描述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一年! 楚九辩略略一想便清楚这都是因为他的出现。 他的一系列行为,加快了秦枭打压世家的步伐,把他本该用一整年才做到的事,提前这么长时间就做到了。 这无疑给了其他势力更深重的皇权压力和紧迫感,这才使得这些人这么早就动了杀心。 许是察觉到了楚九辩的视线,秦枭也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偏头与楚九辩对视。 楚九辩轻轻眨了下眼,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便是说些“保重”之类的话,也觉得没必要,因为他知道秦枭一定会活着回来。 可秦枭不知道这件事。 他明知此行凶多吉少,却还是决定亲征。 楚九辩是真的觉得,自己眼下与秦枭,好像真的无话可说了。 可相视许久,秦枭却忽然笑了。 楚九辩眼睫轻颤了下,问:“笑什么?” “本王出征之后,陛下和京中之事——”秦枭笑看着楚九辩,说,“就要多麻烦公子了。” 楚九辩避开他的视线,没说话。 秦枭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行至小皇帝平时的桌子前,准备磨墨拟旨。 楚九辩顿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墨条,说:“我来吧。” 秦枭收回手,指尖轻轻摩挲了下。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青年手指上微凉的触感。 京中各方势力收到西北传来的消息之后,都不由震动。 谁都知道这是定北王给秦枭设的局,当然,他们这些权贵也都被算计了进去。 定北王已经把棋盘摆上了,如今就需要他们动手,将秦枭推上棋盘,就能将其一步步逼入绝境。 他们等不及秦枭传唤,一个个都从家中赶到了皇城,一路行至养心殿外求见。 这段时间里,洪福也已经收到消息,匆忙从司礼监赶了过来。 此刻便也是他接了众人,领着一路到了议事堂。 堂内,楚九辩已经坐回了自己平时的位置上,而秦枭仍站在皇位旁。 皇位之上,百里鸿乖乖坐着,神情有些萎靡。 但见着大臣们过来,他也立刻打起精神。 六部尚书几乎全都来了,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焦急之色,但其实这些人中,估计也就只有工部尚书简宏卓是真的担忧,其他人都巴不得秦枭赶紧去送死。 这京中没了秦枭,威胁最大的便就只剩了楚九辩。 孤木难支,楚九辩的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这些虎视眈眈的权贵们定会想尽办法压制他。 但他们其实依旧忌惮楚九辩“神”的身份,所以最理想的状态,其实是趁着秦枭不在的时间,把楚九辩争取到他们自己的阵营。 若是能为家族谋取更大的利益,他们便是投靠皇帝,当一个“纯臣”也无妨。 名声大过天,他们本也没想过要推翻百里皇室自己上位,那可是“乱臣贼子”,他们可不想在史书上留下这般名声,叫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来。 所以皇位之上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任由他们摆布,给他们更大的好处。 众人把那些小心思都隐藏的极好,与皇帝见礼之后,便想着开口谈西北之事。 然而不等他们说什么,百里鸿就已经道:“各位爱卿此时前来定是为了西北战乱之事,朕已经有了决断。” 这话是秦枭叫他说的,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决断”了什么,只知道舅舅要去打仗了,要走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想到这,小朋友的眼眶就酸酸的。 外祖父外祖母就是去打仗,然后再也没回来,秦太尉也是因为早年打仗时留了暗伤,晚年才被病痛折磨,最终只撑到百里鸿出生便也去了。 所以对百里鸿来说,打仗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他很可能会就此再失去一个亲人,甚至可以说,是他如今唯一重要的亲人。 娘亲走了,若是舅舅也走,那他 小朋友极力忍着眼中酸涩,小手用劲揪着自己的衣袍。 舅舅说了,他是皇帝,当着大臣们的面不能哭。 楚九辩此刻也没注意到小朋友的神情,他只是微垂着眼睫,脑海中思绪繁杂,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直到他听到秦枭的声音响起,道:“墨巴赞普既然指名要本王去和谈,那本王便去一趟。” 他视线扫过众人,淡声道:“朝中有诸位在,本王离开也放心。” 众人没想到他们还没相劝,秦枭就已经打算出征了。 于是他们又想着,是不是应该再假意劝他留下。 但秦枭已经继续开口道:“只是陛下年岁尚小,需要有人时刻教导。因而待本王离京之后,便由楚太傅暂代辅政。” 众人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在他们看来,秦枭与楚九辩早就绑在了一起。 可楚九辩却只觉得心脏沉沉跳了下,缓缓抬眸看向秦枭。 别人不清楚他与秦枭的关系,可他自己却心知肚明。 他们二人之间只有那点微薄的信任。 他从没想过秦枭会把辅政之权交给他。 可 秦枭幽邃的双眸落在青年身上,对上了他复杂难辨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怎么会这样???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 60-65 第61章 宁王出征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秦枭重新看向在座众人。 简宏卓紧蹙的眉心始终没落下过,此刻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道:“大人三思。陛下年幼,朝中还需您继续辅政,若不然还是派其他人去和谈吧。” 此去凶多吉少,所有人都会想尽办法杀死秦枭。 简宏卓不想让他去冒这个险。 “敌军指名要本王去,其他人去了也没用,此事不必再议。”秦枭又对众人道,“出征要备的东西本王已经命安总军去通知了,诸位若有什么要补充的,或者有想要送到本王身边的人,也都一并安排了吧。” 临时调拨五万军士,秦枭必不可能都寻到秦家旧部,定会有其他势力安插进来的人。 但他也没办法,这件事来的太突然,怪只怪他在西北的眼线太少,能得到的消息渠道有限。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出发,尽量赶在一个月内到达西北,以免屠城。 其他人听他大大方方要他们塞人进来,面上不显,心里却都有些尴尬。 简宏卓知道自己劝了也没用,不由偏头看了楚九辩一眼。 此前在河西郡,他见识过这位楚太傅的手段。 既懂医术,又能凭空变出那么多粮食,且在这朝中,他也能言善辩、锋芒毕露,各项能力自是不用多说,要他来辅政再合适不过。 所以便是秦枭离开了,京中之事应当也不需要操心。 反倒是西北那边,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 众人确实要各自回去准备些事情,因此在秦枭叫他们走之后,便也都出了宫去。 这些心怀鬼胎的大臣们离开养心殿之后,殿内便只剩了楚九辩与秦枭,以及从刚才起就已经强忍着眼泪的百里鸿。 眼下外人都走了,小朋友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断了线般大颗大颗滚落。 可他却没有哭出声,就那么无声地流着泪,仰头看站在身侧的舅舅。 舅舅那么高,他都只能看到对方的下颌线。 他已经不是刚刚失去母后的小朋友了,他知道舅舅这次必须去打仗,这是为了救很多人。 所以便是心里再害怕,再难过,百里鸿也知道自己不该开口阻拦。 可他的小手,却还是忍不住小心揪住了舅舅的衣摆,紧紧攥着。 秦枭垂眸,见小孩哭得小脸都花了。 便俯身将他抱起来。 小朋友脸埋在舅舅肩头,短短的胳膊抱住他的脖颈,终于还是一抽一抽地哽咽起来。 秦枭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缓步行至楚九辩身侧的座椅上坐下。 楚九辩始终垂着眼,直到小朋友哭声渐渐小了,他才偏头去看。 因为此前楚九辩提过一次,所以秦枭也不再囫囵用衣服给小孩擦眼泪了,而是从胸前拿出手帕,却不想竟连带着拽出了另一张帕子。 他手中那张纯白无物,连带出来的那张帕子上,却在角落绣着一朵银线绣成的茉莉花。 可楚九辩分明记得,对方从来用的都是没有任何印记的手帕。 秦枭也发现自己竟带出了另一张帕子,便顺手将其叠好,重新放入胸前暗袋。 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楚九辩定定瞧着,胸口忽然更堵了一些。 “舅舅,苗苗想你。”百里鸿可怜兮兮地看着秦枭,眼泪根本止不住。 秦枭也不说话,就轻轻帮他拭泪。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本该以“自我”为中心,更想要表达自我才对,可百里鸿小小年纪经历了太多,比同龄小朋友更早熟。 因此他已经能用理智克制自己的思想。 他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只小声道:“舅舅要回来。” 秦枭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依旧没说话,但却笑得格外温柔。 楚九辩望着他的侧脸,又在对方看过来时避开视线。 接下来的两日内,无论是秦枭还是楚九辩,都格外忙碌。 秦枭一天到晚都不见人,便是吃饭的时候也不曾回来,都是楚九辩带着百里鸿一起吃。 百里鸿也好像调理好了自己,表现得如往常一样乖巧懂事,只偶尔会在某个时刻看向殿门处,又若无其事般收回视线。 但楚九辩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小朋友心里的彷徨和难过。 十二日晚上,百里鸿迟迟没有睡觉,洗漱好了就在床上玩楚九辩昨日送他的九连环。 洪福看得心疼,便叫小玉子去找了秦枭。 但明日就要出征,秦枭今晚要做最后的清点,还没有回宫。 小玉子便又去寻了楚九辩。 太傅大人往常睡得不晚,但今晚都快三更了,他寻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楚九辩正坐在院子里。 听到百里鸿一直不睡觉,楚九辩就知道小朋友是想等秦枭回来。 于是他起身跟着小玉子去了养心殿。 进了卧房,果然瞧见小朋友小小一团裹着被子,闷头鼓捣手里的九连环。 听到动静,百里鸿便刷地转头看过来。 瞧见是楚九辩,他那双澄亮的大眼睛里便闪过显而易见的失落,又忙掩藏情绪,露出乖巧的笑。 楚九辩心里一软,行至他身边。 洪福给他搬了把椅子放到床边,而后就退了出去。 楚九辩在椅子上坐下来。 “先生。”百里鸿乖乖叫人,奶声奶气的。 小朋友再喜欢楚九辩,也比不上与秦枭的血脉亲情。 此前有秦枭在,所以小朋友觉得自己有靠山,有后盾,也更容易放下心防去接纳他人。 可若是秦枭走了,百里鸿就会在自己周围围上一圈保护壳,缩进去。 甚至就连楚九辩,百里鸿也可能不会再放心地对他撒娇卖乖,因为他怕对方不会像舅舅那样完全地包容自己。 正是因为知道小孩心里的想法,楚九辩才能看出他的小心翼翼。 可他是个才三岁多的小朋友啊。 楚九辩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冲他张开怀抱,温声道:“要不要先生抱?” 百里鸿小嘴一瘪,当即放下九连环扑进他怀中。 小小软软的一团,楚九辩拿过毯子连带着小孩一起抱紧。 “先生。”百里鸿哽咽道,“苗苗怕。” “怕什么?”楚九辩声音又柔又轻。 百里鸿的眼泪顺着柔软的小脸滑落,洇湿了楚九辩的肩头。 “苗苗怕先生不喜欢我。” 他连“朕”都不说了。 楚九辩同秦枭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别怕。先生会和舅舅一样永远喜欢你,永远站在你身边。” 小朋友稍微离开他的怀抱,花了一张小脸,可怜兮兮道:“真的吗?” 楚九辩擦去他脸上的泪痕,说:“真的。” 百里鸿便又窝进他怀里,过了一会才小声道:“先生,舅舅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 “对。”楚九辩说,“他会活着回来。” 他没说“平安”二字,因为他知道,秦枭会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百里鸿这才放下心。 先生是神明,他说舅舅会活着回来,舅舅就一定会回来的! 小孩这几日心思重,眼下知道楚九辩会一直陪着自己,舅舅也一定会回来,他心里的大石头便落下了。 于是迟来的困意袭上来,小孩不多时就窝在楚九辩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了过去。 楚九辩将他小心地放到床榻上,盖好被子,这才起身出门。 洪福和小玉子都守在外间,见楚九辩出来齐齐行礼。 这就是洪福的高明之处,明明他与楚九辩这么熟了,自己如今又是司礼监掌事太监,相当于朝中二三品的官职,可他却依旧谦卑,从未有过一丝半毫的逾矩。 便是对秦枭,他也如此。 楚九辩低声道:“陛下睡了,我出去走走。” “是。” 楚九辩出了正殿,站在宽阔的院落中仰望天际。 明月高悬,星辉黯淡。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察觉到什么,便收回视线看向院门,恰好就见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踏进门。 对方显然也瞧见了楚九辩,脚步微微一顿,而后便继续向前,直至来到楚九辩身前两步远的地方才站定。 “都安排好了?”楚九辩问。 秦枭脸上未见疲色,只下颌棱角更分明了些,像是瘦了。 “嗯。”秦枭朝他身后的殿宇看了眼,“陛下睡了?” 楚九辩点头。 秦枭便笑了下,说:“一起走走?” 楚九辩本想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但没问出来,只点了下头。 月光如纱,映着皇城内外大街小巷。 百姓们都已经睡沉,权贵们却彻夜不眠,所有人都知道天一亮,这京中权势最盛的宁王大人便要率军出征。 能不能回得来,端看其余人手段如何。 皇城外,五万军士也已经整装待发。 秦朝阳再一次核对着人数身份以及路上的军饷,一丝不苟。 安无疾也始终带着御林军忙前忙后,精神高度紧张。 此次出征,秦枭连秦朝阳都不带,将他留到宫中帮楚九辩处理各种杂事。 甚至在暗处,秦枭还交代了更多。 他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出征的。 宫中,楚九辩与秦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西侧院。 这是秦枭的住所,此前院中也没什么景致,比起正殿与东侧院甚至都没什么人气儿。 可眼下,楚九辩却看到了满院的茉莉花。 花期都要过去了,也不知秦枭是何时叫人种下的。 “你喜欢茉莉花?”楚九辩问。 秦枭便也看着那些摇曳的纯白花枝,说:“感觉很特别。” “哪里特别?” 秦枭就笑,也不多说。 九月夜风微凉,清雅的味道沾染了二人的衣袍。 他们本该有很多话要说,但又觉得彼此心知肚明。 因而许久过去,他们就始终默默无言地在院中缓步走着,步调一致。 谁也没提要在此刻分别。 直至秦朝阳从宫外赶回来,站在院门外瞧着那并肩踱步的两人,沉声道:“大人,该准备出发了。” 说罢,他就悄声退到更远的地方,不过多打扰。 楚九辩停下脚步。 秦枭却继续向前行至花丛边,伸手轻轻摩挲了下其中一朵花的花瓣。 楚九辩静静瞧着他。 几息过后,秦枭才回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与他对视。 头顶是斜斜的莹白月光,身后是重叠的纯白花海,男人一袭黑衣格外瞩目。 秦枭眼底含着笑,说:“想不想再与我赌一次?” “赌什么?”楚九辩问。 秦枭道:“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楚九辩就也笑了,说:“那我和陛下等你回来。” 青年眸中含笑,一身白衣如雪如月。 秦枭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朝院外走去。 “去休息吧。”男人微沉的嗓音伴着清浅的花香,散在空气里。 楚九辩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抬步也朝院外走。 可迈出两步之后,他却又停下。 不多时,他终于踏出院门,手中却多了一支歪了一片花瓣的纯白茉莉。 养心殿卧房内,百里鸿背对着门蜷成一团。 待到门口伫立许久的脚步走远,小朋友才裹紧了被子,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滚落。 先生说了,舅舅会平安回来的。 == 秦枭离开之后好像一切都变了,京中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竟神奇的平静下来。 便是早朝之上,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楚九辩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所有人都在等,等西北那边的最终结果。 他冷眼将一切收入眼底,手头的事始终一丝不苟地处理着,没有丝毫懈怠。 科举的名单已经定下了,各地方上的考试场地——贡院,也都已经建设完成。 楚九辩叫秦川派人去各地暗访了一遍,有问题的也已经都下令叫他们修改。 那些本来仗着在偏远地区所以随意糊弄了事的衙门,收到朝廷来信斥责后,吓得差点原地升天,再不敢糊弄。 此前调查各地漕运人选的时候,楚九辩就见识过了秦川的手段和【人脉】这个关键词的用途。 此次贡院之事,秦川一听就知道定也是楚九辩的意思,他一边怀疑楚九辩与大祭司的关系,一边认真办事。 科举一事利在百姓,也利在朝廷,秦川没必要也没理由拒绝此项任务。 而这次任务的奖励,他依旧想换一次保命机会,被大祭司无情拒绝,并反手送出了手持连弩。 秦川拿到连弩之后说爱不释手都是轻的,还请大祭司再多发几个任务,他想多要几样不同兵器。 楚九辩没想到他这么喜欢兵器,想着若是哪天给他拿个机_枪出来,还不得给他乐疯? 他想着要不现在就让秦川去保护陆尧,但秦川却犹豫道:“可以晚些再去吗?” “怎么?”大祭司问。 秦川也知道瞒不住,便直言道:“在下想去趟西北。” 楚九辩瞧着他手中的连弩,沉默片刻后道:“之后再去寻陆尧亦可,吾先赐你奖赏。” 他从商城里买了青霉素,换了包装后给他: “此药物口服,一次一粒,一日三次,可减少伤口溃烂的几率。不过要提前少量试用,无不良反应再服用。” 大祭司难得说这么长一串话,可秦川却根本心思多想。 因为他在听到“减少伤口溃烂”几个字的时候,心就是一沉。 大祭司定是猜出他要去找秦枭,可为什么给他这种药? 若是给所有将士们准备的,那这些也太少了。 所以,是秦枭会受伤吗? 而且还可能会到伤口溃烂的地步? 想到这,秦川便一刻也待不住了,起身作揖请辞。 大祭司说这个药要提前试用,没有不良反应才能吃,所以要趁着秦枭还健康的时候试用,否则真到了重伤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需要让人试验一下这药物是否真的有用,以及是否无毒,以防万一。 楚九辩就叫系统把人送出去。 然后就沉默了。 一盒青霉素只需要两个积分,可楚九辩却没想到自己会买它,而且是在猜到秦川要把连弩送去给秦枭的时候。 楚九辩独自在神域中坐了许久,终是笑了声。 宁王大人这心机可够重的,说要和他赌,却偏不告诉他赌约,定是故意叫他惦记。 楚九辩出了神域,偏不去想他。 第二日,也是秦枭离开的第十日。 楚九辩将第一批试题交给了秦朝阳,叫他派那些培训好的考官与暗卫们一同出发,最晚二十九日之前也该到了,待到九月三十日,科举就能正式开考。 而各家运送细盐的商队,今日也已经都回来了。 第一批细盐的收入极为可观,几乎占了商队这一趟收入的一半,如此暴利的买卖,谁都想一直做下去。 因此在楚九辩放出消息,说自己手中还有与第一批相同数量的细盐等着卖,各家便都记着“表忠心”。 不说本就做不了什么假账的王、陆、萧三家,就是邱家也把那些小心思都收了起来,给楚九辩结的款比此前预想的还要多出许多。 这些钱楚九辩拿到手之后都没捂热,就批了几十万两充作军饷,命兵部郎中寇桥与户部侍郎王朋义一起,领三千军士护送,尽快追上几日前就已经出发的粮草队伍。 寇桥出身秦家军,是秦枭的人,不过他此前还是兵部员外郎,是河西郡赈灾一事上立了功,才被提拔为兵部郎中。 眼下叫他负责护送军饷再合适不过。 至于户部侍郎王朋义,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被楚九辩以“皇帝”的名义单独传召。 更没想到对方会把运送几十万两白银的差事交给自己,出了宫门,一直等到了家门口他都想不通。 莫非楚九辩是看王家势大,所以觉得他得了这个差事不会被其他人抢了去? 还是说,楚九辩是想着以王家素来看重名声的做法和傲气,在大是大非面前定会站在朝廷这边,所以才让他这个王家人随护军饷? 他自己想不通,便直接去寻了祖父礼部尚书王致远,把自己方才在宫里与楚九辩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王致远听完久久不语。 在王朋义被传召入宫的时候,王致远就已经得了消息,猜测过应当是为了护送军饷一事,想着楚九辩或许是想让王朋义提供几个合适的护送人选,又或者想要他仔细清点银两。 但他独独没想过楚九辩竟然要让王朋义亲自护送军饷。 军饷何其重要? 便是延误几日,可能都会使秦枭带领的五万军师吃不饱饭,被敌军压着打。 这种情况下,楚九辩万不可能叫各方势力的人插手,最应该的就是命秦朝阳护送。 不过是给他个临时的一官半职,特事特办,其他人也说不了什么。 可如今楚九辩不仅用了世家的人,还用了王朋义这个高官! 王致远忽然就笑了,笑得愉悦而畅快。 他站起身,走到王朋义身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差事你定要好好地办!且不可出差错。” “孙儿明白。”王朋义本来也没打算糊弄。 他心中明白西北之事就是针对秦枭的阴谋,很多人都希望他死在那,延误军饷粮草绝对是个能把他逼入绝境的好办法。 可王朋义不会那么做。 自己人如何斗都没关系,可勾结外敌,那就与叛国无异! 他们王家子弟绝不可能做那卖国贼。 王致远看着他,眼中有欣赏有无奈,但更多的是释怀。 “去吧。”他道:“我们终归是老了,比不得年轻人。” 更比不得神明的胸襟啊…… 不得不说,王致远叫他做好差事,王朋义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 此前他还担心家族会叫他延误军饷,现在看来他祖父能屹立三代朝堂,王家世代名声传家,都是有原因的。 王朋义回到自己院子,却没想到见着了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堂弟王其琛。 青年依旧那副披头散发的恣意模样,眉眼更添张扬。 “堂兄,好久不见啊。”王其琛笑眯眯迎上前。 王朋义就笑了声:“最近忙正事了吗?” “那当然,正想着带你去见见我最近忙碌的成果呢。” “现在不行。”王朋义道。 “你有事?”王其琛问道,“要出门吗?” “要出远门。”王朋义就把自己要护送军饷的事说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不知楚大人为何会派我去。”他随口说了句。 王其琛却美眸微眯了下,折扇轻敲着掌心。 此前大祭司问他工部侍郎刘峻棋与王致远的关系时,他就提起过王朋义,还说自己这位堂兄心软仁善,才华横溢,还有自己的追求,只是被家族身份困住了,若是能给他适当的空间,他定能施展抱负等等。 当时大祭司虽没说什么,但肯定是听进去了。 此前大祭司不让他把“大祭司”存在的事透露给楚九辩,王其琛应下了。 只不过转头他就想着大祭司的名号早就从漠北传到了京城,楚九辩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大祭司本名并非这个,而是其他。 但楚九辩那样能在朝中搅弄风云的人物,定然猜到了大祭司是他的旧识,说不定这两位神明都已经相认了。 所以楚九辩很可能会从大祭司那里得到王朋义为人可靠的消息,便就可能把护送军饷这样的重要任务交给他。 思及此,王其琛不由仔细打量王朋义。 他这个堂兄处处好,就一点,实在是被家族束缚得太紧。 可万一他这次也为了家族做了错事,损害了楚九辩的利益,那王其琛这个举荐人不就给大祭司惹麻烦了吗? 王其琛思绪百转。 大祭司与楚九辩的关系那样好,甚至很可能是伴侣,若是因为他介绍的人出错而闹别扭,那他简直不敢想自己将惹出多大的事。 那可是得罪两位神明! 越想,他就越紧张,脸上笑意还在,神情却已经严肃下来。 “堂兄。”他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浮,“会不会楚太傅就是看出了你为人正直又有能力,所以纯粹就是信任你本人,这才叫你去送军饷?” 王朋义一愣。 楚九辩相信他?怎么可能? 可他又不由想起方才祖父的态度,以及对方那句有些怅然的感慨。 会不会祖父就是看出了楚九辩知人善用,所以才对对方有了敬意,才说要他务必做好这个差事? 王其琛瞧着他的神情便知晓对方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也肯定会认真做事。 这便好了,以王朋义的才能本事,决定要护好军饷,那就一定没问题。 王其琛撑开折扇,心情颇好。 不过等下次进了神域,他得问问大祭司是不是已经和楚九辩相认了。 对,他的造纸工坊已经实现了量产,今日他来找王朋义其实就是想带他去瞧一眼。 那些品质远高出于“琅琊金纸”的纸张已经可以开始出售,不若今晚他就寻一趟大祭司汇报进度,再请对方给新纸取个美名。 与此同时,南疆的染布工坊内,司徒昭翎稀罕地摸着手里柔软光滑的绸缎,颜色还是她最喜欢的淡紫色。 再抬眼,不远处的木架上,一匹匹颜色鲜亮的绸缎在阳光下好似都闪着光。 不,那就是在发光! 因为织娘在织布的时候在这些鲜亮的丝线中加入了银色的丝线,交相呼应便有了光泽。 这些料子做成衣服,再绣上新颖别致的花样,不知道会有多好看! 司徒昭翎觉得今晚她该见大祭司一面,显摆一下自己的成果,能得到表扬就更好啦。 对,还有此前大祭司让她种的棉花,她也交给了寨子里最擅长种植的几位长老负责,早上的时候就有两位长老派人过来,说是已经开了花。 正好把棉花也带给大祭司看看。 于是当夜,楚九辩刚坐进浴桶里,就听系统通知说:【宿主,信徒司徒昭翎与信徒王其琛请求进入神域。】 作者有话要说: 愿宁王早日凯旋[鼓掌][加油] 第62章 一月之期 这两个信徒倒是来的巧,楚九辩本也想找他们二人来着。 “先叫他们俩进神域吧,我洗完澡再去。”楚九辩道。 【好的。】系统很多时候都很配合也很听话,楚九辩很满意。 光泡着也无聊,楚九辩就道:“帮我转述一下他们在做什么吧,能看画面吗?” 【可以的宿主。语音转述不要积分,把画面投影到现实世界每次都要扣除三积分,是否确定投影?】 楚九辩:“” “你以后直接跟我说砍完价的价格。” 系统现在好像是真的“掌握”了砍价规则,每次都是取中间值。 这次它说“三积分”,说明他猜测楚九辩会砍价到“一积分”,这样它就能收获中间值的“两积分”。 本来楚九辩一开始砍价还砍的挺开心,觉得自己占了些便宜。 但自从他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功能,都是系统自己随意定价,他就觉得自己怎么都会亏,便也懒得讲了。 系统反应了下,才道:【好的宿主,已经扣除两积分,画面已投放。】 楚九辩双臂搭在桶边,下巴枕在手腕上。 面前的屏幕里是神域中的画面。 司途昭翎身着淡紫色的长裙,衬着少女本就姣好的容貌更显俏丽。 神域中的凤凰似乎格外偏爱她,没等她下坠,它就已经接住了她,欢快地鸣叫着在神域之上盘旋。 司途昭翎今日不是空着手进来的。 她左手抱着一个花盆,盆里种着一朵已经开放的棉花。 她另一只手臂上,则挂着各种颜色的丝绸料子,五彩缤纷,被金凤带着在空中盘旋的时候,好似给金凤镀上了一层彩色光晕。 王其琛只带了几页纸,因此比她先一步进了神域。 此刻他还站在桌前没有落座,仰头瞧着这一幕,一时恍惚。 若不是知道这神域中只有大祭祀和祂的信徒能进来,王其琛都要觉得自己是瞧见了仙女。 司途昭翎便是手里拿的满满当当,也不忘与金凤互动。 她俯下身用脸颊贴着金凤毛茸茸的羽毛蹭了蹭,笑道:“好凤凰,快把我放下去吧。” 金凤这才缓缓落到地上,化作一缕烟雾消散。 司途昭翎也稳稳落地,而那些金色的烟雾又在半空重新凝聚成金凤,飞入云层中消失不见。 只偶尔几声凤鸣和着龙吟,叫人知道它还在此界。 司途昭翎落地后其实就瞧见不远处还站着个人,但她还是先抱着一堆东西给大祭司行了礼。 知道大祭司有时候会来的晚一些,因此她行完礼没得到回应便自己站好,把手中的东西都堆到了桌上,她才呼了口气,转身看向多出来的一个人。 她此前就知道大祭司还有其他信徒,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着,不由好奇地打量着王其琛。 越看,她眼睛就越亮。 “公子好生俊美。”小姑娘一点不吝啬夸赞。 且比起京城中含蓄的闺秀,她性格也更外放,更喜欢表达。 王其琛极少见有女子这般直白地表达欣赏,不过他也只略惊讶了一瞬,便也笑着拱手作揖,道:“谢姑娘夸赞。若非此界只有大祭司与信徒能进来,在下瞧着姑娘都险些以为是见着了仙女。” 他说的是实话,且习惯了与人这般交流,因此便是有些油嘴滑舌的词句,由他口中说出来也格外真诚。 司途昭翎当即笑道:“公子可真会说话。” 而后她又朝对方走了两步,行了个南疆部族的礼道:“南疆郡主司途昭翎,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王其琛很是惊讶。 竟然是南疆郡主,这般人物竟也是大祭司的信徒。 他觉得不可思议,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心中诧异,他面上却仍带着笑,端正行礼道:“在下琅琊王氏少主王其琛,郡主叫我名字即可。”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霁月公子,怪不得气质如此出尘。”司途昭翎眼睛都亮了。 她虽远在南疆,但也听说过京中有一位风流纨绔王霁月,这人此前闻名大多都是因为“救风尘”。 不管男的女的,小倌还是妓子,只要人品过得去,又求上了他,他都是能救则救。 因此江湖中无数男男女女都对他褒贬不一,又爱又恨。 褒自然是因为他仗义,贬自然是因为他花心。 而对他的爱恨,则皆因他那张脸,和这般纨绔的品性。 司途昭翎早就想瞧瞧这该是怎样人物,今日可算是得见了,可比她以为的还要俊美! “王公子瞧着比我大些,不若我以后就叫你王大哥如何?”她道。 王其琛也瞧出这姑娘不拘小节,便也不客气,道:“那我便托大,叫你小翎了。” “好啊。”司途昭翎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家中还有个孪生弟弟,一直想要个兄长,今日可算是圆了这个心愿。” 两个社牛,短短几句话就差拜把子了。 称兄道妹之后,王其琛就与她聊起了那些布料,且对其中那块淡粉的情有独钟,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还往自己脸边比了比,问司途昭翎好不好看。 司途昭翎自是双眼放光,点头如捣蒜,一口一个“我兄长穿什么都好看”。 楚九辩被逗得一直笑。 等两人都从做什么花色和样式的衣服,聊到了要如何开铺子,如何用手中这些布料打击江浙丝绸,楚九辩才洗好澡,姗姗进了神域。 二人察觉到他的到来,立刻止住话头,起身行礼。 楚九辩就叫了起。 两人便接连汇报了自己近日的成果。 丝绸可以大批量生产,棉花也已经有了种植的办法,而王其琛的新纸也能开始出售了。 楚九辩很满意他们的效率。 既然这两人刚才都聊到了如何开铺子,楚九辩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他叫司途昭翎把丝绸拿出一部分到神域,交给王其琛。 王其琛负责在京中开铺子,帮司途昭翎卖这些丝绸衣料。 两人方才就聊到了这些,眼下更是有了更多想法,都迫不及待地要去做。 至于新纸的事,王其琛需要用它打击王家家主一脉的势力。 这件事他心中自有章程,楚九辩也不多插手,只说丝绸和造纸的利润,他们都可以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再交到神域就可以。 两人不想要什么利益,但推辞不过,便也只能应下。 待到离开神域之后,他们就开始各自忙碌,王其琛也才想起自己本来要问大祭司与楚九辩的关系来着。算了,等下次再说。 而在这两件事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前往西北的队伍已经出来了将近半个月。 大军驻扎在一处平原之上,举目望去,火光连成了长长一片,宛若火海。 主帅营帐内,只有一张临时搭起的床榻,其他什么都没有。 秦枭合衣躺在被子上,连日来的奔波已经叫他晒黑了些,人也更精壮。 他左手枕在脑后,右手举在眼前,覆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一张锦帕。 锦帕角落是绣好的纯白茉莉。 “谁送的?”一道突兀的男声在帐中响起。 秦枭便起身,缓缓将那锦帕折好放入胸前暗袋,这才抬眼朝声源处看去。 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身形挺拔,身后背着一个包裹,脸上戴着一半面罩,露出的双眸深邃明亮。 秦枭毫不意外他的到来,坐在床边道:“还以为你不会露面。” “我不跟你去西北。”秦川行至他身边坐下来。 秦枭侧头看他:“有事?” “嗯,受人所托。”秦川也不废话,把身后的包裹接下来给他,“我给你求来的,打开看看。” 秦枭就笑了下,打开包裹。 里面正是此前大祭司给秦川的那张小型连弩。 秦枭有些诧异地拿出来,只研究了两下便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射程有多远?” “比箭矢远,还比箭矢准头高”秦川说起兵器就来劲,一口气说了好多,最后才又道:“最重要的是能连发!” 他指了指包裹里的箭筒道:“足有五十支箭,绝对够你出其不意。” 秦枭也觉得这连弩实在对他心意,不由拿出一支箭朝营帐某处的地面上射了过去。 “腾”的一声,连弩深深扎入地里。 “确实不错。”秦枭走过去将那支箭收回来,“哪弄来的?改日多给我做一些。” “目前就这一只,等你用完记得还我,我要找工匠研究。”秦川道。 秦枭颔首:“行。” “还有这个。”秦川走到他身边,从怀中拿出一瓶青霉素递给他,“这药可抑制伤口溃烂,不过要先试用。你现在就吃一片,今夜你无事我再走。” 瓷瓶外瞧不见里面,可当秦枭打开盖子倒出一粒药片之后,却心头一跳。 “谁给你的?”他看向秦川,语气也不由急了些。 秦川抬眉,转瞬就知道他为何是这个反应,便道:“不是楚太傅。” 秦枭眉心一蹙:“那是谁?” 秦川此前试过与他人提起大祭司的事,根本说不出。 眼下他还是不死心地又试了下,依旧说不出“大祭司”的名号。 他只能道:“你不用管,有楚太傅在,那位大概率不会害你。” 他得到大祭司的药之后,就叫秦朝阳去试探过楚九辩的态度,对方给出的答复就是这药可以放心用。 楚九辩与秦枭的关系倒是不必怀疑,既然楚九辩都说了可以相信大祭司,这药也能给秦枭用,那秦川便也安心不少。 那位? 是谁? 秦枭眸色微沉,但没追问。 秦川没什么瞒着他的必要,除非是真的不能说。 既如此,那他也不必逼迫对方。 只是能拿出与楚九辩一样的药片,还能与楚九辩扯上关系的,似乎只能是与他相同的“神明”。 是那位曾经在漠北出现过的大祭司吗? 对方与楚九辩果然有关系。 秦枭此前还想过这两位神明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可眼下看来似乎不是。 可若不是同一个人,那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秦川见他吃下药片,说话时也少了些散漫:“你知道为什么会给你这个药吗?” 秦枭抬眸看他:“我会受伤。” “是。” “那就不会死。”秦枭道。 秦川蹙眉,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来。 他们虽是亲兄弟,可却早早分离,直至少年时才重新有了联系。 甚至在见到秦川之前,秦枭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弟弟。 分别太久,又没有感情基础,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便始终不尴不尬。 尤其两人都不太善于表达情感,习惯了隐藏真实的内心,以至于相认这么多年,相处起来还是无法做到有话直说。 秦枭将连弩收起来,重新走回床边坐下。 秦川便也坐下来,说:“你睡吧,我盯着些就成。” “嗯。”秦枭点头,又道:“你要去做的事可安全?” “很安全。” 秦枭便也没话了。 兄弟俩沉默许久,秦枭才躺下来。 但却没睡意,各种想法在脑海中纷至沓来。 一会想着到了下一个郡县要如何再带一些守卫军走,一会想着西北那边的情况如何了,一会又想楚九辩和百里鸿在京中可还安稳。 最后,他又不由想,楚九辩与那位大祭司,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川坐了一阵,偏头就发现秦枭虽闭着眼,却显然没睡着。 顿了顿,他才问道:“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没有。”秦枭没睁眼。 隔了一阵,秦川又问:“那个手帕是谁送的?” “我自己的。”秦枭道。 秦川:“谁碰过吗?” 秦枭睁眼看他:“我要睡了。” “哦。”秦川闭嘴了。 秦枭闭上眼,过了一阵,才真的睡着了。 秦川就在床边坐了一夜,一直没见人有什么不对,因此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他便闪身离开了营帐。 他没多逗留,顺着大祭司给他的地址,一路前往鲁地寻陆尧。 秦枭从北直隶出发,率军五万。 他虽没带着秦朝阳,但却带上了京郊城防军的副总军程硕。 程硕年三十八,身高两米有余,身型健硕,一手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曾经随着秦将军夫妻俩上战场,战无不胜。 秦太尉率军回京城辅助英宗上位的时候,也是因为他在,才令各方势力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秦枭出征带了他做副将,明摆着就不是为了和谈。 自然其他人也知道,说什么“和谈”都是借口,无论是西域塞国的墨巴赞普,还是大宁境内的各方势力,都没打算让秦枭或者离开甘肃。 因此,秦枭从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从北直隶一路行至陕西,一路上经过各大郡县城池,他都会用兵符收了当地一半的守卫军加入西行的队伍,因而当他行至陕西的时候,从京城带出来的五万将士,已经变成了十一万! 只是也因为队伍长了,行进的速度便慢了。 于是当他们到达陕西西北部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 墨巴赞普的十三万军队,一月前就在河西走廊附近安营扎寨,他信中要求的,便是在一月之期到来之前,秦枭能到河西走廊与他“和谈”。 眼下秦枭已经到了陕西与甘肃中部的交界处,距离塞国军队所在的位置不过一日脚程。 他没有下令修整,而是继续向前,准备赶到约定地点再休息。 而当夜,他也确实赶在子时之前到了约定地点,并派人快马加鞭去了几十公里外的塞国营帐,将自己到来的消息告知墨巴赞普,请他决定明日几时开始和谈。 墨巴赞普此次亲自率军出征,收到消息时还不到子时,他正在主营帐中大摆宴席。 他坐于主座之上,戴着圆顶高帽,一身暗色短打,双眼深邃满脸凶相。 便只是平静瞧着人,也显得怒目圆睁。 在他下手位置,坐着一身着暗红色绣金蟒袍的年轻男子,墨发被金制发冠高高束起。 身如青柏,气度非凡。 再下手处,则东西两面隔着过道,面对面各摆着四张席位。 席位上坐着的,泾渭分明,一边是西域塞国的将军与文臣,一边是定北王百里御手下的谋士与武将。 两方人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舞姬窈窕,乐声靡靡,瞧着倒真像是“亲如一家”。 也好似谁都没注意到那匆匆赶来汇报的下属,以及墨巴赞普手中那纸信件。 “定北王殿下。”墨巴赞普将信纸扔到脚下,侧眸瞧着下手处的青年,“你此前说此地至京城,便是急行军也不可能在一月内到达,可眼下朝廷的军队可已经到了。” 百里御指尖把玩着酒樽,语气懒散道:“是吗?那可能是宁王走的快吧。” 墨巴赞普定定注视着他,双眸微眯:“定北王莫不是觉得,只有你们中原人有脑子吧?” “赞普这是何意?”百里御好像有些惊讶。 墨巴赞普冷冷勾唇:“你是算准了宁王会赶在最后一日到达,耍本君呢是吧?” “此话怎讲?” “少给我装!”墨巴赞普忽然一拍桌子,下方谈笑风生,好似醉的不成样子的几人都同时噤声,眼神也在顷刻间变得一个比一个清醒。 乐声和舞姬们也都在同时停下来,噤若寒蝉。 倒是百里御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才抬眼瞧向主位之上的塞国国主,轻笑了声。 他确实是故意的。 他与墨巴赞普的交易内容很简单。 对方帮他引来秦枭,除掉对方,百里御则把甘肃让给塞国。 墨巴赞普还准备“大度”地给秦枭一个期限,若是他不能在期限内到达,那塞国军队就有理由屠城。 但到时候,墨巴赞普肯定会假装“仁德”,不去屠城,只传播大宁朝廷无能之类的传言,然后理所当然地获取甘肃百姓的民心。 这对墨巴赞普是绝佳的一项交易,百里御也能除掉秦枭。 可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他这位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定北王,就会背上“无能”,甚至“卖国”之类的名声,这对他日后所图之事损害极大。 因此百里御才有意将给秦枭的时间定在“一个月”,从京城来到此处,便是十几万人的队伍,快速前进的话也定能赶到。 而据他了解,秦枭此人是个喜欢利益最大化的人。 他定会把这一个月时间利用得满满当当,一路走一路收编军队,争取在最后一日到达约定地点,一天都不浪费。 果不其然,秦枭真就按着他所想的结果,赶在最后一日到了此地。 而百里御此前就安排在陕甘两地以及附近郡县的人,也从今早开始行动。 这些人不做别的,只负责把一则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消息内容就是:宁王赶在约定之日到达,可墨巴赞普却反悔要屠城,是定北王主动被他捅了一刀,才拦住他没叫他屠城,也为宁王争取到了最后一日赶来的机会。 如此一来,百里御的名声就不再是“无能被俘虏”,更不会是卖国贼。 能为了护住百姓,宁可自己挨敌军一刀。 百里御会是陕甘两地,甚至整个大宁百姓心中的仁善之主。 便是这次城破被俘,也可以在此后慢慢扭转百姓的想法,他会成为一个没有污点,还拥有百姓爱戴的亲王。 他这般做法,直接把墨巴赞普的计划打乱,甚至还反手给了他一击。 如此他在甘肃百姓心中,已经是一个残暴的外族国主。 便是此次交易完成,秦枭被杀,甘肃送给塞国,墨巴赞普也得不到百姓的心。 那之后百里御和朝廷再想把甘肃收回来,也都是民心所向。 墨巴赞普不是傻子,在这般流言开始传播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今夜这场宴席,也可谓鸿门宴。 “未经本君同意,你便擅自传播流言为自己扬名。”墨巴赞普眸中闪过杀意,“定北王可真是好手段。” 百里御轻笑道:“此前赞普命人将曼陀罗传进我大宁境内的时候,可也没经过本王的同意。” 曼陀罗从他的封地流出去,若不是楚九辩和秦枭手段狠绝,就真要酿成大祸。 届时此事即便与百里御无关,也会叫朝廷找他问责,百姓也对他颇多怨气。 眼下他不过是简单回击一下,算得了什么大事? 眼见着墨巴赞普面色阴沉下来,百里御又是一笑,缓了语气说:“你一次我一次,也算是扯平了。不过交易之事还作数,只要除了宁王,甘肃就还是您的。” 墨巴赞普冷嗤道:“大宁十一万大军,除掉宁王谈何容易?” 若是最初从京城带出来的五万大军,他倒是能与其对上一对,说不准能直接把陕西也打下来。 可眼下对方十一万大军,他手中也才十三万,实在没有硬碰硬的必要。 总归这位定北王也要寻其他手段杀了宁王,大宁也有各方势力想除了他,那他这个“外人”,就坐山观虎斗便可。 总归他已经进了甘肃,便是宁王不死,定北王也休想把甘肃再要回去。 “本王自有安排,赞普只需做做样子便可。”百里御道。 墨巴赞普死死盯着他。 半晌,他才收回视线看向帐内的舞姬,仰头干了一杯酒。 乐声继续,剑拔弩张的几人也顷刻间收敛气势,重新举杯饮酒。 == 皇城。 瑶台居内。 夜色幽深,晴了将近一个月的天,今日却又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天气也骤然冷了下来。 楚九辩被窝里放着几只汤婆子,倒是暖和的很。 可他却没什么睡意。 秦枭已经走了一个月,应该已经到地方了吧,不知顺利与否。 可对方离他太远,便是快马加鞭地送消息,送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没了时效性。 但如果秦枭是他的信徒,楚九辩就能随时看到他的状况了。 他不是担心对方会出事,只是想知道第一手消息,万一西北那边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也能早做准备。 思及此,楚九辩就闭上眼,进入了神域。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抽老公啦。 第63章 警告警告 楚九辩进了神域之后,立刻呼叫系统:“抽卡。” 他手里还有几张重复卡牌,随意用哪个都能抽出秦枭。 【检测到积分不足以抽取新卡牌,请问宿主是否抽取已有卡牌上的信徒?】 “是。” 【好的。您现在还有一张财富卡,一张武装卡,两张魅力卡,请选择。】 楚九辩选了魅力卡,这次用完,剩下的三张便一样留一个了。 魅力卡翻开,化为四张人物卡牌。 都是老熟人了。 除了王其琛,就是洪福公公,和安无疾。 最后,自然就是秦枭。 楚九辩果断伸手,握住了属于秦枭的卡牌。 下一刻,整个神域忽然疯狂震动起来,红光一闪一闪,刺耳的警报声尖锐长鸣。 系统的机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警——警报——】 【不推荐!】 【不、不推荐选择——】 楚九辩只觉胸口传来强烈的刺痛感,好似有无数根针在疯狂刺激他的五脏六腑。 轰隆—— 神域中竖起的盘龙长柱轰然倒塌,一个接一个。 楚九辩身下的椅子与台阶也猛然坠落至无尽的纯白空间中,他自己也随着强烈的失重感下坠,却始终落不到实处。 就如他从威压上掉下来时一样,好似这坠落永远没有尽头。 也同他本人一样,始终在奔向死亡的路上,又始终被一股寻求生机的渴望吊着,死不彻底,也活不安稳。 直到喉间呛出一口血,沾染了青年散乱的银色长发和纯白的衣袍,亦沾染了神域中那些游动的云雾。 云雾顷刻间就染了血色,僵滞片刻后,这些云雾便猛然化作两只巨大的手臂,稳稳接住了楚九辩,没叫他继续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楚九辩才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卧房的床榻之上。 同时,一口腥甜弥漫在喉间,叫他直接呛咳起来。 他捂着胸口趴到床沿,干呕了几次,才把喉间那股血腥气压下去。 楚九辩双眼遍布血丝,浑身都被冷汗浸湿,发丝黏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已。 他垂着眼睫,眸中情绪却隐隐带着疯狂。 他再次呼叫系统,进入神域。 神域中的一切都已经恢复原样,就连他自己,也重新坐上了高高的神座。 只是同在外界时一样,此刻的他面色惨白,唇角面颊上还带着血迹,狼狈不堪。 “召唤秦枭。”他声音嘶哑,语气格外平静。 【宿主,系统不推荐您抽取该信徒,也不建议您继续尝试。】 “刚才的卡我没抽出来,不算我用过吧?”楚九辩问。 【不算。】 “好。”楚九辩道,“抽武装卡。” 系统沉默半晌,才慢吞吞把武装卡展开。 楚九辩毫不犹豫,再次握住了属于秦枭的卡牌。 神域再次崩塌,在尖锐的警报声中,楚九辩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刺破了。 云雾再次化作大手接住他,这次比上一次还要熟练一些。 再睁眼,楚九辩又一次回到了卧房,口中涌出一大口鲜红,他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 “系统。”他在脑海中又继续叫。 系统一向冷静的机械音竟好似有些焦急,道:【宿主,您不要再尝试了!这是系统创造者的设定,谁都无法违背!】 楚九辩双眸瞬间恢复清明:“系统创造者?是谁?他设定了什么?为什么我抽不出秦枭?” 一连串的问题,系统却一个都没回答,只道:【为了宿主的人身安全,系统暂时封闭神域功能,明日午时再为您开启。】 【神域关闭期间,若有信徒求见,系统会告知宿主,请宿主放心休养,以更好地完成任务。(宿主身上的伤属系统副作用,六个小时后方可痊愈,无需就医。)】 说完这些,系统就彻底装死,无论楚九辩再说什么,对方都不再理了。 楚九辩趴在床边缓了许久,才费力地起身,拖着几乎半残的身体来到桌边,倒了水给自己漱口。 他现在是真觉得外间留个人也挺好,这种时候就不用他自己下地了。 可也只是一个念头,如今天越来越凉,宫人们在自己屋子里都冷,更别说打地铺睡觉了。 楚九辩都想着要不找个时间把“铁炉子”做出来,或者直接做地龙,应当是比直接用炭盆更暖和一些。 话说回来,最近朝中诸事都落在楚九辩一个人身上,很多事他就都转交给了司礼监与秦朝阳去做。 因此洪福最近也很难得空,就连小祥子也没办法侍奉在楚九辩身侧,而是日日跟着师父跑前跑后。 小金子和小银子也时常被借调过去帮忙,楚九辩自己不在意,反倒希望这些孩子都能成长起来,所以这两人就也忙得脚不沾地。 瑶台居内各种杂事,便落在了水清和水云头上。 两个小宫女的成长速度便也有些惊人,出门都能被其他小宫人尊称一句“姐姐”了。 楚九辩思绪一滞。 看来是真伤着了,他这都想了些什么和什么? 他托着疲惫的身体行至床边坐下来,缓缓躺下。 可即便已经很小心,胸口和腹部也还是像被开膛破肚了一样的疼。 真正躺下之后,那股疼痛也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但也不恶化,甚至系统还说六个小时后就好全了。 楚九辩觉得,这或许就是系统的“惩罚”装置。 让你疼,但不让你死,纯纯给教训。 真损,也不知道这系统到底是什么人做出来的,纯变态。 他胡思乱想着,尽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这样就不用在意身上的伤。 于是他不由想起了秦枭。 原来卡牌上一直出现的“不推荐”是真的不推荐,若是他非要反骨,那就是眼下这般下场。 可既然不推荐,直接不把人摆出来不就行了吗? 莫非系统是在“钓鱼执法”? 楚九辩不由想起此前抽过的那些卡牌,所有出现过的身份卡一个个在眼前跳过,他思绪在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因而他便也发现了古怪之处。 从最初的江朔野、司途昭翎,到后面的王其琛和秦川,再到最后的陆尧。 系统每次都给了楚九辩几个选项,可其实到最后,他好像都选了系统标注了“推荐”的那一张卡牌。 就好像系统本就在引导他去选择这些人,甚至可以说,这些信徒其实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因果系统。 楚九辩咀嚼着这四个字,双眸微微眯起。 选择这些人是“因”,还是“果”? 他穿越到大宁,遇到秦枭,遇到百里鸿,这些又是何种因果? 楚九辩脑海中思绪时而清晰时而混乱,直至天亮,他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到第二日一早,小金子捧着热水盆进来叫他洗漱的时候,就瞧见了他脸上干涸的血迹,一声尖叫不仅把院里其他人都叫了进来,也把楚九辩惊醒了。 楚九辩倏然睁开眼,下意识抬手抚摸胸口。 一点痛感都没了,就像系统自己说的那样,六个小时过去,他好全了。 楚九辩:“” 他坐起身,瞧见慌里慌张的几人,忙叫住要去找太医的小银子,说:“我没事,就是流了些鼻血。” 他可不敢说“吐血”,这些人得吓死。 果然听他这么说,众人都显然松了口气。 火气旺的时候是会流鼻血的,楚九辩这么一个身体健康的青年,偶尔流次鼻血也正常。 小祥子忙过了扶着他起身,心疼道:“公子,以后奴才们还是留人守夜吧,您瞧昨夜奴才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知道,定不会叫您这般睡一整夜。” 楚九辩也不是故意不洗脸,实在是昨晚一点力气都没了。 “不用。”他拒绝道,“这次是意外,下次再有便叫你们。” “好吧。”小祥子不情不愿地应了。 “此事不必告诉陛下。”楚九辩又叮嘱道。 此前他的事,小祥子都事无巨细地给秦枭汇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秦枭不多问了,小祥子也不多说了。 眼下楚九辩叫他别说,本就是不想小朋友担心。 小祥子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便叫其他人也都守口如瓶。 洗漱干净后,楚九辩就清清爽爽,照例去了养心殿吃早饭。 今日休沐,他便吃完又与百里鸿一起出门散食,小祥子他们都去了司礼监,他们二人身边就只跟着小玉子一个人伺候。 三人前后走在宫道之上。 楚九辩垂眼看向身侧,小朋友正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走。 天气见凉,小孩也换上了秋装。 略厚实的衣服便衬得他矮墩墩的,走路都比之前更慢些。 百里鸿察觉到视线,便也仰头看他。 对上先生的视线后,小朋友当即笑出一口小白牙,双眼澄亮,已经不似秦枭最初离开那几天一样萎靡。 楚九辩很想揉揉他的小脸,但如今是在外头,他便没伸手,只浅浅笑了下。 百里鸿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先生,舅舅还有多久能回来呀?” 这是秦枭离开之后,小朋友第无数次这么问。 但楚九辩也没糊弄他,更没有不耐烦,而是仔细算了算才说:“大军应当已经到了甘肃,想来再过三个月便回来了。” 百里鸿此前每次这么问,楚九辩因为也不确定,所以给出的回答都有些含糊。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一个较为准确的时间,百里鸿先是一喜,又苦着小脸道:“三个月啊,那舅舅是不是赶不上年节了?” 眼下已经是十月份,十二月三十一号就过年,满打满算也没有三个月了。 “若是他不与将士们一起回来,或许能赶上。”楚九辩道。 轻装简行,从甘肃回到京城也就半月时间,说不准秦枭真能赶回来。 “那太好了!”小朋友眼睛都亮了,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又一遍。 舅舅很快就能回来,他就可以和舅舅一起过年啦! 楚九辩笑看着他兴奋的模样,想必未来三个月,小朋友都要数着日子过了。 他没有出言打击对方,但心里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 秦枭能打下甘肃是毫无疑问的事,只是不知他打下来之后还会不会继续乘胜追击,把塞国军队赶到更远的地方。 那样耽误的时间就更久。 还有秦枭自己,他一个身负重伤的人能清醒着回来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先一步赶回京? 思及此,楚九辩眸色便暗了暗。 系统不叫他抽出秦枭,他就只能依靠秦枭的来信,以及秦川那边的消息渠道。 可无论是哪一样,都有延迟。 他此前收到的消息,其实已经是三、五日前发生的事,如今却不知秦枭那边情况究竟如何了? 更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受了伤 楚九辩蹙眉,不再多想。 秦枭定然能活着回来,便是受了伤也死不了,没什么可想的。 三人行至御花园。 小朋友走累了,便拉着楚九辩一起坐下来,准备歇上一阵。 不多时,他们就忽见两位尚衣局的绣娘从远处赶来,一瞧便是来找他们的。 眼下天渐渐凉了,宫中各位主子和太监宫女也都换上了厚实些的衣裳,宫人们的倒是不急着做,都可以拿去年的衣服先对付几日。 但主子们却都要穿新衣裳,虽说如今宫中正头主子也就皇帝和太皇太后,但其实后宫中也还有些英宗时期留下的太妃太嫔,以及百里鸿那两位不足十岁的皇兄。 前朝这边也住着秦枭和楚九辩,这些都是要准备起来的。 且还有三个月便过年了。 这是百里鸿登基后的第一个年,所以要办得格外隆重。 因此,绣娘们近日都在不断核对修改百里鸿年节上要穿的龙袍,还有楚九辩的一品朝服,以及秦枭与另外七位藩王的亲王蟒袍。 这些都需要尚衣局准备。 且因为新年伊始,所以便是连一二品大员的衣裳,也需要宫中赐下去。 一人六套衣裳,三套夏日的,三套冬日的,一年也够用。 所以从百里鸿登基开始,尚衣局上下就没歇过。 眼下过来的这两位绣娘,一位叫琳菊,一位叫双春。 她们时常来与洪公公或者小祥子对接,还给楚九辩量过尺寸,因此楚九辩对她们很有些印象。 只是此刻这二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两位绣娘皆是尚衣局的管事嬷嬷,不过说是嬷嬷,也其实都才二十出头,正是大好年华。 两人行至凉亭外,端端正正行了礼,问了百里鸿和楚九辩的安。 主子们不好开口,小玉子便笑眯眯问道:“两位姑姑可是有事要禀?” “正是。”双春温声回应了句,又瞧向百里鸿和楚九辩,道:“奴婢们方才去养心殿请安,听说主子们来了此处,这才寻来,恳请陛下与大人莫要怪罪。” 窥测帝踪是大忌,因此她开口就先说明自己不是跟踪来的,而是特意去了养心殿,从正规途径得了消息,这才寻来。 百里鸿问道:“你们寻朕有什么事?” 他和楚九辩待得久了,有时候说话便不似其他人那般文绉绉,听着很接地气。 双春便道:“谢陛下宽宥。奴婢们寻陛下和大人确实是想请教一件事,不知如奴婢们这般的宫婢可否参加科考。” 百里鸿看向楚九辩。 科举之事他也知道一些,但只限于知道科举是为了什么,有什么好处等等。 具体流程和要求太复杂,小朋友还搞不明白呢。 楚九辩看着她们二人,问道:“你们为何想要科考?” 这两人已经是宫中嬷嬷,虽说大宁还没有女官的说法,但她们已经有了些权势和财帛。 待到二十五岁,她们其实就能出宫,届时虽没了权势,但有财帛傍身,等出了宫也能凭借在尚衣局时的身份,活的风生水起。 琳菊比双春小一岁,不过今年也二十三了。 她神情比双春更冷硬些,语气坚定道:“不瞒大人,奴婢们明后年便也都到了离宫的年纪,但奴婢们不想出宫后只做个普通绣娘,一辈子望得到头。” 双春似乎想说些好听的,但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扯谎。 楚九辩面上神情冷淡,语气也清冷疏离,叫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但宫人们私下里都传言,楚太傅并不似面上那般冷淡,他其实是位很温柔的神明和主子。 因此便是他刻意半晌不开口,两位绣娘也没有太恐慌,只有些紧张罢了。 当然这不是因为她们仗着楚九辩心善就蹬鼻子上脸,而是因为她们说的本就是实话,比起欺骗上官说些冠冕堂皇的好话,说了实话的她们心里自也是不虚的。 倒是沉得住气。 楚九辩还算满意。 这两位绣娘要是没本事,也做不到如今掌事的位置。 恰好如今京中的织造坊已经在建了,待到科举的绣娘们考上来,便要去织造坊学习。 此前秦枭找来的两位绣娘只负责授课,管理上却不行。 但双春和琳菊二人显然是有管理经验的,且她们有野心,有勇气,若是能再多些变通的想法,那叫她们去盯着织造坊之后的运营,好似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以。”楚九辩道:“不过第一批科考时间已经过了。” 两位绣娘脸色不变,但握在一起的双手都搅紧了。 楚九辩见她们如此,心中更是满意。 于是话音一转,道:“三日内,你们二人各准备一份绣品送来,我到时候亲自考你们。考过了,你们便可直接入织造坊为官。” 特事特办,漕运之事就有很多特招为官的学子,织造局多两个也无妨。 若是之后也有人想要走如此捷径,那楚九辩也不会再给机会,机会本就是给最快、且最有准备的人。 双春和琳菊眼睛俱是一亮,连连磕头谢恩。 她们想要科举,本就是想进入织造坊,这是她们的专长,且织造坊是建在宫外的,也就是说她们便是出了宫,也能继续当掌事。 不,应该说是“女官”! 她们也能当官了! 两人感恩戴德,忙不迭地准备回去准备绣品。 楚九辩叫住她们道:“告诉其他绣娘,此后她们二十五岁出宫之后,可以直接去织造坊应聘,若是表现的好,便可继续为陛下,为朝廷效力。” 如此,尚衣局便是织造坊的跳板,定会有很多人争着抢着来宫中,也免得绣娘们都去织造坊,尚衣局倒是无人做事。 两位绣娘自是欣喜,齐齐应“是”后准备退下。 “等等。”楚九辩又一次叫住她们。 两位绣娘便再次停下来,等着他开口。 可意外的,楚九辩迟迟没说话。 百里鸿侧头用一双无辜明亮的大眼睛看他,先生怎么不说话了? 楚九辩面色不变,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 待到两位绣娘心里都开始忐忑起来,他才开口问道:“宁王此前可叫你们绣过茉莉?” 双春点头道:“有过。是奴婢亲自绣的,绣在了一张手帕上。” 宁王没叫她藏着,且面前这两位主子与秦枭最亲近不过,她还以为那帕子有什么内情,完全不敢隐瞒。 “是七月十二那日?”楚九辩又问。 “没错。”双春道,“那日恰好是奴婢的生辰,因而记得清楚。” 她只回答该回答的,决不多问一句。 楚九辩指尖蜷缩了下,道:“行了,下去吧。” 待两位绣娘走远,百里鸿才仰着小脸看着楚九辩道:“先生,七月十二不是开始下大雨那日吗?舅舅为什么叫人在手帕上绣茉莉呀?” 楚九辩喉结滚了下。 他总不能说,那日大雨,他与秦枭在养心殿连廊下染了一身的茉莉香。 而他又恰好用秦枭的一张手帕擦了手,对方还把手帕收了回去 他现在能肯定秦枭怀间那张绣有茉莉的手帕,真的是他用过的那张。 可他总不好这般与小朋友解释。 “先生?”百里鸿惊讶道,“你怎么耳朵红红的?” 小玉子站在他身后,闻言也悄悄看了楚九辩一眼,然后又快速收回视线,压住了唇角的笑意。 陛下年纪小,虽聪明,但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不了解。 可他却知道,此前宁王大人忽然叫人在院里种满了茉莉,这很不正常。 楚太傅今日又问起什么茉莉,什么手帕的,定是这两样东西对他们二人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此前见秦枭有一张帕子很好看。”楚九辩半真半假地说,“随便问问。” “哇,先生都说好看,那定是好看的。”百里鸿撑着小脸道,“等舅舅回来朕定要瞧瞧。” 楚九辩抬眼,遥遥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空,只觉心口发闷,还有些烦躁。 从御花园回到养心殿后,楚九辩就与百里鸿各自开工了。 小朋友昨日刚和楚九辩学了阿拉伯数字,觉得很有意思,今日便一直在研究。 楚九辩则快速批阅奏折。 不知过了多久,秦朝阳忽然从外面进来,将手里的密信递给楚九辩道:“公子,是西北来的信。” 楚九辩心一跳,快速接过来,见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着:【公子亲启】。 作者有话要说: 情书来了(不是[狗头叼玫瑰]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 第64章 望君速归 知道是秦枭的信,百里鸿当即坐不住了。 他小腿一蹬就从椅子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楚九辩身前。 “先生,朕也想看。”小朋友踮着脚,双手撑着楚九辩的膝盖就想往他怀里爬。 楚九辩就顺势将他捞起,叫他坐在腿上。 百里鸿双眼亮亮地瞧着信封:“先生,舅舅说什么了?” “我看看。”楚九辩展开信纸。 入目便是熟悉的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自成风骨。 【离京一月,已至西北】 公事公办的口吻,将这一路上的事都简单说了一遍。 还有到了西北那日,墨巴赞普反悔,准备当日屠城,但被定北王拦下。 说如今陕甘两地百姓之间,都在传扬定北王的英勇事迹,说他此前被俘虏的“无能”名声都已经被压了下去。 虽好似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可楚九辩还是从那句“定北王身在敌营,名在大宁”中,品出了秦枭的嘲讽之意。 看来这件事并非传言那般。 定北王与墨巴赞普合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什么“为百姓挡刀”,什么悍不畏死,恐怕都是这位藩王自导自演。 是他自己做了个戏台出来,然后将大宁朝廷与西域塞国都囊括进戏台之上,又将其中包括秦枭和墨巴赞普,乃至于陕甘两地百姓都算计在内。 不仅成功将秦枭引了过去,还给他自己扬了名。 果真是好手段。 楚九辩眸色微沉,他此前还真没注意过这位定北王百里御。 这位是成宗时期最小的皇子,年二十五,与秦枭同岁。 英宗时期夺嫡之争的时候,这位定北王年岁尚小,母族势力又不算太强大,因此只来得及匆匆为他谋了个封地送走,并未参与党政。 此后英宗在位的八年,他都安安分分,甚至还不如远在南边的南疆王有存在感。 但现在看来,这位也不是个安分简单的主。 相反的,这人有谋略,敢拼,还能豁得出去,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这些藩王可真是一个个隐藏得好,但现在朝局动荡,他们也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楚九辩敛眸,继续向下看信纸上的内容。 【夜里已经派使臣前去和谈,大军修整三日便开战,祝本王好运。】 秦枭本就没打算和谈,因此也就派使臣走个流程,打起来是迟早的事。 但秦枭这般写出来,楚九辩还是不由弯唇。 不过随即他唇角的笑意就又散了,眉心微微蹙起。 信送到他手里就花了四日时间,也就是说,没出意外的话,昨日秦枭就已经与塞国军队开战了。 也不知情况如何,秦枭是否已经受伤。 应该不会。 秦枭若是第一日就受了伤,就很难如原著中那般“大败塞国”,所以他眼下定还是安全的。 楚九辩定了定神,继续朝下看去。 信已经写到了最后两句。 【请公子转告陛下,本王一切安好,争取年前归京。】 不等楚九辩转告,小朋友就已经看到了这句话,当即开心地抱住楚九辩的手臂道:“先生,舅舅说他年前就回来呢!” “嗯。”楚九辩笑着应了声。 百里鸿便一扭一扭从楚九辩怀里扭下去,笑眯眯道:“先生,朕要继续算数啦。” 他要好好努力,等舅舅回来就能看到比之前更厉害的他! “去吧。”楚九辩道。 小朋友便回到位置上坐下来,继续板板正正坐着算楚九辩给他出的数学题,一点没有不耐烦,反而是满满的斗志。 楚九辩收回视线,看向信纸上的最后一行字。 【本王有些想念院中茉莉,不知可还安好?】 他定定看了半晌,才把信纸收起来,转头对秦朝阳道:“西北那边应该已经打起来了,多留意些消息。” 秦朝阳恭敬应是。 “藩王府邸也可以开始收拾了,宴席与年节的事,也劳你与洪公公多盯着些。”楚九辩道。 秦朝阳躬身道:“属下领命。” 年节将至。 新帝登基的第一年,七位藩王要全部入京请安,且估计都要拖家带口,再带些侍从部曲。 他们这么些人,自然不可能安排在皇宫里。 好在这些藩王在封王的时候,宫里就给他们在京中赐了院子,这会儿只要派人去收拾就行,不用临时再建。 而且这些府邸中都留着些下人“看家”,都不是荒芜的院子,因而要收拾起来也能省不少事。 但年节宫宴就有很多细节要盯着,亏得有礼部的官员们统筹,不然楚九辩手下的人会更不够用。 还有吏部,最近的折子也越来越多。 这一年的官员考核,以及想要再调动一下的官员,都在这个时候走动起来,折子垒了一堆又一堆,楚九辩每日都要批到大半夜。 每每到晚上直不起腰的时候,他就不由想起秦枭。 若是对方在就能给他分担一半的工作量,简直不要太轻松。 只是短时间内,秦枭是回不来的。 楚九辩铺开新的纸页,提笔蘸墨,给秦枭写回信。 他的信就更简单一些。 他先说了近日朝中都有什么新鲜事。 一是河西郡那边的百姓户籍已经都整理清楚,郡守韩远道强权压了地方势力,没叫那些当地世家和各方势力再次偷走百姓田地。 不过朝中这四大世家,似乎是猜到他们有意动田地赋税,私下里都有了小动作。 二是萧家家主萧曜,近日重新开始出现在了人前。 虽然较此前略有消瘦,但精神状态良好,楚九辩瞧着对方应当是已经能压制住对曼陀罗的瘾了。 不过吏部尚书萧怀冠虽瞧着精神头更好了些,但人也开始消瘦,本就苍老的面容,双颊都已经凹陷了下去。 楚九辩委婉告知秦枭说这个老东西应当命不久矣了。 萧家此前就有大量曼陀罗,朝廷禁了之后,萧曜也命家中众人都远离这东西。 可萧怀冠那个状态,楚九辩只瞧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定是萧家剩下的那些曼陀罗,都被萧怀冠这个老东西吃了。 甚至楚九辩都知道他为何会吃,定是想着自己本就垂垂老矣,活也活不了几日,不若活得更自在些,便是毒_品他也认了。 三是王家。 楚九辩觉得自从他派了户部侍郎王朋义去送军饷之后,礼部尚书王致远就有些变了。 他不再参与朝中诸事,只偶尔开口,竟也偏着楚九辩与百里鸿这边。 楚九辩就在信中告知秦枭说:【王氏或有意急流勇退,端看此次西北战事成败。】 若说这朝中谁最看得清局势,便该是这位王尚书。 王家人前朝时就为官为相,可大宁推翻前朝统治之后,当时朝中的高官权贵就都被削弱,唯独王家,因提前就与大宁太祖暗中达成交易,从而保住了富贵权势。 这般审时度势的基因和能力,显然是传到了王致远身上。 但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楚九辩不能告知秦枭。 那就是他从王其琛那里得到了一些内部情报,王家如今内斗很严重,王其琛已经在为“瑶台青纸”的问世做铺垫,想来不日就会发售。 届时王家原本对造纸术的垄断便会被打破,家主一脉若是想不出挽救颓势的好办法,很快就会被王其琛这边的风头盖过去。 而在这般情况下,王致远这个在家族中,比家主王涣之还要高地位的族老,却始终未发一言,甚至还不限制自己亲孙子王朋义与王其琛的往来,这其实已经是有了偏向。 若是此后真叫王其琛得了家主之位,那王家,便是楚九辩手中的势力。 四大世家坚固的同盟与敌视关系,也就从内部被瓦解了。 最后便是科举之事,第一轮院试已经结束。 楚九辩将科举设置成了与后世差不多的流程,从院试开始,经历乡试、会试,最后再殿试,一共四轮考试。 院试就是学子们在自己所在的县城考,这一环节主要考的就是基本知识,只要基础扎实的都能过。 乡试就是学子们前往户籍所在的府城,这一轮的试题难度就会高一些,也会刷下去大部分浑水摸鱼或者不懂变通的人。 因为是第一次开科举,因此楚九辩并没有设置名额。 只要是每个环节成绩达标,满分一百分超过八十五分的学子,就都能晋级到下一轮考试。 第三轮考试就是会试,考试地点在郡城。 会试考题的范围会更大,难度也更高,楚九辩还加了一些辩论类的议题。 除了经义科目的考生之外,其他如算学、织造等在内的科目,答题的时候都不需要多好的文采,只要三观是正的,或者只稍微有些古板,但有机会掰正的,楚九辩就都算他们过。 而过了会试的学子们,就已经拿到了进入国子监的名额。 这些学子们也就该来到京城,参加最后的殿试。 殿试是百里鸿充当主考官,其余文武百官都算是副考官。 这最后一场考试的试卷也不分科,全都用同一套试卷,试卷上的题目也不多,共十道。 这十道题不关于专业技能,只问为何入仕为官,如何改善民生,如何为百姓谋福祉,今后在自己的岗位上要如何做事等等。 这些题目都是楚九辩与百里鸿一起出的,其中有两道问题还是小朋友自己想知道的。 而殿试设置这些问题的目的,除了要从这些学子中选出最优秀,最符合楚九辩治国理念的人才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给这些学子们扬名。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学子们的回答无论好坏,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而楚九辩也会在殿试之后,命人将这些题目与学子们的回答都记录下来,传播出去。 这些内容便会以“白话文”的形式,由专门的说书先生,或者客栈酒楼等人流密集的地方传出去,再传去各种集市。 叫百姓们都知道现在给他们做主的是百里鸿,是楚九辩和秦枭。 而未来能继续给他们做主的,能叫他们过得更好的,便是国子监选出来的普通人家的学子。 不同于世家权贵,国子监的学子天生就与百姓更近一些。 名声传出去了,百姓的心就都落在了国子监,那等之后再把这些学子送入朝堂,也能有说服力。 得民心者得天下。 楚九辩深谙其中道理,朝中诸位自然也都清楚。 只是这些权贵傲慢惯了,并未真心将百姓的诉求当回事,他们只是利用自己的“好名声”把百姓当做工具。 需要他们冲锋陷阵的时候,就如同此前南地的旱灾,为官者稍微一煽动,他们就会成为针对秦枭,针对百里鸿的利刃。 可百姓对他们来说,又如同蝼蚁,一盘散沙。 小小一个郡丞就能率军把他们扔进湍急的河水。 又如此次塞国入侵。 甘肃百姓成为了一个可以被交换的筹码,定北王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叫他们置于险境。 但他又需要这些百姓的拥护,想要以此扬名,被更多百姓接受。 所以他才会将那么多人拉入局中,以“孤身挡刀”悍不畏死的名声,玩弄百姓的敬佩和怨气。 百姓于他,于那些权贵而言,就是工具。 所以他们不会想到“开民智”,甚至相反的,他们会极近压迫,使百姓们处于能勉强温饱的程度就算是好的。 再富裕一些,百姓们就会开始追求其他东西,也会有心思去思考更多道理。 他们将变得不那么可控,不再是一个可以被支配的工具。 这对权贵们可不是好事。 自然便是在后世,普通百姓依旧被困在信息茧房中,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某些人想要让他们听到看到的东西。 不过总有人会思考,总有人会想方设法跨越阶级。 社会也总会进步,这就是好事。 楚九辩也从未天真地想着要百姓们各个都成才,他只是想要大家过得再好一些,只是想让他们能有机会去思考,去成长,去了解自己为何而生,因何而死。 絮絮叨叨写完这些,楚九辩一抬眼,就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写了满满一整页的信,不由愣怔。 密信会保证安全,若是遇到什么意外,送信之人会第一时间先毁了信,所以楚九辩写这些并没有问题,不用担心被外人瞧见。 他只是有些惊讶。 此前秦枭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竟会与对方说这么多话,如今写下来才发现原来他与秦枭平时里聊得还真不少。 想到秦枭也只写了一页信,楚九辩就也不再说别的了,只最后写道:【陛下一切安好。只朝中诸事繁忙,本神梦里都在批奏折,望君速归,与我分担一二。】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最后一句:【院中茉莉开的正好。】 如今已经快十月中旬,院中茉莉已经有了衰败的趋势。 秦枭收到回信的时候,正是十月十五傍晚。 夕阳染红了天际,雨丝夹着些薄雪,刚落到地面就化成了水,与尘土融合成泥。 长靴踏过,带起泥泞。 秦枭面上还带着未尽的戾气,下颌处溅着血污,一身玄色铠甲闪着冷硬的光。 他大步行至营帐门前,将手中长枪扔给卫兵,抬手掀起营帐走进去。 刚行至水盆旁准备洗手,暗卫就悄无声息落在几步远的地方,将手中密信举起道:“大人,京中回信。” 秦枭倏然侧眸,抬脚就朝他走了两步,但又停下,翻身回去洗干净了手,这才重新走过去接过密信。 暗卫闪身不见了踪影。 秦枭在账内唯二的一张石凳上坐下,都来不及给自己倒杯水,就展开信纸。 青年字迹苍劲有力,铁画银钩。 秦枭面上戾气缓缓散去,视线缓缓在信上游移。 信中措辞时而简略,文绉绉的,时而又说的大白话,很有楚九辩的风格。 看到他写【萧怀冠那个老东西命不久矣】,秦枭便低笑了一声。 看到【陛下安好】,他便也心中安定,只是总感觉还缺些什么。 直至最后一句,他视线落在其上久久没有移开。 那句话是—— 【院中茉莉开得正好。】 这个时间,那满园的茉莉想来已经凋零。 不过秦枭念的不是茉莉,楚九辩回答的也不是花开。 半晌,秦枭才将信纸放在桌上,轻轻撕成两半。 前一半,写的都是京中诸事,秦枭将其烧了个干净。 后一半,只留有信中最后两句。 秦枭起身,将这一半细细的纸页放入枕边一方小盒内,重新藏入枕下。 再起身后,他便也不再修整,径直走出营帐。 京中人等着他回去批奏折,他可要加快些进度了。 塞国主将营帐内,下属匆匆跑来禀报道:“国主!宁王又打过来了!” “他不是刚回去没多久吗,怎么又来?!”墨巴赞普气得直接砸了手中酒盏。 亏得是青铜的,才没砸坏。 他瞪向下手位置上端坐着的百里御,怒声道:“本君已损了五员大将,你此前可并未说过这宁王如此骁勇!” 百里御眸色微暗,淡声道:“国主该懂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 之前因为想贪了甘肃这片地,他迫不及待地与百里御合作,眼下被宁王打上来,他倒是急了。 墨巴赞普时至今日,哪里不知道自己被定北王,被这些中原人耍的团团转? 他这是被定北王当成了抵抗秦枭的利刃。 但墨巴赞普眼下还真是进退两难。 他若是此时退了,那甘肃得不到了不说,便是军心也会涣散,这对他在塞国国内的统治也有很大影响。 可若是他不退,那就只能真的和秦枭打起来。 他的十三万将士,面对大宁的十一万将士,还真不知道谁更胜一筹。 可这是在大宁的地界上,秦枭身后有京中派来的军饷队伍,粮草充实,且中原地区的环境更适合大宁军队作战。 眼下墨巴赞普能占优势的,似乎只有这个易守难攻的地形。 他眸中闪过厉色,杀意满满的视线落在百里御身上,道:“既然要与宁王硬碰硬才能拿下甘肃,那本君与你之间的交易便无甚用处。” “而你——”他勾唇冷笑道,“你也无用了。” 既然没用了,那便直接杀了便是。 便是对方脑子再好使又如何,人不还是在他手里? “急什么?”百里御慢条斯理地饮着茶,道,“行军打仗,粮草先行。” 他抬眼看向主位上的国主:“我的人查到大宁军队的粮草,囤积在五十公里之外的甘营驿站。便请国主再撑两日,待到天气晴了,一把火少了宁王的粮草,届时主动权不就在我们手上了吗?” 其实他的人早就知道大军粮草囤积在何处,本以为护送粮饷的王朋义出身王家,目的该与他一致,至少该拖延些送粮的时日。 却不想对方兢兢业业,一路走一路购粮,还走的极快,眼下竟都赶上了秦枭的大军,为其坐镇后方,保障最基本的粮草供给。 百里御隐隐察觉到王家似乎有要投效皇帝的意思,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既然王朋义跳出了他的控制范围,那便直接叫人烧了粮草大营便是。 只是近两日一直雨夹雪,想要烧起大火要搞出的动静太大,恐怕到时候火没烧起来,他的人倒是先暴露了。 因此他才一直没有行动。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准备了后手,比如此刻正在大宁军营中的谋士钱自鸣,以及对方率领的六千定北王府军。 墨巴赞普听他说起粮草所在的位置,神情微动。 塞国人崇尚强者,他便是以“武”服众,才坐稳了国主之位。 可他也不是纯粹无脑的武夫,相反的,他在军事上还颇有些天赋。 因而此刻他心中便有了一个想法,当即叫了一位信任的将军过来,在对方耳边说了几句话。 之后,那将军便领命离开,而墨巴赞普也站起身朝外走去,顺手抄起了长刀。 百里御见状便知他是要亲自上阵与秦枭对上,心中不由一喜。 这位国主的武力值可不低,秦枭再厉害也该比不得真正的将军,这一战,可有得打了。 可惜了他如今被“囚禁”不好露面,否则定要好好瞧瞧。 阵前,秦枭骑着高头大马立于大军之前,遥遥望着前方那黑压压的塞国军队。 一身形魁梧的将军骑着马,在塞国军队之前喊着什么。 秦枭听不懂,一旁的谋士钱自鸣便翻译道:“对方说咱们大宁军队里怎么只有您这一位将军,其余人都死了吗?” 钱自鸣是百里御的谋士,身形紧实挺拔,存在感有些微弱,不像谋士,倒向秦朝阳那般的暗卫。 他常年生活在甘肃,来往西域,自是听得懂外语。 阵前叫骂好似是约定成俗的规矩,秦枭懒得搞这些,闻言直接叫了身后一年轻副将道:“你去。” “是。”副将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那边的塞国猛将见状便也不再叫骂,也冲了过来。 几十个回合过去,副将肩头衣袍被长刀砍破,但敌军将军却伤了肩头,狼狈跑回了队伍中。 副将也没回来,就站在塞国军队面前叫嚣,问他们是不是没有人能打了? 对面便又走出一健硕的猛将,与副将对上。 钱自鸣眼眸微动,视线扫过周围人,心头不由重重一跳。 不对,他好似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从昨夜起,他就再没见过那位骁勇善战的程硕将军! 对方可是秦枭最信任的副将,且昨日白天的时候,还连斩了敌军四位将军,比秦枭还强! 这般悍将,秦枭定不会随意将他派走,定是有什么重要安排。 就在这时,钱自鸣忽而见敌军阵营中走出一手握长刀的中年男子,不是塞国国主还能是谁?! 钱自鸣瞬间就想通了一切,心里也彻底凉了下去。 完了,他想。 殿下的计谋定是废了。 第65章 去见信徒 阵前。 墨巴赞普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长刀,一身暗色盔甲将他本就壮硕的身形衬得更加高大。 他深邃浓密的眉眼与中原人差距很大,视线越过正在酣斗的双方副将,遥遥望向大宁军队前那抹挺拔的身影。 那人正是秦枭,大宁最位高权重的“宁王”。 打斗中的两位副将实力相当,短时间内结束不了战斗,但他们注意到墨巴赞普出现之后,就知道事情有变。 因此二人即便还没分出胜负,就已经默契地停手,各自回了军阵中。 副将安全回来之后,秦枭便也策马走向两军中央,墨巴赞普亦是。 两位主将,一个是大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一个是西域塞国的国主,无论谁赢谁输,都影响着自己国家的颜面。 按理说这般情况下,两位主将不该阵前对打才是,墨巴赞普本也只是想再谈谈。 若是秦枭答应将甘肃给他,那他直接将定北王勾结自己的事说出来也无妨,总归落在实处的好处才是真的。 可此前秦枭刚到此处的时候,也派人过来“和谈”过,但他只提了这一个要求,对方就果断拒绝,然后第二日就直接打上门了。 眼下情况不一样了,墨巴赞普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秦枭聊一聊。 且他手里是有筹码的。 大宁如今内斗严重,秦枭腹背受敌。 但若是他们二人达成合作,那墨巴赞普可以保证帮他盯着临近的陕西四川两地,不叫定北王和平西王搞小动作。 这对秦枭绝对是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然而秦枭完全没有跟他废话的意思,走近之后,他就双腿一夹马腹,迅速朝前冲了过去。 墨巴赞普没想到他会忽然发难,脸色一沉立刻做出反应,握着长刀迎上前。 这位宁王出身秦家,这几日又连斩他几位猛将,他可一点不敢小瞧对方。 秦枭手中长枪直直刺向墨巴赞普的面门,枪法迅猛刚强,丝毫不弱于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 墨巴赞普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手腕一转,手中长刀便横劈而出。 刀身撞上枪尖,刺耳的交鸣之声穿透耳膜,两军兵马都开始躁动,蓄势待发。 一击过后,两人立刻再出第二招。 秦枭手中长枪收放自如,招招都奔着要害,墨巴赞普面色越来越难看,虎口处也隐隐阵痛,可秦枭却自始至终神态自若,握着长枪的手连一点颤抖都没有。 这宁王臂力可真是惊人! 又一枪_刺向腹部,墨巴赞普抬刀去挡,可那枪尖却忽然转变角度,朝他喉间刺来。 他忙转变防守姿势,可晚了片刻,只匆忙来得及用手臂去接,结果直接就被枪尖刺了个洞穿,血迹喷溅在脸上。 墨巴赞普嘶吼一声,奋力将枪尖挑开,一只手也几乎麻木。 而对面的秦枭却忽然一手撑在马背上,借力飞身而起,握着长枪_刺过来。 受了伤后,墨巴赞普的反应能力就慢了些,这一下便直接被秦枭刺穿了肩头。 而后秦枭丝毫没有犹豫,拔出长枪便向后退了好几步。 与此同时,墨巴赞普已经重重斩下长刀,卷起一瞬风雨。 这一刀既是反击,又是指令。 他身后的塞国大军中传来一声悠远深沉的号角声,那些雄壮的汉子们便全都怒吼着冲上来。 秦枭并未转身离开,而是轻夹马腹,再次朝墨巴赞普打了过去。 而他身后的大宁军队也都动了。 秦枭这次出征,从京中带了一个悍将程硕,半路上经过山西的时候,还带上了当地驻军统领胡方。 胡方此人四十多岁年纪,是秦家旧部,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战场老将。 眼下程硕不在,胡方便成了秦枭之下最高军官。 他手中高举军旗,以奇异的韵律挥舞几下,大军便顷刻间分成三部分。 左侧步兵举起盾牌和长枪,筑起“铜墙铁壁”,快速向前逼近。 中部的军士们则都架起长弓,弓如满月,剑光森寒。 右侧轻骑兵数量不多,只有一万多人,但他们奔袭速度快,此刻已经趁着战场混乱,朝塞国大军身后包抄而去。 “放箭!”胡方高喝一声。 万箭齐发。 塞国大军也举起盾牌遮挡,但因为距离过近,这些盾兵身后的骑兵和步兵已然都被箭矢光顾。 一时间,惨叫声、兵刃相接声、战马的悲鸣声,全都聚在一处,整个狭长的平原都被血色晕染。 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从傍晚一直打到了深夜。 这一片狭长地貌本来有利于塞国大军,可大宁军队却直接打通他们侧翼,包抄到了身后,形成了夹击之势。 墨巴赞普唯恐被困住,只得转头往回跑。 但堵在身后的一万多大宁骑兵却死死拦着,叫他们寸步难行。 不过几个时辰过去,整片平原就已经堆满了尸体,塞国军队也已经打破身后的阻拦向后逃去。 秦枭率军一路追至塞国大军驻扎的地方才停下。 长时间的奔袭和战斗,已经让军士们身心俱疲,且如今雨势渐大,身上衣物都是湿的,夜风一吹,人便冷的直打颤。 秦枭便没再追,而是命大军就地驻扎修整。 待明日天亮,再继续乘胜追击,争取几日内将塞国大军打出甘肃境内。 军士们搭起营帐,支起火堆。 秦枭立于高处遥遥望去,能瞧见塞国大军密密麻麻的营帐,以及几万大军慌乱溃散的阵型。 胡方行至他身侧站定,也眯着眼看了一阵,才又道:“大人,程硕大概明日午时才能赶上来,咱们可要等到那时再动手?” “不必。”秦枭转身朝营帐走去,“敌军死伤至少四万之数,我军不过两万。” 如今他们两方人马数量差不多,打起来胜算极大。 且程硕其实并不会来与他们汇合,他有其他事要做。 但此事机密,秦枭并未告诉其他人。 胡方打过不知道多少次战役,年轻时更是跟着秦太尉学过不少东西,现在自然也看出秦枭有其他安排。 但军营中最忌讳的就是军情外泄,越少人知道越好。 因此胡方也没多探究,而是问起别的:“那等把敌军打出甘肃之后,咱们可还要乘胜追击?” “嗯。” “可——”胡方瞥了眼人群中自成一派的两万军士。 那都是西北军的人,主将庞锐志并不在其中。 此前西北去信京中,说七万西北军不敌塞国军队,三日之内就失了甘肃。 秦枭率军到了陕西之后,就叫人去寻了庞锐志。 这位庞将军是兵部尚书陆有为的妻弟,三十出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见着秦枭之后就是一通哭,说自己无能,还说要将功补过,主动请缨跟着秦枭一起来甘肃。 但秦枭却说:“既知道自己无能,便卸了这身军甲,回家当你的少爷去。” 京中诸位都已经习惯了秦枭这般言语,庞锐志却是第一次见识到。 不过他好歹也是军将出身,倒是能好接受一些。 闻言他也只继续说自己确实无能,但还是想要将功补过之类的,叫秦枭给他个机会。 甚至都摆出了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不过秦枭一点不吃他这一套,直接说若是他还这般墨迹,那就直接罢官。 庞锐志这才消停下来。 秦枭就又问他要了两万西北军,充入军队中,凑了十一万将士。 其实秦枭这一路走来,每到一处地方就会从城防军,或者守卫军里,挑些军士和将领。 武将们升官的路本就在战场,眼下有机会自是开开心心跟来,带的也都是自己的亲信,因而这整盘散沙一样的队伍其实也还算统一。 偏偏这两万西北军不同。 或许是因为主将没跟着来,所以没有主心骨,又或者是受了庞锐志的影响和蛊惑,所以总自成一派,与大军格格不入。 亏得他们还知道战场之上要听从军令,若不然这仗还真没法打了。 而胡方眼下担心的,就是这些军士间会不会藏着心怀不轨之人? 这些人目前都想着把敌军赶出甘肃,所以还乖乖听话,可若是出了甘肃地界,就说不准了。 秦枭如今是所有人的暗杀目标,若是真有什么杀手藏在这些军士之中,在战斗中忽然放个冷箭,也是防不胜防。 所以秦枭想一路打去西域塞国,深入敌国腹地,面临的危险就会更多。 秦枭却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随口道:“这近十万将士,有半数都是各方势力的人,防也防不住。” 倒不如直接把利益摆到他们面前。 拿回甘肃是大功一件,但收回失地只能算是武将们的本分,便是有奖赏,也没多少。 但若是大军一路向西,打下了西域塞国,那就是为大宁扩充了版图,是绝对的大功一件。 到时候这天大的功劳落到实处,谁都能得些想不到的好处。 且西域塞国有不少好东西,可都是战利品,足够这些将士们鼓了钱袋。 何乐而不为? 胡方听他一点播,也觉豁然开朗,笑道:“大人说的是,是老臣糊涂了。” 难怪秦枭从一开始就不担心,也不如何提防,原来是心中有数。 也是,这些军士身后确实站着各方势力,但他们也不过只是那些势力手中的小小棋子。 对他们来说,比起那些虚缈的承诺或者所谓庇护,能落在实处的功绩才是更重要的。 这些人本就因利投靠了各方势力,那便也能因利投靠秦枭,为他所用。 “放心吧。”秦枭又道,“眼下所有人都希望我继续向西,打下塞国,在那之前没人会对我动手。” 胡方一怔,随即面色微变。 与此同时,远处的塞国军营中,匆匆逃回去的几万兵马阵型散乱,不少人都直接冲进军营中。 望不到尽头的营帐内,不少身娇体弱的舞姬歌女等都惊叫着冲出来,还有不少人便被凌乱的战马踩踏至死。 百里御坐在营帐中,听着外头的嘈杂面色平静,缓缓啜了口茶。 “主子。”下属沉声道,“塞国大军已经准备退了,咱们该怎么办?” “这不是还没退吗?”百里御淡声道。 他与塞国合作,本来就是为了逼秦枭来他的地盘。 所有人都想要秦枭死,可谁也不敢先动手搭起戏台。 百里御就给众人这个机会,端看其他人如何下手。 眼下王家是指望不上了,其他势力也不知道都准备做什么,总归宁王还要在此地多待一段时日,百里御也不急着动手。 待到其他人都没办法了,他再动用自己的手段也无不可。 可到时候,他难免要多担些风险。 所以如果可以,他还是不希望秦枭死在他手里。 因此之前他也想过,若是能借着墨巴赞普的手除了秦枭最好,但现在看来,对方显然不敌秦枭的手段。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塞国军队确实还不会退兵。 甘肃是个很重要的战略位置,塞国若是占了此地,便是迈出了踏入中原的第一步。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墨巴赞普不会退兵。 他现在率军撤退回到军营中,其实是最明智的选择。 此处驻地两侧都是险峻的山岭,是真正意义上的易守难攻,因为地势比刚才的战场更狭窄,所以也不用担心再次被秦枭从身后包抄,腹背受敌。 反倒是秦枭,眼下才更应该紧张。 两军酣战三个时辰,无论是士兵还是战马都已经疲倦,必须要修整一番。 比起塞国军队在军营中修整,大宁的军士要重新架起营长,重新烧火做饭,都更费事,定也休息不好, 并且这段时间内,夜黑风高,还很可能发生影响战局的事。 百里御起身走出营帐,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军营,抬眸望向远处。 隐约间,他能看到有火光闪烁,那是大宁军队驻扎的地方,地势较高,在那里定能瞧见塞国军营中的一举一动。 雨势好似比白日里更大了些,寒风直往人骨子里钻。 百里御拢了拢衣袍,双眸幽邃深沉。 这个时辰,墨巴赞普派出去的五千人的队伍,应该也到甘营驿站了。 那处囤积着大宁军队的粮草,百里御只是提了一嘴,说等天晴了就断粮,墨巴赞普就已经迫不及待直接派人过去了,想来是想直接来硬的。 又或者,对方是想把粮仓里的粮食劫了偷了,拿回来给塞国军士们用。 百里御更偏向后者。 与此同时,塞国这五千骑兵队伍,确实已经来到了甘营驿站附近。 甘营驿站坐落于甘营镇,因当地百姓少,所以粮仓几乎荒废,户部侍郎王朋义便将护送过来的粮草都放在了这里。 既远离战场,有什么不对可以及时撤离,又离得不算太远,能随时供应粮草。 镇外矮山头上,领头的校尉率军隐在林中细细观察了一阵,只瞧见不到千人的卫兵,心里便有了底。 他一挥手,便有近百位军士下了马,轻装简行,摸入城中。 这些人一路悄无声息,行至粮仓悄悄进去查探是否真的有粮,以免有诈。 不多时,一位军士便瞧见城中某处有火光亮起。 这是他们的暗号,若粮仓有粮,且城中卫兵不足为惧,便点燃城中随意一处地方。 若是情况有变,就直接烧了粮仓,剩余的军士们便能撤离。 此刻燃起火光的便不是粮仓,证明城中安全且有粮。 因此这校尉便一声令下,率领剩下的四千多军士冲向镇中。 然而他们刚刚行至镇外,就见有一队大宁军士从镇内冲出来,足有两三千人。 校尉心一跳,当即知道自己落了圈套,便当机立断准备撤离,可身后也从远处冲来一队军士,他们转瞬就被困在了中间。 镇内,王朋义来到粮仓门口,见程硕已经率军把方才潜入城中那些军士都抓了。 “辛苦程将军。”王朋义道,“忙了大半日了,后面的事交给本官处理即可。” 程硕冷眼看他,说:“不劳烦王大人,我们即刻就走。” 王朋义知道他是不信自己,便也不多话,道:“宁王大人交代要的东西都备好了,将军一并带回去吧。” “多谢。”程硕公事公办地说完,就大步朝镇外走去。 而在他身后,那上百位被抓住的塞国探子,都被大宁军士一一抹了喉。 王朋义凝眉瞧着,虽知道这些都是敌军,但总想着他们也不过是被支配的小兵,若能劝其归降,总好过杀了。 但军事上的事,他总不如这些武将,想法也多有仁慈和不足之处,便也没想着多嘴。 他不忍再看那血腥画面,转身离开的时候对小厮交代了一句:“葬了吧。” 他倒也不是觉得要入土为安,而是眼下天气虽然转凉,但这么多尸体堆在一处,也怕会腐烂生出疫病。 大宁军营。 谋士钱自鸣坐于营帐中,手中把玩着茶杯,思绪百转。 此前在与定北王商议伙同塞国将秦枭引来此地的时候,钱自鸣与其他谋士,就已经将所有的可能性和对策都列了出来,交给了定北王。 目前这个情况,百里御定会把大宁军饷所在的位置告知墨巴赞普,想办法叫对方出兵去损毁粮仓。 可秦枭显然也猜到会有这般可能性,就直接叫程硕去守粮仓。 钱自鸣虽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去的,但猜测其至少带了近万将士,这人数可不少。 加上离开的还是程硕这般悍将,应当不可能只是为了守护粮仓那么简单,定还有其他事要做。 钱自鸣想着塞国如今驻扎的位置,脑海中缓缓构建出一副立体模型。 两侧都是山岭,程硕率领的近万将士便是想包抄都难,除非秦枭把塞国军队打到更远的大兴平原,而程硕也从另一条路赶往那处,且提前到达,才可能形成包抄之势。 若是如此,那塞国必败。 钱自鸣眸中精光闪过。 既如此,那塞国便就没了利用价值。 不若就叫秦枭继续打下去,将西北疆域再扩大一些。 届时无论是派秦枭自己人管着新打下来的地方,还是派其他势力的人,百里御都有机会把这些地方都纳入自己的封地范围。 风雨飘摇,他多一些封地和子民,就更多一些稳立乱世的资本。 若没有乱世,他也能有更丰富的资源去强大自身,寻求机会,谋取那至高之位。 而且秦枭打下西域塞国,最快也要两三个月。 届时经历了长时间的高强度战役,军士疲惫,粮草减少,百里御乃至于其他各个势力,就都会有更多机会杀死秦枭。 这便是最优解。 钱自鸣知道,只要秦枭透露出要继续向西攻打塞国的消息,大宁境内的各方势力就定然都不会轻举妄动。 他们打的,是和他,和定北王一样的算盘。 鸟尽弓藏的事,在秦景召夫妻俩身上已经做过一回,现在不过是在秦枭身上再来一回。 一回生,二回熟罢了。 楚九辩在京中,在秦枭的第三封密信到来之前,先一步收到了西北战报。 战报是早朝之上,由兵部尚书陆有为呈上来的。 战报之上提及秦枭已经将塞国大军驱逐出甘肃,但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西进发,并且连下两城,为大宁开拓了更大的疆域。 寥寥几行字,没有提及其中艰难和危险,更没有提及秦枭康健与否。 但楚九辩却几乎能想象到那些情况。 而他心里也有了底。 有这样一封战报在,各方势力定不会在此刻对秦枭动手。 他们都等着秦枭打下更大的版图,也都等着秦枭精疲力尽之时。 几位御史和下官都纷纷开口恭喜陛下,说什么“我大宁有幸”,“宁王骁勇,是我大宁功臣”等等。 楚九辩微微垂眸,掩下眼底的冷意。 大宁的功臣又如何,还不是无辜死在政斗之中? 楚九辩说的不是秦枭,而是他的父母——秦景召与魏灵蕴。 不说秦家,魏灵蕴所在的魏家也是武将出身,太宗时期魏家家主被赐了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但自那之后,魏家就没再出过武将,一个个的儒生,反倒衬得最初那位魏侯爷好似基因突变。 直到魏灵蕴出生。 她自小便武才惊人,很多老人都说魏侯爷在世的时候,应该就是这般风采,说魏灵蕴是要给魏家光耀门楣的。 家中不愿耽误她,就将其送去漠北,交给了秦太尉。 秦太尉就将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当时秦景召也跟着父亲秦太尉学武,便与魏灵蕴一同长大。 二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后来顺理成章地成婚,生下了秦枫这个长女,后来又接连生下了秦枭和秦川。 再之后,他们又将伍姨娘和那对双胞胎姑娘带在身边。 只是本该温馨的一家人,却因英宗的出现而被打破平静,再也无法在党政中独善其身,被迫卷入了权势的漩涡。 而秦景召与魏灵蕴的死,楚九辩一直都知道有蹊跷。 近日他怀疑塞国入侵之事,很可能是陆家与定北王勾结,共同设计的,所以才想办法查了。 这一查,还没查出来对方与定北王勾结的线索,倒是先发现了他们曾经在漠北动过手脚的痕迹。 所以,秦景召与魏灵蕴的死,与陆家当是脱不开关系! 楚九辩不知道秦枭对此了解多少,他手下也没有确切证据,所以只能先按下不提,一切等之后秦枭回来再说。 早朝还在继续,众人都很默契地支持秦枭去攻打西域塞国。 只户部尚书苏盛上前一步道:“陛下,国库中的银子该是不能支撑宁王大人再打下去,还请您做个主。” 百里鸿看向楚九辩。 楚九辩就走出队列,说:“苏大人不必担心,第二批细盐协议已经签订,想来各家这两日便能将订金交了。” 他此前本想着细盐卖一批就算了,但西北战乱来的措手不及,他只能再卖一批盐。 甚至为了让邱家拿出更多钱,他还又从商城里买了些白酒给他们。 他这次可没买死贵的酱香酒,但便是普通酒,也比现在的浊酒好喝得多,邱家自然也舍不得不要,用比细盐还高的价格签下了售卖协议。 苏盛此前就问这些人要过好几次债了,现在是要的越来越熟练。 因此听楚九辩这么说,他便二话不说应下来,一下朝就去寻这些人要钱了。 为了支持秦枭继续打仗,这几家也不再墨迹,该给的一份都不少。 苏盛将这些钱登记在册之后,就又拨出了其中大半出来,叫礼部员外郎蔡鹏负责护送。 这人选是楚九辩看过之后定下的。 蔡鹏出身书香门第的蔡家,虽不如王家和元家那般显赫,但也算有些家底。 不过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还是因为他侍从吏部尚书萧怀冠。 和第一次运输军饷的人选不一样,这一次无论是谁运,都会认真负责。 所以楚九辩就选了这位平日里就比较正直古板的蔡鹏,且选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萧家。 萧家已经沉寂许久,楚九辩不愿看到他们谨小慎微,他必须叫他们重新傲起来。 要其灭亡,自然要先疯狂。 如此才能露出更多弱点嘛。 而下朝后,楚九辩就叫洪福先带百里鸿回养心殿,他自己则出了宫去。 王其琛自己的售纸坊还没开起来,倒是先忙活着把【南疆绸缎庄】给开起来了。 前天司途昭翎才拿了一大堆布料,经过神域转交给王其琛,叫他帮忙摆到店里。 当时王其琛终于找到机会,对大祭司道:“属下觉得,楚太傅或许已经知道了您的存在。” 其实此前楚九辩在中秋宫宴上穿了南疆的丝绸,他听人说完就觉得有猫腻,想着大祭司或许是得了好东西就忙不迭地送去给了楚九辩。 但这是神明之间的私事,他不好直接问,只能问得委婉些。 楚九辩当时坐在神座之上,都觉得自己有些精分。 他佯装沉默了一下,才轻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他。” 语气中还刻意带上了“无奈”、“宠溺”之类隐晦的情绪,然后他就眼瞧着王其琛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了然一笑。 楚九辩:“” 他脚趾抠地,但语气依旧平静道:“若是见着他,不必特意提起吾。若他问起,就言吾在此界即可。” 司途昭翎还不知道楚九辩和大祭司的关系,懵懵懂懂,但乖巧地没多问。 她虽跳脱,但也知道有些事可以玩笑,有些不可以。 而王其琛也没有主动八卦,只是把大祭司的话记在了心里。 楚九辩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前往锦绣坊。 今日是王其琛和司途昭翎一起选出来的开业之日,而绸缎庄的位置,就选在了最为繁华的锦绣坊中。 楚九辩决定去看一眼,顺便和自己的信徒在现实中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见信徒喽[狗头叼玫瑰]《 》 65-70 第66章 共守新春 往来熙攘,锦绣坊一如既往的热闹。 楚九辩在坊市外头的长街上就下了车,而后朝里走去。 他身上还穿着一品大员才会穿的绛紫色官袍,披着一层厚实的墨色披风,领口一圈柔软蓬松的皮毛,显得威严而厚重。 但他又有着与时下人完全不同的发型,发丝被风吹动,中和了衣着上的沉稳,反带出些轻盈感。 而他那清瘦高挑的身形,与精致如神祇的脸,更叫他与众人格格不入。 甫一出现,就成了人群焦点。 现在京中也无人不知楚太傅,只是大家也不知道他性格如何,只瞧着他气质清冷疏离,又想着神明本就高高在上,因而都远远避开,不敢凑近。 楚九辩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也没在意,缓步继续朝里走。 不多时,他就瞧见某处商铺前格外热闹,鼓乐声与喝彩声不绝于耳,而最引人注目的还属人群正中的三个朱红大鼓,以及站在上面翩然起舞的舞姬。 舞姬们穿着时下最时兴样式的长裙,发髻上坠着闪亮的金银饰品和珠宝。 她们舞姿曼妙,引人入胜。 但真正叫她们如此出彩的,还有一样,那就是她们身上穿着的衣裙。 衣裙样式同京中女子一般,但质地却天差地别。 浅粉色、柔黄色、淡紫色的丝绸,质地柔软轻薄,又有一定的垂坠感,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 真人模特展示,这办法是此前司途昭翎提出来的。 她们的丝绸要走高端路线,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叫宫里的贵人们都穿上,但宫里眼下没有皇后,也没有后妃,更没有什么公主,没人能做“代言”。 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直接叫舞姬们穿上展示。 大宁舞姬歌姬的地位并不高,家世清白的女子平日里都不愿与她们来往,甚至权贵人家有些地位的丫鬟,都比这些歌姬舞姬地位更高些。 司途昭翎在南疆没有这些顾虑,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但王其琛却有些担忧。 不过转念他就又想通了,总归舞姬们穿上这些丝绸也只是展示衣料,且她们本也是丝绸的受众之一,所以叫她们来展示没什么不可以。 且他自己也会穿这些丝绸,亲自当男模特。 加上中秋宫宴时,楚九辩也穿了同样衣料,那些有机会参加宫宴的小姐夫人们定能认出来。 世家子弟和神君转世的楚太傅都穿了,这些女子们便也不会有顾虑了。 因此今日开业,王其琛便就把真人模特给用上了。 楚九辩没进绸缎坊,而是站在人群外围看了一阵。 锦绣坊物价高,因此能在此地购物和闲逛的,基本都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女眷也很多,不过脸上都覆着面纱。 楚九辩打眼瞧去,倒是瞧见一两个略眼熟的,应当是此前在宫宴上见过。 此刻这些姑娘们,以及周围其他看热闹的百姓都在窃窃低语。 “这竟然是南疆来的丝绸,瞧着比苏浙的还要好呢。” “是啊,且你们瞧这质地,这颜色,可都是此前没有的。若是定价不高,我定要把这些颜色都各买上几匹,回去都做了衣裙。” “可这丝绸舞姬们也都穿了,我们穿着会不会被人笑话?” “笑话什么?苏浙地区的丝绸咱们也同舞姬们一般穿着,如何这南疆的就不成了?” “是这个理,且我还知道一件事。”说这话的姑娘,便是此前楚九辩在宫宴上见过一面的,当时还表演过,弹的一手好琵琶。 “何事?”随行的另一姑娘问道。 “此前中秋宫宴回来,我不是说太傅大人身上穿着的衣裳好似仙衣来着?” “我想起来了,莫非大人穿的就是这南疆丝绸?” “正是呢!且就是那浅浅的粉色,搭配着银白色交襟领口和腰带,说不出的俊美。” “啊,光是想想便觉好。若是能见太傅大人一面就好了。” “你脸红什么?莫不是” 被调侃的姑娘羞赧道:“莫要胡说。这京中青年才俊那般多,独独这位太傅大人我等可不敢肖想一二。” “是啊,那位可是仙人,咱们还是莫要再提。” 众人七嘴八舌间,舞姬们结束一舞,却也没下来,就含笑立于大鼓之上。 掌柜这时才从绸缎坊中走出来,是个瞧着三十多岁的妇人,笑意盈盈对着众人说了些吉祥话,这才道:“我们南疆绸缎庄售卖的都是南疆那边新做出来的丝绸,质量和美观无需多言,诸位悄悄便知。” 有人起哄问道:“老板娘,你这丝绸多少银钱一匹啊?” 掌柜笑道:“工艺不同,价格自然也不同。诸位可进店里瞧瞧,明码标价,一瞧便知。” 这个时候的店铺中,还没流行起明码标价,都需要店中伙计一个个介绍。 不过此前王其琛和司途昭翎聊铺子如何建设的时候,大祭司就给出了意见,比如把店里分成成衣区、布料区和定制区,设置更衣间给顾客试成衣。 再比如给每一匹布料和成衣都明码标价,这样顾客都不用问,自己就能知道多少价格。 虽说京中不缺贵女,更不缺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但总有些囊中羞涩的,也免了询问的尴尬。 两位信徒听了都觉得好,还又发散思维,想出了不少营销或者建设的好点子。 眼下围观众人也不知道“明码标价”是怎么个标法,便都朝店内走去。 店内共两层,一层分为成衣区和定制区,众人一进来就瞧见店左侧整齐摆着八张长桌,桌后坐着的裁缝们都在闷头做事。 右侧有两排长长的衣架,用司途昭垚做出来的衣服挂挂着许多成衣,五颜六色,都是裙装。 而衣架之前,还有三十多个单独的衣架,直接将那些绣工更好,样式更新颖漂亮的衣裙撑开展示。 每个衣服的衣架上,还都用小纸片贴出了价格。 这般情形,真叫人眼前一亮。 掌柜笑道:“二楼是各种面料和颜色的丝绸展示,诸位可上去瞧瞧。” 当即便有人朝上走去。 一上二楼,众人便瞧见屋顶上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挂着各种丝绸,下方架子上还整齐堆叠着成匹的丝绸,按同一色系从浅到深排列,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一照,美不胜收。 “这哪是绸缎庄啊,说是仙界我都信。”有人感慨道。 见众人都进了绸缎庄里,楚九辩却没动,就站在原地。 不过他的视线却没瞧着店内,而是看向绸缎庄旁边新装修好的【瑶台书铺】。 书铺这东西,在大宁少之又少,更多的都是“墨铺”。 墨铺里卖的基本都是笔墨纸砚,书只售卖论语和一些大儒名仕公开发表过的文章、辩经的内容,还有摘抄的诗集,以及一些人写来消遣的话本。 话本这东西少之又少,很多都还是讲的古代传说、神仙鬼怪之类,倒是还没泛滥出书生和世家小姐之类的闲书。 自然便是墨铺也不算很多,这京中共也就五、六个,都算是多的。 因为大宁所有能读得起书的人,都是家中有些家底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买需要的笔墨纸砚,叫人去造纸坊和墨坊等地定下来就行,还会有专人送到家里,根本不需要去墨铺自己挑选。 正因此,墨坊的生意其实都不怎么样,大多都是一些酸腐文人为了附庸风雅开的,好彰显自己书香门第的身份。 因此开在锦绣坊这般热闹地段的瑶台书铺,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楚九辩视线从那龙飞凤舞的招牌移开,看向二楼。 书铺二楼的窗开着,一身着淡粉色圆领长袍的青年立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微卷的长发自由披散在身后。 他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狐狸眼带着笑,垂眸望过来的时候好似脉脉含情。 是王其琛。 楚九辩都忘了第一次在拍卖会上见着对方时是什么感觉了,眼下瞧着这孔雀开屏一般的青年,他只觉得这人还真挺 脑海中忽然想起系统机械音:【宿主,检测到您与信徒王其琛相逢于三次元,神域附加功能已生效。】 “什么附加功能?”楚九辩问道。 【当宿主与信徒在三次元相见,便可触发绑定关系。您在信徒面前,会拥有与神域中“大祭司”一样的强势威压。】 居然还有这种功能? 楚九辩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楼上,王其琛也始终注视着楚九辩。 对方刚到这里的时候他就瞧见了。 这也是他第二次见着这位楚太傅,比起上一次在拍卖会上的那一面,眼下的楚九辩好似更多了一丝威严和冷厉,不再是一味的清冷高贵。 楚太傅这般风采,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就足够引人注目。 而当对方抬眼,用那双无机质般的浅色瞳孔望过来时,王其琛又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是打心底里打怵,就如同他在神域中面对大祭司时一样。 换言之,此刻虽然他好似是站在更高处俯视楼下的楚九辩,但他却觉得对方身形伟岸,如同庙宇中最宏伟的神像。 可前一次见面,他却没有这般感受。 是因为楚九辩这位下凡的神明,已经与大祭司相认,所以开始恢复法力了? 自从遇上大祭司之后,他就找了不少神话故事看,了解到一些坠落凡间的神明,都会因为各种原因失去法力,但找回法力之后也随时可以回到神界。 所以楚九辩这是已经开始恢复法力了吧?不然怎么会有这般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王其琛不知道这其实是在神域中绑定了信徒关系的连锁反应,胡思乱想了一通,面上却只笑着与楚九辩颔首,当做打招呼了。 楚九辩也扯了下唇,收回视线后抬脚朝书铺走去。 他今日本就是想和王其琛见一面,透露一下自己与大祭司的关系,也顺便透露自己知道王其琛是大祭司信徒的事。 这样等之后京中有什么事要做,他也能直接用楚太傅的身份交代王其琛做事。 王其琛没想到楚九辩会对自己笑,更没想到对方竟然进了自己的店。 愣了片刻后立刻转身下楼,亲自迎接。 书铺里已经装的差不多了,等过两日便要开业。 掌柜之前是王其琛母亲陪嫁铺子里的掌事,眼下王其琛这书铺的事更重要,便将人叫来管着了。 老掌柜一双眼明亮如炬,他一瞧楚九辩身上的官袍以及独特的发型,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当即上前躬身作揖:“草民见过大人,请问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楚九辩淡声道:“我找你们老板。” “老板他”掌柜正说着,就听身后楼梯上有脚步声,便知道是王其琛自己下来了。 果不其然,淡粉色的衣袍翻飞,青年很快就走下楼来,行至楚九辩身前作揖道:“在下王家少主王其琛,见过太傅大人。” 楚九辩“嗯”了一声,道:“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自然。”王其琛朝楼梯方向做出请的姿势,“大人请。” 楚九辩就先一步走在前头,王其琛落后半步跟上。 掌柜站在原地瞧着两人的背影,身高相仿,不过气质却天差地别。 且他们少主平日里格外傲气一个人,别说是太傅,便是宁王在这里,对方都不见得会这般恭敬。 主要掌柜的了解自家少主,对方是真恭敬,还是面上装的,他都能瞧出来。 平日里王其琛对那些世家权贵,甚至连自己亲爹和族老,他都是假恭敬,偏偏这位楚太傅却不一样。 而且,少主到底什么时候结实了楚太傅? 如今朝中可是这位太傅大人辅政主事,对方又是神仙下凡,少主能结识这般人物,未来可就不可限量了。 掌柜心里不知是欣慰还是骄傲,好不容易才按下情绪。 楼上,王其琛请楚九辩在窗边落座,又亲手为他倒了茶。 楚九辩轻抿了一口。 王其琛注意着他的神情,见对方将茶杯放下,才开口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大人今日寻在下,可是有事吩咐?” “我若真的有事要你去做,你会做吗?”楚九辩笑问。 谪仙般的青年本该疏离高远,如今露出浅淡的笑意,便好似天光破晓,令人心颤。 王其琛微垂眸,不再与他对视。 “大人吩咐的,在下定尽力做到。”他说。 不说楚九辩如今大权在握,想要吩咐他一个小小少主做事他也不能拒绝,便是看在大祭司与楚九辩的关系上,他也会去做。 楚九辩只是和他开个玩笑,闻言便低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凉了,如今开着窗户便能觉出寒意。 他看着楼下熙攘的人流,很随意地问道:“祂何时找上的你?” 这个“祂”指得自然是大祭司。 王其琛心道果然。 大祭司还说藏着呢,人家楚太傅这都不只是猜出大祭司的存在,甚至连他是对方信徒的事都知道了。 但王其琛还是装傻充楞地说:“您说的是谁?” 楚九辩就看他,要笑不笑的。 王其琛撑开折扇,轻轻扇了扇。 “隔壁的绸缎庄也是祂叫你们开的吧。”楚九辩又道。 王其琛:“” 好一个“你们”,这是都知道大祭司不只一位信徒了。 这楚太傅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楚九辩好似没看到他复杂的神情,继续用一种很熟稔的语气说道:“祂若是给你们分成就拿着,不必客气。” 啧,这是什么家属口吻? 王其琛已经可以肯定这两位神明的关系应当极为亲密,绝对超越“好友”的界限了。 只是 他不由想起了那位出征在外的宁王大人。 这京中盛传秦枭是楚九辩的情劫,说两人关系暧昧。 那大祭司怎么办? 思及此,王其琛又忽然觉得面前的楚九辩,无论是气度还是刚才说话的语气,与那位宁王也有些相像。 就像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不自觉就会被影响。 越想,他看楚九辩的眼神就越复杂。 楚九辩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表达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之后就没多留,只说了今后对付家主王涣之一脉的时候,可以寻求自己帮忙后便离开了。 而他与王其琛见面的消息,也已经在短时间内长了翅膀般,钻入京中权贵们的耳朵里。 王涣之面色阴沉地坐在书房里,冷嗤道:“就说这逆子近日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原是攀上了楚九辩。” 以为攀上皇权就能高枕无忧了? 他这个儿子还真是年轻。 他们王家可是世家,是楚九辩与秦枭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如何能和平共处? 他敢拍着胸脯说,若是他们王家帮着皇帝除了另外三家,那皇帝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他们。 “蠢东西。”王涣之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谋士王漳脸色也有些难看,沉声道:“王尚书如今态度不明,显然是不愿参与到家族内斗之中。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可有老夫人在,家中便有近一半的族人会偏向那逆子。”王涣之道。 王漳道:“老夫人年事已高,也没几日活头了。眼下咱们眼下只管顾好手中生意和权柄,只要坚持到老夫人驾鹤西归,少主便没了依仗,也构不成威胁了。” 说起生意,王涣之就不由蹙眉。 近日京中有传言,说市面上出现了一种比“琅琊金纸”还要好的纸,纯白无暇,薄如蝉翼。 若是真的有这样的纸,那他们王家的造纸坊将受到巨大的冲击。 “也不知道那所谓的新纸是真是假。”王涣之道。 “无论真假,咱们都要继续派人留意着。”王漳微微眯起浑浊的双眸,“若是真有这般好纸,那便把造纸方法收过来。” 说是“收”,但是花钱买,还是凭其他手段抢,可就要看具体情况为之了。 “不过我听说少主也开了家书铺。”王漳问道,“不会这所谓新纸,就是” “不可能。”王涣之果断道,“那逆子若是有这般本事,还用等到今日?” 对方开什么书铺,不过是学着其他小的书香世家一样,想要给自己扬名罢了。 王漳眉头紧锁:“但愿吧。” == 当夜,楚九辩洗漱好后就躺到床上。 今日已经是冬月初九,秦枭已经走了整两个月,天气也彻底冷了下来。 养心殿主殿和右侧院都已经打了地龙,小朋友夜里也睡得安稳,一点都不冷。 但因为时间紧,楚九辩也不想去别的殿暂住,所以瑶台居内就没做地龙,也没盘火炕,只摆上一个他此前做出来的铁皮炉子,倒也暖和许多。 楚九辩缩在被子里,从系统仓库里拿出昨日刚得的西北密信。 信中秦枭说他已经率军,将塞国军队打到了中部城镇。 墨巴赞普打死都没想到秦枭这么狠,几次想要投降和谈,但秦枭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一点机会没给他,只说若是塞国王室全部死了,他才停战。 塞国王室众人简直腹背受敌,前面要面对大宁军队的猛攻,后面便是塞国百姓为了停战,想要抓了他们送到宁王手里。 信中最后,秦枭说:【吾一切安好,当岁末归程,共守新春。】 也没说是和谁共守。 楚九辩收起信纸,望着床架微微出神。 科举第二场的乡试已经结束,进入第三场考试的名单应该不日就会送回京城。 而下一场会试,将在腊月初一进行。 大概腊月中旬的时候,各地也就能把试卷都送到京城来给楚九辩亲自批阅。 等批完会试考卷,便过年了。 殿试,便等到年后再进行,届时秦枭怎么也该回来了。 楚九辩闭上眼,进入神域。 “看看秦川在干什么。”他道。 【好的。】 系统为他展开属于秦川的卡牌屏幕。 屏幕里白雪纷扬,整个陆府银装素裹。 一样貌普通的男子盘膝坐在厚实的褥子上,身侧是一张花鸟屏风,隔着屏风的另一侧,一样貌清秀的少年人着一袭青色里衣坐在床榻之上,手中是一卷竹简。 这俩正是不睡觉的神人陆尧,以及易容后不知如何混到陆尧身边当小厮的秦川。 这一个多月来,楚九辩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两人了。 秦川也知道大祭司时不时会从某处盯着他们,因而察觉到窥探的视线也不当回事,反而懒懒打了个哈欠。 他偏头,从屏风旁侧看向床榻上的人。 鲁地是孔圣人的老家,亦是琅琊王氏的祖籍所在地,可见文风鼎盛。 因此,这地方的书香家族说是多如牛毛都不为过。 而在这样的地方,小小一个开酒楼客栈的商户陆家,实在不够看。 但就是这样的小家族里,竟出了陆尧这么个小怪物。 才十九岁就已经博览群书,涉猎之广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也难怪会被大祭司看中。 只是这人脾性也太过怪异,成日成日的不睡觉就算了,也不愿与人来往。 而且看人的时候总是直愣愣的,一双眼黑亮深邃,好似一下就能把人看穿,便是秦川这般见多识广的,偶尔也会觉得头皮发麻。 他收回视线,忽然就听到一阵悠远的龙吟声。 心一跳,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屋外。 几乎是同时,巨大的金龙便从窗外游进来,巨大的龙头在他面前逗留片刻,幽暗的竖瞳里映出他略僵硬的面容。 而后,长龙又呼啸而过。 同时,秦川也听到了大祭司虚缈的声音道:“让陆尧沉睡。” 沉睡是进入神域的一个条件,秦川知道这事,便猜到大祭司是想把陆尧带入神域。 于是他站起身,绕过屏风。 楚九辩坐在神座之上,眼睁睁看着秦川抬手在陆尧后颈处一劈,少年便眼睛一闭,软软倒在了床上。 楚九辩:“” 他真以为秦川会用迷药之类的温和手段,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信徒。 他也没浪费时间,立刻对系统道:“召唤陆尧。” 【检测到信徒陆尧处于昏迷可召唤状态,正在召唤。】 【召唤成功。】 话落,一道身影便从云雾中掉出来。 金凤飞过去将人驮在背上,又慢悠悠飞回到长桌前将人放下。 楚九辩看得清楚,自始至终,陆尧都只是好奇地观察着四周情况,却没有任何防备、警惕、恐惧之类的情绪。 落地之后,陆尧就仰头看着隐在云雾中那巨大的神明虚影。 “欢迎来到吾之神域。”楚九辩开口。 陆尧眨了眨眼,声音温和道:“不知太傅大人寻我,可是为了科举之事?” “?”楚九辩道,“吾乃大祭司。” “嗯,都一样的。”陆尧道。 楚九辩抬眉。 这就是智商百分之二百的信徒吗? “你觉得吾与他一样?”他故意含糊地问。 陆尧点头道:“您当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用两个身份。我猜这个理由,应当是您不信任宁王大人,所以才给自己留了保命手段。” 楚九辩:“” 他现在也不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了。 “您放心,我会替您保密,对我的那位小厮也一样。”陆尧继续道。 “你知道自己的小厮是谁?” “不知道,我不认识江湖中人。” 楚九辩为了拍戏接触过许多人,也接触过一些被称为“天才”的孤僻人群,这些人有些共同特点,便是如陆尧一样,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一点不顾他人死活。 “虽然您不信任宁王大人,但他显然很信任您,我也信任您。”陆尧继续道,“我听过你们的事迹,知道你们都是想叫百姓过得更好,所以我会好好科举入朝为官,替你们做事。” 楚九辩感觉自己都不用开口,这孩子就能把他想说的都说了。 不过他这个性格,进入官场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既然是天才,那他能学会各种知识文化,自然也可以学会人际交往。 于是,楚九辩道:“与人交往亦是一门学问。” 陆尧一怔,仔细思索片刻后道:“您说得对。若要为官,免不得要与人交往。只是不知这般学问可有什么书籍可供参考?” 系统商城里倒是有不少,但都不够直观,不如直接跟在人身边耳濡目染。 “你那小厮不是常人,与他学便可。”楚九辩道。 秦川能有那么多人脉资源,在人际交往这方面堪称天才,由他来教陆尧再合适不过。 陆尧颔首道:“属下明白了。” 这就已经开始以“属下”自居了。 楚九辩有些好笑,道:“去吧,京城见。” 陆尧躬身一揖。 再睁眼,他就对上了床边站着的秦川,开口第一句就是:“请你教我如何与人交往。” 秦川:“” 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小情侣快见面啦。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第67章 攻占王庭 楚九辩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交代陆尧一件事,怕秦川又给人打晕,他就没把人叫进神域,而是叫金龙去送信。 因此陆尧刚从床上坐起来,就瞧见金龙从窗外钻进来,携着云雾与微凉的风,低吟一声又离开。 他也听到了大祭司给他的传音,只有短短几个字:【每晚务必睡够四个时辰。】 秦川自然也听到了,抱臂看着面前人道:“听见了吗?大祭司叫你每日睡够四个时辰。” 不然他不睡,秦川也睡不踏实。 陆尧点头,说:“我每日本也睡得够四个时辰。” “睡得够?”秦川抬眉。 这快一个月了,他也没见这人睡过。 陆尧就道:“每隔半个时辰我就会歇息片刻,如此往复,很有意思。” 秦川倒是注意到过,每隔一阵陆尧就会闭上眼待一小会。 他当时还以为对方是眼睛累了才闭上歇一歇,原来那是在睡觉吗? 可这到底哪里有意思了? 秦川道:“大祭司说了,要你每晚睡够四个时辰。” 他说到“每晚”二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陆尧颔首道:“我知道。我本来也没打算一直如此,是近半年才发现的方法,觉得有趣才这般。以后会每晚睡觉的。” 他从床上下来,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秦川道:“医书上说,人睡不好不长个子,我这半年都没怎么长。不过我之后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应该能长得同你差不多。”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秦川,垂眼就能看到陆尧的头顶。 他轻笑一声:“我瞧着你最多能长到这。”他抬手在自己唇上点了一下。 陆尧仔细算了算,说:“应该是。不过所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人长得太高,脑子就会不够用。” 所以他不用长得太高,差不多就成了。 秦川:“有依据吗?” “杂书上看的,不知真假。” “那以后这话就不能再说了。”秦川道。 “为什么?” “人情世故。”秦川一字一顿,“不是让我教你吗?” 陆尧恍然:“多谢,以后不说了。” 楚九辩透过屏幕看着这一幕,直接笑出了声。 太好玩了这个陆尧。 不过孩子很好学,应该能在入京之前学会如何与人交往,就是苦了秦川,等之后再给他点好东西吧。 楚九辩关了屏幕,又看了眼其他信徒都在干什么。 大半夜的,除了前去各地修漕运分司的工部侍郎刘峻棋正打算睡觉,其余几人都精神抖擞,夜生活一个比一个丰富。 司途昭翎正在弟弟司途昭垚的院子里。 院子中间放着一艘三米长的木船模型,还未完工,只有船舱部分。 司途昭垚正和两位小厮一起锯木头,司途昭翎则与侍女们一起,用帕子擦拭那些已经锯好的木板,再把这些木板按照大小长度分开放置。 楚九辩只一眼,就瞧出这船只模型与现有的大宁战船有很大差别。 现有的大宁战船船体更狭长,因为都是人力驱动,所以为了减少阻力,船体的重量也轻,因此这样的战船也只能在浅水区,很难远距离航行,船体也更脆弱。 但司途昭垚做的这个,船体更流畅宽大,一看就奔着“坚固”二字去的。 这样的船吃水深,可以航行更远,但也就说明,这样的船不能再单纯以人力驱动,需要借助大自然的力量。 不知司途昭垚是否想到了用“船帆”借助风力驱动。 楚九辩眸光微亮。 前朝末期百姓困苦,大宁太祖登基后也一直在攘外安内,改革吏治,没时间发展民生。 直到下一任高宗上位,才借着世家大族手中的人力财力,以及知识资源等等开始逐步恢复民生。 而为了能让大宁百姓专注自身,提高大宁国力,所以高宗下令重农抑商,还发布了禁海之策。 禁海之策不是不叫百姓们出海,而是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只规定可以在浅滩处捕鱼捉蚌。 这般强硬的政策,也是为了保护当时才刚刚起步的大宁。 而到了如今,海禁政策仍在,但管得也没有以前那么严。 像是邱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已经有商队敢出海,与临近的一些小国通商了。 不过眼下大宁面临的局势与高宗时期差不多,所以楚九辩也没想过此时开放海禁。 他是想着等大宁彻底安定下来,百姓手里也能有些闲钱,大宁国力昌盛了,他再亲自挑人训练海军,做出能够远行的船只再开放海禁。 这样也能给百姓们更好的保护。 但他没想到,司途昭垚已经先他一步开始研究新型战船了。 真是个好孩子。 楚九辩看着那艘还未完工的船,觉得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成品。 只是临近年节,南疆王也会带着家眷来京,想必过不了几天这姐弟俩也该跟着他们爹娘出发了,便没办法继续鼓捣发明了。 想到能见着自己信徒,楚九辩还真有些期待。 他关闭卡牌屏幕,又打开了王其琛的。 京中传言王少主最近一直都很消停,但今晚他却又一次来到了锦绣坊最大的青楼,坐在二楼堂内饮茶。 酒香四溢,就他这处始终添的都是茶。 他懒懒倚在凭几上,看着大堂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姬们,笑容自在随性。 而在他身侧另一张桌子边,正坐着一高大健硕的男子,一身黑衣,眉眼桀骜。 侍女为那人添了一杯新酒,那人便伸手搂住侍女的腰轻轻揉捏,视线却落在王其琛身上。 “王少主竟真的戒酒了?”男人语带调侃。 “是啊。”王其琛笑道:“若不是玄铮兄相邀,本公子可不会给这个面子。” 邱玄铮笑了声,把怀中人推开。 侍女便小心退至远处。 楚九辩有些惊讶。 原来这位就是邱家如今的家主,刑部尚书邱衡的亲弟弟。 他找王其琛做什么? 王其琛好似知道他的疑问般,道:“不知玄铮兄今日邀我前来,有何要事?” 邱玄铮起身,一步就迈到王其琛身侧大大咧咧地坐下来,长臂一伸就想去搂他肩。 王其琛手中折扇抬起,挡住了他的手道:“说话便说话,这般叫人瞧去,还以为邱家主有龙阳之癖呢。” “王少主这般国色天香的容貌,我的确稀罕。” 王其琛轻嗤一声:“有这贫嘴的时辰,玄铮兄不若多念些书,免得连词都用不明白。” 邱玄铮勾唇,眸底冷意却一晃而过。 “不闹了。”他故作自在地说,“只是听闻近日京中有一纯白如雪的新纸问世,不知王少主可曾见过实物?” 王其琛已经打算正式售卖新纸,自然也不怕被人发现。 但眼下邱家家主找上他,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王其琛举杯轻抿了口茶。 邱玄铮见他不发一言,便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邱家人员众多,但多爱经商,因此比起其他世家,倒是少了些争权之事,最多不过争利,这都算是小事。 加上还有大伯邱洪阔坐镇后方,以及亲哥邱衡在朝中任刑部尚书,因此邱玄铮这个家主之位坐的还算稳当。 但他也从来不甘于人后,一直想要证明自己。 他知道如今京中局势紧张,秦枭和楚九辩已经开始对世家出手,很快这把刀就会落到他们邱家头上。 而他这个家主,也不能总躲在大伯和兄长身后,自然也想做些什么。 恰巧近日听闻新纸问世,他便知道这是一门好生意,多方打听之后,总算有了些眉目,知道这事与王家少主脱不开关系。 眼下瞧着王其琛的态度,邱玄铮便知道自己查对了。 “我邱家商行的能力王少主当是知道的。”邱玄铮开门见山道,“不知公子手中有多少新纸?可否借我瞧瞧?” 王其琛依旧不说话。 邱玄铮顿了顿,继续道:“若那纸真如传言那般,那便是有多少,我邱家都吃得下。至于分利几何,也好商谈。” “且王家内部之事我也略听了一耳朵。”邱玄铮盯着王其琛,不放过他一丝神情变化,“若是少主与我邱家有了往来,待日后有需要,我邱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说了这么多,王其琛也一直没插话。 直到他好像真的把要说的都说完了,王其琛才放下茶盏,坐正了身。 他偏头看向邱玄铮,莞尔一笑道:“邱家主还是多听你伯父与兄长的话吧。” “什么?”邱玄铮凝眉。 王其琛起身向外走,头也不回地说:“这般小儿之言与我说说便罢,叫他人知晓,定要笑话你们邱家。” 邱玄铮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抓起桌上茶盏就朝王其琛抛了过去。 他是习武之人,便是简单一个动作,也使得那茶盏如暗器一般,冲向王其琛后颈处。 不过王其琛就好似预判了一般,头微微一偏,那茶盏便从他颈侧擦过,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而那茶盏没受到阻拦,竟径直朝前,直直插入到墙中。 墙都陷了个洞,茶杯却完好无损,可见邱玄铮内力有多深厚。 王其琛视线扫过那茶盏,低笑一声。 他脚步不停地朝楼下走去,嘴里还不饶人道:“恼羞成怒,更是小儿行径。” 而后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想是邱玄铮把桌子掀了。 莽夫。 王其琛丝毫不在意,离开后径直上了自家马车回家。 楚九辩也与他有相同感慨。 难怪这位邱家家主总是格外神秘,不露人前,原来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王其琛自己有人有手段,且那般珍稀的新纸,最初也定是只在京城售卖,哪有必要与邱家合作? 邱玄铮这般闻着味就凑上来的样子,与邱家好财的家风倒是一致,却没学到家中人哪怕一点精明。 这人与人之间,便是一母同胞也天差地别。 不过这个邱玄铮的武力值,看起来确实很高。 不知道与秦枭或者安无疾相比,孰高孰低。 楚九辩又打开江朔野的卡牌屏幕。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天地白茫茫一片。 青年将军穿着一身厚实的皮毛外衣,站在军营内的校场上。 较场内,则是正在练习枪法的一千将士。 这些都是江朔野从军营中,选出来的最优秀的一批军士,从上个月起,就以“特种兵”的训练方法进行日常训练。 这种训练方法,是他从大祭司给他的书上看到的,也很快就察觉到那般严苛且有纪律的训练方法,会培养出怎样强大的将士来。 事实如他所想,只一个月过去,这一千将士就已经与其他将士有了明显的不同。 先不说他们的高服从性,就是精气神都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一个个眼神中都透露着坚毅。 这样的变化不只是江朔野看在眼里,便是其他将士也都看得清楚。 隐隐的,这一千人在军中的地位便变得有些特殊。 倒不是其他人排斥他们,而更像是一种艳羡。 如此也叫一些之前没能被选上的将士们心有不甘,想要再找机会进入这独一无二的“特种营”。 这样的情绪,在江朔野把第一批装备了钢制枪头的长枪,发给这一千军士后,彻底压不住了。 众人都察觉到,特种营是不一样的。 他们虽然训练强度比普通军士高,还更辛苦,但军中能得到的好处,也定是先紧着这些人。 平日里这些人吃的就比普通军士好,现在又多了最新的兵器,明日可能还会多崭新的军甲,再往后可能就是更多的俸禄,以及更顺利的升官通道。 这般诱惑放在眼前,没几个人能不动心。 因而今日已经有好几位副将找到他,说自己手下也有不少军士想进入特种营,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江朔野自然喜闻乐见,但人一多,特种营的差距就显现不出来了。 不过有人士兵想要进步自然是好事。 因此江朔野这几日就加大了对特种营将士的训练,其他想要进入特种营的普通将士可在一旁共同训练,饮食也与特种营一样。 若是谁能跟得上这般强度,那就能进入特种营。 今日下着雪,寒风凛冽,夜里也本该是将士们休息的时候。 但江朔野还是带着特种营众人在雪中训练,其他想要进入特种营的将士们也需要一起参训。 若是熬不住了,那便回去,以后也大概率没机会再进入特种营。 江朔野看着明显少了许多人的跟训队伍,没多说什么。 他亦察觉到了熟悉的窥探感,知道是大祭司在看他,但他并不像最初那么紧张。 总归大祭司寻他有事的话,定就直接传召了。 楚九辩看了一会不由蹙眉。 那些将士们只穿着软甲和里头的布衣,远远比不得棉衣暖和。 若是今年种出棉花就好了。 可惜楚九辩穿过来的时间晚,叫司途昭翎培植出棉花的时候,也早就过了种植的最佳时期,只能等明年了。 楚九辩看了看积分,又找到了商城中售卖的棉花查单价。 算了算,发现用积分买起来实在不划算。 而且他便是把积分都用完,也不足以给漠北八万将士都装备上棉衣棉裤,更别说棉被褥子。 算了,等明年再说吧。 他已经把打炉子和盘炕、烧炕的办法,教给江朔野了。 对方也已经在大大小小的营房中都配上了炉子和火炕,能叫大家在屋里的时候也热乎一些。 楚九辩退出神域,就听屋外格外静谧。 平日夜里虽也安静,但与今夜这般的宁静也有不同。 他想到什么,起身披上外衣行至窗边。 伸手推开窗,寒气顷刻间钻进来。 楚九辩望着满目莹白,伸出手去接了几片雪花。 这是京城的第一场雪。 也不知西北那边情况如何了。 秦枭早晚能打下塞国,但那里情况特殊,百姓们宗教信仰浓厚,对传教之人的信任远超过对朝廷的信任。 所以直接用和中原一样的郡县制,加地方衙门管辖肯定不行,必须要把宗教影响加入进去。 但也不可能沿用现代化的管理方法,毕竟国情民情可都天差地别。 楚九辩不由想起前世那些朝代的做法,或许可以借鉴一下。 而且他自己就是“神明”,这个身份也能有些助益。 “系统,有没有可以叫普通百姓也能看见的特效?” 像是金龙金凤,以及神域里那些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殿宇楼阁,都是楚九辩为了伪造仙界而做出来的特效投影。 只不过在神域里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能看到摸到。 神域之外,金龙送信的时候其实是不会被摸到的,就是纯粹的特效。 而能叫非信徒人员也瞧见的特效也在售卖,楚九辩记得自己在商城里看到过,但当时看着好像价格还挺高。 【有的宿主,特效内容效果以及投放地点均可自定义,不过只能持续十秒。需要八十信仰值,是否购买?】 楚九辩眉心一跳:“便宜点。” 【已经是打过折的价格了宿主。】 “那我不要了。” 系统沉默了下,道:【七十信仰值可以吗?】 “六十六,吉利一些。”楚九辩道。 系统反应了一阵,才道:【成交。宿主可要现在使用特效?】 “不,再等等。” 楚九辩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眸光微暗。 待到塞国彻底打下来,这特效就能用得上了,不过他要先给秦枭传个信,叫对方做些准备才能更好地配合他。 == 冬月二十九,西北大雪。 距离上一次给京中传信,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当时秦枭还说要准备攻打王庭来着。 眼下他已经率军攻陷了塞国王庭,砍了墨巴赞普的脑袋。 之后他就以大宁皇帝的身份,发布了政令—— 说明军队不砍杀百姓,不侵占土地。 只要塞国百姓们自愿成为大宁百姓,便可以享受大宁百姓才有的各项政策和待遇。 塞国本就是不同部落聚集而成,存在时间也没多久,百姓们更没有什么国家情结。 总归能叫他们好好活着就行,至于头上是谁做主,又能有多少区别? 因此,各个部落和地区的族长和掌事的官员,很快就把统计好的户籍册送到了王庭,交到了秦枭手上。 至此,景瑞一年冬月末。 宁王秦枭彻底推翻塞国王室统治,将半个西域纳入大宁版图,用时不过三月。 手下老将胡方还提议说一鼓作气,把连着南疆地区的另一半西域,也就是新疆地区一并打下来,却被秦枭拒绝了。 先不说大军已经疲惫不堪,就说如今天气转冷,就不是发动战争的好时机。 且近十万大军每日里消耗的军饷粮草都格外惊人,京中估计也已经支撑不住他们继续打下去。 胡方年岁大了,应当也是最后一次跟着秦家家主一起出来打仗,自然是想打得更远。 但秦枭的顾虑是对的,因此他也没有劝。 能在彻底打不动之前,帮着秦枭,帮着秦家再打一场,他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眼下塞国是彻底打下来了,留谁看管,如何看管却成了大问题。 塞国国内的情况处处都与大宁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宗教。 此地盛传佛教,喇嘛地位很高,百姓们也格外信奉推崇。 想要在此因地制宜进行管理,实在难办。 秦枭叫了几个手下来书房内议事。 不过在手下们过来之前,他先一步等到了楚九辩的回信。 以往楚九辩的信都来的慢吞吞,这次怎么来的这么快? 秦枭凝眉,立刻打开。 信中依旧没有任何废话,开篇就是:【拿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当已经攻下王庭。】 这笃定的语气 对他这么有信心吗? 秦枭后靠到椅背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继续向下看去。 青年笔锋凌厉,细细写了如何管理塞国的办法。 还叫秦枭在初九那日,请塞国一些德高望重的百姓,和当地宗教势力的代表人到神山下。 【定要在初九那日,朝阳升起之前。切记!切记!切记!】 秦枭被他这连续三次的“切记”逗笑了。 虽不知道楚九辩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叫了人过来,将这件事吩咐了下去。 待人走后,他又继续读信。 内容便是最近京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还说了百里鸿已经长高了一个指节,但因为冬日里穿的厚,像个行走的馒头,所以瞧不出来。 秦枭没发现自己眼底的笑意始终没下去过。 读到信的最后,楚九辩说:【京中下了雪,我伸手接了些,眨眼间便化了。你若是早些回来,倒能赶上这场雪。】 秦枭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将这最后一句话单独裁下来。 又将信中那些絮絮叨叨的吐槽留下,剩下谈及要事的部分则全部烧掉。 刚把裁剩下的信纸放入胸前暗袋,手下们也纷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会装个大的[狗头叼玫瑰] 第68章 神降福祉 秦枭等人如今都暂住在王庭中。 与大宁威严的建筑风格不同,这里的建筑更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就连书房内也奢靡非常,处处珠光宝气,博古架上更是摆着许多珍稀的小玩意儿。 秦枭坐在主位上,看着下方几人。 虽然楚九辩在信中,已经提到了如何管理塞国的办法,但秦枭还是问众人道:“此地情况特殊,诸位觉得该如何管理比较好?” 堂下包括胡方、程硕在内,都是武将,便是提意见也都是“派兵镇守”,“武力震慑”之类的,最好的一个也只说建衙门,多派些兵将就成。 除此之外唯一的文官,便是运送粮草的户部侍郎王朋义。 他其实早在秦枭率军攻入西域地界的时候,就想这件事了。 如今他脑海中也确实有了个想法,便上前一步作揖,开口道:“大人,下官有个办法。” “说。” “此地情况特殊,朝廷定要在此地设置衙门,但也该对那些教会场所进行一定的控制,若是能直接收归朝廷才更好。” 宗教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影响,甚至控制思想的。 若是朝廷能控制住这道口子,那这里的百姓就会更可控。 秦枭颔首。 这与楚九辩信中所说的一样。 只是原本塞国王室就没能控制那些宗教势力,说是分庭抗礼也差不离,眼下大宁的朝廷想要控制人家本地的宗教势力,就和朝廷在四大世家的祖地当家做主一样,困难重重。 程硕第一个念头就是用武力收编,于是说道:“毕竟与神佛扯上了关系,咱们也不好强求吧?” 因为京中有了一位活神仙楚九辩,漠北又冒出来一个大祭司,所以现在不只是程硕,在场所有人都对神鬼之说有了忌惮,也打心底里相信有这样的神明存在。 所以他们眼下的顾虑也都是真的。 若此地真有神佛庇佑,那他们就不能强求,恐被仙人降罪。 王朋义其实也有些忧心这个,道:“不是强求,而是各自为政,互相合作。都是为了百姓,和平共处也无不可。” 其实他想说要不就请楚九辩过来,毕竟神明之间也更平等,更好说话。 但以楚九辩和秦枭的头脑,定也能想到这个办法,眼下他们不做,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者是想着等秦枭回去,楚九辩再过来。 京中怎么也该留个人。 所以王朋义便也不好开口提这事。 但其他人却不干了。 “这如何使得?地方我们都打下来了,哪还有各自为政的说法?” “就是,且若是这般,我大宁朝廷的颜面往哪搁?” “不行不行,王侍郎这法子绝对不行。” 武将们一个个直摇头,王朋义也不愿和他们吵。 文人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秦枭听着众人所言,想到楚九辩信中说的内容,便曲指敲了下桌。 待众人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道:“郡县制定要推行下去,麻烦王侍郎去督办此事吧。” “是。”王朋义应下。 秦枭又吩咐众人道:“初九那日天亮前,都去趟神山脚下。” 神山就在距离王庭不远的地方,甚至站在楼顶都能瞧见神山顶上。 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都没有二话地应了下来。 “行了,没别的事就都下去吧。”秦枭道。 众人便纷纷离开,唯独程硕留了下来。 秦枭抬眼看他:“还有事?” “确有一事。”程硕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听着,这才行至秦枭身前,只隔着张桌子憨笑道:“大人,此前您叫属下去大兴平原埋伏的时候,不是给了一把连弩吗?” 为了防止塞国军队偷袭粮草大营,所以秦枭曾派程硕去守株待兔。 之后也没叫他汇合,而是让他先一步行至更靠近塞国边境的大兴平原埋伏,以防万一,秦枭就将秦川给他的那把连弩给了他。 连弩射程远,还能连发六箭,体积又小,对习惯了近战的程硕来说,这连弩完全弥补了他在远程消耗战中的不足。 平原一站,他也靠着连弩杀了不少敌军将士,甚至还打伤了墨巴赞普的一条腿,可谓物尽其用了。 如今秦枭一瞧程硕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笑道:“目前只此一把,等之后做出更多,本王便送你一把新的。” “那感情好!”程硕一拍手,又不太好意思地说:“那现在这把弩能否再借属下研究研究?实在心里痒的紧。” 说着,他眼神已经朝秦枭身后那个书架上瞟了过去,上面有个盒子,里面装的正是那弩箭。 这人与秦川一样,酷爱兵器。 此前秦景召还在世的时候,得了什么稀罕的匕首或者弓箭,都会送给程硕。 自然程硕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会给秦家送过来。 秦枭小时候的第一套文房四宝是祖父秦太尉送的,第二套便是这程硕将军送的。 父母去世之后,秦枭与程硕的关系就远了些,这次他带人出来,也有缓和关系,顺便给对方立功机会的意思在。 见程硕心思都快钻弩箭盒子里了,秦枭就笑,说:“去拿吧,莫损坏了。” “好嘞,保证不损坏。”程硕当即乐颠颠地去拿。 秦枭则收回视线,看向桌上的折子。 折子上都是下属们去塞国各城镇调查过后的回报内容,从风土人情,到百姓私下里对大宁朝廷的看法等等,应有尽有。 这些都能辅助之后留在此地的官员管理事务。 正看着,耳边忽听破空声。 秦枭眸色一历,瞬间起身避开身后的箭矢。 然而避开了一箭,另一箭就紧随而至,径直刺入秦枭胸膛。 血肉破开的闷响之后,便是顷刻间弥散出来的血腥味。 秦枭左胸处洇开大片血迹,整个人也被惯性推得后退两步。 这把连弩可连发六箭,且速度极快。 加上手握它的是经验丰富的将军,可以预判秦枭的方向,因此便是秦枭再厉害,也不可能快得过弩箭的速度。 书房外,已经行至院外的胡方耳尖忽然动了动,随即面色一变,转身就朝院内疾行而去。 其他人见状都吓了一跳,忙也跟着。 王朋义比不得这些习武之人快,但也用最快的速度跟上众人。 书房内,秦枭已经避开第四箭,人也终于来到了自己的长枪旁。 他一把抓起,猛地朝前方投掷出去。 对面的箭矢也没停下,第五箭、第六箭都紧随而来,直冲秦枭面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胡方与另外几人都去而复返,闯入书房内。 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面前场景,胡方就已经几步上前,拔起被秦枭掷过来插入墙中的长枪,与程硕打在了一起。 按实力来说,胡方强于程硕。 但胡方毕竟年近五十,比不得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程硕,好在胡方拿到了秦枭的长枪,压了对方一头。 其余人忙围到秦枭身侧扶住他,王朋义一进门就瞧见秦枭胸口插着的箭矢,面色大变,当即跑出门去叫随行的军医。 守卫们也都冲进来,七手八脚地将程硕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自始至终,程硕都没说过一句话,只双眼血红,面目狰狞。 秦枭单手捂着胸口的伤,面色平静到近乎冷漠。 他没叫其他人扶着,缓缓行至程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从未想过会是你。” 秦枭语气中没有丝毫情绪,只单纯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程硕脸被压在地上,瞪着双眼费力地看他,但却只能看到男人的袍角。 胡方不比秦枭这般冷静,气得手都在抖,痛骂道:“他娘的王八羔子,你长本事了!敢背叛秦家!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死!” 他们这些秦家军旧部,都是受过秦家恩惠的。 便是如今都已经被分到不同军营,不同地方,但心里始终都记着秦太尉和秦将军的好,对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秦枭也感情深厚。 他这一路提防这个提防那个,却独独没提防过秦家军旧部,更没想过程硕会对秦枭动手。 要知道秦枭这一路对程硕可以说照顾有加,最能立功的机会都给他,最重要的事也要他去做。 眼下都已经打下了半个西域,这般天大的功劳,待回京后程硕少说也能封个三品,甚至二品大将军。 若是秦枭再强势一些,直接给程硕封个伯爷侯爷都有可能。 三十八岁的年纪就有这般地位,此后再辅助百里鸿稳定朝局,前途无量。 这般明显的事,程硕不可能看不明白。 所以他这般对秦枭动手,实在不可思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可面对胡方的责骂,程硕仍旧不发一言。 “快说!谁他娘的指使你伤宁王的!”胡方狠狠在他后背上跺了一脚。 程硕闷哼一声,死死咬紧牙关。 秦枭漠然看着他。 便是胸口处的伤口疼得他冷汗岑岑,便是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呼吸也有些困难,但他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平静:“带下去审,用严刑。” == 腊月初九,早间天还未亮,楚九辩就已经早早起身。 昨日早间,西北那边就来了消息,说该通知的人都已经通知到位,初九天未亮之前,这些人肯定都会出现在神山脚下。 信是秦枭亲笔所书,但字迹却有些轻盈,没了此前力透纸背的刚劲。 楚九辩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变化,刻意没叫自己多想。 但这个疑点却总不时跳出来在脑海中晃一遍,令他不胜其烦。 吃过早饭,楚九辩就起身行至殿外。 小银子为他披上厚实的皮毛披风,安静跟在他身侧。 楚九辩站在廊下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算了算时辰。 京中的天比西北的要亮得早一些,所以现在塞国那座神山之下,人们应当已经来齐了。 “系统,准备使用特效。”他道。 【好的宿主,已准备完毕。】 几日前他就已经设定好了特效的画面和内容,只要系统投放到指定地点就行。 可楚九辩想了想,怕有意外,总想自己瞧一瞧才放心。 于是楚九辩就开口呼叫系统:“能不能让我看看特效画面?” 【宿主,我们已经在神域中演练修改过三十六版特效了哦,您也已经看过最终版本十次以上了呢。】 “那我总要看看特效效果达到没有吧?不然我那些信仰值不就白花了?”楚九辩神情淡漠,脑海中却与系统斤斤计较,“你这样下去,我以后都不敢在你这买些又贵又不怎么实用的功能了。” 系统沉默了一阵,像是在分析他话里的含义。 大概过去三十多秒,系统才重新开口道:【十积分,不讲价。】 楚九辩就道:“视角随我调整?” 【只能在特效周围。】 楚九辩想了想,果断点头道:“成交。” 系统似乎没想到他居然愿意花十积分,只为了看看特效效果。 卡顿了一下,才道:【检测到特效投放地还有十秒洒落阳光,特效将在十秒后生效。】 【倒计时已开启。十、九、八】 楚九辩面前已经展开了一张六十寸电视大小的屏幕。 身侧的小银子,以及院中其他宫人们都瞧不见,只以为公子是看着虚空发呆。 楚九辩盯着屏幕,心念一动,画面就变换了好多角度。 他看到了皑皑白雪覆盖的神山,看到了神山附近山头上盖起的宏伟庙宇,也看到了远处隐约有些模样的城镇。 视角向下,他又看到了山脚下密密麻麻的数百人。 这些人穿着当地特色的服饰,厚实的皮毛外衣和长靴瞧着就暖和。 不过绝大多数百姓穿着的,都是藏蓝色或者黑色等深色的粗布,但人群最前头,却站着几排身着朱红僧袍的传教者。 这些人都剃着光头,颈上挂着佛珠,手里也捻着珠串,神情倨傲高冷,好似从不把任何事物放在眼里。 百姓们缩着肩,瞧着将他们远远围住的大宁军士,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这大冷的天,也不知道大宁人叫咱们出来做什么。” “嘘,咱们现在可也是大宁人了,小心那当官的砍了你舌头。” “我又没说错,他砍我做什么?” “你没听说啊?那位宁王大人是给人用过凌迟之刑的!便是此前的塞国王室,也一个活口都没留,说什么斩草除根。” “这么吓人?”有百姓抖了抖,又道,“不过咱们前头还有活佛们在,没什么可怕的。” 众人纷纷看向前头那些穿着朱红僧袍的教者们。 这些传教者们一个个面容平静,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也使百姓们都安心不少。 “是呢,咱们可有神佛保佑,还有活佛们在世,想来那宁王也不敢随意打杀,不然可要下地狱的!” 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传教者们的神情便更冷峻倨傲了。 无论大宁军队想做什么,是威逼还是利诱,他们都不会松动态度。 这西域打下来了,也还是要他们这些活佛亲自管才行,大宁人如何管的明白? 画面里听不到那么远的声音,不过楚九辩本也只是看看百姓们都来够了没有,顺便再看一眼秦枭状态如何。 眼下他已经看到足够多的百姓以及传教者,有这些人见证,接下来的计划会更顺利。 楚九辩不断转变视角,终于在某处瞧见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身后披着厚厚的皮毛披风,也是黑色,衬得男人面部轮廓更加锋利深邃,脸色也更加苍白,甚至都像是没有血色。 楚九辩指尖轻颤了下。 画面中的男人似有所感,锐利的双眸倏然朝着镜头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刹那间,楚九辩好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骤然快了半拍。 同时,朝阳从山后露头,第一缕阳光洒落雪山之巅,映出莹莹金光。 秦枭微微眯眼,有片刻失神。 日照金山,如梦似幻。 恰这时,他忽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光影中浮现。 慢慢的,他终于看清那是什么,瞳孔骤缩。 那竟是一条巨大的金龙! 它正缓缓从光影中游来,直至神山之巅才停下来盘旋,吟叫声好似从悠远的时光中穿梭而来,久久回荡,令人心悸。 神山脚下,所有人都怔愣当场,便是那些守卫安全的大宁军士,也都惊骇地望着这一幕。 “天爷啊!那是龙吧!”不知道谁忽然喊了一句,人群顿时鼎沸。 “是龙!真的是龙!” “神龙降世!神龙降世啊!老天爷护我西域!” 这些平日里在百姓之中德高望重的族老长辈,以及其他跟过来的普通百姓,一个接一个地跪下来磕头。 神情倨傲的传教者们朱红长袍猎猎作响。 他们忘了口中诵念的经文,震撼而惊慌地望着几乎有半座山头般巨大的长龙。 日光将雪山之巅映出灿金色泽,几乎与那长龙融为一体,夺目耀眼。 但谁都不舍得眨眼,都紧紧盯着,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精彩画面而抱憾终身。 待金龙盘旋两圈,天际忽然传来一道虚缈的声音,缓缓道:“神降福祉,护佑大宁!” 这声音清冷虚缈,带着无形的威压,好似一位高高在上俯瞰人世的年轻神明。 神山之巅有如此祥瑞,莫说是百姓们,便是那些传教者也都甘心拜服,目光虔诚而炙热。 大宁刚打下了西域,便有神明为神山、为西域赐下福祉,这说明什么? 当然是说明大宁国运昌隆啊! 先是一个传言圣星神君转世的太傅楚九辩,再是漠北入梦授业的大祭司,再到现在神山之上带来福祉的金色巨龙。 处处都在说明一件事——大宁国君真的是受命于天! 若是之前这些自觉”离神更近”的传教者们还心高气傲,瞧不上大宁人传言中的什么神明转世,觉得都是欺骗百姓的政治手段。 那现在,他们已经完全相信传言都是事实。 大宁就是饱受神明眷顾。 如此大船,只要不是傻子就肯定要抓紧时间买票登船。 百姓们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大宁有福运,有神明庇佑,且还能显灵! 能成为大宁百姓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而那些拥有一定统治手段和能力的传教者们,也没了平日里的高高在上,而是甘心臣服于神迹,臣服于大宁朝廷。 只要大宁朝廷不彻底收回他们的权力,也不完全克扣他们的利益,那他们就也会拼命维护大宁统治。 当然因为有了如今这一出,所以此后大宁真的要收回他们的权利,他们也不敢说些什么。 而不只是原塞国的这些百姓,就是守在一旁的大宁将士们,也都差点腿一软跪下来。 亏得秦枭在此之前就交代过,谁要是在重要时候出了糗,他就要罚谁俸禄和奖赏。 因此众人心中再是惊恐震撼,也都硬撑着没跪下来拜,倒是显得他们见多识广,与众不同。 西域百姓们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不由想大宁人是不是时时得见这般神迹,不然怎么一个个都不激动呢? 若是如此,那他们此后成了大宁百姓,是不是还能再见神迹? 秦枭立在人群之后,遥遥望着这一幕幕。 这就是圣星神君的手段吗? 可方才说话的声音,不是楚九辩的。 他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直至看到金龙重新游向朝阳,最终消失在灿金色光晕之中。 特效结束,画面也被关闭。 楚九辩轻眨了下眼,却好似依旧能瞧见男人苍白的脸,以及对方眼底那深重的沉郁之色。 == 十二月十二日,楚九辩收到西北来信。 秦枭说塞国那边的事已经有了章程,交由王朋义和胡方留下来负责善后。 等科举之后手中有了人,再派过来接管这里的事。 大军也已经启程准备归京,秦枭与二十位护卫先一步出发,能赶在月底前到达京城。 字迹依旧龙飞凤舞,笔锋凌厉,可力道比上一封信里的更轻了。 楚九辩凝眸看了许久,才将其收入系统仓库。 第二日上午,会试考卷全部从各个郡城送到了楚九辩手里。 养心殿正殿中。 小皇帝在主位上读先生送他的“少儿基础知识大全”,里面写了很多有趣的知识,比如地球是圆的,人是从猴子变成人的等等,小朋友这几日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楚九辩则在下手位置上翻看各地考生的试卷。 共一百九十九份,考官们在郡城时就已经批改选拔过一轮。 未免错判,他们把一些为难的卷子都留了下来,送回京城给楚九辩复审。 只是楚九辩最近本也忙得脚不沾地,临近年节,藩王们也都快到了。 南疆那边有总寨管理杂事,因此南疆王一家四口都出来了。 司徒姐弟都跟着父母走了一路,生意也做了一路。 司途昭翎的商业头脑这会儿算是发挥回来了,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想办法给南疆丝绸打个广告,因而她人还没到中原,南疆丝绸的名气已经传遍了南方。 其余藩王也都在路上。 就连此前被塞国俘虏的定北王百里御,也因为战乱平定而没了顾虑,启程朝京城来了。 封地河南的安淮王百里明,更是后日便会入京,这位此前在河西郡洪涝时还想过趁火打劫,但秦枭没给他机会。 因为这种种原因,楚九辩根本没时间快速批卷,只能先把这些试卷放入系统仓库,见缝插针地找时间看几张。 所以这殿试,必须安排到年后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藩王们入京之事,以及 楚九辩抬眸看向西北方向。 过几日,秦枭应该也要回来了。 原著里对方是重伤回京,差点就救不过来,可现在京中众人得到的消息,却是秦枭凯旋,神采奕奕。 且他身体状态良好,甚至都能先大军一步回程。 楚九辩收到的消息里,秦枭也只字未提有没有受伤,只说“安好”。 可楚九辩心里总不踏实。 原著剧情已经改变了很多,可秦枭去西北打仗之事,除了时间提前了一年,也没有其他变化。 莫非就是因为这提前的一年,所以定北王与墨巴赞普都没准备好,因此才叫秦枭逃过一劫,没受伤? 还是说,秦枭其实受伤了,但没那么重? 思及此,楚九辩不得不直面那一封比一封字迹更虚浮的信,可以肯定秦枭是受伤了。 而且很可能越来越严重。 “先生。” 小朋友稚嫩的嗓音响起,楚九辩收起思绪看他:“怎么了?” 百里鸿双手捧着肉乎乎的小脸,问道:“先生是在担心舅舅吗?” 楚九辩一顿,说:“没有。” “那先生为何叹气?” 他叹气了吗? 楚九辩没与小孩争辩,道:“看书吧。” 小朋友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见他不愿说,便也乖乖不问了,只不时有些担忧地瞄他一眼。 楚九辩有些心乱,他瞧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半晌都没看进去。 其实眼下京中这个情况,他身为辅政太傅,这是有权。 小皇帝信任依赖他,秦家便会天然地站在他这一边,这是有势。 科举也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许多人才都已经冒出头来,这是有人。 有权有势,有人可用,有钱可花,他好像完全不需要秦枭的存在了。 若是注定秦枭是反派,注定他们最终会走向截然相反的立场,那眼下就是除掉秦枭最好的时机。 可,权和势都是秦枭亲自送到他手里的。 楚九辩虽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 他闭上眼,不再去想这些事,一切等秦枭回来再说吧。 两日过去。 十二月十五。 安淮王百里明携谋士蒋永寿入京,参拜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京[狗头叼玫瑰] 第69章 宁王归京 时值傍晚,大雪纷扬。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宫门外。 随行的侍从摆好小凳,又掀起车帘,另一位侍则已经撑开伞遮在门上。 身着灰黑色长衫的老者先一步扶着侍从的胳膊下了车,他留着花白的长髯,气度不凡。 在他之后,又一面容清俊稚嫩的少年也下了车。 少年人身着一身藏蓝色锦袍,披着厚实的墨色披风,颈处的布料上还缝着一圈白狐毛,暖融融地圈着脖颈,挡住了寒风。 老者接过侍从手里的伞,行至少年身侧,温声道:“殿下,进宫吧。” 百里明应了一声,想要接过他手里的伞,但老者却轻轻按下他的手,轻声道:“宫中不比平时,还是属下给殿下撑着吧。” 蒋永寿于百里明来说是长者,是老师,更是他如今最大的依靠。 因而平日里他虽贵为亲王,却还是把蒋永寿这个谋士当成长辈敬重,不仅事事听他的教导,还会处处为其着想,心疼他年岁大了,什么杂事都不让他做。 若是在封地上,眼下这种情况,他定会接过伞撑着。 但如今要入宫,这般没有规矩确实不像话。 于是百里明也没有多拉扯,抬脚与他一同朝宫门走去。 皇宫内时时有宫人清理宫道上的雪,免得有人摔了磕了。 小祥子领着几位轿夫并一抬软轿已经等了许久,见着人终于进门来,他当即迎上前去,端端正正行礼问安,又道:“今日雪大,恐殿下着了凉,陛下特意赐了软轿。” 百里明忙朝宫中躬身一揖道:“多谢陛下。” 小祥子笑容温和,已经有了些他师父洪福公公的神态。 他朝软轿的方向伸出手,请道:“陛下和太傅大人已经在福康阁备了宴席,劳烦安淮王殿下移步。” 百里明自小就跟着父王去了封地,因此他对宫中各种殿啊阁啊的都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奉天殿是上早朝的地方,养心殿是陛下的住所,还有慈宁宫里住着太皇太后,其他都不甚了解。 他瞧着那软轿,想着能让蒋永寿坐就好了。 但宫中规矩森严,万没有一个无官无职的谋士坐软轿,却叫王爷徒步的道理。 且蒋永寿今日能入宫来,已经是陛下恩赐,百里明可不敢节外生枝,只想安安分分吃完饭就赶紧离开。 若不是规矩如此,他甚至就想一直窝在封地上不出来。 他上了软轿,发现其中座椅上铺了厚厚的皮毛垫子,还摆着两个热乎乎的手炉以及一张毯子。 他将毯子盖在腿上,双手捧着手炉,几乎没感受到外头的凉意。 小祥子道了声:“起轿。” 轿子便被人稳稳架起,朝皇宫深处走去。 才行了几步,百里明就掀开车帘,有些小心地问小祥子道:“公公,这手炉可否给本王的谋士用?” 小祥子面色不变,甚至没有一点意外之色,依旧温和地笑着说:“自然可以。” 百里明一喜,忙把手炉从窗户递出去道:“麻烦公公转交一下。” 蒋永寿走在轿子偏后的地方,瞧见百里明从轿内递出什么东西给那位洪祥公公,而后那小洪公公便转身行至他身前,将两个温暖的手炉递给他道:“殿下给蒋先生的。” 蒋永寿忙道了谢,这才接过手炉。 他年过半百,身子确实比不得年轻时候,这才没多久就已经觉得腿脚有寒意往骨头缝里钻,双手冰凉。 热乎乎的手炉甫一入手,就暖了指尖,更好似一路暖进了心里。 福康阁紧邻着御花园,是成宗纳了位戏子出身的美人后特意建起来的,建完就赐给了那位美人住。 不过成宗薨逝之前,这位美人就香消玉殒。 之后英宗上位,因这福康阁紧邻着御花园,又是二层小楼,因而英宗就命人在二楼做了个露台出来。 在这露台之上,便可以直接观赏园中景致,还能闲闲吃些酒,很是自在。 楚九辩命人将今日的宴席摆在这二楼露台之上,也是有用意的。 除了此地能观赏御花园中盛放的红梅与落雪之外,还是因为百里明是七位藩王中,唯一一个与百里鸿同辈分的。 其他六位藩王,百里鸿按辈分都该叫一声“皇叔”。 而百里明按照辈分,只能算是百里鸿的堂兄。 加上此前对方在河西郡一事上表现出的贪婪,若是百里鸿太过隆重正式地设宴款待欢迎他,倒显得有些软弱了。 时辰差不多了,宫人们便准备好了宴席。 就是将露台重新打扫了一遍,摆上了香炉与观赏用的花。 如今天气冷,又是在外头,所以宴席的座椅不是平日里设宴时用的矮几和软榻,而是一张圆桌和四把椅子。 因为安淮王与百里鸿算是家人,所以这接风宴便是“家宴”的形式,坐在一桌吃饭也无不可。 而且这般行为传出去,世人也会称赞百里鸿与亲族和睦,没有皇帝的架子。 更没有因为当了皇帝,就六亲不认,忌惮这个忌惮那个。 如此,等之后真有藩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百里鸿也能直接对其动手,而不怕被污蔑名声。 毕竟世人都知道小皇帝把藩王们都当成自家人,所谓接风洗尘都是摆的家宴。 若是他都忍不住对哪位藩王动了手,那肯定是这藩王有问题。 先入为主的印象,加上楚九辩手里还有王、元两家舆论集团,百里鸿的名声定不会有瑕疵。 话说回来,除了桌椅和摆设之外,楚九辩还叫人在露台周围摆了整整十个炉子。 露台周围看不到御花园景致的另外三面,也都用屏风遮着风,因而人到了这露台上,不仅不冷,甚至还会感受到暖意。 百里鸿与楚九辩一同到了露台上。 小朋友穿着厚厚的金色龙袍,身后还披着个小小的狐裘披风,白软的狐狸毛衬得他一张小脸更软乎,比那蒸得最暄软的小馒头还要可爱。 “哇。”小孩兴奋地跑到正对着御花园的栏杆前,从缝隙里看出去,“好好看呀先生。” 楚九辩走到他身边站定,望着满园红梅落雪,笑道:“确实好看。” “要是舅舅也在就好了。” 随着秦枭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小朋友提起舅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 楚九辩失神一瞬,才笑道;“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咱们再来这里看。” “嗯!”小朋友双眼晶亮,小脑袋重重点了点。 站得高,便看得远。 百里鸿瞧见院外宫道之上,小祥子正随着一顶软轿朝这边赶来。 “先生,是安淮王到了。” 楚九辩应了声。 百里鸿仰着小脸看他,问道:“先生,咱们为何要允许安淮王带谋士入宫呀?” 他瞧见了轿旁跟着的那位老者,对方年纪应该不小了,这般天气该在家里待着才是,何必折腾? 楚九辩看着那软轿,道:“此前河西郡之事,应该不是安淮王的本意,咱们今日就瞧瞧这位蒋先生是如何‘辅助’他管理封地的。” 百里鸿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话,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听先生说过,这位安淮王百里明是他的堂兄,才十八岁,与他一样年纪小小就大权在握,很容易被人影响。 之前河西郡洪涝,舅舅手中没有粮食,就问百里明借,但对方趁火打劫想要河西郡的管理权。 但现在先生说这件事应该不是百里明的本意。 所以,百里鸿得出结论,应该就是这个蒋先生影响了安淮王的判断。 就像有人看他年纪小,就想忽悠他一样。 不过他有舅舅和先生在,他们都教他如何独立思考,很多时候,只要是他提出的想法和意见不是坏事,舅舅和先生就都会放任他去做,不会一味地控制他。 所以,百里鸿知道舅舅和先生这样的才是真为了他好。 就是不知道那位蒋先生,是怎么教安淮王的。 软轿在院外停下,百里明下了轿子,理了理衣袍后才走进院中。 楚九辩带着百里鸿在椅子上坐下,问道:“还记得要说些什么吗?” 小朋友拍拍小胸脯,道:“放心吧先生,朕都记得呢,” 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楚九辩偏头看去,百里鸿也跟着去看。 楼梯口处,一道清瘦的身影绕过屏风走上前来。 那是位三十多岁的男子,留着两撇胡子,一身藏蓝色官袍。 男人抬眸对上楚九辩的视线,当即躬身一揖,道:“微臣参见陛下,见过太傅大人。” “免礼。”百里鸿道。 来人不是百里明,而是史官荀修然。 荀家是自前朝大一统后,就被当时大昱朝的慧宗皇帝请聘,担任史官一职。 慧宗皇帝特意写了篇文章昭告天下,说史官不入品级,但却是客观的记录者,他们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公正客观地记录下来。 他还说从他之后,包括他在内,所有的当朝统治者,都不能随意砍杀史官。 史官在记录过程中,也不可以带有个人感情偏向,朝臣也绝对不可以与史官结交。 而史官在整个朝廷中,也从来都只是个隐形的工具人,除了一开始大家还不习惯,等到之后一代代传下来,众人已经不再关注永远待在大殿角落里的史官。 据传大昱朝的统治被推翻后,宁太祖曾想要杀了当时的荀家史官,重新任用其他人。 不过他看到了当时史官的记录。 其中对大昱朝末期的残酷统治丝毫没有避讳,也公正记录了宁太祖推翻统治时扯起的大旗,从始至终,没有一点个人偏向。 而荀家当时的史官面对已经夹在脖子上的长刀,眼睛都没眨一下,等到宁太祖问起他怕不怕,他才说自己从未违背荀家祖训,也未与任何势力有过牵扯。 所以便是死了,他也不怕面对列祖列宗。 而荀家的祖训,便是:始终保持远离所有当朝人物,做一支笔,做一位历史的记录者。 宁太祖钦佩荀家所为,便没有杀了当时的史官,而是继续请他与后代记录大宁历史,还给他们封了官,成了一个独立于六部之外的特殊职位,只负责记录历史,俸禄也不低,几乎能与三品大员持平。 不过史官也不是每日当值,只在早朝时立在百官队列之后安静聆听。 又或者在宫中或者天下有什么大事的时候,他们才会完整记录事情经过以及皇帝及百官的言行。 例如此前百里鸿登基,秦枭封王,楚九辩从天而降等等,这位史官都如实记录了当时的情况。 再比如此前的河西郡洪涝之事,在他笔下或许只留下几句前因后果,但其中调查的过程,荀修然与荀家其他人也费了不少力气,甚至当时荀修然还特意找上了秦枭,问他河西郡的具体情况。 秦枭不在乎后世之人对自己的评价,自是有什么说什么,连自己如何亲眼瞧着人被凌迟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而楚九辩也眼瞧着这位史官挥毫,在纸上写下【宁王秦枭动用凌迟之刑】等字样。 还有此前的中秋宫宴,荀修然一个无品级的官员,也坐在宴席末尾,应当是把宴会上的事都都记下来了。 而今日的宴席,是百里鸿登基后第一次与藩王见面,荀修然自然要在场记录。 楚九辩此前也命人单独隔开了一个屏风,备了桌椅、热茶和餐食,方便荀修然工作。 “入座吧。”楚九辩道。 荀修然躬身应是,而后就退去了那单独的座椅上坐下,身边还燃着炉子,笔墨纸砚也都准备齐全。 他刚坐下没几息,百里明也同蒋永寿一起走了上来。 楚九辩身份特殊,且因为“神明”这个身份更有地位,所以私下里楚九辩都以神明自居,几次在宫里遇见太皇太后都没行过礼。 如今也是如此,见着百里明二人上来,他也同百里鸿一样没有起身。 待到百里明与蒋永寿一同给皇帝请过安,百里鸿才开口道:“安淮王不必如此客气,快先坐下暖和暖和。” “谢陛下。”百里明应是,有些拘谨地坐下。 下意识偏头看向蒋永寿,发现对方神情有些复杂,好似不知道该不该坐下。 “蒋先生也坐吧。”百里鸿脸上带笑,说话奶声奶气,但吐字明晰清脆,“今日是家宴,蒋先生对安淮王照顾有加,不是外人。” 蒋永寿哪敢信这些话,但皇帝都发话了,他又不敢不听,只能笑着应是,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下来。 百里明心情紧张,却不由悄悄打量自己这个才三岁多的小堂弟。 明明是个小朋友,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躲在父王和母妃怀里撒娇,可眼前的百里鸿却已经有了大人的样子,言行举止既有规矩,与人相处又显得游刃有余。 百里明觉得,百里鸿就是一个帝王小时候该有的样子。 对于帝王,他本该觉得有些距离,难以亲近。 可偏偏百里鸿又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小孩,笑起来眼睛弯弯,说话也奶声奶气,还不时叫他一声“堂哥”,没多久就把百里明哄的有点找不着北,本就柔和的眼神更多了慈爱。 这场他担忧了许久的接风宴,也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家宴,令他越来越自在。 可每每在他彻底放松心防,想要与皇帝更亲近之时,身侧的蒋永寿就会弄出些动静,或者说些什么打断他,无声地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忘了与皇帝该有的距离。 楚九辩始终观察着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场宴席下来都没说过两句话,全是百里鸿自己招呼。 楚九辩相信系统抽出来的人道德上肯定不会有问题,所以他知道“用粮食换河西郡”这件事是定不是安淮王的本意。 如今瞧见对方与蒋永寿之间的相处方式,他便更肯定了想法。 幼主与权臣,尤其百里明这孩子性格比百里鸿还软,而且还没什么主见,实在太容易被手下主导利用。 但这个蒋永寿,瞧着倒是对安淮王是真心实意,每每打断和提醒,其实也都是为了百里明好。 若百里鸿是个心机深沉的帝王,又或者百里鸿被楚九辩控制着,那百里明彻底放下心防说的话,做出的行为,都可能会害了他。 所以蒋永寿的提醒,放在他的角度一点问题也没有。 而河西郡一事,若没有其他人在背后指使,那蒋永寿怂恿百里明那般做,或许也真是为了给百里明扩充势力。 但百里明是个本分,喜欢偏安一隅的人,这一点楚九辩这个刚见面的人都看得出来,蒋永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而明知百里明不愿参与政斗,还故意把他推到众人眼前,蒋永寿的目的就绝对不纯。 是一人共事二主吗? 楚九辩垂眸,没叫自己泄露任何一点情绪。 而蒋永寿,也注意到且有些惊讶于百里鸿与楚九辩的相处模式。 幼帝与权臣,百里鸿又这么小,很容易成为权臣手下一把毫无思想的权利工具,可百里鸿眼下表现出来的,却一点不像个被养废了的小孩,甚至比起普通皇子,还要更聪慧早熟。 他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谈吐想法,都隐隐有了些“帝王”该有的模样。 楚九辩和秦枭,竟然真的把百里鸿教的很好。 这与蒋永寿,乃至于地方上其他势力所预想的情况都完全不同。 桌上几人各有心思,但一顿饭却吃得还算顺利。 荀修然始终安静坐着,等宴席散了,主子们都下了楼,他才抬笔,于纸张上落下最后一行字,总结道: 【景瑞一年十二月十五,安淮王携谋士蒋入宫参拜。帝与太傅于福康阁设宴款待,赏梅煮茶,宾主尽欢。】 几日后。 他又在一张崭新的纸页上写道:【景瑞一年十二月二十二,积雪寸深。宁王秦枭凯旋,帝与太傅歇早朝,率百官迎于皇城外。】 百里鸿衣服里被楚九辩贴满了暖宝宝,手里抱着小手炉,头上还戴着狐裘帽子,下半张脸则遮在衣领上厚厚的狐毛中,只露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城外的官道。 楚九辩站在他身侧,绛紫色官袍外,是通体洁白的狐裘披风。 银白色长发散在肩头,好似与披风融为一体,反衬得他额前细碎的墨发格外柔亮。 在他身后,站着六列长队,百官分列其中,身上都披着深色披风,手捧暖炉,没叫人冻着。 早朝时,有小卒率先回宫禀报,说宁王再过两刻钟就能到城门口。 百里鸿便当即坐不住了,急切地看向楚九辩。 楚九辩就上前一步,提议说秦枭立了大功,陛下去城外迎一迎可表达重视之意。 自然这般事迹传播出去,天下人也会赞陛下与宁王舅甥和睦友爱,陛下又有多重视爱护功臣等等。 百里鸿自然是忙不迭地说“好”,其余官员也没有理由反驳。 自古以来就有皇帝出城迎接凯旋将军的先例,何况秦枭身份特殊,又确实立了天大的功劳,百里鸿不出去迎才不合适。 因而便有了如今城门口这一出。 百里鸿急得一直想踱步,但因为有太多人看着,他才生生忍住。 楚九辩始终面色平静,静静望着官道。 直至一抹暗色出现在视野尽头,他才倏然握紧手炉,眼睫也不自主地颤了下。 漫天风雪中,一队人马自远处行来,速度不紧不慢。 几十人的队伍,都骑着马,只中间有一辆两乘的马车。 马车简单朴素,但车帘上的“秦”字却锋芒毕露。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那马车上,瞧着它越来越近,直至停下。 随行的军士们全都下了马,驾车的军士下车后就在车下摆了一张凳子。 与此同时,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掀开。 紧接着,黑底金纹的袍角晃入众人眼中,气度威严冷肃的男人从车上走下,又一路行至众人面前。 “臣参见陛下。”秦枭躬身一揖。 身为摄政王,又是百里鸿的舅舅,所以除了登基大典这类盛大的场合之外,秦枭都不必对皇帝行大礼,便是作揖也算是较高的礼仪了。 百里鸿眼眶通红,眼泪根本挺不住地落下来。 他快步跑上前,举着小手想扶秦枭,但够不到,只能可怜兮兮地说:“爱卿快免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舅舅都不能叫,更不能让舅舅抱,小朋友委屈极了。 可看着舅舅真的说到做到平安回来,他又忍不住开心。 一时纠结的很。 秦枭垂眸看着小孩哭红的眼睛,也不能帮他擦,只能安抚地冲他笑了下。 百里鸿却很好哄,已经自己用小手擦了眼泪,仰头冲舅舅笑出一口小白牙。 冬日里养了点膘,小孩软乎乎的小脸蛋比之前更圆了点,确实很像馒头了。 秦枭勾唇,又抬眸看向正前方。 文武百官心思各异。 他们中还有人抱有一丝希望,想着若是秦枭身负重伤丢了命该多好,可如今人平安回来,他们便只能齐齐躬身作揖,道:“恭迎宁王大人凯旋。” 秦枭目光却没看他们,只落在那为首的青年身上。 对方瞧着倒是没瘦,但也没胖,便是穿着厚厚的冬衣,仍然体态轻盈。 一片雪花落在青年浓黑的长睫上,轻轻一颤便化开,惹湿了眼睫。 秦枭缓缓动了视线,一寸寸滑过青年的面颊。 楚九辩也看着秦枭。 走的时候茉莉还开着,如今却已经到了梅花盛放的季节。 秦枭还和此前一样,面容俊美,沉稳冷厉,但却明显比离开前瘦了,更显精壮。 整个人的气质也如磨砺过的利刃般,越发锐利。 男人的目光深沉而复杂,还有些凶,带着些楚九辩读不懂的意味。 “免礼。”秦枭对众人说着,视线却还流连在楚九辩脸上。 楚九辩躲开他的视线,看向百里鸿道:“陛下,回宫吧。” “嗯。”百里鸿点头,迫不及待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的秦朝阳。 知道秦枭今早就能回来,秦朝阳就特意空出时间,以百里鸿车夫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来迎接秦枭。 见着大人平安无事,他紧绷着的心也彻底落回肚子里,脸上甚至难得露出了些笑。 “驾。”他先一步赶车出发,百官们自然也都上了各自的马车,但没动,按照品阶也该是秦枭和楚九辩先走。 秦枭看着楚九辩,也不说话,就那么瞧着。 两人之间隔了将近四、五米的距离,好像有些远,又好像格外近。 半晌,待到几位尚书都不由掀开车帘向外看来,楚九辩才抿了下唇,说:“车在前面。” 秦枭就笑,这才抬脚走到他面前不过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有些低:“走吧。” 楚九辩抬眼看他。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秦枭的脸色过于苍白了。 他没说话,转身先一步朝马车走去,秦枭就跟在他身侧。 工部尚书简宏卓瞧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轻笑一声,放下了车帘。 另外几位尚书神情各异,也都放下帘子。 一众人又如来时那般,浩浩荡荡朝皇宫去。 但刚驶过主街,未到皇宫门口,就有侍卫从前到后一个个马车的通知,说今日早朝就不上了,请诸位大人先去上值,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而前头第二辆马车内,楚九辩定定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男人靠在车壁上,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 声音有些艰涩,唇畔却仍带着笑说:“一会就好了。” 楚九辩在脑海中道:“系统,查一下他身体怎么回事?” 【宿主,检查需要】 不等它说完,楚九辩就打断道:“成交。” 系统一怔,过了两秒后才道:【检测对象患有迟发性血胸,情况危及,建议手术治疗。】 第70章 随心而为 马车内很静,楚九辩定定注视着秦枭,一时无言。 秦枭用帕子擦了唇角的血,而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包,递给楚九辩。 “什么?”楚九辩接过来打开,看到荷包里面的东西时倏然怔住。 “之前答应过你,打下西域给你吃葡萄。”秦枭不着痕迹地缓了缓气息,继续道,“可惜这个季节没有新鲜的,只有些葡萄干。待明年长成,你便可以吃着新鲜的了。” 楚九辩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甚至要不是秦枭现在提起,他自己都忘了曾说过这种话。 “尝尝。”秦枭道。 楚九辩就拿出两颗含进嘴里,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秦枭笑道:“甜吗?” 楚九辩就把手里的荷包递过去:“你吃吗?” 秦枭摇头,视线一直流连在楚九辩脸上,说:“给我块糖吧。” 楚九辩就拿出一块糖给他,葡萄味的。 秦枭将其含进嘴里,说:“这个甜。” 楚九辩看着手里的荷包,半晌,才将其合上,收进怀里。 “知道我在那边每天都在想什么吗?”秦枭声音很轻。 楚九辩抬眼,见男人靠在车壁上,笑得有些放肆。 “我每天都很想见你。”秦枭说。 马车恰好到了宫门处,秦枭没等,或者根本没指望楚九辩有回应,径直就下了车。 楚九辩摸了下胸口微微鼓起的荷包,也下了车。 在他们前方,是已经等了一小会的百里鸿和秦朝阳,以及带着步辇赶来迎接的洪福公公。 众人没有寒暄,一路行至养心殿。 楚九辩与秦枭并肩走着,脚下积雪吱嘎作响,一步一双脚印。 进了养心殿,百里鸿转身就去抱舅舅的腿。 可往常如松般挺拔的男人,眼下却踉跄了一下,楚九辩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胳膊。 秦枭别过脸,用帕子捂住口鼻闷闷咳了几声,隐约带着些呛水般的声音。 几息过后他才缓了缓,把帕子藏在掌心。 可百里鸿还是眼尖地瞥见了帕子上的鲜红,瞬间就急出了眼泪:“舅舅你受伤了?!” 洪福和秦朝阳自然也注意到了,脸上都带出担忧之色。 秦枭蹲下来,伸手轻轻抚摸小朋友柔软的头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乖。”他轻声道,“要听先生的话。” 百里鸿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想要扑到舅舅怀里,可不知道舅舅哪里有伤,怕碰到,只能抱住他的胳膊,瘪着小嘴,眼眶里盈满了泪。 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能感受到隐隐的不安。 秦枭将小孩拥进怀里,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如他曾经做过许多次那样。 许久,他才松开怀抱,说:“舅舅歇一会,你先去看书。” 百里鸿抓住他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小声道:“先生说,等舅舅回来就去福康阁看梅花。” 秦枭就笑:“好,等有时间就去看。” 小孩这才放开手,说:“那舅舅去休息吧。” 秦枭应了声,起身朝西侧院走去。 百里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瞧不见了才有豆大的眼泪颗颗滚落。 洪公公在一旁瞧着,心疼得红了眼。 “陛下,大人吉人天相,没事的。”他尽量缓声安慰道。 百里鸿哽咽着点头:“有先生在。” 小朋友知道舅舅刚才是在和他告别,舅舅是觉得他自己活不久了,但百里鸿却相信先生,有先生在,一切事情都会好好的。 楚九辩跟着秦枭行至西侧院。 自始至终,秦枭都再没说过什么话,进了院后就径直走向卧房,推开门踏了进去。 “秦枭。”楚九辩叫他。 秦枭脚步一顿,却没回头,挺拔的背影隐在门内阴影下。 “我有些累了。”他轻声道。 楚九辩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两扇门彻底合上。 耳鸣阵阵,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忽然,一直跟在更后面的秦朝阳,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卧房门前,砰地推开门。 楚九辩心脏沉沉下坠。 耳鸣声退去,他听到了男人压抑的呛咳声。 脚步迈开,他不自觉地就进了卧房内,见到秦朝阳刚把秦枭扶到床上躺下,而秦枭脸上身上,甚至就连地面上,都溅了不少血迹。 “叫太医!”秦朝阳朝门外喊了一声。 不过他喊之前,就已经有暗卫快速去叫了太医。 楚九辩定了定神,行至床边,发现秦枭已经彻底昏迷过去,呼吸时轻时重,断断续续,脸色也苍白如纸。 太医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可把脉过后却一个个眉心紧蹙,瞧着都快比秦枭这个病号的面色还要更惨白一些。 他们一个个退到不远处,轻声论着什么,却始终论不出一二。 太医院院使年岁大了,近日风寒一病不起,已经告病在家好几日。 如今主事的便是院判张子良,就是此前同楚九辩一起去河西郡赈灾的那位,楚九辩当时见他为人虽有些功利,但能力出众,又是真的为民做事,便送了他一本《本草纲目》。 张院判仔细给秦枭号脉,之后才起身看向楚九辩。 “如何?”楚九辩问。 若是太医能治,那他就不插手,毕竟原著里秦枭就活下来了。 可张院判却摇头道:“箭矢射入的力度大,位置也很刁钻。大人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如今怕是” 楚九辩眉心紧蹙:“没有人能治了?” 张院判想说您不就是神医吗? 但话到嘴边还是被咽了下去,低声道:“微臣无能,不若等院使大人瞧了再说。” “院使已经下不了榻了。”秦朝阳声音好似有些发颤。 他双目赤红地看向楚九辩,欲言又止。 楚九辩扫过众人,叫太医们都退下。 等人都走了,秦朝阳终于是没忍住,砰地朝楚九辩跪了下来。 “公子。”他抱拳看着楚九辩,颤声道,“大人离开前交代过属下,万事听您吩咐,若是他、他真的回不来,属下与秦家旧部,全部听凭公子差遣。” 楚九辩心脏沉沉一跳,无机质般的瞳孔注视着他,却没看出对方眼底一丝的心虚和闪躲。 楚九辩脑子一片空白。 是真的,秦朝阳没说谎。 秦枭真的打算把一切都交给他。 可为什么? 秦枭为什么会信任他?为什么会 唇间那点葡萄干的甜味越来越明显,楚九辩好似又看到男人懒懒冲他笑,放肆地说:“我每日都很想见你。” 不似那夜伞下失控的一吻,秦枭这次,倒像是最后的放纵。 “大人说过,永远不要逼迫您做任何事,属下应下了。”秦朝阳一个从不表露情感的人,此刻却红了眼,声音略带哽咽,“属下平生只失言这一次,求公子救大人!” “无论结果如何,属下都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说罢他额头就磕在地上,传来一声清晰的闷响。 同时,十几个暗卫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全都跪在秦朝阳身后,齐齐磕头道:“属下等也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楚九辩看着他们,好似脑海中某根弦忽然断了。 一切的自欺欺人,自以为是,也在这时彻底粉碎。 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秦枭不是什么纸片人,不是什么所谓反派。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而秦枭也是个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的,会说会笑,有独立思想,甚至也总有一日会自然死亡的人。 楚九辩也再不能用“秦枭早晚会变坏”这个理由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以为秦枭与他是同类人,再借这个理由,毫无负担地与秦枭相处。 他无比清晰地明白了一个事实——他与秦枭是完全不同的个体,更有完全相反的内核。 他生在这世间,无牵无挂,无人在意。 自己供自己读书上学,疯狂吸取各种知识技能,做好一切自己能做的事,表现出大众眼里坚韧自强的模样。 甚至就连进娱乐圈,也是因为贪恋粉丝虚缈的爱,以及游走在各种角色中的超脱感。 所谓体验派,只是因为他想逃避现实,逃避真实的自我罢了。 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真实的模样暴露在人前,没有人会再喜欢他,谁见了他都只会绕道走,并在他身后指指点点,说一句“和他爸妈一样,都是神经病”。 他才是那个异类,那个该有问题的“反派”。 可秦枭 他坚韧强大,能为所有人遮风挡雨,也能细心温柔地照顾着周围的一切人和事。 他有家人,有要守护的东西,有这么多忠心耿耿一心为他的下属和朋友。 甚至,他还有一个亲生的,还活在世上的弟弟,以及一个需要他照顾扶持的亲外甥。 楚九辩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曾经竟真的以为自己和秦枭是同类,都有不为人知的黑暗面,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我们都一样”,觉得秦枭会理解他的反常行为。 可到头来,陷在泥里的始终只有他自己。 若是秦枭知道真正的他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明,甚至连最基本“爱人”的能力都没有。 还会在意他吗? 还会把手中权力和人手全都留给他吗? 还会不远万里,给他带那随口说过一次的葡萄吗? 这样的信任和在意太沉重了,楚九辩不愿去想若是这一切都被收回去会怎么样。 所以,既然明知秦枭早晚会发现他的本来面目,倒不如就叫他死在对自己印象最好的时候。 楚九辩浅色的瞳孔中好似浮着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 他漠然看着秦朝阳,没说治,也没说不治。 只淡声问道:“他怎么受的伤?” 秦朝阳方才回宫的路上已经问过随行的暗卫,才知当时秦枭手中能信任的军士不多,就把暗卫也都派出去在西蕃,也就是前塞国各地调查当地情况。 因而秦枭被刺杀的时候,暗卫们也都不在跟前。 但后来暗卫们也知道了当时的情况,方才又都汇报给了秦朝阳。 此刻楚九辩问起,秦朝阳也没有隐瞒,直言道:“是副将程硕用连弩伤了他。” 楚九辩双手倏然攥紧。 “连弩?”他语气中有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艰涩。 “对。”秦朝阳道,“是大人从江湖人士手中得的,本是用来自保,未曾想竟被人利用,反成了伤他的手段。” 竟然如此。 原来如此。 即便是阴差阳错,原定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秦枭依旧会受伤,甚至还是被亲近信任的属下,用那把秦川亲自送过去的连弩所伤。 楚九辩闭了闭眼,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如何都没想到,秦枭竟会因此受伤。 若早知如此,他 楚九辩定下神,垂眸看向床榻之上。 男人闭着眼,呼吸断断续续,眉心也紧紧蹙起。 血胸会让人喘不上气,濒临窒息,加上还有胸口还未愈合的伤口,可想而知此刻的秦枭会有多痛苦。 然而便是如此,他都没能从昏迷中醒来。 耽误不得了。 若是其他人或许该觉得自责,或许会想些有的没的,可楚九辩此刻却觉得有什么重担从身上卸下。 他不用再犹豫了。 秦枭是被他的连弩所伤,且他如今还需要秦枭来震慑各方势力,所以秦枭这个人,于情于理,他都非救不可。 楚九辩没回头,声音平静而低沉:“五日内,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要靠近此处院子,包括暗卫。” 秦朝阳毫不犹豫地应是,起身的同时,身后一众暗卫也都如一阵风般消失在原地。 秦朝阳快步出了门去,将西院所有的宫人都带离,只留了一队军士与暗卫守在院外。 而他自己,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如今宁王归京,除了安淮王以外的其他六位藩王,明后日也都该陆陆续续到了。 五日后是腊月二十七,距离年节只剩三日。 而这五日内宫中两位主事的都不能露面,只能由百里鸿这个才三岁大的小皇帝撑着,秦朝阳必须与洪福担起更多责任来。 好在百官们已经照例到了休年假的时候,不用上早朝倒是省了不少事。 至于宫宴和与藩王们寒暄往来之事,还有工部尚书简宏卓,与如今明显偏向皇帝的礼部尚书王致远在,也能照料一二。 只是秦枭如今的情况,秦朝阳有些不知该如何与陛下开口。 那般小小的人儿,好不容易盼到舅舅回来,都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发生这种事,定是心慌难过的。 秦朝阳凝眉来到养心殿正院,见洪福正陪着小皇帝坐在殿内。 见他进来,小皇帝立刻迎上前,双眼通红地问道:“舅舅如何了?” “回陛下,公子说需要五日时间。”他说的含糊,没说秦枭身体如何,也没说楚九辩能不能治好,主要秦枭内伤太重,楚九辩没有承诺,秦朝阳也不敢抱有太大希望。 百里鸿人虽小,但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隐藏含义。 可他却比秦朝阳更乐观,闻言便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那就等五日,先生一定会治好舅舅的。” 小朋友神色坚定,隐隐瞧着竟有些像秦枭平日里的模样。 洪福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由凝眉朝西院的方向看了眼。 秦家嫡系最后的血脉了,但愿太傅大人能再出神迹。 西院内空无一人,格外安静。 楚九辩行至榻边坐下,注视着男人的脸。 “系统,我要做手术。”他在脑海中说道。 【宿主,带非信徒进入神域,需要扣除五百积分,您确定使用吗?】 “别废话。” 楚九辩其实心里很没底。 此前他连秦枭的卡牌都抽不出来,现在万一不能把人带进去怎么办? 或者即便带进去了,但他救不了又该如何? 他此前可没有做过手术。 光有理论知识,便是融会贯通,也不代表就能做好一台手术。 “有推荐的书吗?”楚九辩问。 【有的宿主,根据您当前面临的情况,系统推荐您购买以下三十七本星际时代的医书。】 “买。” 【好的,已经购买成功。神域内手术场景已搭建完成,请宿主接触患者产生链接,系统将扣除五百积分,带您与患者的肉身进入神域。】 楚九辩指尖轻颤了下,视线落在秦枭放在身侧的手上。 他没犹豫,伸手握了上去。 下一刻,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凤鸣声响起,失重感便荡然无存。 视线恢复清明,楚九辩瞧见了身侧躺着的秦枭,以及他们身下振翅高飞的金凤。 秦枭可能是被失重感影响,气息淤滞在胸口好几秒都没喘出来,等吐出这口气时,却伴随着一声声痛苦的呛咳,口中也溅出鲜红,溅了自己与楚九辩一身。 “秦枭。”楚九辩紧紧攥住他的手,除了对方的名字外,竟说不出其他话。 金凤落下散做一缕云雾飞散,楚九辩和秦枭也已经落到实处。 秦枭身下是一张手术床,两侧有各类漂浮在空中的仪器,甚至有几个类似监控的球形物体散发出淡淡蓝光,快速扫描秦枭上下。 楚九辩快速看了眼四周,发现这里不是此前他与信徒们相见的地方,应当是一处新隔开的空间。 他只瞧了这一眼,竟就认出了许多仪器,却认不全,脑海中也只隐约有关于如何手术的想法,显然那三十多本书的知识并未完全进入脑海。 “系统,能不能快点?” 【宿主,您要接受的知识体量过于庞大,若是短时间内完全接收,大脑神经会承受剧痛,不过等知识接收完就会恢复如常,您确定要快速接受吗?】 “正常需要多久?快速需要多久?” 【正常情况下,吸收这些知识需要三个小时左右,快速情况下只需三分钟。】 【温馨提示:开启快速模式需要消耗五积分。且神经疼痛与其他病灶不同,即便已经止住了疼,还是会延续一段时间的痛苦,时间从几日到几月不等,不过不影响正常生活,也不影响宿主接下来做手术。只是之后会时不时疼一下,偶尔可能会有昏迷反应,宿主确定要使用快速模式吗?】 这就是花积分买罪受,不过楚九辩最能忍耐的便是疼痛了。 “确定。”他说。 【好的,已为宿主开启快速模式。】 话落,楚九辩就感觉好似有一股电流钻入脑海,他闷哼一声,本能地半跪下来。 他趴在床边,双手抱住头。 没发现自己一直没放开秦枭的手,此刻额头便蹭上了男人微凉的手背。 秦枭的手从来都是热的。 楚九辩忽然想。 而后他就再没了任何念头,剧烈的如同要撕裂头骨的痛苦让他浑身止不住颤抖,冷汗顷刻间就湿了后背,便是额发都有些潮湿,在秦枭的手背上蹭出了湿润的痕迹。 三分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时间一到,楚九辩就觉得浑身一轻,可太阳穴仍在一抽一抽地跳着。 不过如楚九辩自己所言那般,他最能忍的便是疼了。 方才那样的痛苦他都没喊一声,眼下剩余的这点疼就更不算什么了,还没有他平时撕开指甲来的刺激。 脑海中繁杂的知识自然而然融会贯通,也亏得系统整理过,这三十七本书从基础到进阶,再到真正的手术阶段都有,完全足够楚九辩凭借这些做一台完美的手术了。 神域内是纯粹的无菌环境,楚九辩甚至连手套都不用带。 他站起身,拨开湿润的发帘,垂眸看向秦枭。 男人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时重时轻,但脸上的痛苦之色已经没了。 星际时代的手术流程与现代差别很大,一个人就能做一台手术,像是麻醉以及检测等等流程,都有机器帮忙做了。 方才一进来,麻醉机器就已经自动给秦枭注射了的药剂,现在应该是已经起效果了。 星际时代的麻醉过程仅需要五分钟,楚九辩检查了一会要用的刀具,而后才又看向秦枭。 视线从男人脸上滑至胸口,楚九辩想抽回手解他衣服,可秦枭却反手紧紧攥住他。 楚九辩一怔,抬眸见男人仍闭着眼。 顿了顿,楚九辩才轻声道:“放心。” 不知是秦枭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麻醉起效,楚九辩的手被松开了。 他这才伸手,快速解开秦枭的外衣。 里面暗色的里衣上隐约可见黏腻的血痕。 楚九辩继续动手,完全解开衣服,露出男人精壮的上身。 匀称漂亮的肌肉线条,微微蓬起的胸肌。 楚九辩却无心关注,目光落在男人左胸上,解开有些散乱的绑带,露出了血肉模糊的箭伤。 许是因为秦枭吃了青霉素,所以伤口并未发炎,但也因为始终奔波,所以并没有彻底愈合。 当然这伤比起他胸膛内部的伤来说,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五分钟时间到,麻醉机器检测已经麻醉完成,其他机器也已经准备就绪,呼吸机输送氧气,检测机提示秦枭身体机能还算正常。 楚九辩伸手从一旁的活动台子上拿起手术刀,深深看了秦枭一眼,这才下手。 因为是第一次做手术,所以即便融会贯通,真正下刀时也难免生疏,因而楚九辩每一刀,每一个环节,都做的格外谨慎小心。 一台在未来只需几十分钟的手术,楚九辩却做了整整四个小时。 待到最后的缝合与包扎都完成,他仰起头,发酸的脖颈发出几声脆响。 长长呼了口气,他才又重新看向秦枭的脸。 男人面色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作为神域唯一真神,楚九辩只是动动念头,周围一切就已经收整干净,便是他自己和秦枭身上的血污,也都顷刻间变得干净清爽。 他变出一张沙发椅放在床边坐下,僵硬的腰背才松下来。 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神经痛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停止。 楚九辩失神地看着床上的人,忽然想起了对方离开之前,与他说起的那个赌约。 秦枭赌的是他自己会不会活着回来,赌的是若他重伤,楚九辩会不会救他。 他们两人赌过很多次,每一次楚九辩都是那个赢家。 可这次,好像是秦枭赢了。 楚九辩无声地笑了。 他好像明白了何为因果。 若是没有他,秦枭依旧会受伤,但不会这般严重,所以太医便能治好他。 可他来了,赐了秦川连弩,连弩又被送到秦枭手里,成了伤他的利器。 而楚九辩给的青霉素,让秦枭的伤口没有感染发炎。 如今,他又亲手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所谓前因,便是秦枭遇刺受伤,后果,便是他成功治愈。 如今过程变了,前因后果却没变。 可若是楚九辩真的没有出手,秦枭就真的会死,这后果就变了。 他就算是改了因果。 楚九辩不知道系统所说的修正因果是什么,但总该不是眼睁睁看着秦枭因为自己的弩箭而死。 他记得系统最初和他说的那句话——跟着自己的心走。 所以,他心里是希望秦枭活着的吗? 楚九辩久久望着秦枭的脸,什么都没想。 星际时代的麻醉剂要持续整整两日,可以帮助患者渡过术后最痛苦的时间段。 而因为楚九辩一切都用了最好的东西,便是术后包扎用的外敷消毒水和药膏都是科技产品,加上秦枭身体素质本身就好,因而恢复速度格外惊人。 待到第三日,对方的各项身体机能就已经快赶上正常人,也可以放心离开无菌环境。 而麻药劲过去,他也很快就要醒了。 楚九辩行至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男人长了胡茬,但不显邋遢,反而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楚九辩看了半晌,才伸手握住他重新变得温热的手。 闭了下眼再睁开,他就已经与秦枭回到了卧房内。 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只屋外多了一壶茶和几盘还热乎的午饭。 楚九辩这两日始终待在神域中,神域中感知不到时间流速,身体基本的需求也都不复存在。 可如今出来之后,闻着淡淡的饭菜味道,楚九辩还真有些饿了。 他过去打开门,将餐食拿进来。 没注意到开门声响起时,床上之人的眼睫便颤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爱吃葡萄——指路35章[抱抱]《 》 70-75 第71章 赌约内容 楚九辩将餐盘端进来放到里屋桌上,坐在能一眼瞧见床上人的位置。 因为秦枭前段时间不在,西侧院也由秦朝阳盯着做了地龙,所以现在屋子里两日都没有人住,也还很暖和。 楚九辩坐在餐桌前,喝了口茶后才慢吞吞吃饭。 他吃饭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屋子里也有些明显。 床上的人眼睫轻颤,指尖也动了动,但却没能睁开眼。 楚九辩在神域中熬了整整两日,几乎连眼睛都没合上过,现在迟来的困意涌上来,他吃饭的时候都险些一头扎进碗里,根本没发现这点细微的动静。 勉强又吃了两口后,他就漱了口,再吃不下了。 楚九辩实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就连脑子都开始糊涂。 他现在没精力去应付其他人,索性准备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再叫秦朝阳和小皇帝过来。 于是他在屋里看了一圈后,就去靠窗的软榻上躺下。 不过临睡之前,他也没忘了在脑海中道:“系统,帮我监测秦枭的生命体征,有问题叫醒我。” 【好的宿主。】系统这两日赚了个盆满钵满,现在便也不在这种小事上坑宿主了。 楚九辩彻底睡了过去,比昏迷都要彻底。 而床上的人,也终于在十多分钟后勉强睁开了眼,视线却还有些涣散浑浊。 就这般几息过后,秦枭才终于找回了一些控制力,缓缓转头看向窗边。 窗边软榻上铺着深色的软垫,是秦枭平日里坐着喝茶看书的地方。 长度不比床,因而楚九辩躺上去后连腿都伸不直,整个人都蜷成一团,银色长发像是毯子般散落在身上。 秦枭眨了下眼,不多时便又支撑不住再次昏睡过去,连句话都没说出口。 == 秦枭伤重的事根本藏不住,在楚九辩下令封锁养心殿西侧院的时候,这则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 各方人马自是反应不一。 但想也知道,没几个盼着秦枭能活过来。 不过有楚九辩这个“神明”在,众人也觉得秦枭大概率不会有事,只暗暗希望会有意外发生。 就这般过去三日,宫里还是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依旧生死不明。 众人都开始想,会不会秦枭确实伤重,就是楚九辩这位下凡的神仙都无法救他? 但想归想,理智上大家还是觉得以楚九辩的能耐,定能叫秦枭化险为夷。 冬日里天黑的早,这日不过才吃过晚饭,天便彻底黑了。 王家家主院中,主殿内。 家主王涣之坐于上首,旁侧的位置上坐着礼部尚书王致远,下手位置上坐着的则是王家族老王漳,亦是王涣之的谋士。 殿中摆着一个从百宝居买来的铁炉,精巧别致,与后世民间使用的薄皮铁炉看起来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 这铁炉自然是楚九辩此前做出来给宫里用的那种,他命人多做了些,又弄了些造型和刻印,显得别致,价格就也卖的高。 他倒也不是不想做些普通的卖给普通百姓,但如今铁矿未开采出多少,甚是珍惜,又由官府管控,所以铁炉的价格就低不了,普通百姓也买不起。 既如此,倒不如就做些精巧好看的,高价卖给权贵富户。 眼下京中富户先不提,就这些世家权贵家中,就各有数百铁炉,楚九辩还教了百宝居掌柜如何砌火墙,这样屋里能更暖和。 如今百宝居就有“买炉子赠火墙”的活动,凡是买了炉子的,百宝居请来的工匠们就会帮着砌墙。 此刻王家主院殿中,便有火墙。 炉火烧的正旺,屋子里便也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暖和。 王涣之穿着单薄的翠色长衫,饮过一口茶,这才缓声道:“尚书大人近日可是够忙的,我都好久未曾与您这般坐着喝口茶了。” 自从王致远授意,让王朋义认真办运送军饷的差事之后,楚九辩就看出了王致远想投靠的心思,也将更多差事交给他去做,表现出了对他从未有过的倚重。 他如今可以说是六部尚书中,权柄最大的一位。 除了他之外,户部侍郎王朋义去运送军饷不必多提,便是留在朝中的王家门生——工部侍郎刘峻棋,以及吏部郎中王毓,也都格外受重用。 接待安排藩王,年底各种官员的升迁调度,地方上的赋税杂事等等,这些人都能插上一脚,令人烦不胜烦。 因此种种,秦枭离开的这几个月,本就势大的王家不仅没被打压,反而更得权柄。 风头无两,烈火烹油。 这般情形,谁都知道王致远已经隐隐站在了皇帝这一边,“背叛”了世家联盟。 而皇帝,或者说楚九辩毫不避讳地重用王家人,也是为了借用王家的权势人脉,去打压其他三个世家。 果然,在之后众人心照不宣对付秦枭的时候,掌握着大军命脉的王朋义却兢兢业业,不仅把军饷保护的很好,还运送的很及时,没叫大军有任何后顾之忧。 可以说秦枭能打下整个塞国,王朋义的功劳也不小。 如此,王家便算是彻底站到了世家权贵的对立面。 王涣之身为家主,他贪恋的可不是给皇帝当忠臣能将,他是要给自己,给王家争取更多利益和权柄。 然而王致远和王朋义这两个朝中重臣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与他背道而驰。 帮着皇室削弱世家权利,这可不是好事。 待到其他世家都被打压下去,就会轮到他们,王涣之可不相信楚九辩和秦枭会放任王家独大。 不过最令王涣之不安的,其实还是王致远丝毫不避讳与少主王其琛的往来了,甚至这段时日,王致远与王其琛见面的次数,比与王涣之这个家主都要多。 还有朝中那位坚定站在王涣之这边的刑部侍郎王汝臻,在王家大半高官都被重用的时候,他却被边缘化了。 王涣之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王致远与楚九辩说了什么。 今日他叫王致远过来,也是为了探一探对方是否已经私下里,与他那个逆子王其琛站到了一起,是否已经开始在朝中打压属于家主一脉的王家势力。 若是如此,王涣之想要把少主之位转给小儿子王文耀的事,就更难了。 “年关将至,朝中诸事繁多,自是更忙一些。”王致远声音淡淡。 王涣之牵唇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那真是劳累尚书大人了。” “陛下倚重,不劳累。” 王致远这冠冕堂皇的话,让王涣之脸上最后一点假笑也没了。 “都是自家人,尚书大人何必说这些虚的?” 他语气有些差。 便是有求于人,想要王致远为自己站队,王涣之却还是拉不下脸,放不下所谓家主的傲气,成日里用鼻孔看人,毫无尊重。 坐于下手的王漳悄悄打量了眼王致远的神情,没看出什么情绪波动,但还是开口缓和道:“今日家主与大人约见相谈,也是想聊聊心里话,望大人理解。” 王致远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王涣之则开口道:“我王家世代清流,不屑做那争权夺利之事,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大人心里定然也有杆称。” 他看向王致远,继续道:“如今皇权势大,宁王又大胜归京风头无两,待他身体好了,定然要对咱们世家出手。” 王漳悄悄打量上首的人。 可王致远却一言不发。 王涣之蹙眉,缓了语气劝道:“大人需知我们四大世家走到如今这位置,靠的便是抱团取暖。可如今您与楚九辩,与皇室走得近,我们大家可都有目共睹。您也不想致我们王家于死地而不顾吧?” “家主何出此言?”王致远终于开口,“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让王家世代延续,从未想过害了家族。” “可您如今的做法,便是把王家推向其他权贵的对立面,是把王家架在火上烤!” 王涣之掷地有声,王致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早就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但如今轻而易举就被人瞧出情绪,便是因为他丝毫没想隐藏。 王漳见此怕真伤了和气,忙开口道:“尚书大人想与皇室交好合作,是看中了楚九辩与秦枭的能力,想借着他们的东风把王家推向更高处,这无可厚非,我等心中自是感念佩服。” “可我也想问大人一句,您就这般笃定楚九辩与秦枭不会卸磨杀驴吗?” 王致远轻笑一声。 王漳和王涣之不了解秦枭与楚九辩的行事风格,但王致远成日里在朝堂之上,可把一切都看得清楚。 这两人有权有势,有头脑,论心机城府、谋略手段,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便是王致远这般浸淫朝堂多年的长辈,对上他们二人的时候都觉得吃力。 不过有一点,是这两人与其他权贵所不同的。 那就是情义。 秦枭和楚九辩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更是忧国忧民之人。 他们会为了百姓奔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宁百姓生活的越来越好,让大宁越来越强大。 并且他们也确实有这个能力。 此前王致远沉迷政斗,看不清这些,但在学生刘峻棋被提拔,王朋义也被委以重任去护送粮草开始,他便豁然开朗。 也才发现自己竟还没有年轻人看得明白。 如今已经不是高宗时期,不再需要世家权贵的资源来恢复民生,所以秦枭和楚九辩需要的,是真正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事的人。 好在王家,包括王致远自己在内,还没有对秦枭和楚九辩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那两人也愿意不计前嫌,未把王家人都一棍子打死,若是台阶递到了脚下,王致远自然就顺着下来了。 只是他们王家这位家主,显然已经被他自己的小家,被他自己的私心困住,看不清局势。 还不如王其琛这位少主通透。 王致远想起此前楚九辩主动去了瑶台书铺,与王其琛聊了不短时间。 虽然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什么,但这段时间从王其琛的表现来看,他与楚九辩定是达成了什么合作。 不过他也留意过,每当他有意无意提起楚九辩,或者聊起与其相关的事,王其琛的态度都会显得更加恭敬和亲近。 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却可见王其琛与楚九辩的关系,并不是外界看来那般简单的合作关系,这对王家来说可是件好事。 不过这其中弯弯绕绕,王致远不愿提及。 倒不是不想提点王涣之,而是对方身边还有王漳这样的谋士在,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所以王涣之等人是明知如此,也还是决定继续与皇帝作对。 王致远觉得,这其中多少有王涣之的亲子王文赋,因食用曼陀罗而被秦枭当众砍头的原因在。 杀子之仇,想不计前嫌实在有些难。 所以归根结底,眼下王家内部分成两派,其实就是立场不一致。 若是此前只是在“支持家主”与“支持少主”两个较为简单的事情上对立,那现在他们就是在“支持世家”还是“支持皇权”之间做出选择。 王致远知道王涣之是想将他拉入自己阵营,但他更看好王其琛,自然不会接受对方递来的橄榄枝。 管他是威逼利诱,还是所谓“大义”的情感绑架,他都不会改变态度。 因而他也不愿再多说这件事,转移话题道:“家主与其担忧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担心市面上新出现的瑶台青纸。” 见王涣之面色有变,王致远就抿了口茶,才缓声道:“少主那家书铺办了场文会,名气和才气可都打出去了,财力更是不必提。眼下大家可都说,少主才最有可能拿下瑶台纸的售卖权。” 此前瑶台青纸在预热许久之后,终于问世。 第一次出现是在京城一家青楼,楼里擅长书法的知书姑娘当众展开纸页,在上面挥毫泼墨。 那纸张质地如同后世的宣纸,比起大宁现有的纸张,简直可以用“纯白如雪,柔韧轻薄”来形容,一经出现就叫众人赞叹不已。 加之知书姑娘的一手好字,与这般好纸更是相得益彰,那一副字可都叫出了天价。 瑶台纸也是从那日便彻底火遍京城,所有人都想要买到这种纸。 但知书姑娘却说造纸之人不愿暴露身份,只想寻人合作,他负责造纸,其他人负责售卖。 不过造纸之人却有自己的考量,他需要考察所有想要与他合作的人,只有符合他的要求,才能获得独有的售卖权。 但他却并没有告知何为“符合要求”。 此前王家售卖的“琅琊金纸”最高的时候能卖出一页纸一锭金,几乎都是权贵们买过去收藏的,而眼下这瑶台青纸的价值只会更高。 如此暴利,自然是谁都想要掺和一脚。 因此,近日这京中所有想要做这瑶台纸生意的人,都卯足了劲地表现自己。 要么是到处查探造纸之人的消息,要么是展现诗才或者财富实力,试图打动造纸之人。 然而几日过去,这市面上仍然没有更多的瑶台纸出售,也没听见谁得了青眼。 王涣之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王家收益最高的就是售纸的生意,且提起笔墨纸砚,大家都会先想到王家。 这也是王家以“礼”闻名,以“风骨”立世的原因之一。 可若是瑶台纸被其他人抢去,那王家就不再是造纸术的唯一拥有者,少了利,也少了名。 所以王涣之愿意用任何代价,来结识这瑶台纸背后的人。 要么把瑶台纸拿到王家出售,要么就彻底断了瑶台纸出现的可能性。 若是可以,王涣之自然更愿意两全其美。 这样一来,他能在王家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也能打破现在被王其琛隐隐压了一头的憋屈感。 他这些小心思根本掩饰不住,王家无人不知。 王致远此刻提起这件事,除了要膈应一下他之外,便是有意要他着急。 人一急,就会失去本来该有的理智和冷静,更容易上当受骗。 没错,王致远很清楚地知道,所谓瑶台青纸“背后之人”,不过都是王其琛设的一个局。 因为这纸就是王其琛造出来的。 只是现在并未在他的“瑶台书铺”出售而已。 这件事王其琛瞒得很好,为了逼真一些,他还在家族内部散出一些传言,称自己开办书铺,其实就是想要利用“瑶台”这两个字,来与新纸背后的人搭上关系。 如此,没什么人起疑。 此前王涣之见到书铺开张的时候也有些急,但更多的是对这个长子的看不上,觉得他小儿行径。 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售纸权,就直接投入巨大,在锦绣坊最热闹的地段开了书铺,等之后大概率会赔的什么都不剩。 但现在王致远直接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告诉他王其琛这个做法比谁都更有诚意,更可能打动所谓的“造纸之人”。 果然,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王涣之的脸色就更沉了。 王致远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无奈。 明明少年时候的王涣之也算得上小辈中的佼佼者,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家主,可年纪越来越大,王涣之此人的心胸却越来越狭隘,看东西越来越片面。 也太自私,心里只有他那个继室夫人,以及夫人生下的儿子,并不顾全整个家族。 其实他早就已经不再适合当王家家主了。 “站在山顶太久,人或许就会忘了登山时的初心。”王致远最后提点了一句,便起身道,“累了,家主也早些休息吧。” 说罢,他就出了门去。 王漳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涣之却并没在意他最后的话,沉声道:“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与那逆子站到一处了。” 既如此,他就更要拿到瑶台纸的售卖权,用能力彻底把王其琛打压下去。 王漳看着他这个样子,欲言又止。 有些事现在不适合说了,眼下最重要的,确实是先拿下新纸。 与此同时。 萧家,吏部尚书萧怀冠半躺在卧房的软榻上。 他闭着眼,眼底青紫,面颊微微凹陷,衣袍更是处处宽大,说是形销骨立都不为过。 在他对面,一身着薄衫的女子正素手芊芊拨弄着琴弦。 靡靡之音下,屋内烟雾缭绕。 萧怀冠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长长叹息,面上更有享受之色。 那女子眉眼也有些迷离,松了手行至他身侧,为他斟了一杯茶,举到他唇边笑道:“大人,饮些茶水吧。” 萧怀冠却置若罔闻,呼吸时轻时重。 “大人。”女子柔声道,“您这香炉里点的是何香料,闻了竟叫人飘飘欲仙” 屋内声音朦胧。 家主萧曜与前工部侍郎萧闻道二人站在门外,脸色一个比一个平静。 “又严重了。”萧闻道淡声道,“命不久矣。” 萧曜甚至脸上还带着笑:“藩王入京,咱们也该做些准备了。” 萧家如今势弱,便是楚九辩给了萧家一点向上爬的机会,但若是身为吏部尚书的萧怀冠去了,那他们在朝中便是孤木难支。 眼下他们能做的,便是将其他世家权贵的势力也都打压下去,如此,大家才能站在同一处山间,才能继续携手往上爬。 “家主觉得,宁王伤重是谁的手笔?”萧闻道问道。 “你觉得呢?” 萧闻道就笑了下,望着西北方向道:“自然是在自己的地头上好办事,只是不知当时到底是何种情形,竟真伤了宁王。” 萧曜没说话,眼底却隐有些暗色。 == 距离京城最近的官驿中,几方人马不期而遇。 驿丞战战兢兢率众接待,挨个行礼:“下官见过醉梁王,见过平西王,见过南疆王,见过定北王。” 他声音都是颤的。 有生之年,他都没想过自己能见着这么多藩王一同来到他的驿站。 亏得他知道今年藩王入京,以防万一做过准备,否则要是把这几位王爷的顺序喊错,也是要掉头的。 醉梁王百里燕,排行第三,平西王百里征排行第五,南疆王百里灏行六,定北王百里御则是年纪最小的,行九。 直到喊完,未见有人恼火,驿丞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看来没叫错。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这四位藩王都是性格比较好的,像是此前一同到来的湖广王百里岳与东江王百里赫。 两人一个老大一个老二,刚见面就剑拔弩张,明里暗里的都是对彼此的嘲讽排斥。 驿丞昨夜一整夜都没敢合眼,提心吊胆,好在今早那两位都出发去京城了。 “上房都备好了吧?”随侍醉梁王的小厮笑眯眯问道。 “备好了备好了。”驿丞忙领着众人朝二楼去,“最好的房间已经给四位殿下及家眷们备好了,吃食热水马上也有人送上来。” 说是家眷,其实就百里灏带了自己的王妃以及一对龙凤胎儿女,也就是司徒姐弟。 其他藩王都没带女眷,主要是宫里现在就一个太皇太后算是正经的女主子,所以王妃郡主们来了也无用。 而不带儿子,则是又一重考量。 怕的是楚九辩和秦枭忽然发难,要他们把家中儿子留在京中,无论是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也都是留“质子”的意思。 因此不带家眷才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偏偏南疆王一家毫无顾忌,说来就真的都来了。 醉梁王百里燕一身浅青色长袍,配狐裘披风,笑眯眯问众人道:“诸位谁先来选房间啊?” 他这人从小就一副笑模样,见谁都笑呵呵的,就没几个人见过他黑脸。 且比起前头两位不好相处的兄长,百里燕显然更受这群弟弟们的喜欢。 眼下也是,剩余三人都没什么紧张局促。 行四的百里征道:“三哥安排吧,我们都听你的。” 百里燕便道:“行,那咱们便就按顺序住吧,明日早些一同出发,便能赶在城门落锁前到京城,免得还要再麻烦一轮。” 他虽像是随口一说,但其实有些内涵前头两位藩王的意思。 那两位昨晚来的驿站,今早慢吞吞吃了早饭才出发,行军速度也慢,定然不能赶在京门落锁前回去。 但两位藩王都到了城外,谁还能不开城门? 若是不开,那他们便是不受朝廷重视,此后他们再传言说皇帝如何打压他们,无论真假,都会有人买账觉得他们就算要反抗皇帝,也情有可原。 若是开了,那皇帝便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隐患。 言说“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可如今“过了时间不开城门”的政令,却为了藩王改变,那之后有百姓想要晚间进城是开还是不开? 若是开,有一次便有无数次,那城门不如就一直开着,可夜里城里城外的安全便难以保证。 可若是不开,不就是说皇帝有两幅面孔吗? 百里岳和百里赫这是想把皇帝架起来。 谁都知道如今秦枭生死未卜,楚九辩为了治疗他躲在养心殿西侧院一直不露面,所以这件事该怎么做就落在了小皇帝身上。 没有这两人筹谋,也不知道小皇帝能作何反应。 百里燕随口刺了一句,其他人也装听不懂,各自寒暄几句后就都回了各自房间。 定北王百里御洗漱过后用了餐,而后便看了会书就准备睡觉。 他一切行为都表现的中规中矩,除了长相在各位藩王中算是最拔尖的之外,其他行为举止完全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待屋里熄了灯,他躺到床上不久,就有人轻轻敲响窗户。 再之后,窗户被推开一条小缝,一个纸团被人扔到了床上。 一切恢复安静。 百里御坐起身,拿过火折子点燃。 他面颊在摇曳的火光中明暗不清。 视线落在字条上,见里面只写了五个字:【未醒,未交代。】 “没醒”的自然是秦枭,“没交代”的则是刺杀秦枭的副将程硕。 自从他被秦枭关入大牢之后,无论狱卒用了何种手段,他都一言不发。 百里御烧了字条,而后便合上火折子,躺下重新睡觉。 但到底有没有睡着,却无人知晓。 皇宫内,已经是第三日晚间。 楚九辩一觉就从早上睡到了现在,再睁眼时天都已经黑了。 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算不上,但也瞧不清什么东西,只隐约能看到床上有个模糊的身影。 “他怎么样了?”楚九辩在脑海中问系统。 【人已经醒了三小时零七分钟,一个小时前悄悄去解手回来,还见了下属,洗了脸刮了胡子。】 平时系统是不会汇报这么仔细的,但刚做完手术的人不一样,任何一点小事都需要重视。 已经醒了? 还悄悄干了这么多事? 楚九辩诧异地看向秦枭。 那团模糊的身影躺在床上,一动未动。 楚九辩撑坐起身,却发现身上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伸手一摸才发现竟然是他之前给秦枭盖上的毯子。 【毯子也是患者给宿主您披上去的。】系统又道。 楚九辩坐在榻上,就在黑暗中模糊瞧着床上之人。 半晌,他才开口道:“秦枭。” 因为刚刚睡醒,他声音还带着困意,听起来有些黏糊。 “嗯。” 黑暗中,男人声音低沉微哑。 不知为何,楚九辩竟觉得他就这一声,便已经有些温柔。 “你身体怎么样?除了伤口有没有不舒服的?”楚九辩问。 不等秦枭说什么,脑海中的系统就已经殷勤道:【宿主,患者一切情况都很正常,请放心。】 近千的积分确实没白花。 楚九辩勾唇。 而秦枭也开口道:“没事了。” 楚九辩就躺回榻上,仰躺着,修长笔直的双腿曲起来。 静默片刻,楚九辩又听秦枭道:“谢谢。” 楚九辩道:“我说过,只要你对我好,什么都会有的。” 命也会有的。 秦枭好像笑了下,语气里也带着笑:“我对你好吗?” 楚九辩没回答,也刻意没去深究这个问题,他很清楚自己在逃避。 没得到楚九辩的回应,秦枭便自顾自道:“看来还不够。” 夜里起了风,窗外有隐隐的呼啸声,月光也很暗淡。 室内却很温暖,因而便是黑夜,也不显得萧索,反而有些温馨。 他们是第一次睡在同一个屋子里,这感觉有些怪。 楚九辩把盖在身上的毯子往上拽了拽,遮住了口鼻,闻到一股清淡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但他记得这是秦枭身上总有的。 “这次赌约你赢了。”他开口,声音掩在毯子下有些发闷。 “为何?”秦枭笑问。 他始终都能瞧见青年的身影。 明明不矮,但睡觉的时候却缩成一团,好像很小。 此刻对方仰躺着,双腿曲起,便能看见那笔直修长的腿部轮廓。 楚九辩道:“你现在能睁着眼睛跟我聊些有的没的,不就是赢了吗?” 秦枭赌的,就是他会不会救他。 现在他救了,秦枭赢了。 秦枭:“你以为我和你赌的是什么?” “不是赌我会不会心软吗?”楚九辩随口道。 秦枭就笑了下。 半晌,才轻声说:“差不多吧。” 他是在赌楚九辩会不会心软。 但不是赌他会不会因为心软而救自己。 他是在赌,楚九辩心里会不会有一丝一毫,属于他的位置。 如今他好像得到了答案,又好像没有。 秦枭看着青年的身影,幽邃的双眸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深沉。 濒临死亡,总会让人知道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秦枭不敢再回想昏睡的这些时间里,他都梦了些什么。 但他此刻无比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楚九辩能感受到秦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直勾勾的,炙热而强势的 他翻过身侧躺着,身体习惯性地蜷缩起来,悄悄把毯子又向上拽了下,只露了一双眼睛看向床上的人。 屋外的风更大了一些,楚九辩感觉窗缝之间有寒风在往屋里钻,令他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他就听到男人微沉的嗓音道:“来床上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鼠了知道追老婆了[狗头叼玫瑰] 昨天[鸽子]了,今天给大家掉落一百红包包[害羞] 第72章 同床共枕 屋子里诡异的安静下来。 半晌,秦枭再次开口道:“过来。” 楚九辩:“你命令我?” 秦枭低笑一声,似乎是震着了胸口的伤,抬手轻轻按住,才继续道:“我哪里敢?” 阴阳怪气的。 楚九辩没搭理他,依旧躺着纹丝不动。 不过很快,他就忽然听到床上有窸窣声响,偏头看过去,就见秦枭正慢吞吞想要坐起来。 楚九辩倏地坐起身,一边穿鞋一边道:“你干什么?别乱动。” 秦枭就不动了,重新躺了回去。 “我睡榻上。”他说。 楚九辩一顿,在黑暗中也看不见秦枭的脸,但仍能感觉对方在盯着自己。 他有些不自在地下了榻,说:“我回瑶台居,叫秦朝阳搬个长一些的榻进来陪你吧。” 刚才他一时没想起来这茬,本来秦枭眼下也过了危险期,叫别人陪着照顾一下也没问题。 秦枭没说话。 楚九辩就拿了披风往外走,不过还没走两步,身后就又传来男人微沉的嗓音道:“我伤口有些疼。” 楚九辩脚步一顿,回身看去。 秦枭继续道:“之前洗漱的时候好像抻着了。” 系统也在此时响起提示音:【宿主,患者胸口的伤确实有些渗血。】 楚九辩当即凝眉,走过去时顺手把披风扔到榻上,又从系统仓库拿出手电筒照亮。 强光手电筒瞬间就让整个卧房都亮了起来,床上的人没想到会忽然亮灯,下意识闭上眼。 楚九辩瞧见,发现男人脸上那点胡茬确实都没了,脸也清爽干净。 至于身上的血污或者药味,此前在神域中时就清理干净了。 时轻时重的呼吸也恢复平缓,所以此刻,秦枭除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之外,便与常人无异。 楚九辩的视线移到他胸口处,发现秦枭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里衣,黑色锦缎,衣领略有些散乱。 光滑的布料之下,男人起伏的肌肉轮廓流畅优美,隐隐藏着蓬勃的力量感。 秦枭适应光线睁开眼,顺着楚九辩的视线瞥了眼自己胸口,又抬眸看他。 楚九辩只多看了两眼,没等他叫秦枭解开衣服,对方就已经慢慢把带子解开,彻底露出了上身。 饱满的胸肌与分布均匀漂亮的六块腹肌映入眼帘,楚九辩眼睫轻颤了下。 纱布圈住了胸口一圈,洇出了些血渍,不过不多。 “系统,伤口裂了吗?”楚九辩在脑海中问。 【没有,只有轻微渗血是正常的。】 楚九辩放了心,抬眸看向秦枭幽邃的双眸。 “伤口还没长好,这几天不要再乱动了。”他说。 秦枭应了声。 楚九辩瞥了眼他大咧咧敞开的衣襟,道:“衣服穿上吧。” “我可以动吗?”秦枭问。 楚九辩:“可以。” 秦枭就缓缓把衣服重新系上,不过松松垮垮,比完全不系的时候还要更怪一些。 楚九辩收回视线,去把榻上的被子拿过来给秦枭盖上。 “不乱动就没事,我明天再来看你。”楚九辩说完就再次准备离开。 “我若是起夜怎么办?可以自己动吗?喝水呢?可以自己喝吗?”秦枭一连四个问题,语气懒散带笑,“若公子不亲自瞧着,本王也不知何时能动,何时不能动。” 楚九辩定定看着他,忽而轻笑一声:“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走?” “是。”秦枭道,“你在这,我才踏实。” 楚九辩没说话,只打量他的神情,试图看出些什么。 但没多久,他又率先移开视线,又像是怕真的看出什么。 他关了手电筒,收进空间。 屋子里又恢复黑暗,两个人都适应了一会,才重新隐约看清些模糊的轮廓。 秦枭视线追着青年的身影,见他向外走了几步,又停下。 而后,还是转身又回了床边。 楚九辩在床边坐下,脱了靴子,转身上床。 床大概有一米五,睡两个人足够,且枕头虽然只有一个,却也足够长,枕两个人没问题。 只是秦枭睡在外侧,也不方便挪动,楚九辩就半跪着跨过男人的身体,以防万一,他双手也撑在了秦枭两侧,长发从肩头滑落,扫过秦枭的喉结与唇瓣,带起酥酥的痒意。 不过转瞬间,楚九辩就已经躺到了床内侧。 他没脱外衫,笔直地仰躺着,望着头顶床架。 这一刻,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 楚九辩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整个人都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脑海中什么都没想。 秦枭静躺了半晌,才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他似乎察觉到了楚九辩的僵硬,伸手想把被子分给他。 楚九辩也终于有了反应,开口道:“别乱动。” “盖被子。”秦枭道。 楚九辩愣了下,才伸手去摸被子,可好巧不巧的,他一下就碰到了秦枭的手。 男人的手重新恢复温热,与他冰凉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他指尖蜷缩了下,快速移开抓住被子一角,盖到了自己身上。 秦枭便收回视线,也同他一般看向床顶。 屋子里本也不冷,现在躺进被子里更是暖和。 不多时,楚九辩就感觉自己的腿脚都暖了起来,唯独一双手,怎么都是凉的。 一室静谧,唯有屋外寒风呼啸,吹得院中树枝摇曳作响。 两个人静静躺在一起,中间只隔着几拳的距离,谁都没有困意,但却也谁都没开口。 屋子是秦枭的,床、被子和枕头也都是他的,他本人更就躺在身侧,楚九辩觉得自己好像都被秦枭身上清淡的气息包裹住,身上也都染了对方的味道。 呼吸清浅,楚九辩听着秦枭呼吸均匀,但他知道对方也没睡。 “你不困吗?”他开口,声音有些轻。 “不困。你呢?” “我也不困。”楚九辩问道,“你刚才吃东西了吗?” “没有。”秦枭道:“不知道能不能吃。” 楚九辩偏头看他,黑暗中仍然能看到男人优越的鼻梁和眉骨:“那你起床的时候,就没想过你其实也不能随便乱动吗?” 秦枭唇角带出笑意,也侧过脸看他:“我很小心了。” 楚九辩:“” 他们望着彼此,又一阵无言。 因为靠得近,楚九辩好似都感觉到秦枭的呼吸洒在自己唇畔。 忽然,他瞧见秦枭朝他这边微微凑近了些。 他心一跳,倏地就别过脸,重新看向床架。 “不想睡觉就说说程硕的事吧。”楚九辩僵硬地提起话题。 秦枭便也不再看他,望着床顶道:“审了很久,什么都没审出来。” “用刑了吗?” “重刑。” “你和他有仇吗?”楚九辩问完就否定了自己,道,“不,他家世清白,你与秦家更对他有恩,他不该有理由害你。” 此前秦枭要带程硕出征的时候,楚九辩就叫秦朝阳重新查了一遍对方的家世和最近的经历。 人都是会变的,就怕这人在秦枭不知道的时候与他人有了接触。 不过秦朝阳查过之后,程硕此人确实没有任何疑点。 “也不可能是家中妻儿被控制威胁。”秦枭道,“他家里的事我都派人照应着,不可能有意外。” “所以,他就是莫名其妙背叛了你?”楚九辩蹙眉道。 秦枭“嗯”了一声。 而后过了几息,他忽然问:“你与南疆王关系如何?” 南疆旱灾之事,外人不清楚,但秦枭却知道那些粮食都是楚九辩的手笔。 所以对方与南疆王是有联系的。 听到他忽然提起南疆,楚九辩脑海中灵光一现,侧头看他:“程硕中了蛊?” 大宁是个融合了武侠世界观的朝代,有内力,有武功,也有江湖上很多稀奇古怪的家族与传承。 南疆蛊虫更是举世皆知,是真的有蛊师能利用蛊虫杀人,更能用其控制人。 而南疆最强的蛊师,其实就是每一代的圣女。 如今这一代的圣女司途安黎,便是南疆王妃,司徒姐弟的娘亲。 能控制如同程硕那般健壮的男子,让他违背本心去刺杀秦枭,这可不是普通蛊师能做到的,定然是其中佼佼者所为。 所以,南疆圣女司途安黎的嫌疑也很大。 秦枭道:“胡方此前见过被蛊毒控制的人,他们的思想会被篡改,会按照蛊师的想法做出违背本心之事。” 如今程硕的模样,与那日刺杀之前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秦枭仔细回忆过,在刺杀发生之前程硕都是正常的,如往常一般豪放,毫无异样。 但刺杀发生之后,程硕就变了。 他变得阴沉,瞧人的眼神都没有什么情绪。 重刑之下,便是铁人也会表现出一点痛苦神色,可程硕浑身伤痕累累,却连眼睫都未颤一下,就好像感受不到疼痛。 楚九辩听着,觉得有些像是催眠。 蛊虫居然这么厉害吗? “我无法确定这件事是否与南疆王妃有关。”楚九辩道。 他能肯定司徒姐弟的人品和能力,但其实拿不准他们父母的脾性。 不过从之前的旱灾之事上看,这两人应该也不是什么恶人,且能教出两个那么好的孩子,这夫妻俩人品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万一呢? 万一就是歹竹出好笋呢? 楚九辩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秦枭道:“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待明日南疆王入京,再寻个机会去探探。” “明天南疆王就入京了吗?”楚九辩这两日都在神域,今日出来后也没和秦朝阳他们见面,自是不清楚这些。 不过秦枭刚才已经与秦朝阳聊过,还见了小皇帝,让小朋友放心。 眼下楚九辩问起,秦枭就道:“今夜湖广王与东江王会到城外,其余四位藩王今夜都宿在京外官驿,明日傍晚时分应该就能入京。” 楚九辩一听就笑了:“湖广王和东江王这是想给咱们个下马威吗?” “或许吧。”秦枭也笑。 两人没多说,但心照不宣。 如今这情形,谁给谁下马威可说不准。 就在他们聊起这件事时,紧闭的城门外,两队人马已经到了门口。 护送湖广王的部曲首领骑着高头大马,对着城墙上驻守的城防军喊道:“湖广王殿下与东江王殿下到!速开城门,迎殿下进城!” 城墙上的人却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道:“已过城门开启时间,还望两位殿下理解!” 说着,便有一英朗的男子出现在城楼上,一身软甲,腰挎佩刀,垂眸望向城外众人。 湖广王百里岳从车上下来,一身华服眉眼冷肃,气质更是威严,便只是单单站在那,便叫人感受到无端的压力。 城楼之上不少军士都垂下眼,不敢去看对方。 这就是最强藩王的气势。 湖广王仰头望着城楼上的年轻将军,眯起眼道:“你是何人?” 声音不大,但城楼之上的人显然耳力极好,闻言便笑着躬身一揖,道:“下官御林军总指挥使安平、安无疾,见过两位殿下。” 京城里的城防军和御林军,大部分都是秦家旧部,如今安无疾名义上是御林军总指挥使,但城防军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因而他出现在城墙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原是安总军,久仰大名。”一道含笑的嗓音响起,便有一身着墨绿色锦袍的男人从另一驾马车上走下来。 安无疾看过去。 那人站在百里岳身侧,比对方矮上一些,也更清瘦些,但气度丝毫不怎么弱于百里岳这个藩王之首。 且对方那笑眯眯的模样,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冷漠又阴沉,叫人对上便后背发凉。 这就是东江王百里赫,母族是江南豪富,亦是成宗时期最受宠爱的二皇子。 曾经他也是最有望登上皇位的皇子,只可惜败给了英宗,但因为母族势大,硬生生将其保下来,送去封地重头再来。 可以说,如今这七位藩王中,眼前这二位就是最锋芒毕露的。 “下官小小总军,怎敢得殿下一句久仰?”安无疾道。 大宁世代只有两个“君”,那就是皇帝与太子,因此面前即便是位高权重的藩王,百官见着了也无需称臣,只言“下官”即可。 “安总军客气了,你可是陛下与宁王面前的大红人。”百里赫道,“今日我们兄弟来迟了,还望安总军通融一二放我们进城,也免得我们露宿城外。” “规矩如此,请两位殿下理解。”安无疾油盐不进。 百里岳勾唇一笑,道:“好,好一个规矩如此。不若请你去禀告陛下一声,若是陛下也觉得我们该露宿城外,那我们便毫无怨言。” “时间不早,陛下已经歇下了。”安无疾道,“此事下官也是按规矩办事,无需再通秉陛下。” “安总军,咱们这样是不是太得罪人了?”身旁军士有些紧张,小声问道。 “无妨。”安无疾也轻声回道,“出了事我扛着。” 百里岳和百里赫想要把进不去城的锅甩给皇帝,但安无疾可不会给机会。 他会完全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 这样等之后小皇帝再不轻不重地罚他一下,便算是给了两位藩王交代。 而这两人特意赶在城门关闭后过来,这手里的算盘也算是白打了。 不仅没办法走特权进城,还不能把露宿城外的事怪罪在皇帝头上,毕竟皇帝可连他们过来了都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安无疾这个总军恪尽职守的后果。 他们想给皇帝下马威,如今自己却被架起来,进退两难。 百里岳双眸微眯。 不是说秦枭和楚九辩都不露面吗?百里鸿一个小屁孩怎么可能想到这些? 所以,这个对策是安无疾自己想的,还是那位洪福洪公公? 这么一想,百里鸿身边还真是人才济济。 百里岳有些可惜。 这么多人才,如何就全归了皇帝所有? 不过此次入京,若是可以,他也能想办法去与这些人接触一下。 这么多人才,若是能为他所用就太好了。 百里赫定定望着城墙上的年轻将军许久,笑容丝毫未变,只眼底阴沉的冷意更甚,如同一条蛰伏在暗处窥探周围的毒蛇。 养心殿西侧院,卧房内。 楚九辩饶有兴致地听秦枭说起几位藩王。 或许是为了让他了解得更清楚,秦枭还直接把这些人“动物塑”了,非常前卫。 百里岳是自以为脑子好用,但其实拳头更好用的黑熊,百里赫是想要算计所有人的阴暗毒蛇,百里燕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笑面虎。 百里征为人古板,是只想顾好自己一亩三分地的黄牛,百里灏是有些洒脱,渴望广阔天地的骏马,百里御则是实力不够奸计来凑,攻击性极强的鹰。 “至于百里明” 楚九辩道:“我觉得他很像兔子。” 柔弱无害,时常像是会受惊一样。 秦枭道:“我对他不熟悉。” 其实他对其他藩王也不多熟悉,只是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中,窥见了一二。 “那我呢?”楚九辩问他,“你觉得我是什么动物?” 秦枭侧眸看他,低笑了声。 “笑什么?” 秦枭不答反问道:“公子觉得我是什么?” “我先问你的。”楚九辩道。 秦枭:“你先说,我就告诉你。” 楚九辩:“不说算了。” 屋内又陷入沉寂。 楚九辩依旧没有睡意,便又开口道:“这次你受伤的事,其实与陆家也有关系。” 陆家祖地本就在甘肃武威,与封地陕甘的定北王百里御,有天然的关联。 这次也是兵部尚书陆有为的妻弟——西北军主将庞锐志,配合着定北王,给塞国军队让出甘肃,才逼着秦枭出征。 “嗯。”秦枭道,“我收集了些证据,但现在不是用出来的时候。” 楚九辩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秦枭一怔,却不知为何没去侧头看身边的人。 “陆家与鞑靼也有联系。”楚九辩说。 黑暗中,秦枭瞬间绷紧了下颌。 楚九辩看到了,不自觉放轻了声音道:“会找到证据的。” 秦景召夫妻俩死于鞑靼之手,但谁都知道其中有隐情,定是出了叛徒,泄露或者谎报了军情,才致使他们中了埋伏,身死他乡。 而现在,秦枭与楚九辩都知道这件事肯定与陆家有关系。 但他们就是没有证据。 且那样大的事,他们觉得不仅是陆家,定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是另外三个世家,还是这七位藩王中的哪一位或者哪几位? 都有可能。 “外部查不到线索,或许可以内部攻破。”楚九辩提议道。 秦枭没说话。 楚九辩继续道:“此前曼陀罗一事,我们砍了王家家主的儿子王文耀,以及陆家那个叫陆兴文的少年。” “陆兴文的父母并非主家人,只是旁系,且只有陆兴文一个儿子。” 秦枭终于侧头看向他。 青年面对着他侧躺,整个人蜷缩着,便是夜里,也隐约能瞧见对方瞳孔中的亮色。 “有人听说陆兴文的父母,曾经说过他们用儿子的命换了两间陆家的铺子,语气不太对劲,应当是对陆家有怨气。”这是楚九辩在工部做事的时候,听下面几个小官聊八卦时听到的。 “这或许是个突破口。”他道。 陆兴文是秦枭所杀,但陆家见死不救也是事实,失去了独子的夫妻俩不可能理解所谓的“大局”。 因而这对夫妻如今最恨的就是秦枭与陆家。 若是有机会让这两方“狗咬狗”,那他们何乐而不为? 楚九辩的意思,便是借着他们这个心理,去引导他们曝光陆家勾结外敌残害秦家忠良之事。 残害忠良,勾结外敌以图谋逆,这两个罪名加起来,陆家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秦枭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声问道:“你查这些是为了对付陆家,还是为了” 他话说一半就停了。 楚九辩也没接话,反而用更小的声音说:“困了,睡吧。” 这两日他们还会继续在养心殿里窝着,免得还要出去与那几个藩王周旋。 总归等到二十七日,距离过年就只有三日了。 这些藩王们照例该去庙里斋戒习礼,之后等到三十那日,才能回到皇城参加宫宴。 不过明日这些藩王们,肯定要来与百里鸿见一面,请个安。 这也是藩王入京的规矩。 百里鸿今日见了秦枭,又哭了一场,好容易才被哄好。 秦枭叫他装病,这样藩王们来请安时也不好多留,便也没机会给百里鸿下套。 于是今夜里养心殿正殿中,张院判就已经守在那里了,估计这一守就要守到二十七日。 自从得了楚九辩的医书后,张院判就已经偏向了他们这边。 如今太医院院使卧病在家,告老的折子已经递了上来,张院判便是最有可能上位的,他自然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因此百里鸿装病的事,也丝毫没瞒着他。 而他这人善于钻营,自然就更圆滑,只给百里鸿把了个脉,就一切尽在不言中。 话说回来,接下来两日,楚九辩他们其实就都没什么事了。 他面对着秦枭侧躺,双手交叠在胸口,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他闭上眼,重新酝酿睡意。 夜里不睡,白日里就该困了。 夜里借着黑暗,他能和秦枭同床共枕,但白天可不行。 楚九辩躺了半晌。 虽然闭着眼,但他却能感受到秦枭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身体更紧绷了,迟迟没有困意。 直到秦枭动了动,应该是收回了视线,楚九辩才觉得身体微微放松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才渐渐涌上来。 秦枭等到身侧的人呼吸变得平稳绵长,才重新转头看过去。 还是看不清人的模样,但他就是想看着。 许久过去,待到脖子都僵了,他才扭过头,闭上眼。 然而没等他酝酿出睡意,就感觉自己肩头一沉。 他一僵,没敢动。 但青年的呼吸距离他耳朵更近了些,显然是对方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秦枭一夜没睡。 而楚九辩夜里也“醒了”一会,但不是肉身醒了,而是灵魂苏醒进入了神域。 无他,是他的好信徒大半夜不睡觉在呼唤他。 楚九辩本来有些无奈,但知道是秦川叫自己之后就没意见了。 想来是对方收到了秦枭伤重的消息,来找他帮忙。 果然,一见面秦川就给他来了个大礼,才沉声道:“大祭司,属下此前的奖励可否现在兑现?” “你要我救人?”楚九辩明知故问。 “是。”秦川道,“属下想求您救皇宫里的宁王秦枭。” 楚九辩本想欣然答应,但想想还是算了。 救秦枭的是“楚太傅”,他不能揽功,且这件事或许能让秦川对“楚太傅”更加感激和尊敬,这是好事。 因此他开口道:“他已无碍。” 秦川一怔,随机脸上便带出些难以掩饰的惊喜:“当真?是楚是神君大人救了他吗?” 在大祭司这里,只有圣星神君,没有楚太傅。 听到大祭司肯定的回答,秦川得到消息后就一直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放下来。 自从接了保护陆尧,并帮他学习如何与人交往之后,他就没怎么关注各处的情报,都交由手下管着。 因为属下们并不知道他与秦枭的关系,所以得知秦枭可能重伤的消息之后,虽知道是重要的事,但他们却并为第一时间上报。 而是继续调查,确定这件事万无一失之后,才敢上报,生怕谎报了之后会引起盟主不满。 所以秦川才到了现在才找上大祭司。 虽然眼下秦枭已经治好,但秦川还是不放心,便提出和大祭司请个假,先不保护陆尧了,他要亲自去京城一趟。 且正好要过年了,他说不准也能和兄长过个年。 因为第三场考试的成绩还未放出去,所以陆尧的名气还没彻底打出去,注意到他的人不算多。 有秦枭派过去的暗卫,加上秦川要再多留两个人,所以陆尧很安全。 于是楚九辩就允了秦川的请求,放他去京里见秦枭。 之后,楚九辩就出了神域,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苏醒。 他睁开眼,外面天还暗着,好似下了雪,寒风呼啸间更显寒冷,但楚九辩却觉得双颊滚烫,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不是因为屋子里热,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都快彻底贴在秦枭身上了! 他一手抱着男人的胳膊,一手盖在对方胸肌上。 手还很懂事地避开了有伤口的那一半,只在靠近自己的这一半胸肌上。 男人温热的体温暖了他的双手,却惊得他瞬间退了睡意。 他闭上眼,沉默许久。 而后才缓缓把手收回来,再缓缓转身,背过身蜷起来,脸都埋进被子里。 在他背后,男人在黑暗中勾起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 论小九对宁王胸肌的执念[狗头叼玫瑰] 第73章 一家三口 两人半夜里不睡,第二日天都大亮了才起来。 楚九辩醒后先是感受了下,确定自己安分地躺着,双手也都老老实实放在胸前,没碰到什么不该碰的,这才缓缓睁眼。 入目是灰白的墙壁。 他缓缓坐起身,转身看到秦枭还睡着,整个人笔直地躺着,和昨日睡觉前一样,好像动都没动。 “系统,检测一下。”楚九辩在脑海中道。 【宿主,检测到患者伤口并未开裂,正在恢复中。】 楚九辩放心了,这两日再每天换一下药,等到三十那日,应该就能正常参加宫宴了。 他忽然想起此前在原著中看到的那段话—— 【宁王秦枭率军大败西域塞国,负重伤,历三月方愈。】 如今秦枭依旧重伤,甚至比原著中提起的还更严重些,但做了手术,用了未来科技药品,恢复的倒是比此前更快。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秦枭这还是内伤,即便能下地了也还是要再多休养一段时间才行。 估计等到年后殿试之前,他才能彻底恢复如常。 楚九辩仔细看了看秦枭的脸色,男人面色比昨天强了些,不那么苍白了,唇瓣也有了点血色。 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冒出来,很明显。 楚九辩摸了摸自己的,只有一点点感觉,不凑近了看甚至都看不到。 秦枭个子长得高,怎么连胡子也长得快? 楚九辩脑子一抽,不知为何竟伸出手,轻轻在男人下巴上碰了碰。 短短的胡茬,有些硬,刺得指腹有些痒。 男人凸起的喉结忽然动了动,楚九辩惊觉自己行为的不妥,立刻收回手。 抬眼,见男人还闭着眼,好像没睡醒。 可楚九辩只一眼就瞧出对方定是醒了,不睁眼,许是害怕两人都尴尬。 楚九辩觉得屋子里有些热。 他起身,如昨日上床时那般,再次膝行跨过男人的身体下了床。 他穿好靴子,回头见秦枭还闭着眼,便起身行至外间。 他披上披风出门解手。 推开门,寒意袭上来。 他也才发现风已经停了,而院中也不知何时落了一地的雪。 昨日秦枭已经见过秦朝阳和百里鸿,所以西侧院里又重新安排了两个宫人伺候。 眼下地上的雪积了大概一厘米厚,但屋顶墙头的雪却积了寸深,显然宫人们已经打扫过一遍,但雪还在下。 楚九辩叫来宫人,吩咐他们伺候秦枭起床更衣,而后才拢了披风踏出连廊,纯净的雪地上便出现了一串脚印。 其实殿里都有解手的地方,是单独隔出来的,类似现代的洗手间。 但秦枭还在屋里,楚九辩总觉得怪怪的,便一路去了外头。 与此同时,城门处。 到了开城门的时间,安无疾就命人开了门。 昨夜湖广王和东江王未能入城,这么冷的天,也不能真露宿在外,因此就去最近的村庄里寻了几处人家住下。 知道是皇室藩王,村民们俱是惶恐,把最好的房子拿出来给他们入住,还杀了鸡,备了最丰盛的饭菜。 两位藩王心里看不上这些,但为了名声,还是都表现得较为和善。 甚至今早离开之前,还每人给村里留了些钱财,不过是指缝里流出去的一点散碎银子,都不值他们一顿饭的花销,可这些村民们却都感恩戴德。 没等他们入京,关于他们仁善的好名声就已经传开了。 而在城门开了半个多时辰,便民街上也开了不少商铺,来了不少百姓之后,两位藩王的队伍才姗姗进了城。 百姓们纷纷避让,正待跪拜就瞧见了安无疾与御林军。 众所周知,安无疾也是半个秦家人,所以有他在的地方,也从不叫百姓们跪拜。 所以众人便只是躲进商铺,或者站在摊子后,却并未行礼。 便是藩王队伍入京,安无疾也抬了抬手,没叫人跪。 地上积雪寸深,跪下来衣裤定就湿了,冻着了可不好。 而安无疾自己则向前几步,率军迎接藩王队伍。 两方人马碰头后各自停下,安无疾就当着周遭百姓的面,大声道:“下官恭迎两位殿下,昨夜实在是过了开门的时辰,职责所在,下官这才未请两位殿下入城。” “不过两位殿下宽厚,愿意与百姓们一般遵守皇城规矩,下官实在佩服。” 几句话就把百里岳和百里赫架了起来。 他们若是表现出不悦,那就是不宽厚,不与百姓一般遵守规矩,那与那些恃强凌弱的权贵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若是他们大度地不去计较,心里这口气就出不去。 不过二人也不是什么善茬,自然不能这般简单就被安无疾拿捏。 东江王所在的车厢里传出几声闷咳,侍从便急忙道:“殿下您喝点水,润润喉,待入了宫便叫太医瞧瞧。” 回应他的依然是两声咳嗽。 这侍从便满脸焦急,还隐有愤怒。 他上前几步,怒目瞪着安无疾道:“安总军就莫要说风凉话了,我们殿下远道而来,为了早些见到陛下都没怎么停歇,本以为昨日能赶在城门落锁前进来,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昨夜那么冷的天,我们一行人无处落脚,殿下都染了风寒,今早都” “好了!”轿中传来一声微哑的男声,是东江王。 “本王这侍从不懂事,还望安总军勿怪。”东江王也不露面,在轿中又咳了几下,才道,“还请安总军带路,本王也想快些休整一番去见陛下。” 东江王处处没怪安无疾,但处处都把他说成是不近人情。 远道而来的藩王,想要快些见到新帝,却不想还是没能赶在城门落锁前进城,又为了不破坏规矩,大半夜寻落脚之处,还不小心染了风寒。 虽说安无疾是恪尽职守,但情况特殊,他便是通融一下也无妨。 可如今他这所作所为,倒显得有些刻板不近人情。 便是周遭百姓,也都觉得安无疾做的有些问题,毕竟那两位可是藩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叔伯,便是真的开城门进来,百姓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就是百姓,天然对权贵有着崇拜和畏惧,会本能地将本就高高在上的人捧得更高,反而不把自己的权益当回事。 即便这高高在上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可能把自己手里的权势财富分给他们一点,他们也还是会如此捧着。 而这一点,他们自己都从未发现和在意过。 安无疾脑子不比秦枭和楚九辩等人,但他能站到这个位置,可不仅是因为与秦枭的交情,更因为他确实有能力。 在武将之中,他也是谋略和脑子都更胜一筹的。 因而此刻他完全能看明白东江王打的什么算盘,便露出一副紧张之色道:“殿下竟染了风寒,那实在是下官的不是。早知如此下官便也该变通一下,给殿下开了这个百姓们没有的特权。” 他特意加重了“特权”二字。 习惯了权贵们拥有和使用特权的百姓们,也像是忽然被人点醒。 是啊,安总军这般做,是叫权贵与他们普通百姓一样遵守规定,这是尊重他们,他们怎么能觉得是安总军做得不对? “安总军哪里的话?”湖广王的声音也从另一架马车里传出,“本王可从未想过要什么特权,如今不也同百姓们一样待到城门开了才进城吗?” 交锋到这里,谁也占不到便宜。 甚至湖广王隐隐觉得再说下去,他们会说不过这位安总军。 这可是武将,竟也有这般口才和头脑。 百里岳心中对人才的喜欢和渴望又深了些,他掀开车帘看向安无疾,缓了神色道:“请安总军带路吧。” 安无疾瞧见周围百姓的神情,便知道没多少人被带偏,就也不想再争辩,请道:“二位殿下这边请。” 他将两人分别送至各自的府邸,交由其他人负责,这才准备回宫。 可百里岳却下了车叫住他,行至他面前,笑道:“早听说安总军年少有为,如今见了果然气度非凡。” 安无疾面色不变,躬身道:“殿下客气了,您才是雄才大略,威武不凡。” 百里岳朗笑出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本王许久未回京,不知京中可有哪些好去处?” “殿下是想找酒楼?” 明日这些藩王就要去城外庙里斋戒习礼,今日想吃点喝点倒也可以理解。 百里岳道:“是啊,可有什么推荐?” “锦绣坊中有陛下的酒楼,菜品与酒水俱佳,殿下可以尝尝。”安无疾不忘给皇帝揽生意。 百里岳便道:“不知安总军今晚可有空闲与本王共饮?本王与你一见如故,甚是投缘。” 安总军早听说百里岳麾下人才济济,他也很喜欢搜罗各种人才。 眼下这位明显是递出橄榄枝,想与他交好。 若是楚九辩,此刻就定会应下来,再看看对方能开出什么条件,借此打探些情报。 但安无疾知道自己虽然有些头脑,但绝对不是湖广王的对手,因而便委婉拒绝了邀请,而后便称自己还有事要做,快步离开,一路朝皇宫而去。 百里岳站在原地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真可惜。 人才若是不能为他所用,倒不如直接毁了,免得便宜了他人。 宫内,养心殿。 楚九辩从外面解手回来,见秦枭已经下了床。 屋内已经并排摆好了两个洗漱架,旁边还有换水的桶,皂荚和刷牙的柳条一应俱全。 宫人正往脸盆里倒热水。 楚九辩解开披风挂在门边的架上,抬眸就对上了秦枭的视线。 二人相顾无言。 两个宫人知道他们都不是喜欢被伺候的主,因而放好东西便悄声退下。 房门被关上,屋子里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楚九辩这才抬步,行至秦枭身侧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冷吗?”秦枭问。 “不冷。” 雪落在发间,一进屋里便化成了水。 几根发丝黏在楚九辩脸侧,秦枭指尖动了下,楚九辩却已经先一步抬手捋开发丝。 秦枭摩挲着指尖,无声地笑了下。 楚九辩已经不再避讳秦枭,也不怕暴露出自己的神异之处,因而直接当着秦枭的面就从空间里拿出了牙具和牙膏。 当然以防万一,之前楚九辩就把牙膏换了别的容器装,牙刷买的也是木质手柄。 秦枭拿着柳条侧头看他,道:“这东西看着倒是好用。” 楚九辩早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从商城里买了一套洗漱用品,甚至包括剃须刀。 因而此刻秦枭话音刚落,楚九辩就把一道崭新的牙具递了过去。 秦枭一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拿过了牙具,问道:“这都是你变出来的吗?” “嗯。”楚九辩也不可能给他介绍系统商城和空间的用法,就含糊地应了。 秦枭照着他的样子,用牙刷沾了些牙膏,放入嘴里。 清爽的柠檬薄荷香气,他瞬间就想起了那日雨夜,青年唇间便是这个味道。 清甜,柔软。 他脸色微微一变,垂眼朝身下看去,衣袍宽大,倒是瞧不出什么异样。 大清早的,屋子里又热,昨夜又与楚九辩同床共枕了一夜,秦枭觉得自己火气是有些旺。 刷完牙,楚九辩就又在脸上挤了些剃须泡沫。 青年本是有些清冷疏离的长相,可脸上挤了一圈绵软的泡沫之后,却中和了攻击性,显得年纪更小了些,也更可爱。 秦枭对他的一切都觉得新奇,正想问问这是什么东西,就见楚九辩转身面对他,清冷的声音道:“先别说话。” 秦枭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楚九辩就抬手,在他唇周也挤了些剃须泡沫。 剃须泡沫没办法用其他瓶子装,楚九辩就没把这瓶给秦枭,而是收回空间里。 等晚些时候买个剃须膏好了,那个可以用瓷罐装。 “这是剃须用的,可以软化胡茬。”楚九辩解释道。 秦枭颔首,也不追问。 楚九辩知道自己为何会给秦枭这些东西,又为何与他解释这些。 换言之,他清楚自己对秦枭有了分享的欲望。 但他却刻意不去深究,表现得格外平静。 他平静地接受了他与秦枭之间那点微妙的变化,他没拒绝,可却也并未打算回应。 等了一会后,楚九辩又拿出剃须刀,拿出小镜子一点点刮干净胡茬。 秦枭就在他旁边看着,等他刮完,才开口道:“这镜子不错,能做出来吗?” “能。”楚九辩洗了脸,擦了层乳液,才道,“不过要先制造出玻璃。” “玻璃?” 楚九辩就笑了下,拿出新的剃须刀,抬眼看着秦枭说:“别动。” “嗯。” 楚九辩这才抬手,一手扶着男人的脖颈,一手轻轻给对方刮胡子。 秦枭微微垂眼,视线在青年精致无暇的面颊上缓缓游移,不期然对上视线,楚九辩就若无其事般移开,不与他多做“纠缠”。 最后一点剃须泡沫被刮掉,楚九辩轻轻动了动扶在男人脖颈上的手指,指腹下男人的喉结便滚动了下。 楚九辩收回手,秦枭便也安静地洗了脸。 不多时,宫人们就进来把这些东西都收了出去,但洗漱用品被秦枭放到了桌上,没叫人收。 大概两刻钟后,外间再次有了声响,是有人送了早饭过来,不过来的不是宫人,而是百里鸿与安无疾。 原是刚才安无疾安顿好两位藩王后就回了皇宫,一路来了养心殿。 他昨日不在宫里,所以不知道秦枭已经醒了,便直接去了正殿。 想着与洪公公或者秦朝阳说说两位藩王的事,再复盘一下刚才他在城门处有没有说错话。 却不想他刚进正殿,就见百里鸿倒腾着小腿往外走,差点就撞他腿上。 一问,才知道秦枭昨日竟就醒了。 安无疾当即就松了口气,这几日压在头顶无形的压力也顷刻间消散。 得知百里鸿要去见舅舅,他便也跟上了,在西侧院门口时还顺手接了宫人手里的托盘。 把餐食放到桌上,回头见百里鸿已经凑去了床边。 秦枭坐在床上,楚九辩则伸手把小朋友抱起来放到了床上,还给他脱了鞋,叫他与秦枭并肩坐在一起。 “谢谢先生。”百里鸿甜甜地道了谢,又转头小心地抱住秦枭的胳膊,仰着肉乎乎的小脸道,“舅舅,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秦枭道,“你昨夜没哭鼻子吧?” “当然没有。”百里鸿得意道,“朕本来想哭,但忍住了。” 舅舅都被先生治好了,他才不哭了呢。 秦枭轻笑一声。 楚九辩洗了手,闻言也笑了下。 安无疾的视线扫过三人,心道人家这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大人和公子虽没有子嗣,但有小陛下这么个乖孩子在,与养了个亲生的孩子也没差别。 “舅舅,你要坐在床上吃饭吗?”百里鸿没忘了舅舅还没吃饭。 秦枭就看向楚九辩。 刚才他已经在地上站了一阵,还活动了一小会,如今刚坐下没多久。 楚九辩其实想让他下来吃,因为他自己接受不了在床上吃喝,但上下折腾,对病号不友好。 大不了晚点把床品换了,因而他就说:“在床上吃吧。” 安无疾当即很有眼力见地去把榻上的床桌拿起来,放到了床上,又把一份吃食放到桌上。 楚九辩也帮着搬了杯水过去放在秦枭手边,而后转身去桌边吃饭。 秦枭看了眼茶杯,又看向安无疾道:“这是你的吧?” 刚才安无疾给所有人倒了水,给他自己也倒了,这杯应该就是他的。 安无疾看了眼道:“是。” 秦枭就把杯子推给他:“拿走。” “大人这是嫌我呢。”安无疾拿过杯子,随口道,“公子都没嫌过我。” 秦枭一顿,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楚九辩夹菜的手也顿了下。 百里鸿眨巴着清亮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安无疾拿着水杯走到窗边榻上坐下来,道:“就之前刚见面那会儿,公子还用我的水囊喝过水。” 秦枭转头楚九辩,见他若无其事地吃着饭。 “什么时候的事?”秦枭问。 秦枭语气平静,但安无疾却还是察觉出一些微妙的怪异之处,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默默喝了口水。 楚九辩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眼看过去。 四目相对。 楚九辩弯唇,要笑不笑地说:“当时你差点掐断我脖子,我不喝水就死了。” 秦枭想起初次见面的场景,神情微微变化,绷紧了下颌。 半晌无话。 楚九辩轻嗤一声,重新吃饭。 还好意思问呢,当初差点掐死他的不就是秦枭自己吗? 不过楚九辩也没生气,当初与如今不是一个情况,秦枭就是真的弄死他都是正常的。 倒是另一件事,楚九辩不由失神。 此前秦枭没少喝他喝过的茶,用他的杯子,用他擦过手的帕子 直到现在楚九辩才终于肯定,原来秦枭真的不是糙,不是没有洁癖。 对方不是对谁都这般,便是安无疾这个与他熟悉至极的下属兼朋友,他也不会与对方共饮一杯茶。 屋内气氛古怪。 安无疾不敢多待,忙端正神色把昨夜和今早的事都说了。 “你做的没问题。”秦枭道,“传出去,就说陛下要你罚俸三月,算作给东江王的交代。再让洪福拿些赏赐给他们两人,这事就算了。” “至于约你喝酒的事最好也别去,你对付不了他们,免得上了人家的套。” 安无疾自然也是这个意思,闻言便颔首应是。 藩王入京,城防之事重中之重,安无疾其实也忙得很,本也不能多待。 于是没什么再要交代的,他便起身告辞。 而楚九辩和秦枭也吃过了饭,叫人收了。 窗边的榻上摆了新的桌案,楚九辩与百里鸿对坐在榻上,桌上放着小朋友的纸笔和一摞折子。 秦枭坐在床上,也放了张新的矮桌,上面是更厚一摞的折子。 临近年关,各种请安折子多如牛毛。 好在这类折子百里鸿自己就能批了,看不懂的,或者拿不准的,他才会拿给舅舅和先生看。 楚九辩则拿出了各地学子们的试卷,一个个看过去。 遇上好的,他会拿去给秦枭看。 他没特意找陆尧的试卷,若是对方答的一般,那就可能需要他更费心教一教,若是答得好,说不定他再看其他人的试卷就各种不满意。 因此还是随缘好了。 外头已经不下雪了,宫人们正在打扫,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屋内地龙烧得好,暖融融一片。 三人就安静地坐着,各做各的事,一室温馨。 两位藩王自然进了宫,来了养心殿。 只是百里鸿也“偶感风寒”,没能与他们相见,叫他们拿了赏赐就又回去了。 临近傍晚。 城门落锁前,剩下的四位藩王也终于入了京。 而他们入京的时候,关于湖广王与东江王入住村民家中,临走前还留了很多银钱的“仁善”名声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定北王百里御坐在马车里,闭上眼轻笑一声,不予理会。 其他三位藩王自然也都当听不见。 司途昭翎与司途昭垚坐在一辆马车内,跟在父母车架之后。 她悄悄掀起车窗帘子向外看,看到了便民街上的小摊和百姓,看到了与南疆完全不同的红墙黛瓦,飞檐翘角。 一切都那样新鲜。 司途昭垚也掀开另一侧的窗帘,一路走一路“哇哇”叫,见着糖葫芦都要“哇”一声。 马车行过便民街,便到了最热闹繁华的主街。 宽阔的主路将城分为东西两侧,东面平民区虽热闹,但繁华程度远低于西面。 而西面沿路的地方,便有不少酒楼青楼,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铺子,均为二层甚至三层小楼。 司途昭翎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忽而经过一间酒楼时,她若有所感地抬头,便在二楼窗边瞧见了一抹粉色的身影。 那是个披着一头微卷长发的漂亮男人,一双狐狸眼眼尾上扬,正含笑看过来。 是王其琛! 司途昭翎眼睛一亮,但却没有打招呼,就惊喜地看着他。 王其琛撑开扇子挡住唇角的笑,缓缓朝她眨了下眼。 马车远去,直到瞧不见人了,司途昭翎才放下帘子坐回来,激动地跺了跺脚。 “阿姐?”司途昭垚歪头看她,“你是遇见哪位好友了吗?” 阿姐每次要与手帕交们出去玩的时候,就会这般兴奋开心,可这是京里,他们从小到大就没在这里待过,如何会有认识的人? “阿弟。”司途昭翎笑眯眯道,“进宫请安之后就陪我出来逛逛吧。” 家里人还不知道她在京里也有铺子,阿弟也不知道。 晚些时候她要亲自去铺子里看一眼,到时候阿弟肯定很不可思议。 当然,她肯定也能在那里见到王其琛。 虽然她与王其琛在神域中也见过很多次,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们要在现实中相见,她就兴奋不已。 宫中小皇帝偶感风寒的事已经传了出来,但南疆王等人也还是要意思意思,先进宫与皇帝见上一面。 毕竟明日他们就都要出发去庙里,再见面就直接是年节宫宴,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且他们也都想见见这位三岁大的小皇帝。 至于秦枭和楚九辩,他们收到的消息是两人还是在养心殿中,没有任何新消息,秦枭好似也还没治好。 甚至已经有人在说,秦枭应当是病重难治,便是楚九辩这样的转世仙人也救不了了。 而他们也都知道了秦枭受伤的原因,是对方最信任的副将背叛,刺伤了他,险些当场毙命,能活着回京都已经是秦枭命大。 至于对方为何会背叛秦枭,倒是没有具体消息,只说是无论用了何种重刑,对方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当然这消息也是秦枭特意让人传出去的,就是为了让背后之人放松警惕。 南疆王百里灏与另外四位藩王一起进宫,他还带了妻女一起。 养心殿外,他们没见着陛下,待了一阵聊表心意便往外走。 侍奉百里鸿的太监小玉子亲自领着几位藩王朝宫外去,路上,小玉子始终跟在百里灏身侧。 出了皇宫,众人各自上了马车。 百里灏也与妻子司途安黎上了车。 车子渐渐远离皇宫,算上司途姐弟的车架,共五辆马车缓缓朝各自的府邸而去。 到了主街,司途昭垚就下车追上前头父母的车架,说想和姐姐出去逛逛,晚些再回去。 姐弟俩都聪慧早熟,且身份贵重,身上又有可保命的剧毒和蛊虫,自然安全的很。 因而两人便放心叫他们去玩,只叮嘱不要太晚,以及不要喝酒。 司途昭垚应下后回马车找姐姐,两人的马车便没跟着其他车架一起转弯,而是直直继续向前,去往西市的锦绣坊。 而百里灏与司途安黎径直回了京中府邸。 一路到了主院,确认院子里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后,百里灏才从袖间拿出一张字条。 上面是笔锋凌厉的字迹,写着:【疑程硕受蛊虫所控,望南疆王与王妃帮忙辨认,必有重谢。】 又写了程硕被关的位置,落款人是楚九辩。 “楚太傅的信?”司途安黎凝眉。 百里灏颔首,这是小玉子悄悄塞给他的,他一路都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程硕此人他们知道,就是伤了秦枭的那个副将。 此前他们就私下里聊过,觉得程硕这般忽然背叛,若非是被威逼利诱,就很可能是受外物所控。 如今看来,楚九辩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楚九辩为什么会相信他们?难道不应该最先怀疑是他们所为吗? 还是说,眼下就是对方在试探他们? “相公,我们该去。”司途安黎握住百里灏的手,小青蛇从她发间探出小脑袋,吐了吐信子。 百里灏点头:“待夜深些。”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喝酒指路第三章 )宁王想醋,发现是自己的锅[狗头叼玫瑰] 以及拜把子的漂亮兄妹要网友面基啦哈哈哈[哈哈大笑] 第74章 蛊虫现身 锦绣坊中歌舞升平。 因为藩王们全体入京,又到了年节,各大酒楼戏坊都变得更加热闹。 便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朝廷命官们,这几日也因为休沐而出来的多了些,不时就能遇上同僚,寒暄客套几句。 不夸张地说,这几日走在西市街上,随便撞一个都可能是当官的。 那些位高权重的高官们顾忌着朝中各方的态度,会尽量远离是非,便是知晓今晚明月楼中有藩王设宴,他们也不敢过去,全都离得远远的。 反倒是那些官职低些的,或者某些家族子弟,却敢过去瞧瞧藩王们的风采。 而今日设宴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江王百里赫。 众所周知,百里赫封地粤赣,母族也是当地豪富,因而靠着瓷器和铁矿等资源,很是富饶。 且他素来喜欢享乐,吃喝玩乐样样在行。 他在封地上广建园林,还建了百兽园,其中珍惜动物不计其数。 这般人物,来了京城繁华之地,自然不可能安分待着,这不早上刚到,夜里就设了宴。 而他邀请参宴的,其实就是另外几位藩王,以及四大世家的家主与朝中高官。 他丝毫不避讳与这些人的来往,不过也没有荒唐到当众拉拢这些人,不过是一起见个面,聊些有的没的就算见过,等之后若真有什么合作的想法,也好实施。 他的请帖发出去后,半数人都给了面子。 除了朝中高官之外,藩王们大致都来了,只差了平西王百里征和南疆王百里灏。 不过这两人素来喜静,与其他藩王来往也不多,今日不出现也在情理之中。 四大世家的家主,则都来了个齐全。 便是此前因为冲动易怒,而被家中大哥和大伯严格管束的邱家家主邱玄铮,今日也来了。 不过他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求空阔手下的谋士,时刻能注意着他的言行举止,不叫他闯祸。 明月楼偌大的大堂内,歌舞升平。 众人分席落座,几乎无主次之别,全都绕着大堂中央的舞池。 百里赫侧头看去,身侧便依次是几位藩王。 比他们小一辈的安淮王百里明坐在最远处,在他身侧,则是尚未离京的剑南王百里海。 百里海笑容温和,正和百里明说着什么,两人年岁相仿,面上也都属于较软弱的性子,倒真像是能聊得来的。 除了藩王之外,便是几位家主。 百里赫抬眸,就见面容秀丽的萧家家主萧曜正面上含笑,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百里赫笑容不变,举起酒杯,隔空与对方碰杯。 萧曜笑意倒是深了些。 两人俱是干了杯中酒,百里赫的视线就又移开,缓缓掠过另外三位家主。 神情冷淡、姿态端方的王家家主王涣之,气度威严的陆家家主陆烬烽,以及姿态懒散,但身形健硕的邱家家主邱玄铮。 陆烬烽虽是武夫,但却仍有着世家子弟的矜贵,身上带着“正气”,与他身侧正倚在凭几上大口饮酒的邱玄铮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 只这一眼,百里赫便能瞧出这些人的性格。 自然不只是他,这宴会之上的所有人都在互相观察,互相试探。 藩王与世家之间的关系向来微妙。 说是敌对,也没错。 但他们又好像没有非作对不可的理由,甚至若是能在保证彼此利益的情况下,互相合作都是很好的选择。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如今几乎都有共同的“敌人”——龙椅上的那位。 宴上除了这些响当当的大人物之外,自是有些浑水摸鱼的小角色。 但他们胆子都不够大,只遥遥看看便转身退出人群,生怕不小心惹了什么麻烦。 安无疾也接到了请帖,但他没打算赴约。 只在巡逻的时候路过,才进去看了眼。 见这些人都只是假惺惺地说着没营养的话,他便就又退了出去。 他一路出了明月楼,率军在锦绣坊这几条街上巡视。 最近城中热闹,各方势力都聚集在一起,他还真怕再发生拍卖会那日的事。 一行人走过热闹的街巷,路过装修崭新的南疆绸缎庄与瑶台书铺,脚步踏在雪地上吱嘎作响。 忽而察觉到什么,安无疾抬头,锐利的双眸看向绸缎庄二楼。 窗口处,一梳着高马尾的少年正探头看他。 少年长相清俊,左耳上戴着南疆特有的耳坠,长长的流苏落在肩头,颈间也戴着繁复精巧的银质项圈。 安无疾瞬间猜出对方身份,淡淡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去。 司途昭垚看着他走远,这才转身看向室内。 穿着淡紫色长裙的少女坐在桌边,一头银饰翠环叮当作响,眉飞色舞地和对面人说道:“这铺子比你跟我形容的还要好,每一处都美不胜收!霁月哥哥你真的太厉害了!” 在他对面,一身淡粉色长衫的公子手中轻摇折扇,笑眯眯道:“小翎喜欢就好。” “我可喜欢极了!而且这铺子二楼还能直接与你的书铺相连,咱们想偷偷见面都好容易。”司途昭翎眼睛很亮,又转头看向弟弟道,“阿弟你别站窗边,小心着凉。” 司途昭垚便关了窗走到桌边坐下,道;“我方才瞧见今日接咱们的那位安总军了,他刚从明月楼出来。” “明月楼?”司途昭翎抬眉,“那不是东江王设宴的地方吗?” “嗯,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司途昭垚有些好奇。 王其琛勾唇道:“今日这般情况下,估计只是互相探探底,不会说什么有用的东西。” 姐弟俩年纪小些,也未在京中这般群狼环伺的环境中长大,有些见识还是比王其琛差了许多。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说有用的东西?”司途昭翎虚心发问。 “离开京城后。”王其琛老神在在,“京中到处都是宁王耳目,且如今京中局势混乱,藩王们想要插一脚可不容易。” 这次入京,大家都只是互相探探底,不可能有谁在这个时候发难,率先开那个头。 不过等他们各自离开之后,藩王与世家的合作便定会暗暗开始。 至于谁会和谁合作,谁会和谁为敌,都还是未知数。 总归只要利益一致,他们谁和谁都可能暗暗联系在一起。 而到了那时,便是所有势力都该亮出底牌的时候了,这大宁,也将会彻底乱起来。 说起宁王,司途昭翎不由蹙眉,放轻了声音道:“有神君大人在,宁王应该很快就治好了吧?” 王其琛颔首,道:“说不定现在已经治好了,只是宫里消息传不出来。” 此前秦枭刚从西北回来,太医们就都被叫去了养心殿,当时就有人想方设法想从太医嘴里问出些什么,但这些人都统一口径,只说是例行检查。 人们便只是怀疑秦枭或许受了伤。 再之后两日,秦枭和楚九辩都没出现,众人便彻底确定下来,秦枭不仅受了伤,定还是重伤! 若不然他们二人不可能一直不露面。 毕竟按照常理,秦枭打了胜仗回来,便是如今已经歇了朝,他也定会叫朝中一二品的高官们进宫议事。 议的自然是赏罚,以及今后西域该如何管理等等问题。 因而一直到现在藩王都入了京,秦枭却还不出现,就是最大的疑点了。 不过大家也知道有楚九辩在,秦枭应该没问题,不过是吃些苦头罢了。 而王其琛和司途姐弟在意的其实并不是这一点,而是 “你说,神君与宁王眼下是何种关系啊?”司途昭翎凑近了王其琛,声音也放得更低。 王其琛想了想,说:“大概是有些感情的。” “啊?!”司途昭垚惊讶道,“阿姐不是说神君与那位感情深厚吗?” 那位,指的自然是大祭司了。 之前在神域中时,王其琛就与司途昭翎说起过“大祭司”与“楚太傅”的关系,当时司途昭翎兴奋的跟个什么似的。 不过她这次从家出来,离得京城越近,听到的传言就越多。 其中就包括楚太傅与宁王“情劫”之类的事,把两人说的特别暧昧。 司途昭翎天然地站在大祭司这一边,对秦枭的印象就不太好,觉得是他和大祭司抢夺神君的爱。 可宁王此人为国为民,还打下了塞国,司途昭翎听了对方的事迹后,也对他讨厌不起来了。 只能说“好感”这东西太玄了。 爱也是身不由己的。 所以若是神君真的爱上了宁王,大祭司恐怕也就只能黯然神伤了。 王其琛折扇轻摇,感叹道:“神君大人如何想的,咱们凡人也瞧不明白。” 但愿大祭司能看透吧。 三人聊了许久,天南海北,不多时就亲如一家。 等到街上行人寥寥风雪渐大,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王其琛从二楼暗门回了自己的书铺,而司途昭翎也带着弟弟离开了绸缎庄,坐上马车回府。 又过了许久,待到夜深人静了,王其琛才离开书铺,未叫人发现他与司途姐弟见过面。 与此同时,皇宫内。 楚九辩穿上衣袍,披了厚厚的披风,浑身上下都被纯黑色的布料包裹住,这才迎着风雪出门。 秦枭躺在床上,听着门合上的声音。 不过两息,他便起了身。 屋外,楚九辩一路行至养心殿正殿,见秦朝阳鼻尖冻得泛红,便知道对方应该是已经等了一阵。 见他过来,秦朝阳忙走上前,恭敬道:“公子,现在走吗?” 自从楚九辩救活了秦枭,秦朝阳本就恭敬的态度更胜一筹,恨不得时时刻刻把楚九辩供起来。 “走。”楚九辩道。 秦朝阳便转身半跪下来,道:“得罪了。” 楚九辩正想趴他背上,就听身后有脚步声。 他倏然转头,看到是秦枭才放下心,不过转瞬就又蹙起眉。 秦枭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身黑衣,连披风都没有便冒着风雪来了。 “你来干什么?”楚九辩语气有些冷。 秦枭行至他面前,一旁的秦朝阳已经起身退开了些距离,存在感微乎其微。 “我带你去。”秦枭道。 楚九辩瞥了眼他胸口:“你这个样子怎么带我去?” 刚得的消息,南疆王夫妇已经离开了王府,悄悄前往关押着程硕的秦家大牢。 楚九辩现在就是打算过去看看程硕的情况,主要还是盯着些这夫妻二人的行为,免得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只是这件事隐秘,楚九辩想要夜半离开皇宫,自然也是越隐秘越好。 所以他打算直接让秦朝阳带着自己离开皇宫,对方轻功好,正好今夜月黑风高,方便行事。 秦枭看着楚九辩,有些执拗地说:“我好多了,运功不成问题。” 沉默片刻,楚九辩才又开口,语气更差了些:“为什么非要过去?” 别说是不想让秦朝阳背他什么的,这种理由秦枭自己说出来都不会信。 秦枭确实没那么无聊,顿了顿,他才开口道:“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被外物所控。” 若是如此,只能证明程硕是个意志不坚定之人,秦枭此后不会重用他,但也不会对他如何。 可若非如此,那程硕就是真的对秦枭有怨气。 秦枭也就不能再留他了。 楚九辩定定看着男人那双幽邃深沉的双眼。 半晌,他吐了口气说:“走吧。” 秦枭转身正待半跪下来,楚九辩就拉着他的手,行至台阶前。 他自己站到了台阶之上,然后才张开手臂,从身后抱住了秦枭的脖子。 秦枭没戴披风,楚九辩这么扑上去,倒是叫自己的体温和披风驱散了秦枭身上的寒意。 青年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秦枭眸光微暗。 他伸手轻轻握住了青年的膝弯,将他稳稳背在身上,而后脚步轻轻一点,便飞过院墙。 秦枭背着人,稳稳行走在墙壁之上,隐在各处树影墙阴之中。 他步伐很快,楚九辩感觉自己的脸都被吹得有些疼,便低下头,把脸埋在了身下之人的脖颈处。 闻着淡淡的清香,他有一瞬恍惚。 秦枭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但每一次,楚九辩还是会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程硕是秦枭父母的好友,是曾经陪伴他长大,给他无数关爱的好叔伯,也曾为了他冲锋陷阵。 便是此次出征,明知凶多吉少,他还是义无反顾跟上去。 秦枭从未想过对方会背叛他,所以当这件事发生之后,他才会那般在意。 今夜他非要跟来,不过也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想知道对方是真的背叛了他,还是并非本意。 耳鸣声阵阵,楚九辩神情恍惚。 他好似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对方跪在满是血污和碎肉的床边,执着地抓着女人冰凉黏腻的手臂,问她为什么要生下自己? 又问她为什么不要自己? 身体忽然被颠了下,楚九辩猛然惊醒,下意识收紧手臂抱紧了秦枭的脖子。 秦枭脚步不停,声音却传进楚九辩耳朵里,温和而低沉。 “睡着了?”他问。 楚九辩方才险些松开抱着他的手,若不是往上提了那一下,对方就从他背上滑下去了。 楚九辩脸蹭在男人微凉的耳朵上,轻轻“嗯”了一声。 男人就笑了下,几个起落之后,才在一处院子里停下来。 这里是秦家侧宅,专门用来给府兵们食宿。 不过院里还有一座牢狱,用来关押刺客、探子,或者其他有罪但还不能送去刑部或大理寺的人。 眼下狱中并没有几个人,因而其中某间牢房内传出来的动静便格外清楚。 楚九辩跟着秦枭走进狱中,顺着声音一路行至声源处,就见一间牢房内,程硕正在地上翻滚,痛苦地捂着头。 而这间牢房外,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站在一起,在他们左右则又站着几位秦家府兵,正仔细盯着他们二人看,浑身防备。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高个子的男人转过身。 男人有着一张清雅俊逸的面容,眉眼深邃,气度非凡。 对方瞧见楚九辩和秦枭,并未惊讶,也没上前寒暄,反而转身又看向狱中之人。 而他身侧那矮一些的女人,便是南疆圣女司途安黎。 对方自始至终都没回过头,只全神贯注地看着牢房内,嘴里好似还念着什么古老而复杂的口令。 楚九辩和秦枭相视一眼,抬步走了过去,并未如何防备。 因为他们本也不觉得南疆王夫妻俩会害他们,毕竟从这二人曾经的所作所为来看,就能知道他们并不是利益至上的人。 自然,便是对方真的对他们做了什么,楚九辩也不担心,谁让他手里有司途姐弟两个信徒呢?他完全能利用信徒的关系解决危机。 自然便是两个小孩没用,他也能从系统商城里现场学几本相关书籍,融会贯通。 二人行至牢房前,才发现司途安黎脸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而牢内,程硕痛苦地翻滚着,一条小青蛇游走在他身周,冰冷的眼睛盯着程硕的身体打量。 没有人开口,就这般看着。 直到程硕忽然惨叫一声,鼻孔里快速爬出一条小指粗细的蜈蚣。 小青蛇闪电般游过去,一口就将那小蜈蚣吞食入腹。 不远处的府兵们脸色都有些难看,尤其看到那小蛇游回到司途安黎头顶,藏进发间后,脸都白了,看向对方的视线里都是惊恐畏惧。 便是秦枭和楚九辩也是第一次见着这般场面,看向司途安黎时都变了神色。 百里灏扶住妻子,心疼地给她擦拭额间的冷汗,柔声道:“黎儿还好吗?要不要抱你?” 司途安黎摇摇头,有些虚弱地扯起唇道:“我没事,别担心。” 而后,她便强撑着精神站好,看向楚九辩和秦枭道:“见过两位大人。” 她双手搭在胸前,行了个南疆礼。 “圣女不必多礼。”秦枭看向已经昏死过去的程硕,蹙眉道,“他如何了?” “人会活着,但脑部受损,此后恐怕会有些健忘。”司途安黎道。 楚九辩问道:“那他是中了什么蛊?” 方才那蜈蚣便是蛊虫,只是不知是何人下手。 “是一种子母蛊,母蛊能控制子蛊携带者的行为,不过仅限于简单且短促的控制,比如控制人坐下,躺下等等,还算常见。” 司途安黎神情有些凝重道:“只是使蛊之人道行深厚,才能控制将军杀人。” 楚九辩颔首:“那您可知道谁有这般本事?” “除我以外,还有几个人选,不过都是我的族人。”司途安黎认真道,“他们从未离开过南疆,应当不是他们所为。” “送程将军去客房歇息。”秦枭吩咐府兵,待人被抬走后,他才看向众人道,“江湖上有些隐世家族门派,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大人不怀疑我们吗?”百里灏忽然开口,温和的视线落在秦枭身上。 秦枭就弯唇笑了下,说:“怀疑过。” 百里灏便也笑了。 “多谢两位今日能拨冗前来相助,本王日后必有重谢。”秦枭对着二人躬身一揖。 这话,其实是承诺。 日后无论他如何针对世家和藩王,南疆都会是一处安全区。 百里灏与司途安黎都听明白了,双双回礼,这才告辞离开。 秦枭和楚九辩也很快回了宫。 进了养心殿后,一股暖意袭上来,两人都觉得身上松快不少。 “系统,看看他的伤。”楚九辩在脑海中道。 【伤口恢复情况良好,内伤也无大碍,请宿主放心。】 看来秦枭这身体素质的确不错,都背着他跑了个来回还好好的呢。 时间不早了,楚九辩就道:“洗漱吧。” 秦枭已经退下了被风雪淋湿的外衫,闻言转头看他,说:“你呢?” “我也洗。” “你不是每晚都要泡澡吗?”秦枭问。 楚九辩看他:“小祥子告诉你的?” “嗯。” 楚九辩轻嗤了一声,肯定是最初那段时间汇报的。 “冬天就不用了。”他道。 于是,二人就如早间那般,洗脸刷牙,略略擦洗了下就上了床。 楚九辩依旧睡在内侧。 不过这次他学乖了,一上去就背过身,面朝墙壁,省得尴尬。 秦枭看着他缩在被子里的身影,低笑了声。 楚九辩没理他,闭上眼。 屋子里熄了灯,床动了动。 而后,楚九辩就感受到被子被人掀开,接着便有另一个人的体温钻进被子里。 更暖和了。 楚九辩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那样重,他迟迟没有睡意。 秦枭侧头在黑暗中看他,也睡不着。 早些时候楚九辩嫌他在床上吃东西,所以叫人把床品都换了新的,因而此刻躺在一起,他自己的味道淡了,倒是楚九辩身上那浅浅的香味直直往鼻腔里钻。 秦枭有些口渴,正想着要不要起身去喝水,就听窗外有人有规律地轻轻敲了敲窗户。 作者有话要说: [红心]一、四大世家 1.临安萧氏: 家主-萧曜(字子美),吏部尚书-萧怀冠,太皇太后-萧若菡,剑南王百里海(百里鸿的哥),尚书门生/礼部员外郎-蔡鹏(运送第二批军饷) 2.武威陆氏: 家主-陆烬烽(字燎原),兵部尚书-陆有为,西北军主帅/尚书妻弟-庞锐志,礼部侍郎-陆乔波 3.雁门邱氏: 家主-邱刃(字玄铮),刑部尚书-邱衡,真正掌权人/大伯-邱洪阔,户部郎中-晁顺,兵部侍郎-邱松搏 4.琅琊王氏: 家主-王涣之(字博川),礼部尚书-王致远,户部侍郎-王朋义,少主-王其琛,尚书门生/工部侍郎-刘峻棋,刑部侍郎-王汝臻,吏部郎中-王毓,家主之子-二子王文耀,三子王文赋(曼陀罗之事被砍头),谋士-王漳 5.苏氏: 户部尚书-苏盛,苏喜儿(小女儿),大理寺少卿-甄弗(尚书大女婿),南直隶汝阳府知府-苏有恩(尚书之子,还未登场) [青心]二、七位藩王 1.湖广王百里岳(字隆峰),老大,封地湖广 2.东江王百里赫(字承望),老二,封地粤赣 3.醉梁王百里燕(字沛川),老三,封地闽浙 4.平西王百里征(字恪威),老五,封地四川 5.安淮王百里明(字怀仁),老四之子,封地河南 6.南疆王百里灏(字擎苍),老六,封地南疆 7.定北王百里御(字苍梧),老九,封地陕甘 8.老七是前太子,萧家皇子,死于政斗 9.老八是英宗,已薨 10.剑南王百里海,百里鸿的哥哥,英宗的大儿子 [紫心]三、大宁皇室 1.太祖,年号乾元,在位18年,开国 2.高宗,年号景和,在位35年,重用世家恢复民生 3.明宗,年号明政,在位28年,推行郡县制 4.武宗,年号安邦,在位19年,收复南疆等地,震慑周边 5.成宗,年号祯祥,在位25年,广纳后妃,生育多位皇子 6.英宗,年号崇礼,在位8年,亲近萧家残害秦家,藩王崛起,世家把控朝堂,国祚动荡 7.百里鸿,年号景瑞,中兴之治,为大宁续命 第75章 年节已至 寂静的屋内,外面的呼啸的风声和那几声轻敲窗户的声音都极为清晰。 秦枭倏然起身,不小心扯到伤口,抬手摸了下。 他看了眼窗外,又侧头看向窗内躺着的人,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楚九辩猜到来人是谁,便也翻身坐起,在黑暗中看向秦枭模糊的身影轮廓。 窗外只敲了那一次,便再没有动静。 楚九辩无声地笑了下,脸上的热意也散了,心如止水。 秦枭对他是信任的,信任到能把手中权势和百里鸿的安危未来都交到他手里,可他对他又还有所保留,比如眼下这个情况,秦枭定然不会叫他知道屋外的人是谁。 那就先走吧,总不能让秦枭这个病号冒着风雪出去与人见面。 他掀开被子,正打算起身下床,就忽然听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道:“你先躺着。” 说着,秦枭就起身下床,顺手把床边的纱帐放下来,遮蔽了视线。 楚九辩有些懵。 秦枭穿上鞋,披了件外袍后走到桌边,拿出火折子点灯的同时,朝窗外道:“进来吧。” 窗户打开,一道黑影同风雪一起灌进屋内。 窗户再次合上的同时,秦枭也已经点燃了油灯。 屋内亮起昏黄的光线,楚九辩坐在床帐内,可以隐约看到桌边站着的两道身影,一样高大挺拔,只秦枭瞧着肩膀更宽了一些。 另一人背对着床帐,楚九辩看不到对方的脸,但不用看也知道对方是秦川无疑了。 床帐内昏暗,外面的人不凑近了根本看不清,但秦川还是很有分寸地没有回头,始终背对着床榻的方向。 “坐吧。”秦枭自己也坐下来,给秦川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秦川在他对面坐下,接过茶水饮尽,这才觉得浑身都松快了些。 得到大祭司的应允后,他就立刻出发,马不停蹄地赶路,行了一日一夜总算在今夜里赶到了。 他仔细打量着秦枭的脸色,虽瞧着有些瘦了,但精神还不错。 “放心。”秦枭道,“本也叫人给你传了消息过去,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他醒来后第一时间去见了秦朝阳,就叫他把消息传给秦川。 但消息还没传到,秦川就已经出发往这边赶了。 当然便是他看到了信,即便有大祭司保证说秦枭已经无碍,他也还是想要亲眼瞧瞧才放心。 “嗯,我也不是为了来看你。”秦川道,“年节到了,我只是想来京城看看热闹,顺便瞧瞧你伤得如何。” 秦枭笑了下,说:“那你现在看到了,楚九辩救了我,我很好。” 提起楚九辩,他不由朝床帐内看了眼。 秦川注意到他的视线,脸色当即便古怪起来。 方才在外头,他就听到秦枭和谁在说话,他本来还以为是对方开窍,有了伴儿。 却不想竟然是楚九辩! 这二人真搞在一起了? 秦川想起神域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再看看秦枭,心情难得有些复杂。 他知道秦枭很强大,亦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甚至可以说最能配得上楚九辩的人。 可前提是“人”,但现在关注着楚九辩的可还有一位“神明”。 虽然没听大祭司自己说起,但对方的所作所为都是变相地在帮助楚九辩,这其中关系实在暧昧而复杂。 可现在楚九辩竟然与秦枭 秦川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但本能地想要提醒一下对方。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枭注意到他欲言又止,问道:“你想说什么?” 秦川沉默片刻后,才干巴巴道:“你,你真不错。” 敢和神明搞在一起,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秦枭蹙了下眉:“什么?” 楚九辩却好像有些理解了他的意思,有些无语,还有些尴尬。 这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太诡异了吧? “不是,没什么。”秦川说的话云里雾里。 秦枭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反应,但也不细究,转了话题问道:“还有事吗?” “没了。”秦川顿了顿,又道,“我年后再走。” 秦枭颔首:“在宫里住吗?” “我回府。”秦川起身行至窗边,离开前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看向秦枭道,“注意身体。” 秦枭就笑:“知道。” 他以为秦川是在关心他的伤势,但其实对方关心的是其他方面。 和神明在一起,也不知道凡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秦川都想找机会问问大祭司,但这件事无异于虎口拔牙,还是算了。 秦川离开后,屋子里重新恢复寂静。 楚九辩也后知后觉自己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秦枭居然没有藏着秦川的存在,甚至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聊起天了。 他脑子有些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秦枭。 于是,当秦枭吹了灯走过来掀起床帘,便看到青年背对他躺着,整个人都快缩进被子里。 秦枭上了床,平躺着。 楚九辩身体有些紧绷,双眼紧闭。 “秦川,我嫡亲的弟弟。”秦枭声音很轻,也不管楚九辩是否已经睡了,继续道,“他自小离开家独自在外,没得到过秦家一点庇护。” “同样都是嫡子,我在京中荣华富贵,他却在江湖上连家人的面都见不上。” “我们都亏欠他。” 楚九辩闭着眼,紧绷的身体却逐渐放松下来。 秦枭很少如现在这般说起家中的事,他好似完全不避讳自己内心的想法,是亏欠,是想弥补,但却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入手。 楚九辩情感淡薄,实在有些难理解为何秦枭会觉得亏欠,但他却在想,秦枭或许从未与其他人说过这些话。 秦枭对他,似乎是有分享欲的。 楚九辩习惯性地逃避着,没有细想其中缘由。 不过他却翻过身,面对着秦枭的方向,在黑暗中瞧着男人模糊的轮廓。 秦枭却不再说了,隔着黑暗注视他,目光如有实质。 许久过去,秦枭才重新开口,声音竟有些低哑:“你觉不觉得这屋里有些热?” “还好。”楚九辩躺了这么半天,手脚还是凉的。 “嗯。”秦枭应了声,又道,“我恢复的差不多了,你明日要不回瑶台居睡吧。” 这是赶他走? 说完热,就要他走,这 楚九辩抬眉,往前挪了挪,靠近了秦枭。 冰凉的双手碰到了男人温热的小臂,小臂之上的肌肉明显绷紧,也不知是被凉的,还是为了其他。 “热就凉一凉。”楚九辩闭上眼,双脚也凑到了秦枭小腿处,借着对方的体温暖脚。 瑶台居没做地龙,他今日回去了一趟,那温度与这里简直没得比。 有好的条件,何必让自己冻着? 总归这床够大,他们二人足够睡了。 秦枭感受着手臂和小腿上的凉意,却没动。 凉一凉确实有些用,但用楚九辩的手脚降温,还不如不降。 == 第二日,藩王们便排了长长的队伍出城。 阵仗之大,叫人望而生畏,但又忍不住想要凑热闹。 而秦府中,昏迷的程硕也终于醒了过来。 秦川坐在屋内,脸上戴着面罩,双眸凌厉地望向对方。 程硕先是恍惚,而后才渐渐想起了此前种种。 从他欢喜地应下差事,准备陪同秦枭出征开始,到后面的数十场战斗,再到最后打下塞国,为大宁开疆扩土。 最后,他想起自己问秦枭求来了连弩,正打算拿着离开,就莫名失控,拿出连弩,射向了秦枭。 再之后的事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中了蛊。”秦川特意压低了嗓音,听着有些沙哑,“可知是何人所为?” 程硕以为他是秦枭手下负责审讯的暗卫,也没起疑,仔细想了许久,想到头疼得快要炸开,才猛然记起一个模糊的片段。 那是他准备出征之前,家中小妾为他准备了行装,还特意送了他一个香囊,叮嘱他在大获全胜的时候打开,会给他一个惊喜。 这小妾名为刘阿雁,是他还在与秦景召一同镇守漠北的时候带回来的,是个孤女,身世清白。 但如今想来,他根本记不清自己何时打开了香囊,更不记得此后一小部分的记忆。 所以,刘阿雁的身份最为可疑。 秦川当即起身出了门,叫人去把刘阿雁带回来。 程硕的家人都在秦家掌控之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看管便更加严格。 刘阿雁似乎知道待程硕苏醒后,她自己就凶多吉少,所以以防万一,她便准备先行了结了自己。 不过侍从们看得紧,没等她动手,就把她按住了。 人很快被五花大绑送到秦川面前。 秦川如何审讯的不知道,但总归楚九辩和秦枭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得知这刘阿雁其实是陆家的死士,当初就是带着目的接近的秦景召。 但秦景召与发妻恩爱非常,她始终没找到自己的位置。 因而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与程硕看对了眼。 不过此后程硕就一直本本分分,没给她下手的机会,甚至陆家都默认她这颗棋子已经“死”了。 这次程硕跟着秦枭出征,这颗棋子才被动用。 “又是陆家?”楚九辩凝眉。 陆家确实有这个能力安插人手,且此次塞国入侵之事,也是陆家与定北王合谋的结果。 这次陆家动手,定北王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刘阿雁是陆家的死士,不过她学的可不是炼蛊,所以蛊虫定是其他人给她的。 那个蛊师,会不会就是定北王的人? 秦枭看向窗外纷扬的雪花,淡声道:“待到科举结束,也该算算总账了。” 如今与几个月前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秦枭和百里鸿不再是单打独斗,他们在百姓心中有名声,有威望,有功绩,还有名正言顺的皇帝身份和楚九辩这位神明。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要他们手中有了人,就可以放心地拔除世家在朝中的势力了。 届时所有暗处的隐秘,就都会被放到台面上来,该有罪的就判,该偿命的也该偿命。 那将是一场硬仗。 == 一晃三日过去。 三十这一日大早,藩王们便斋戒习礼结束,齐齐归京。 热闹的场面比起他们离京那日还更胜一筹,路边街巷人头攒动,人们伸长了脖子,想要多看一眼藩王的模样。 好似只要瞥见了这些大人物的一点风华,自己就也厉害了。 一行车马并未多做停留,各自回了府邸。 宫宴设在傍晚,不过他们必须换好宫里新送来的崭新亲王服,带上给皇帝准备的礼物,早早入宫请安。 宫内。 午睡醒来之后,百里鸿就穿上了崭新的小小龙袍,甚至还很正式地戴上了缩小版的十二冕旒。 小孩第二次戴这样的冕旒,没了第一次登基时的惶恐和无助,现在的他还有闲心晃着冕旒玩。 秦枭也换上了黑金两色的蟒袍,身形挺拔高大,神态自若,根本看不出他有没有受伤。 楚九辩则穿了一身绛紫色的一品官袍,与六部尚书一样。 只是他这般穿着,按礼制只能与尚书们同席,坐在第二层阶下。 百里鸿坐在榻上,捧着小脸道:“先生不和舅舅一起坐吗?” 舅舅会坐在他身边,他心里有底。 若是先生也在,他心里就更有底气。 而且他觉得以先生身份,和自己坐在一起都是使得的,万不该委屈地坐那么远。 楚九辩笑说:“先生这次不能陪你坐了。” 小朋友就撅着小嘴满脸不乐意。 或许是知道随时有人为自己兜底,所以百里鸿好像也并不急着懂事长大了,反而保留了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才会有的幼稚心态和行为,时常对着秦枭和楚九辩撒娇卖乖。 身为一个才三岁多的小朋友,他经历的太多,做的也已经足够好了。 所以秦枭和楚九辩虽为聊过,但却默契地没有过分逼迫百里鸿长大,不愿他小小年纪就承受更多。 起初洪福还会急,会想叫百里鸿学得再快些。 但渐渐的,看着陛下越来越欢喜快乐的小脸,他便也不再鸡娃了。 而此刻,百里鸿便是故意和楚九辩撒娇呢。 摆明了在说“苗苗不开心”! 秦枭也看向楚九辩,视线扫过对方身上的官袍,忽然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楚九辩穿的那一身。 古怪繁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但那一身的确适合“神明”的身份,而今晚宫宴,楚九辩也完全可以用“神”的身份出席。 男人的视线有些古怪,楚九辩瞥了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公子不若换个身份,好给咱们陛下撑腰。”秦枭笑道。 若是有“神明”入宴,百里鸿这个神授君权的皇帝,自然会声名远播。 楚九辩懂了他的意思,却略迟疑了下。 那身衣服在神域里穿穿就算了,现在拿出来穿实在有些尴尬。 秦枭瞧出他的迟疑,开口道:“不喜欢便罢了。” 只是这样下去,楚九辩的身份便还是有些低了。 倒不如给他也封个王。 但封王不是一息两息的事,需要文牒,需要走许多流程,还要祭告祖庙等等,今日定是来不及的。 楚九辩沉默着,没说换,也没说不换。 ==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藩王们便全都聚在宫外,准备一同进宫请安。 剑南王百里海虽人在京中,但依旧是亲王的身份,所以他必须跟藩王们步调一致,不能搞特殊。 甚至按照辈分,他的位次还在七位藩王之后。 不过百里海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始终笑容满面,只偶尔轻咳两声,表现出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 这两日光景,藩王们对彼此多少都有了些了解,谁都知道百里海大半是装的,但也没人会戳穿。 这种事便是戳穿了也没用,白白浪费时间精力。 只离百里海近些的安淮王百里明有些担忧地凑过去,小声问道:“身体如何了?莫不是着凉了?” 此前东江王设宴,他们二人坐在一处,又是同辈分,倒确实比其他人更相熟一些。 百里海白着一张脸摇头,笑道:“无事,每到冬日便这般,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可不行。”百里明蹙眉道,“本王那里有些珍稀补品,明日叫人给你送去些。” “那弟弟就多谢安淮王了。” 两人正说了没几句,洪福便亲自带着人备了软轿行至宫门处,端端正正给几位王爷行了礼,请他们上轿。 本是不能随便坐轿辇的皇宫,今日也开了特权,显出了皇帝对王爷们的爱重。 自从来了京城,藩王们都还没见过皇帝的模样,对这个小屁孩很是好奇。 今日的宴席依旧设在海晏殿,殿内布置与中秋宫宴时差不多,但更多了喜庆的红色,和代表皇室的金色。 菜肴美酒也都是楚九辩亲自盯着的,保证给小朋友最好的排面。 不过藩王们入宫之后,却不是直接去海晏殿,而是先去奉天殿拜见皇帝,送年礼,而后再跟着皇帝一起移步海晏殿入席。 众人行至奉天殿长街之下,殿门开着,洪福公公扬声请众人进殿。 以百里岳为首,七位藩王与剑南王全部进入殿中。 下官们不得直视圣颜,但藩王们与皇帝是一家人,这方面的忌讳倒是少一些。 因此他们行了大礼,得了小朋友嫩生生的一声“平身”后才起身,抬眼看向龙椅之上。 小小的孩子坐在宽大的金筑龙椅之上,黄袍加身,冕旒轻摇,澄亮的一双大眼睛望着气势威严的藩王们,丝毫没有怯意,反而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众人心中不由惊疑。 不仅是因为陛下小小年纪竟就有了些帝王威仪,更是因为楚九辩和秦枭时至此刻竟还未露面。 除了南疆王以外,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想法—— 秦枭会不会还没醒? 若是如此,那今日宫宴之上,便只有小皇帝一人。 虽说他们并未打算在宫宴上做什么,但适当给小孩挖一些坑,再编造些不好听的话传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心思千回百转,众人面上倒是一个比一个和善。 甚至像是百里燕这样的,神情里都带了些“慈爱”之色,看百里鸿的眼神如同看自家孩子一般。 这般倒是显得亲近,但也侧面反映出,他们并没有把百里鸿皇帝的身份放在眼里。 对他们来说,秦枭和楚九辩才是最大的威胁,百里鸿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百里鸿声音稚嫩,语气却很老成,“朕前几日偶感风寒,未能与诸位见面,还望诸位体谅则个。” 一番话口齿清晰,语气拿捏得当。 众人不知这些话是他自己要说的,还是楚九辩和秦枭教的,但不可否认百里鸿的表现真的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家中有小辈的不由拿着小辈与百里鸿对比了一下,便忍不住失望。 比不得。 若是换成别的孩子,便是亲口教了再多话,见到这么多气势威压可怖的藩王,也会怯场。 不像百里鸿,竟这般游刃有余,面上一点紧张情绪都不见。 而得了皇帝的“道歉”,众人自然是忙称“不敢”。 寒暄过后,百里岳身为藩王中年岁最长的,便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为您带了贺礼,是” 藩王们一个接一个上前送礼,带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字画玉器。 没有一个百里鸿喜欢的。 但小朋友记得洪公公教的“帝王喜怒不形于色”,便是觉得无聊,他也依然带着浅笑,什么礼物都说好。 这般,便叫众人心中更是感慨万分,同时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他们中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绝对不能让百里鸿长大。 安淮王百里明却很喜欢这个长得软萌可爱的小皇帝,此前他们单独在宫里见面,吃饭赏梅,小朋友软软糯糯地说着可爱的话,还特别会照顾人。 若是能叫这样的孩子当皇帝,百里明心里倒是舒坦。 南疆王百里灏微微垂眸,眸中隐有暗芒。 楚九辩与秦枭的手段和为人他算是了解了,今日这小皇帝的表现也丝毫不差,甚至对方的某些神态和语气,竟与楚九辩和秦枭都有些相像。 可以想象百里鸿长大后,将成为一个集合了这二位才智品性的帝王。 那该是如何惊才绝艳的人物? 又该带着大宁走向何种未来? 冗长的送礼环节结束,百里鸿心里急着,面上仍旧不紧不慢地说:“诸位辛苦。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便随朕移步去海晏殿吧。” 众人自是齐齐应下,浩浩荡荡出了门,各自坐上软轿。 百里岳坐在轿内,目光落在轿帘之上,好似要透过帘子看向走在前头的帝王轿辇。 一个奶娃娃也能压在他们这些人头上。 这就是皇权。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眸色晦暗。 定北王百里御随意地靠在轿厢上,随着轿夫的步伐轻轻摇晃。 他得到的消息是秦枭还没醒,看来没错了,对方当真凶多吉少。 那就好办了。 他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荷包里放着些干透了的花瓣,以及几只肉眼难辨、近乎透明颜色的小蜘蛛。 每一只都只有米粒大小。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红心]宁王 1.楚九辩,21岁,天蝎座 2.秦枭,字风起,25岁,巨蟹座 [元宝]信徒们 1.江朔野,字驰风,金牛座,25岁,漠北军主帅,武装卡牌 2.司途昭翎,双子座,16岁,南疆郡主,财富卡牌(附赠双胞胎弟弟司途昭垚) 3.王其琛,字霁月,双鱼座,23岁,琅琊王氏少主,魅力卡牌 4.秦川,字明策,射手座,23岁,武林盟主兼秦枭弟弟,人脉卡牌 5.陆尧,字子澄,处女座,19岁,商户陆家嫡子,武威陆氏远亲,智慧卡牌 (详细资料等全文完结发到福利番外中,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 75-80 第76章 烟花烂漫 这些透明的小蜘蛛都是蛊虫。 与此前控制程硕的蛊虫大差不差,威力不如程硕那个。 不过进宫审查严格,这些小蜘蛛比起蜈蚣之类要好带许多,且这些小东西气息弱,并不如何引人注目。 程硕身上的蛊虫被毁,在定北王手里的母蛊也便死了,只能是秦家猜到了是蛊虫所为,还找人毁了。 至于是谁毁了蛊,百里御心里明镜一般。 这京中可不见得有什么蛊师,但近日偏偏来了一个著名的南疆圣女。 想来是秦家寻了司途安黎帮忙,只是百里御没想到秦家第一想法不是怀疑南疆那帮人,反而请他们帮忙。 这倒是坏了他想要转嫁矛盾的想法,不过也没人知道是他所为就是了。 现在宫中的人肯定知道了蛊虫的存在,且司途安黎有一条小青蛇,据说是万蛊之王,能分辨出蛊虫的味道,也能解决掉所有蛊虫。 眼下还不是摊牌的好机会,所以为了不被发现这件事与自己有关,百里御还是想再藏一藏。 因而他今日才带了这些小东西进宫,大概率不会被发现,还能留在宫里等到日后再用。 他指尖探入荷包内,便有两只小蜘蛛爬上来。 他又将指尖顺着轿帘探出,两只蛊虫便顺着轿厢一前一后爬去,分别进入两位轿夫的发间藏了起来。 百里御收起荷包,但却在口子处留了个缝隙,等之后不用他动手,蛊虫便可自己跑出来。 轿子很快落于海晏殿外,众藩王纷纷下轿,随着百里鸿一同走进殿内。 除南疆王以外的所有人,都以为秦枭应当还没醒。 可当他们踏入殿内,才发现里面已经站了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门口,一身黑金蟒袍,墨发全部由金制发冠束起,单单一个背影就气势凌人。 是秦枭! 秦枭听到身后的声音,转头看过去,神情平静,深邃的双眼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才微微缓了神色看向百里鸿,道:“见过陛下。” “免礼。”百里鸿立刻开口,行至秦枭身侧后又回头看向众人,道:“诸位准备入席吧。” 众人纷纷应是。 脸色都没什么变化,可心里却一个不比一个平静。 秦枭没死! 甚至他都可能没有重伤,不然怎么会这般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真是楚九辩把他治好了? 这就是有一个神明在身边的好处了。 众人心中思绪纷杂,又有些好奇楚九辩去了哪?怎么秦枭都出来了,对方却没出现? 不过也没人开口,纷纷准备落座。 而就在这时,太皇太后萧若菡领着南疆王妃,以及郡主与世子一同来了。 女眷们进宫后,按理就是该先去后宫之主那里见礼请安。 如今宫内的女主人便是太皇太后,所以司途安黎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宫门处后,就与百里灏分开,先行进宫去见了萧若菡。 见到太皇太后,众位藩王也要纷纷见礼。 按照辈分,萧若菡曾是他们的嫡母。 萧若菡看着一众叱咤风云的藩王乖乖与自己见礼,心中有种难言的满足感。 这就是权力,是身份地位。 身为女子,她未能赶上所谓科举,但她也已经坐到了女人这辈子能坐的最高位置。 虽说如今百里鸿在位,她弄权的能力被削弱许多,可英宗在位时,她却也实实在在风光许久,只是现在屡屡在楚九辩和秦枭的手下吃亏,才收敛了锋芒。 可如今看着这些藩王对自己恭敬的模样,她好似又找回了此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了。 她一路行至高位,在仅次于百里鸿的位置上坐下来,才淡淡道:“平身吧。” 众藩王道了谢才纷纷起身落座。 百里御视线扫过坐在南疆王身侧的司途安黎,没瞧见那条小青蛇,但那样小的玩意儿,就是藏在袖子里都很可能。 所以他还是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悄悄松了袖子。 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蜘蛛们全部爬出来,足足六只,全都爬下他的衣袍,快速隐在暗处,顺着巨大的石柱缓缓向房梁上爬去。 殿外一声钟响,收到邀请的一二品大员们也终于来到了海晏殿外,以六部尚书为首,走入殿内。 又是一番繁复的礼节,之后众人才纷纷落座。 而当所有人都坐下之后,大家才发现楚九辩依旧没出现,而秦枭身侧还留着一个位置。 萧若菡坐在秦枭对面,微微一笑,开口道:“宁王身侧这位置如何是空的?哀家瞧着王爷们都到了,那这位置是留给谁的?” 这般场合,与中秋宫宴还有不同。 剑南王按照地位,不能坐在她身边,其他藩王们坐在她身边也不合适,因而她这一侧如今只有她自己,对面却坐着秦枭,以及一个空着的位置,显然是给楚九辩准备的。 可楚九辩是太傅,如何也比不得这些藩王,坐在这里便是僭越。 萧若菡如今就是故意装傻。 只是她不知道,在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楚九辩已经走进了殿内。 他让系统开了此前在河西郡时用过的功能,能叫周围人都注意不到他。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分明连百里鸿都没注意到他,可在他踏入殿门的那瞬间,秦枭就朝他看了过来。 不是那种感觉到有什么才看,而是对方真切地看到了他,甚至还有些放肆地打量着他。 楚九辩漠然与他对视,脚步却是不停。 而随着他的走动,身上的珠宝首饰也不由发出清脆的声响。 纯白色的绸缎落在身上有些凉,但肩头毛茸茸的狐裘披风长长拖至脚踝,挡住了不少寒意。 如今虽还不到吃完饭的时间,但冬日里天色已经暗了。 殿里燃起了许多灯,暖黄的光亮瞧着很是温馨。 楚九辩长靴包裹住小腿,笔直的长腿每一步都走的漂亮。 他银白色的长发依旧披散着,可其中却有细碎的银链,随着他的走动晃过光晕。 秦枭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视线从青年隐在绸缎长裤下的双腿,到被腰带紧紧勾勒出来的紧致线条,再到纤细莹白的脖颈、精致冷淡的面容。 如皎皎白月,高高在上。 这就是神明。 不可亵渎的神明。 秦枭喉结微动,眸色幽沉。 楚九辩已经缓缓走过两侧官员面前,依旧无人发现他的存在。 “宁王在看什么?”萧若菡见他不理自己,觉得有些丢面子,语气也冷了下来,“宁王身边这位置,不会真是留给楚太傅的吧?” 秦枭终于舍得收回视线,再看向对面的太皇太后时脸上便带出了些浅淡的笑:“您说的哪里的话?太傅是官职,坐在藩王之上不合礼制。” 房梁之上,一只小小的蜘蛛已经来到了秦枭身后的石柱处,快速爬下来,又爬上了秦枭的桌子上,钻入他杯中不再动了。 而楚九辩脑海中也响起了警报。 【警报警报。殿内有隐藏蛊毒,已为宿主标注位置,请注意!】 楚九辩眸色一厉。 他猜到今日那用蛊之人或许还会动手。 今日在场这些人,凡是一个被控,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不过楚九辩觉得对方若是真的动手,也定是要对宫里的人动手,比如百里鸿,比如他和秦枭,再比如萧若菡。 至于其他人,对方想动手便是在宫外也有的是机会。 所以他提前与系统通了气,知道它检测毒素的功能也能检测到蛊毒,这才放心。 而他有意晚来一阵,除了想要用类似于“隐身”的功能吓一吓这些人之外,还是因为他在殿外准备了些别的东西,交由暗卫们准备。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等放蛊之人动手。 若是他在,对方或许会忌惮他“神明”的身份,畏首畏尾。不过现在看来,以对方的胆量和行事风格,根本不惧怕什么。 楚九辩抬眼,看到殿内亮起了六处绿色的光点。 其中一个在萧若菡身边,两个在百里鸿头顶的房梁之上,还有三个。 一个在户部尚书苏盛头顶梁上,一个在安淮王百里明发间。 最后一个则在秦枭的杯中。 苏盛和安淮王?楚九辩灵光一现,瞬间想通了一些事。 他行至秦枭身侧的位置上坐下来。 “原来宁王知道。”萧若菡笑道,“那您身侧这位置” “是给我坐的。”楚九辩开口,嗓音清冷,在本就安静的宫殿中格外清晰。 萧若菡一怔,微微侧目看向那本来空着的座位,而后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而殿中其余人的视线也都齐齐落在楚九辩身上,神情中满是惊骇。 只有坐在父母身后的司徒姐弟,眼睛都是一亮,伸着脖子看楚九辩,待看清他的样子后,两人眼中更是惊艳又崇拜。 这就是神君大人啊! 气势好强大!长得也好美! 难怪大祭司会这般死心塌地地陪伴他,甚至要跟着他一起下凡! 而其他人却不像他们二人这般激动,反而一个个只觉得惊骇,手脚都冰凉起来。 楚九辩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谁都没注意到? 那一二品官员们看着楚九辩这身打扮,好似瞬间回到了登基大典那日。 他们也终于想起,这个与他们共事许久的楚太傅,其实是神明! 殿中一片死寂,藩王们死死盯着楚九辩,心中惊涛骇浪难以言喻。 这就是神明。 他们曾经只闻其名不知其人,如今真的见着,便知道传言还是保守了。 楚九辩没在意众人的反应,他伸手拿过秦枭的杯子,从中拿出那只小蜘蛛。 百里御瞳孔轻颤了下,面上却没有其他反应。 而其他人知道要与南疆圣女见面,所以也多多少少了解过蛊虫。 如今一见便都反应过来,一个个都看向司途安黎。 南疆王夫妻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神态平和。 “麻烦圣女了。”楚九辩说着,从系统空间拿出一个小小的可以藏在手心里的打火机点燃。 咔哒一声,火苗就将那蜘蛛烧成了灰。 打火机又收回去,众人只看到他指尖凭空出现火苗,更觉惊奇。而且更令他们惊讶的,是楚九辩竟然连那么小的蛊虫都能发现。 司途安黎其实也没注意到,知道这制蛊之人的确厉害,竟能瞒过她的蛇。而能发现蛊虫的楚九辩,只会更厉害。眼下得了令,她便温声应是,同时她发间的小青蛇便游出来,在她小拇指的指甲上舔了下,才快速在殿内游走一圈,把剩下那五只蛊虫都吞了下去。 百里御却没看那蛇,反而盯着楚九辩,勾唇无声地笑了。 下马威。 “请诸位看好自己的东西。”楚九辩淡声说着,视线始终没看任何人,却更像是那些庙宇里供奉的神明。 他不再说话。 秦枭就开口道:“陛下,开宴吧。” 百里鸿颔首,洪福便扬声喊了开宴。 在内殿准备了许久的宫人们当即鱼贯而出,手中拿着托盘,备了酒饭。 而与此同时,殿外忽然响起震天般的巨响。 宫宴上所有人都警戒起来,震惊地望着屋外。 然而他们一回头,就发现楚九辩和秦枭百里鸿,甚至于那些宫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是烟花。”百里鸿笑眯眯开口道:“神君大人送大家的礼物。” 楚九辩前日就带着百里鸿和秦枭去了京外,找了处地方给他们放了一个烟花,而眼下这些上菜的也不是宫人,而是秦枭的暗卫。 悄悄做这些,为的就是今日能给这些藩王和官员们看看,也叫他们莫忘了楚九辩神明的身份。 众人先是惊骇,还是工部尚书简宏卓先起身出去,其余人才纷纷反应过来跟出去。 就是萧若菡也先是捂着心口,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当即缓了神色,沉着脸起身走出大殿。 当看到外面的场景时,她却不由怔住。 漫天灿烂的烟花,五颜六色的火光亮了天空,恍如仙境。 官员们不由想起之前那次的刺杀,楚九辩就是用如此巨响杀了不少刺客。 所以,这些好看的烟花,其实是能杀人的利器不成? 藩王们不知道楚九辩那次的事迹,倒是好一些。 只是如此巨响,如此美妙的画面,也叫他们清晰地认识到,楚九辩到底是什么身份。 而他,也到底有没有权力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过了许久,待烟花全部放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又等了等,才缓缓回了殿内。 如此威慑,别说众人本也不像百里御那般胆大妄为,就是有,现在也不敢做什么了。 再没有任何变故,上菜,饮酒,觥筹交错。 所有人面上都维持着平和友好,好似真的亲如一家。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总会不时落在楚九辩身上。 剑南王百里海远远瞧着楚九辩,又看向秦枭,眸底的阴沉之色几乎要盖不住。 他一杯接着一杯饮着酒,不多时便有了醉意。 定北王丝毫没有被拆穿把戏的心虚,仍旧带着笑,神态自若地饮着酒,视线却也总若有似无地扫过楚九辩的脸。 神明吗? 是不是谁坐上了那个位置,神明就会眷顾谁呢? 楚九辩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对这些视线再了解不过,只是他都不甚在意。 他眼下无法控制别人的视线和心理肮脏的想法,但总有那一日,这些人不会再有窥探他的机会。 秦枭伤还没好,便没怎么喝酒,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自己有些醉意。 瞧见那些人盯着楚九辩的眼神,他亦觉得烦躁。 一个时辰的宫宴总算结束。 藩王们各自离开,偌大的大殿中虽还有许多宫人,可仍然像是空了许多。 筹备许久的宫宴和年节就这么结束了。 也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待到正月十五之后,这些藩王们便也都该启程回自己的封地。 楚九辩与秦枭并肩立在檐下,风雪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只能隐约瞧见那些远去的身影逐渐变得渺小,直至消失不见。 等下次再见,大概只会是兵戈相向了。 史官荀修然收拾好书册,从殿中走出,行至楚九辩与秦枭身侧站定,躬身行礼道别。 秦枭颔首道:“去吧。明日本王叫人给你送些赏赐过去。” 荀修然不卑不亢地应下。 史官挣得少,又不能随便与其他人相处,更不可能做生意与其他人产生利益链接,以免记录历史有所偏颇。 所以他面对秦枭所说的赏赐,也不能表现出激动,只能平淡应声。 告别两位大人,他便转身离开。 然而下了雪后的地面有些湿滑,他刚走两步便不小心打了个滑,手中书册也落了地。 他站稳后忙对着两位上官行礼告罪。 “无妨。”秦枭道。 楚九辩却不知为何,第一反应就是弯腰捡起了书册。 还给荀修然之前,他随意扫了眼上面的内容。 却不想只一眼,他整个人就如遭雷击。 只见那翻开的一页上写着:【宁王秦枭率军大败西域塞国,负重伤。太傅楚九辩妙手回春,三日即愈。】 若是没错,这句话的原版,他曾经在“原著”上看到过,当是—— 【宁王秦枭率军大败西域塞国,负重伤,历三月方愈。】 为什么原著之上的内容,竟与史官笔下的描述相同? 是巧合? 是原有的设定? 还是说,他当初看到的并不是什么大男主小说,而是史书,又或者属于百里鸿的传记? 若是如此,那他穿进来的这个世界,是否从一开始就是真实? “怎么了?”秦枭的声音唤回楚九辩的理智。 他眨了下眼,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把手中书册还给荀修然道:“小心些。” 荀修然瞧见了他这片刻的失态,但没多问,躬身一揖后便径直离开。 楚九辩望着他的身影,漫天风雪掩不住对方挺直的背脊。 楚九辩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些模糊。 他忽然在想,曾经在原著中看到的内容,以及那些读者的评价,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虚假的? 他知道自己精神状态很差,距离真正发疯或许不过一步之遥,所以会不会,那时候他就已经有些分不清真实与虚妄了? 又或者,如今的他,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现在经历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他的幻想? 楚九辩无意识地抠着手,刺痛感传来,他愣了下,低头。 秦枭始终注意着他,自然也跟着垂眼看去,看清对方指甲下溢出的血色时面色一寒,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抬起来。 耳鸣声阵阵,眼前的世界有些扭曲,楚九辩脑海中也传来尖锐的刺痛。 是神经痛。 他看不太清秦枭的神情,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秦枭。”他开口,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一个人,该如何分辨真实与假象?”他问。 青年神色茫然,双眼空洞,一片死寂。 秦枭忽而想起此前种种,这不是楚九辩第一次伤害自己,可为什么? “楚九辩。”他开口叫人,可对方却好像完全听不见。 秦枭面色更冷,他拽着青年的手腕,两步踏进奉天殿中。 殿中空无一人。 楚九辩脚步踉跄了一下,不等站稳,就被秦枭拉入大殿阴影处,后背抵在粗大的朱红石柱上。 下一刻,男人健壮的身躯和灼热的呼吸便同时贴上来。 楚九辩眨了下眼,耳鸣声淡去。 鼻尖嗅到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他喉结滚了下,放松了齿关。 感受到他的变化,秦枭呼吸一轻一重,身体更沉地压过去,圈在青年腰间的手臂青筋暴起。 另一手攥住楚九辩的双手手腕,压在他头顶,不给丝毫反抗的机会。 楚九辩仰着头,喉结滚动,身体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唇上忽然传来刺痛。 这是秦枭能想到的,唯一能让楚九辩清醒,又不至于副作用太大的方法。 楚九辩睁开眼,茫然的视线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幽邃双眸,视线逐渐聚焦。 神经痛好似淡了些,可唇瓣上的刺痛和唇间的血腥味却明显起来。 秦枭放开了他红润的唇,却依旧将他困在怀里,鼻尖都快蹭在一起。 “眼睛能看得见的,手能摸得着的。”秦枭声音低沉。 他握着楚九辩的一只手放到心口处,说:“心里能感受到的,便是真实。” 手上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冰凉的手逐渐暖了起来。 楚九辩定定与男人对视半晌,手下急促有力的心跳一刻不停地震动着,提醒着他这一切有多真实。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舔了下唇。 秦枭视线下移,再抬眼时,神情变得有些凶。 楚九辩眼睫一颤,抬手轻轻推开男人,小心地没碰他伤处。 而后,他就转身绕过柱子,快步朝后殿走去。 同时在脑海中道:“检查一下。” 【患者动作幅度很大,但没有牵扯到伤口,请放心。】 楚九辩抿了下唇,有些麻,被咬破的地方还有些痒。 狗东西。 他暗骂了一声,又问道:“有没有剂量更大一点的药?” 【检测到宿主精神状态只有些微异常,使用过量药物可能会损伤身体,不建议使用。】 楚九辩一怔。 只有些微异常? 秦枭看着青年离开的背影,抬手轻轻抹了下唇角的水渍,却没碰到唇瓣。 他闭上眼深吸了两口气,才重新睁眼,抬脚朝后殿走去。 == 宫外,藩王们各自道别,又纷纷上了自家马车朝府邸行去。 百里征步伐缓慢,百里灏叫妻儿先回了马车,自己则也放慢脚步,同百里征并肩走着,知道对方定有话问自己。 果然,待到周边藩王都走完了,百里征便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离去的车马,问道:“何时与宫里搭上线的?” “入京后。”百里灏也没说假话。 虽然儿女对楚九辩都有种超乎寻常的亲近和信任,但他本人和司途安黎却的确是帮着程硕解了蛊毒之后,才与楚九辩和秦枭有了联系。 或者说,是做了交易。 他们证明了自己对陛下没有敌意,也没有对秦枭他们动过手,秦枭则承诺不会对南疆出手。 这是一场和平的交易,对双方都有好处。 至于之后会不会再深度合作,做其他交易,百里灏并不排斥。 “有些事还是不插手的好。”百里征侧头看他,面色一如既往的严肃,“偏安一隅,管好自己的事,顾好自己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他就是这样一个温吞到有些古板的人。 他自始至终,要的都只是在自己的封地上自给自足,给封地百姓们更好的生活,至于发展经济和武装,都只是他用来保护自己和百姓们的手段。 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会动手下那几万平西军。 百里灏了解他,也能理解他。 曾经的他也是这么想的。 可自从旱灾之事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 身为拥有一定势力的藩王,他便是想要偏安一隅也没有机会,迟早要被牵扯进这些纷纷扰扰中,只有天下真正安定下来,皇权至高无上,这些动荡才能彻底平息。 便是百里征,也总有一日或主动或被动地陷入这场混乱。 不过眼下,百里灏却没有劝说对方,只颔首笑说:“我知道。” 百里征也同样了解他,便知他其实并不打算收手,只得缓缓呼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百里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架走远。 不知到了日后,他们兄弟二人,是会并肩作战,还是针锋相对。 “相公。”不远处的车帘掀起,女人清婉的嗓音响起。 百里灏回神看去,却见车窗处女人退了回去,反倒挤出来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 他轻笑一声,走过去上了车。 一家四口挤在车内,竟觉得很暖和。 “阿爹。”司途昭翎抱着母亲的手臂,笑眯眯道,“别担心,跟着太傅大人肯定没错。” 司途昭垚也点点头:“是啊阿爹,楚太傅的手段咱们方才可见识到了。而且还有大祭司呢,两位神明坐镇,小陛下不会输的。” 百里灏抬手在他眉间轻敲了下:“不在寨子里,切莫妄议朝政。” 司途昭垚就笑,道:“那说说小陛下可以吧?他那么小小一个,看着古灵精怪的,真可爱。” “对呀对呀。”司途昭翎眼睛一亮,“他脸蛋看着就软软的,不知道捏起来什么样。” “你们呐。”司途安黎无奈道,“真是给你们惯坏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眼底全是宠溺和纵容。 她的孩子她清楚,在家里再活泼幼稚,到了外面却很有分寸,完全不必担心。 车架愈行愈远,逐渐隐匿于风雪之中。 不多时,风小了些,雪却下得更大了。 定北王府主殿之中,百里御一身猩红色里衣倚在榻上,塌边放着炉子,火烧得正旺。 他手中把玩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罐,里面装着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透明蜘蛛。 透明的身体上遍布血丝,一汩汩流动着。 在他身侧不远处,椅子上坐着一人,浑身上下都被黑袍包裹,瞧不清面容。 许久无话,还是黑袍人先坐不住,开口是雌雄莫辨的声音:“王爷,还剩下两只活着的子蛊,也能有些用处。” 百里御唇角带着笑,神情懒散。 闻言,才将瓷罐盖子合上,随手抛给黑袍人。 对方忙接住,连手上都带着手套,一点皮肤都没露出来。 “你这道行可远比不上司途安黎。”百里御缓声说道。 黑袍人握着瓷罐的手紧了紧,低声道:“这次是属下失误,下次” “下次?”百里御偏头看他,笑道,“下次你只会输得更惨。” 黑袍人垂下头,没开口。 百里御收回视线,淡声道:“回去吧。” 顿了片刻,黑袍人才起身一揖,转身出了房门。 而与此同时,内间走出一人,那人身着红色轻纱,腰肢纤细,长发披散在身后,一张脸瞧着是个男子,开口时语调倒是婉转柔媚。 “殿下,奴伺候您。”男人行至塌边,缓缓坐上去。 百里御含笑看着他,待他凑近,便伸手轻轻抚摸对方顺滑的黑色长发,眼眸却有些深邃。 此前他倒还喜欢这般如墨般的长发,可现在,他却好像更喜欢那抹银白色。 抬手轻轻一挥,室内灯火便暗下,一室旖旎。 宫中。 楚九辩与秦枭都待在养心殿主殿中,今晚他们要陪着小朋友守岁。 百里鸿捧着小脸坐在桌边,短短的小腿晃啊晃,眼睛逐渐迷离,小脑袋也开始摇摆。 显然是困得狠了。 不过这是大宁的习俗,且此前先皇后在世的时候,也会这般陪着小朋友守岁。 百里鸿记得去年过年时候的事,记得母后说小朋友要守岁,这样来年才能平平安安的。 所以便是困得有些迷茫,他还是硬撑着。 秦枭是个病号,楚九辩本想让他去休息,他却说不累,非要陪着。 而洪福与小祥子小玉子等一众宫人都在外间,围着两张大圆桌随意聊着些什么,倒是能熬,都没什么困意。 楚九辩眼看着小朋友打了个哈欠,自己便也跟着打了一个,眼睫都湿润了。 秦枭侧头看他,视线不由扫过对方唇瓣上几乎已经看不见的伤处,喉结滚了下。 楚九辩瞥了他一眼:“你不困?” 秦枭收回视线,道:“不困。” 楚九辩问了系统时间,发现距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 这么干熬着可不行。 他想了想,竟有些不知道过年守岁时该做什么。 之前过年的时候,他几乎都在晚会会场。 更早一些还未入圈的时候,他都冷冷清清地待在家中或者打工的店里过夜,只有自己一个人,如平时的每一日都没什么区别。 更小一些的时候,他对过年的记忆,就是酒气,是争吵,是哭声。 那时候他很喜欢外面的炮响,窗户和整栋老旧的破楼都被震动,掩盖了客厅里所有的声响,能让他放松紧绷的身体。 “系统,过年的时候正常人都会做什么?”楚九辩随口问道。 【宿主,据统计,很多人过年的时候都会吃饺子,会看电视和打牌,还会发红包】 系统说了很多,楚九辩还真醒了觉。 “来三副纸牌。”他道。 如今在殿内的都是可以信任的宫人,且都对楚九辩神明的身份深信不疑,所以楚九辩也不怕在他们面前表露出又一“神迹”。 于是他直接从系统里拿出三幅牌来。 昏昏欲睡的小朋友看到这一幕,一下就精神了。 “先生,是什么呀?”他好奇地盯着那三盒纸牌。 楚九辩就笑道:“好玩的。” “哇。”小朋友瞪大了眼。 楚九辩扬声叫了小祥子和小玉子进来,给了他们两幅纸牌,教了他们最简单的玩法。 这种小事教给小孩们就行了,不用洪福亲自跑。 听完规则,两个小太监都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快步去了外间。 楚九辩听到两人已经开始讲解规则,便看向秦枭和百里鸿道:“咱们玩一个和他们不一样的。” 三个人,自然是斗地主了。 不过在大宁,这斗地主就成了“斗世家”,不过百里鸿一听就撅着小嘴道:“先生,朕不要当世家,你们也不要。” 秦枭好笑道:“一个叫法而已。” “不好听。”百里鸿哼了一声。 “怎么不好听了?”秦枭故意说道,“咱们秦家也算世家。” “那不一样。”百里鸿认真反驳,“秦家是好的,世家是坏的。” 秦枭一顿。 楚九辩也看向百里鸿,有些感慨。 不愧是取缔世家的大男主,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觉悟了。 或许小朋友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本能地已经开始厌恶“世家”的存在,自然也是厌恶所谓权贵的存在。 楚九辩忽然又想起了宫宴结束后的事。 荀修然写在史书上的内容,字字句句,都是对这个朝代,对朝中权贵的记录,却不知有没有对普通百姓的记录。 至于史书上的内容为何与原著一样,楚九辩也不探究了。 秦枭说得对,他能亲身感受到这一切的真实,那便不必困在所谓“原著”中。 而且,他来了这个世界之后,改变的事情已经很多了。 便是有原著,有史书,也都该为他改写过程和结局。 楚九辩看向百里鸿,温声问道:“那陛下说,该叫什么好?” 百里鸿想了想,说:“叫斗恶霸!” “好,就叫斗恶霸。” 小朋友当即开心地直晃小脚丫,还耸起肩不太好意思地笑。 楚九辩也笑,伸手揉小孩的头,却不想秦枭竟也伸手,两人的手便在小朋友头顶不期而遇。 三个人都愣了愣。 百里鸿最先反应过来,主动晃着小脑袋蹭了蹭两个大人的手,嘿嘿笑。 楚九辩也不看秦枭,神态自若地收回手。 秦枭倒是看了他一眼。 外间的宫人们已经打起来了,比刚才更加热闹。 里间的三人便也开始斗恶霸,一开始怕大家不了解规则,所以都是楚九辩当恶霸,有输有赢。 后来百里鸿觉得要挑战一下,便一直抢着当恶霸。 小孩脑子确实好使,楚九辩和秦枭都没让着,也还是打得有输有赢。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到了最后秦枭更是连当了两次恶霸,都被百里鸿和楚九辩打倒。 “舅舅又输啦!”百里鸿开心地直拍手。 与此同时,外间的宫人们也开始欢欢喜喜地喊道:“过年啦!” 洪福走进内殿,笑眯眯道:“陛下,大人、公子,时辰到了,咱们出去放烟花吧。” “放烟花啦!”百里鸿开心地下了凳子。 洪福给他穿上外衣和厚厚的披风,还把披风的小帽子给他戴上了,然后才一同出了大殿。 楚九辩也起身道:“咱们也去瞧瞧吧。” “嗯。”秦枭拿过两人的披风,把楚九辩的递给他。 众人来到殿外,偌大的院子里,已经摆了十来个楚九辩从系统买的烟花。 “开始吧。”百里鸿脆声声地喊道。 “是。”几个宫人齐齐应下,然后站在两侧的宫人便用火折子点了火。 两个烟花同时升空,炸开,绚烂的火花在空中绽放,如梦似幻。 慈宁宫中,听到声音的宫人们都不由悄悄朝外看去。 太皇太后萧若菡已经换了寝衣,听到声音先是吓了一跳,而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没有人第一次见过之后能不喜欢烟花,她也想再多看看,可一想到是楚九辩做出来给小皇帝长脸的,她就没了心情。 “主子,咱们可要出去看看?”嬷嬷轻声道,“万一那火星子落在咱们院里,岂不是酿成大祸?还是瞧着些好。” 这是给她个台阶。 萧若菡心里憋屈,但听着外头的声音,还是道:“给哀家更衣。” 宫中另一处殿宇之上,安无疾与秦朝阳并肩站着,望着养心殿那边放出来的烟花。 “真是个好东西。”安无疾感叹道。 秦朝阳道:“是啊,只是不知公子何时能把烟花武器做出来。” “武器?”安无疾抬眉,“你是说此前公子射杀刺客的那几声巨响?” “嗯。”秦朝阳道,“能伤人的,自然是武器。” 他觉得烟花的声音与那日的巨响差不多,不过那日的巨响还是更大一些。 烟花烂漫。 百里鸿小小一只站在楚九辩与秦枭腿前,仰着小脑袋看着,双眼明亮。 他忽然双手合十聚在胸前,小脸上满是真诚:“希望母后和外祖们在天上,也能看到这样漂亮的烟花。” 他嘀嘀咕咕的,声音都被隐藏在烟花声下。 楚九辩也看着漫天的星火,光晕将他的脸映的明明灭灭。 秦枭不看烟花,只看他。 烟花落幕,楚九辩来到大宁的第一个年,就算是过了。 待到小皇帝入睡,楚九辩和秦枭才离开主殿。 见着楚九辩准备往院外走,秦枭上前两步跟在他身边,问:“去哪?” “回瑶台居。”楚九辩道。 秦枭就拉住他手腕,两人一起停下来。 四目相对,秦枭开口道:“别走了,我不动你。” 楚九辩:“?” 动什么? 其实楚九辩也不想走,但他觉得大过年的,说不定秦川可能又要来找秦枭,那他不如离开的好,省得耽误人兄弟俩叙旧。 见秦枭没有放他的意思,楚九辩就问道:“你不用等别人?” “不用。”秦枭道:“你先回殿里,我去趟秦家就回来。” 大过年的,他这个做大哥的,也确实该回去和弟弟妹妹们见一面。 楚九辩也不推辞了,道:“行,那我洗漱完就先睡了,不等你。” “嗯。”秦枭觉得楚九辩能在他殿中铺地龙,真是件美妙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字太多了[裂开],少复制了一段,抱歉抱歉! 第77章 新年赠礼 楚九辩这几日都没泡过澡,顶多就是擦洗一下。 今日秦枭不在,他就叫人备了热水,好好泡了个澡。 冬日里,在温暖的房间泡个热水澡,整个人的骨头都酥了。 楚九辩身心舒畅。 他眯着眼趴在浴桶边,抬起手看。 拇指指甲今日又被他自己抠开了一些,但只有一点点,如今已经不疼了。 神智不是很清醒的时候,楚九辩总是会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理智。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他的疼痛阈值便越来越高,一些小的疼痛已经不足以令他满意,所以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伤口越来越深。 但今日,不过是一点细微的疼痛,他竟就有了感觉。 是药物的作用吗? 此前还未穿越之前,他就一直在吃各种药物,但收效甚微,甚至病情还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如今他的病情却已经是“轻微”了。 系统出品,果然是精品。 思绪有些飘远,楚九辩用指尖轻轻触摸唇瓣,还能摸到一点点小小的痕迹,是被秦枭咬出来的。 不疼了,但摸着却有些痒意。 他不自觉地用齿尖轻轻磨了磨,伤口破开,唇间再次尝到了铁锈味。 “眼睛能看得见的,手能摸得着的。” “心里能感受到的,便是真实。” 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好似还在耳边,眼前也浮现出对方那双幽邃深沉的双眸。 与此一同浮现的,还有身上被男人禁锢时的感受。 炙热,几乎要烧毁一切的炙热。 男人的怀抱亦强势,凶狠,但又含着无限的包容。 楚九辩不得不承认,那样的束缚,给他带来的是无可言说的安全感,以及一种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兴奋。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的身体缓缓下沉,整张脸都沉进浴桶中。 窒息感令他的思绪变得昏沉,身体的感觉却越发清晰。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与秦枭的初见,想起了对方粗粝的掌心紧攥他脖颈的感觉。 楚九辩在水中缓缓抬手,抚摸自己的脖颈。 又缓缓向下,划过胸口、腹部 双膝硌在桶中,青年的背如弯弓般绷着,微微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倏然从桶里探出头,整个人都如溺水之人般紧紧撑抱着浴桶边缘。 青年眼底还有未尽的春意,眼角滚下生理性逼出的清泪,唇瓣被他自己咬出了血,胸口更大幅度起伏着,一下一下磨着浴桶边缘,留下一片片红痕。 许久后,平稳了气息。 楚九辩才从桶中起身,叫人又打了盆热水,匆匆擦洗过身体便进了内间。 上床后,他就把自己裹进丝滑的被子里,逃避般闭上了眼。 外间的浴桶和洗漱的痕迹都被宫人们清理干净,不留一丝放纵的痕迹。 内间也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楚九辩抱着被子躺了一会,不知不觉竟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他甚至都不知道秦枭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后半夜迷迷糊糊间醒了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又一次凑近了对方,顿时睡意全消。 这次比之前那次还要过分,他已经不满足于抱着人家的手臂和胸肌。 眼下的他,竟然整个人都缩进了秦枭怀里,枕着人家的手臂,一只手放在对方胸肌上,腿也架在人家腰间。 手下传来男人胸膛里均匀的心跳声。 然而这种均匀没持续多久,就开始变得有些急躁混乱。 楚九辩本就僵硬的身子更僵了。 秦枭醒了。 或者说,秦枭知道他睡醒了,所以心跳频率就变了。 两个人心知肚明地躺了一会,就在楚九辩受不了打算把手移开的时候,秦枭忽然开口道:“醒了?” 楚九辩默默收回手脚,翻过身挪了挪,几乎要贴上墙壁。 秦枭笑了声。 楚九辩用被子蒙住头。 “先别睡。”秦枭又说了句,声音比刚才还要轻柔,楚九辩蒙在被子里险些就没听见。 不过他听到了。 他从被子里探出头,但没转身,用平日里那种清冷淡漠的嗓音问道:“干什么?” 秦枭坐起身。 窸窸窣窣一小阵声响后,他伸手轻轻拍了下楚九辩的头,说:“这个给你。” 楚九辩翻过身看他。 今夜的月光有些亮,屋子里隐约有一些亮度,他便能瞧见秦枭手里拿了个玉佩一样的东西。 “什么?”他伸出手,秦枭就将那东西放到他掌心,说:“秦家家主令。” 楚九辩一怔,抬眸看他。 黑暗中瞧不太清秦枭的神情,只知道他在盯着自己看。 “秦朝阳都和你说了吧。”秦枭靠在床架之上,长发散在身后,优越的肌肉线条在绸缎里衣下起伏连绵,“若是我不在了,我手中的一切权力全都交给你。” 楚九辩掌心处温润的玉牌,此刻竟好似有些烫。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秦枭说,“便是我活着,你也拥有驱使我手下所有资源的权力,优先级在我之上。” 换言之。 若是楚九辩想要用秦枭手下的人,比如秦朝阳和安无疾等人去刺杀秦枭,他们也必须去做。 若是不做,按照秦家的规矩,他们只能自裁。 秦枭把这么大的权力交给楚九辩,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命交到了楚九辩手里。 这对楚九辩来说,是极好的一次机会。 只要握住这枚令牌,他就相当于成了真正的摄政王,拥有了这大宁仅次于百里鸿的权柄。 这本也是楚九辩最开始所追求的。 接近秦枭,争取信任,得到更大的、足以保护自己的权势地位。 如今,秦枭亲手把这些都送到了他手上。 曾经说过要秦枭甘心为他俯首称臣的话,好似也算实现了。 但他的手却把那令牌还到了秦枭手中,嘴也不听话地一张一合,说:“我不要。” 秦枭好像笑了下。 令牌重新放回楚九辩掌心,男人温热的掌心也包裹住他的手,说:“给你的新年赠礼,莫推辞了。” 楚九辩望着自己被包裹住的手,掌心里的令牌很硬,但却不硌手。 温暖的,有些像秦枭的手。 “给了我,就不会再还给你。”楚九辩说。 秦枭就笑:“放心。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哦,那你真霸道。”楚九辩语气平静,把手抽回来。 他将令牌收进空间,与此前从院子里摘的那支茉莉放在一起。 这支花是秦枭出征那日,楚九辩从院子里摘的,在此之前,秦枭曾碰过它。 楚九辩一时兴起摘了,只是觉着这花长得不错,味道也好。 却一直忘了扔。 他多瞧了一眼空间,纯白花枝与莹白与翠绿相间的令牌漂浮在一起,还挺好看。 那便继续留着这花吧。 楚九辩裹紧被子,抬眼看向秦枭:“你还不睡?” “睡。”秦枭重新躺下来,身体好似距离楚九辩更近了一些。 楚九辩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 黑暗中,他听到男人再次开口,问道:“我可以也问公子讨要个新年赠礼吗?” 楚九辩轻嗤一声。 果然,什么好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秦枭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么有用的令牌,果然还有别的事要求到他头上。 “想要什么?”楚九辩道,“你先说,我考虑一下。” “只需公子回答我一个问题。”秦枭道。 这么简单? 楚九辩睁眼看他:“你确定了?” 便是秦枭想要什么厉害的武器,或者能挣更多钱丰富国库的办法,又或者其他什么,楚九辩或许都能拿得出手。 秦枭“嗯”了一声:“只问一个问题。” “那你问吧。”楚九辩声音都小了些。 如果给他令牌的代价,就是问一个问题,那其实就是没有代价。 宁王大人可真大方。 秦枭指尖轻轻敲着锦被,似乎斟酌了下措辞,才缓声道:“情劫之事,是确有其事,还是你唬我的?” 楚九辩:“” 就这? 不过这个问题,好像还真不太好回答。 他细细思索了下。 若说是“情劫”,其实也没错。 毕竟他们现在都是“同床共枕”,还接了两次吻的关系,的确有些不清不楚。 说不准还真就是来渡劫的。 不过渡劫的不是他,而是秦枭。 于是楚九辩就道:“是。” 秦枭绷紧的双手一松。 楚九辩看着他,黑暗中男人鼻梁高挺,侧脸线条尤其优越,而对方唇角,好似微微上扬了些。 楚九辩莫名也觉得心情好,问道:“还有没有其他想要问的?或者有想要的东西也可以。” “暂时没了。”秦枭道。 楚九辩:“过时不候。” 秦枭就沉默了,而后他又翻身,面朝着楚九辩。 不知为何,他这样一翻身,楚九辩就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更近了一些。 秦枭的双眸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有些光亮,开口,声音很沉:“那就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 “你喜欢我碰你吗?” 楚九辩心一跳。 这个问题,要他怎么回答? 说喜欢?那很尴尬。 说不喜欢?好像也有些假。 于是沉默片刻后,楚九辩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秦枭闷笑一声,说:“我觉得你喜欢。”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在调戏人。 楚九辩又想面壁了。 不过秦枭却在被子里圈住了他的腰,薄薄的里衣挡不住男人手臂上的肌肉,硬邦邦地箍着青年柔韧的腰肢,热意源源不断。 楚九辩喉结滚了下,开口时嗓音竟有些哑:“你越界了。” “嗯。”秦枭收紧了手臂,竟直接将楚九辩拽近,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处。 楚九辩没有反抗,他头枕着男人的一只胳膊,唇瓣轻轻蹭过对方凸起的喉结。 “睡吧。”秦枭低头,脸埋在青年清爽的发丝间。 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着些潮气,以及清浅的洗发水味。 秦枭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同楚九辩给他的感觉一样,疏离清冷。 他不由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楚九辩感受到男人的变化,一时无言,也闭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 楚九辩与秦枭在主殿陪百里鸿吃早饭。 小朋友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干饭,小脸一鼓一鼓,吃着白嫩暄软的白面小馒头,像只小仓鼠。 不过小仓鼠嚼嚼嚼忽然就不嚼了,瞪圆了眼睛看秦枭。 秦枭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抬手,摸了下鼻子,沾了不少鲜红。 他瞥了楚九辩一眼,起身朝外面走。 百里鸿看看他的背影,又看楚九辩,震惊地“唔唔唔”,问的是舅舅怎么回事? 怎么流鼻血啦? 楚九辩道:“没事,他就是火气大。” 百里鸿恍然。 定是屋子里太热了,舅舅又和先生挤在一张床上,才会更热。 于是他小脑袋瓜一转,吃过饭就悄悄让小玉子去准备了新的床,摆到了秦枭的卧房里。 这样舅舅和先生就不热了,晚上看到肯定会很惊喜! 他真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外甥。 当晚,楚九辩和秦枭回了卧房,一眼就看到那张摆在墙边,距离原床榻足有好几米距离的新床。 楚九辩轻笑一声,偏头看秦枭:“这回不用上火了。” 秦枭也笑:“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楚九辩就笑得更开怀了。 == 年节后,一切都还未恢复正轨,大家都等着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不过大宁朝的上元节还未发展成后世那般热闹的“元宵节”,只是百姓们对“十五”这个日子格外钟爱,因此才会在意正月十五这一天。 这一日民间会自发进行一些类似于中秋节的活动,赏灯、游园等等,不过因为天气冷,所以并不似中秋节那般热闹。 官员们则都不怎么过这个节,因为在初十那天他们就复工了。 年节期间堆积的政务都要一并处理,忙半个月都忙不完,哪有时间赏灯游园? 而早朝开朝之后,楚九辩和秦枭却始终没有提及西域该如何打理的事,只是赏了那些有功之人。 西域塞国其实还算富庶,更盛产些珠宝玛瑙等物,因而这次秦枭带回来的战利品大大地充盈了国库和百里鸿的私库。 因此这次的赏赐也很丰富。 程硕不必说,虽这次险些要了秦枭的命,但他也是被迫的,且在此之前他亦立下了不少功劳,因而金银财宝加官进爵都有。 他被封了修龄伯,不过这个伯爷管的只是礼仪、祭祀等事,并无实权。 程硕知道这已经是秦枭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也是要他日后好好修整,管好后宅,因而毫无怨言甚至千恩万谢地接下旨意。 而后就是胡方。 这位老将的功劳不比程硕小多少,且他此前并不在京中任官,因而此次秦枭直接给他封了定远侯之位,彰显了他平定边乱的功绩。 只是他年岁在武将中还是有些高了,且身有旧疾,因而便是封了侯爷,也只是多掌些兵权,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变化,也影响不到朝中局势。 因而大家对他的赏赐也并无异议。 轮到了本次负责运输粮草军饷的户部侍郎王朋义与兵部员外郎寇桥,还有运送第二批粮草的礼部员外郎蔡鹏时,便众说纷纭。 这三个人,王朋义自然是王家,寇桥则是秦枭的手下,蔡鹏是吏部尚书萧怀冠的门生。 三人分别代表了三方势力,且都是能在朝中有所话语权的上官。 所以一旦给了更大的权势地位,这些都会比现在更加难缠。 不过大家对寇桥也没什么敌意,对方说到底还是武将,口才谋略方面远比不得文官,所以便是他真的升职加薪,也碍不了什么事。 只王朋义与蔡鹏,多少有些棘手。 眼下王家与秦枭他们显然达成了什么合作,所以王朋义手中有多少权柄,就能配合着秦枭楚九辩发挥出多大的能量。 因此众人极尽所能地要压制住他,不叫他拥有太大权利。 不过王朋义已经是侍郎,他要是想再进一步,只能是尚书,或者从其他人手里分得权利,在别的事情上横插一脚。 但眼下朝中,的确没有这个位置给他。 因而秦枭和楚九辩本来也没打算给王朋义升职,只给了很多财宝。 等之后朝中哪位尚书空出位置来,王朋义便是最合适顶上去的人选。 而蔡鹏此人,连比他功劳更大的王朋义都只是给了财宝了事,他自然也没能获得什么更高的权力。 他心中不甘。 王侍郎升无可升,可他小小员外郎,想向上升的话位置多得是。 他几次看向位置最前头的吏部尚书萧怀冠,想叫对方帮自己说说话。 可对方佝偻着背,眼神浑浊,好似耳朵里也听不见什么东西,根本没注意到他,或者即便注意到了,萧怀冠此刻的脑子也有些转不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此前还能设计绑架苏喜儿,离间苏盛和秦枭,又能每每在关键时候护着萧家,给萧家谋福利。 可现在,他这幅好脑子却已经不好用了。 就这般,孤立无援的蔡鹏就只能憋着一口气,谢恩领赏。 众人没想到各方吵了一个早朝,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完全就是秦枭和楚九辩的“一言堂”一般。 而到了此刻,众人也发现自从王家亲近皇权之后,楚九辩和秦枭早在不知不觉间掌控了大半个朝堂,已经不需要再虚与委蛇。 因此他们只赏自己想要赏的人,却不提西域如何管理。 因为他们已经决定该如何去管,那就是设立都护府,以军权与当地的宗教势力相结合,搭配着郡县制,实现一种全新的统治。 各方势力倒是想派自己的人去,这样就能掌控西域。 可楚九辩和秦枭根本不搭茬,显然是有心仪的人选。 不出众人所料。 没过几天,升任兵部郎中的寇桥便带兵出发去了西域,坐镇都护府,成为了一方封疆大吏。 曾经西域塞国所在的地界,也彻底入了秦枭之手。 话说回来。 经过这年后第一个早朝,众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发现,那便是吏部尚书萧怀冠好像不行了。 对方面色苍老,此前几个月内还神采奕奕,如今好似一瞬间就比半年前更老。 甚至整个人都瘦得有些像是行走的骨架,脸上遍布着斑驳的老年斑,百里鸿都不怎么敢多看他了。 而且他好像有些老糊涂,朝堂上蔡鹏眼睛都快滴血了,他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似根本不在意萧家会如何了似的。 其他人不知其中缘由,楚九辩却门清。 萧怀冠这就是陷在了曼陀罗的瘾中无法自拔,而他身体倏然坏下来,是因为对方最近变了摄入曼陀罗的方法,从每日在饭菜里掺一些,到现在开始直接每日多次地吸食曼陀罗烧出的烟雾。 摄入量多了,身体自然是坏得更快了。 而对方之所以能发现这种方法,自然是因为“有人”传授给了他。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楚九辩命秦朝阳找来的暗卫,但在萧怀冠那里,对方不是暗卫,而是“西域商人”。 如今萧怀冠的命其实已经握在楚九辩手里,只要他叫人不再卖给萧怀冠曼陀罗,对方一大把年纪,受不了这般痛苦和刺激,很快就会丧命。 所以现在,只看楚九辩何时要他的命了。 早朝之后,一切政务都恢复如常。 不过年节堆积的事物的确多,身为皇帝的百里鸿要做的事也不比其他官员们少。 年前都是楚九辩一个人帮着他忙,但现在秦枭回来了,便给楚九辩减轻了不少负担,他也能空出手来继续搞科举。 第三场考试的试卷已经批完,毫不意外的,陆尧拿下了第一名。 而让楚九辩惊讶的,则是那位出身八贤郡的谈雨竹。 她是经义科目中唯一的女性考生,年纪轻轻博学多才,其中最叫楚九辩惊艳的,其实是她的策论。 同样的问题,虽比不得陆尧回答的全面而详实,但她的切入视角总是更特别一些。 而且从她的文字中,能看出她特别在意百姓,在意女性,在意所有弱势群体。 她是真的想要当官,为百姓做实事。 楚九辩越看她的试卷就越是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新人才啊。 若不是现在他的积分不能抽新的信徒,他肯定要把人抽出来。 他翻看着手里的名单,足足六十八人。 这些便是国子监第一批学子,而这批名单公布出去,相信各方势力都会重点关注这些学子。 他们想要招揽没关系,楚九辩也不会限制学子们的选择。 如果这时候就会被各方势力所引诱动摇,那便是真进了国子监,今后也会有二心。 与其如此,不如从现在起就筛选掉这些人。 不过若是有谁想对学子们动手,楚九辩也不会允许。 他命人将名单公布出去,同时也让人快马加鞭去往各地,敲锣打鼓地把登科的消息传到学子们家中。 就在信使们陆续到达各地的时候,八贤郡内,一场文会正办得热闹。 众多文人墨客,青年才俊中,一身着纯白长裙的少女格外引人瞩目。 “我就说啊,这女子如何能入官场?”一道男声在人群中响起,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一身着墨色锦袍的微胖男子懒懒倚着凭几,便是被数道目光注视着,也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笑道:“我可听说临县昨日就已经有人收到了朝廷的来信,登科入仕,平步青云。” 他满含戏谑的视线落在人群中那抹倩影之上,眼底淫/邪之色一闪而过,道:“有些女子心比天高。要我说,不如趁着年轻貌美早早嫁了,免得人老珠黄想嫁都嫁不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血气方刚的,嗯。 [紫心]开始科举副本啦~ 第78章 女子登科 锦衣男子话中含义丝毫不用揣度,就知道他针对的是今日在场的唯一女子——谈雨竹。 爱看热闹是天性,这些平日里自诩君子端方的士人墨客,眼下竟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些什么,反而都把视线投向那抹纯白的倩影。 便是今日文会的举办者,八贤郡郡守之子邹天德,也只轻啜了口茶,并未开口解围。 不过大家也并不意外。 众所周知,这邹天德与这锦衣男子姜宏方,虽一个是郡守之子,一个是世家纨绔,但却是至交。 只因为他们二人出身的姜家和邹家,便是这八贤郡的“八贤”之二。 说起这“八贤郡”的由来,便是太祖时期,此地出了八位贤能。 太祖皇帝建朝时,这八位才子俱是出了不少力,后来到了年岁之后,他们八人便一同辞官回乡,在这郡城中建了府。 他们每日游山玩水挥毫泼墨,写下许多传世之作,成就了一段佳话。 也因此,后面高宗皇帝上位后偶然路过此地,为了感念他们的才情与功绩,便将此地改名为“八贤郡”,还亲自提笔赐名,又念及此地文风鼎盛等等。 因此,八贤郡也成了这鲁地上,除琅琊郡外最受文人墨客追捧的好去处。 时至今日,此地因的确出了许多文豪,所以真说得上是书香郡城。 因为朝中向来都是“原籍任职”,所以八贤郡上至郡守,下至小吏,基本都是本地出身的官员。 八贤家族更是每每包揽郡守和郡丞等高位,眼下任职郡守的便是邹家人。 而邹天德身为郡守之子,自己又确有些文才,便总是举办文会。 不过此前文会中,可从未有过女子。 便是谈雨竹才女名声在外,也从未有任何文会邀请过她,只今日,邹天德却一反常态邀了她。 众人知晓这个消息后,自是想通了其中缘由。 不过是因为八贤郡的贤才都习惯抱团,且与四大世家牵扯不清。 此次朝廷举办科举,也没有几个人去报名,便是去了,也在第一、二轮就名落孙山。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就没有才华,只是他们背调不通过,且观念与楚九辩想要的人才不一样,所以才会被刷下去。 这些才子平日里素来以才学自傲,却不想竟连那般简单的考核都不能通过,自是心中不服,对朝廷也多有怨言,甚至都暗暗写了些文章词语嘲讽,说楚九辩和秦枭识人不清之类。 然而更让他们不舒服的,还因为整个八贤郡,就四个人过了第二轮乡试。 其中有两位都是大儒,一个是谈雨竹的父亲谈济,一个是谈济的至交好友严晋升。 之外一个是严晋升的嫡幼子严瑞。 这三位,前两位就不说了,都是名镇一方的大儒,众人输得心服口服。 而那才十几岁的少年严瑞,则是因为有锻造之才,才通过了工学科目的考核,与参与经义科目考试的他们并不在同一行当,所以众人并不觉得如何。 只这谈雨竹,区区一个女子竟也冒出了头。 她不仅报了名参加经义考核,竟还通过了前两轮,进了第三轮考核! 这简直就是在众学子脸上狠狠扇了两个响亮的巴掌。 且这第三轮的试卷可是直接上达天听,由楚太傅与宁王亲自批阅。 众人虽嘴上说着这两人没有眼光,但读书人,谁不想入朝为官? 他们整日里来参加这些文会给自己扬名,不也是想有机会被举孝廉入仕吗? 因而瞧着谈雨竹一个女子压在头上,得了他们得不到的机会,自是心中越发不平。 只暗暗想着她千万不要真的入了上头人的眼,去了国子监,得了入仕为官的机会。 那他们的面子便真的被她一个女子踩在脚下了。 如此过了年节,又十来日过去。 通过会试的考生们便先后都开始收到消息,众人便好似比谈雨竹本人还要忐忑, 昨日,隔壁郡的两位学子都先后收到了消息,便是今早,参加了工学科目的严瑞也见到了专门来报喜的官差。 那官差领着一队军士与小吏,敲锣打鼓地到了严家门口,喜笑颜开地道了喜,还说了一堆“青云直上”之类的吉祥话。 那般场景,真就是谁看了都会眼红。 而午间时候,大儒严晋升与谈雨竹的父亲谈济,也都得了官差报喜。 经义科目通过的考生只有十五人,他们一个排行第八,一个排行第五,都是较高的名次了。 同在一府的谈济都得了消息,谈雨竹却没有。 众人自然便知道谈雨竹这是铁定落榜了。 因而下午这场文会,众人便知晓就是为了嘲讽谈雨竹,不过大家都觉得对方说不定正在家里哭哭啼啼,不会来参加文会。 却不想对方竟真的来了,还是领着个小丫鬟就来了,都没带她的父亲,就连向来与她交好的严瑞她都没带。 这可就给了大家嘲讽她的机会。 如今瞧对方那端坐在席上,慢条斯理煮茶的样子,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落榜这件事。 见她无动于衷,姜宏方便继续道:“说起来还是咱们八贤郡的大儒与男子才华横溢,若不然四人进了会试,也不会过了三位。” “姜公子说的是。”一青衫文士开口附和道,“想来这第三轮会试难上加难,女子嘛,过不去也正常。” “要我说,女子就该在家中相夫教子,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 “说什么才华横溢,还是回家绣花,早些嫁了才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是捧着姜宏方。 坐在主位的邹天德长了张清俊的面孔,看人的时候也总好像春风拂面,很是温和。 此刻他抬眼,看向坐在几乎末席上的谈雨竹,笑容依旧温和,开口道:“谈小姐来了这文会,如何一句话也不说?” 他一开口,全场都静了下来。 只那姜宏方调笑道:“许是谈小姐见了这许多才子害羞了。” “哎呀。”他夸张地一拍手,道:“谈小姐莫不是见着了自己的如意郎君,羞得话也说不清了?”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低笑出声。 “谈小姐莫不是瞧上李兄了?” “贤弟一表人才,该是看上贤弟了才是。” “咱们这些人,自然是上头两位公子最是文采斐然,谈小姐如此美人,当配两位公子,这才叫郎才女貌嘛。” “才”和“貌”二字,咬得极重。 一声轻笑,不大,但众人调笑的声音都停下了,十数道目光落在那发出笑声的女子身上。 谈雨竹慢条斯理地煮着茶,嗓音清亮,语气淡然:“还当这文会之上都是吟诗作赋文才交流,却不知竟都是趋炎附势之辈,聊那些污言秽语之处,实在辱了文会之名。” 明目张胆的讽刺,众人都像是被踩了尾巴,一个个面色都难看起来。 倒是上首两位公子并不觉得如何,趋炎附势,说的可不是他们,因为他们就是那个“势”。 “谈小姐好个伶牙俐齿。”姜宏方唇角扬起,视线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 此前他就叫媒人去和谈家提过亲,可谈济不应。 他就想着与谈雨竹先培养些感情,这般闺阁小姐,单纯不知事,最容易被花言巧语和一点所谓真心所蒙骗。 可他几次在不同宴会上见着对方,对方都没给他一点面子,这叫他心中不忿。 可再不忿,对方身后是谈济,是更多的大儒和话语权。 所以为了名声,为了不被父亲打断腿,他也不敢真的对谈雨竹做什么。 眼下,可算有了压制对方的机会,他自是倾尽全力。 便是今日文会,也是他叫邹天德办的。 谈雨竹过好最后一遍茶水,脊背挺直,头也不抬地说:“八贤先祖在世时,言‘君子端方自强,坦荡怀德’。那时的他们,大抵不知后辈当中——” 她终于抬眸,视线轻飘飘扫过姜宏方与邹天德,微微一笑,便是倾城颜色。 “会有如二位这般,自知无才无德,只能靠着贬低女子寻求自我安慰的小人吧。” 话落,院中静谧无言,落针可闻。 上首两位公子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姜宏方一个纨绔,随心所欲惯了,这宴席也都是想要搭上他姜家关系的文人士子,他自然无所顾忌。 因而脾气上来之后,竟直接举起手中茶杯,朝着谈雨竹的方向砸了过去。 可始终默默守在她身后的侍女手腕一翻,一根细细的银针便从指尖弹出。 “叮”的一声,茶杯一转方向,竟反过去摔在了姜宏方脚边。 瓷器破碎,四分五裂。 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忽而听府外隐隐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 这声音太耳熟了,他们今日可听了两回了。 听着那声音越来越大,便知晓是那队伍距离这处府邸越来越近了。 可今日在宴上的,可能引来这般动静的,可就只有谈雨竹。 谈雨竹伸手,侍女便轻轻将她扶起。 “各位,小女子还要准备行装进京面圣。”谈雨竹淡笑道,“就不陪诸位扯闲篇了。” 她特意加重“小女子”三字,就好像在众人脸上再次甩了几个响亮的巴掌。 见着她翩然走远的身影,邹天德终于起身,沉着脸也朝府外走。 他必须亲眼见一见,才能相信谈雨竹是真的考中了。 姜宏方也豁然起身,黑着脸跟上。 不可能,八贤郡报喜的官差早间就都走了,怎么可能又来? 肯定是谈雨竹为了面子随意找人充面子的! 然而他们快步行至府外时,只比谈雨竹晚了没多久,便恰好见着一队比早间报喜队伍更长的队伍来到门前。 为首的官差不是普通小吏,而是镇守八贤郡的三品武将,郡尉何旸。 此人曾是秦家军部下,秦家军被拆分到各郡后,他便被分来了八贤郡,与郡中其他官员往来都不甚密切,只能算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僚罢了。 平日里他也不苟言笑,可今日他那张硬邦邦的老脸上竟也有了些慈爱的笑意。 他手里拿着圣旨,行至谈雨竹面前,朗声道:“恭喜谈举人,你在此次会试中排行第二,陛下特命本官亲自来送圣旨与赏赐。望你早日出发,前往京城参加最后的殿试考核。” 谈雨竹谢过陛下,又谢过何旸,才双手恭敬接下圣旨。 何旸一挥手,身后便有一位军士抱着一个小箱子行至谈雨竹面前,道:“此次会试共登科六十五名举人,前三名以下赏银百两,前三名赏金五十两!” 说着,差役就已经打开了箱子,里面金灿灿的金锭子晃得人眼晕。 围观百姓们全都惊呼出声。 “竟真的是金子!” “五十两黄金竟瞧着只有这么一小箱子吗?还以为至少要两个大箱子。” “你懂什么?谈家也不缺钱,人家这是荣誉!” 确实,除了这些百姓之外,包括谈雨竹在内的这些家族子弟,家中都不缺钱,五十两黄金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数目。 可他们看向谈雨竹的目光里也几乎快滴出血来。 这可是陛下亲赐的黄金,还是奖励给前三名举人的,意义比它金子的本身价值更重! 然而更令他们眼红的还在后面,何旸竟又叫人抬了一个匾额出来,掀开上面大红的绸缎,便见着了“及第登科”四个字。 下面还有百里鸿的亲笔签名和章印。 这是楚九辩叫百里鸿写完,分派给信使去找当地的郡尉去做的。 前三的举人,分别是陆尧、谈雨竹,以及一个名为张二的农科学子,这三人所在的郡城中,郡尉都是曾经的秦家军麾下,使唤起来还挺方便。 而何旸报喜来得比其他官差晚了半日,便是为了叫工匠雕琢出最好的匾额。 但早先官差给谈济报信的时候,就透露了些消息,不叫谈雨竹苦等。 谈雨竹便知晓自己不仅成功登科,还是一个较高的名次,于是接到文会邀请时,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欣然赴约,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早就看不顺眼了,今日就是打击他们最好的机会。 何旸本也与此地的官员们不怎么聊得来,更知道郡守家与姜家这两个小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得知谈雨竹在此地参加文会,便知道这是众人要给小姑娘难堪,于是紧赶慢赶地来了。 瞧着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文人士子都脸色难看,何旸与谈雨竹心里都有些畅快。 不过谈雨竹也没在此刻说些风凉话,那太掉价,总归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也足够这些人颜面尽失。 因而谈雨竹便邀请何旸去自家府中,坐下喝杯茶,也顺便将匾额与金子送过去。 何旸欣然应允,一行人便又敲敲打打地走了。 而得知消息的谈济与严家父子,早就等在了谈家府门前,喜气洋洋。 吃过晚饭,他们才送走何旸等人,不过很快,郡守和郡丞就都来了。 几人自是一番寒暄,郡守甚至亲自同谈雨竹道了歉,说自家儿子不懂事云云。 能做到郡守的位置,自然不是太蠢。 他知道眼下情势已经变了,皇权势大,以后不知还会如何发展。 不过各方都不得罪,总归是有好处的。 与他有相同想法的人很多,因而此后几日,来谈、严两家的人络绎不绝,不过他们也不是谁都见。 如此种种,女子登科,且拿了会试第二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宁。 那些因为种种忌惮而没去参考的女子们,心中既有后悔遗憾,又有些莫名的激动。 遗憾的是怕此后都没有科举,激动的是,若是此后还有科举,她们就不会再被轻言放弃,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报名,拼命抓住向上爬的一切机会。 还有那些虽然参考,却落榜之后怀疑自己是否因为性别而被小看的女子们,此刻也重燃斗志。 不是女子不行,只是她们实力还不到能被选中的地步。 所以她们要更加努力,争取下次有机会能考得更好,能如谈雨竹那般,登科及第、光耀门楣。 而在大宁的另一边,南方一处偏远的小村庄里。 从族长到村长,从德高望重的族老,到垂髫小儿,全都聚在村子里某处院子前,伸着脖子看那院门口站着的一家七、八口人。 那是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再普通不过的百姓。 甚至比起村里的富户,这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二的两个壮劳力拼死拼活也只能勉强叫家里人不饿死。 谁也没想到,这般人家,竟也有一日能被那传说中的郡尉大人登门。 一婆子双手踹在袖间,冻得直缩脖子,躲在人群后头啧啧两声感叹道:“这老张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竟真的考中了那什么举。” “是科举。”身侧一黑瘦少年伸着脖子看前头院里的人,道,“俺爷一直说张二哥地种得好,如今看来还真的是,这都要去京里当官了。” “哎呦,俺早就说这张二瞧着就有出息,这可真是叫俺说准了。” “快算了。此前人家张二卖了两亩田,去府城去郡城考试的时候,你不还说人家浪费银子?” “就是。可你现在瞧瞧,陛下可直接赏了五十两金子呢!那可是金子!能买多少地呀。” 众人越来越大声,还是村长回头瞪了一眼,众人才消停下来。 张二捧着手中的圣旨,手抖得不成样子。 家中其他人还不如他有见识,一个个的脸又红又白,躲在后头话也不敢说。 好在郡尉大人知道他老老实实庄稼汉,没计较那些虚礼,甚至还开口好心提醒他要谢过陛下。 张二忙带着家人跪下来,朝着京城的方向磕头。 村民们见状也都纷纷跪下来。 郡尉有些好笑,忙叫他们起身。 村长比起其他人多少有些见识,也知道些人情世故,便从袖间拿出一个荷包,鼓鼓囊囊,塞到了郡尉手中。 郡尉知道这都是他们的心意,便收下了,转头就又叫手下送了百两银子,算是他的一点心意了。 而他刚走不多久,郡守和郡丞便也来了。 之后更是各种世家富绅,有的有招揽之意,有的只是单纯结交,但一个个出手阔绰,众人就见那此前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一股脑地往张二家院子里送。 张二此前得了郡尉的提点,知道有些人的情不能应下,有些人的却可以。 因此一番下来,他没怎么得罪人,却也得了不少好东西。 而张二家也会做人,有什么好东西,也会分给族人村民,因而一整个村子都借着他的光,富裕了不少。 众人也终于隐约感觉到了“科举”的好处。 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要科举”的想法,已经不知不觉植入百姓心中。 各处成绩送达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中旬,而最后一场殿试的时间,定在了三月初一。 因而得到消息后,举人们便从全国各地出发,前往京城参加最后的殿试。 他们有的如陆尧这般有家底的,自是家中亲人侍从护送,坐着马车,一路还算轻松。 也有如张二这般的,背上个行囊便准备出发,但因为有朝廷和各处送的金银,他路上也都是能住客栈就住客栈,没吃什么苦头。 于此同时,各种消息也源源不断地涌入京城。 最初是登科举人们的名字和籍贯等等,然后是这些举人出发到了哪里,见过了什么人,经历过了什么等等。 不知是不是楚九辩真的眼光独到,还是送去报信的人提点了什么,总归他选出来的这六十五人,竟一个个都乖的不像话,一路上就闷头赶路。 什么世家招揽、富豪嫁女等等,没人放在眼里。 京中藩王们听着这些,本该正月十五就离开的脚步却迟迟不动。 以防被楚九辩和秦枭借此做文章,给他们扣什么“意欲谋反”之类的帽子,以湖广王和东江王为首的藩王们,便一起入宫,请求多留一段时日,等看了殿试之后再走。 南疆王和平西王本无意做什么,但也想留下来瞧瞧这科举的盛况。 至于安淮王百里明,他一直都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别人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个唯唯诺诺的小鹌鹑。 秦枭倒是无所谓,只觉得这些人留在京中,定会搞事,可能有些烦。 楚九辩却心念一转,含笑和秦枭对了个视线。 秦枭当即明了,对方这是想要他们留下,只是不知为了什么。 百里鸿坐在书桌后,他如今与舅舅和先生的默契更上一层,只瞧着两人的眉眼官司,便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于是他开口,用平日里楚九辩哄他时的语气说:“那诸位便再留些时日吧,不过要乖乖的,莫要惹事。” 被一个小娃娃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这种话,藩王们脸色都有些古怪。 不过目的达到就好了。 至于是否乖乖不惹事,可也不是小皇帝一句话就能左右的。 待他们走了,楚九辩才看向百里鸿,问道:“陛下猜猜我为何要他们留下?” 百里鸿便皱着小脸仔细想了想,才忽然眼睛一亮,道:“学子们入京,连藩王们都好奇,肯定还有其他人也好奇,届时京中定会有很多不同的人过来。会很热闹。” 楚九辩颔首:“没错。所以呢?” “舅舅说过,混乱之中最易浑水摸鱼。”百里鸿双眼明亮,“咱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打探一下这些藩王和世家之间的关系。如果探到谁与谁有合作,咱们就可以想办法离间他们。” “嗯。”楚九辩继续鼓励他,“还有吗?” 小朋友伸手摸了摸下巴,小脸可严肃。 秦枭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颌,视线从小朋友脸上移开,落在对面的楚九辩身上。 楚九辩瞥了他一眼,说:“你也想想。” 秦枭就笑:“好,我也想想。” “朕想到啦!”百里鸿一拍小手,“咱们可以借刀杀人。” 一个三岁,哦,过了年算是四岁的小朋友张口就是“杀人”,楚九辩和秦枭却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甚至觉得就该这般才对。 百里鸿道:“这些世家和藩王之间谁与谁合作不清楚,但谁与谁不对付,却还挺明显的。咱们可以把其中一方的把柄送到另一方手上,叫他们鹬蚌相争,咱们渔翁得利。” 小朋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嘴都干了,忙拿起一旁的温水喝了一口。 “说得很好。”楚九辩抬手鼓掌。 百里鸿也立刻开心地呱唧呱唧小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都微微弯起来。 若是有外人瞧着,定会发现小孩笑起来时,神态竟与楚九辩有几分相像。 小孩子就是会本能模仿周围人。 和小动物一样,会和主人越来越像,小朋友也会和自己信任敬爱的人越来越像。 楚九辩问完百里鸿,又看向秦枭,抬眉道:“你想好了吗?” “我要说的,基本都被陛下说完了。”秦枭道。 百里鸿当即骄傲地挺起胸脯。 看吧,他现在已经要和舅舅一样厉害了。 秦枭瞧见他这肉乎乎的下巴都要抬到天上的架势,故意顿了下,才话音一转道:“不过,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百里鸿当即不骄傲了,忙奶声奶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呀舅舅?” “科举结束,咱们手中便有了人。”秦枭道,“也该逼一逼那些人了。” 清理世家与藩王都是必须要做的,但必须事出有因。 所以他们必须逼一逼这些人,叫他们自乱阵脚才能有机会下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付他们。 楚九辩定定看他,唇角勾起抹清浅的弧度:“这与将他们留在京中有何关系?” “自然是给他们带回去些‘好消息’。”秦枭说得意味深长。 百里鸿左右看看,挠了挠小脸道:“完蛋了,朕听不懂。” 楚九辩和秦枭就都笑了。 小朋友不明所以,但傻乎乎跟着笑。 楚九辩心一软,温声道:“陛下可知——推恩令?”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夜里。 秦枭躺在床上,望着另一张床上的楚九辩,问:“你冷不冷?” 楚九辩:“[白眼]不冷。” “那要过来睡吗?” “我不冷。”楚九辩强调。 秦枭坐起身,让开位置:“[摊手]床都暖好了,要过来睡吗?” 楚九辩:[裂开] 起身,穿鞋,走到秦枭身边上床,缩进被子里面朝墙壁。 秦枭躺下,熟练地将人从身后拥入怀里[抱抱]。 第79章 学子入京 百里鸿歪头问楚九辩:“先生,推恩令是什么呀?” 秦枭也跟着问道:“对啊先生,推恩令是什么呀?” 楚九辩:“” 他睨了秦枭一眼。 他们最近好似是有些太熟络了,秦枭与他说话越来越不正经。 他们前几日就在睡前聊过如何处理藩王,楚九辩提起了推恩令,也说了如何实施。 当时秦枭看他的眼神他还记得,灼热、深邃,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百里鸿,道:“陛下觉得藩王们为何会强大?” 百里鸿道:“因为他们手里有兵,封地上有民有粮。” “没错,这都是他们拥有封地上绝对权势的结果。”楚九辩声音温柔,“那要叫他们不再如此强大,该做什么?” “自然是削弱他们的这些权利。”百里鸿声音奶声奶气,但语气竟算得上沉稳,“只是先生,咱们如何才能削弱他们的权利呢?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发动叛乱怎么办?” 楚九辩颔首:“陛下顾虑得对。所以我们要先提高自身的力量,拥有更大的权势与话语权,才能下达削藩的政令。并且这政令,必须叫全天下的人心服口服,我们更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百里鸿眼睛一亮,道:“先生说过,这叫阳谋。” “没错。”楚九辩笑道。 这削藩计划如他所言,共分两步。 第一步,便是要先换了朝廷内部的这些权贵,让百里鸿在朝中占据绝对的强势地位,也就是“皇权至高无上”。 如此,他们朝中有话语权,军中有兵可用,做起事来便不再畏首畏尾,想发布政令,也无人敢拦。 第二步,便是发布政令。 如今经过旱灾洪涝,又有楚九辩神明降世的精神寄托,再加上科举取士,给了所有百姓改变身份阶级的机会,因而他们代表皇权的这一派人,在百姓心中的名声、地位都极高。 这般情况下,他们更需要维护好自己的形象,这才有利于自己统治。 所以这发布的政令,必须是以“为藩王好”为名头。 “先生,朕还是想不到。”百里鸿皱着小脸,“什么样的阳谋,才能叫这些藩王有苦说不出,天下人还要赞咱们的好呢?” 楚九辩就笑:“陛下可知这些藩王家中子嗣的情况?” “知道呢。”百里鸿掰着肉乎乎的小手指算道,“安淮王百里明还未成婚,并无子嗣。南疆王有一位王妃,无妾室,所以只有两位嫡出的世子和郡主” 南疆王就不说了,是个痴情种,与这个时代的权贵男子有很大不同。 安淮王百里明年岁小,不过也到了适婚年纪。 只是他为了给老王爷守孝,这才耽误到了现在连个侍妾都没有。 而除了这两位藩王之外,其他藩王府中都有王妃一位,侧妃两位,侍妾若干。 子嗣更是一个比一个多。 像是与南疆王交好的平西王百里征,后宅还算简单,除了三位正侧妃外,就两名妾室。 不过他子嗣颇丰,有正妃嫡出的两儿一女,两位侧妃的四女三儿,再两位妾室共三儿两女,共八个儿子,七个女儿。 其他藩王后宅侍妾都不少于五个,便是最年轻的定北王,家中除了三位正侧妃外,也有六位妾室。 不过他子嗣不比平西王,共只有三儿一女,都是不同妃妾所生。 这或许也是因为,他那六个侍妾中,有三位男子的缘故。 像是后宅最复杂的东江王、湖广王和醉梁王,多的都有几十个侍妾,少的也有十几位,孩子更是不少于二十之数。 如此复杂的关系,不可能全都和平共处。 但他们之所以毫无顾忌地生这么多,除了家族壮大需要人口之外,就是因为藩王权柄够大。 下面的人,便是亲生的儿女也不敢违逆他们。 世袭王位,用的又是嫡长子继承制,所以便是老子死了,剩下的庶子们依然会服从嫡子的统治,因为若是嫡子不愿养他们,他们便与普通下人无异。 可这些庶子中不乏才智心气都高于嫡子的人,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真的甘心成为嫡子的附庸,永远屈居人下? 楚九辩耐心地将这些掰开了告诉百里鸿,道:“这些庶子女不过是被制度压着,才不敢反抗。但若是给他们一个能与嫡子争锋的机会,他们定会牢牢把控住。” 百里鸿到底还是年纪小,听他这般说完,虽知道了其中道理,但还是有些模糊,不知该如何举措。 但隐隐的,他似乎已经摸到了一些关窍。 楚九辩继续道:“咱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与嫡子相同的继承权。” 百里鸿眼睛一亮:“先生,朕懂了!” “这样一来,便是那些藩王和嫡子不愿意也没办法,因为那些庶子女定会联合起来支持这项政令,他们家族内部便乱了。” 届时除非藩王们把庶子女全杀了,否则就要接受这项政令,而接受了政令之后,他的后宅仍然不平静,谁都想要得到继承权,成为新的藩王,藩王们定会焦头烂额。 楚九辩含笑点头:“陛下说得对,不过还有一点,要提前准备。” 秦枭的目光始终黏在楚九辩身上,看他眉眼温和地与小朋友说话,看他眼底隐隐的光亮。 那是一双不再如曾经那般死气沉沉的双眼,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楚九辩习惯性地朝秦枭看了眼,就对上了他那双含笑的双眼。 温柔、包容,还有些楚九辩看不懂的东西。 他几乎是本能地避开视线,且立刻将一些念头挥去,不叫自己胡思乱想。 “还要准备什么呀先生?”百里鸿催促道。 他觉得一直让这些藩王内讧就很好了。 楚九辩定了定神,继续道:“庶子女联合起来确实能叫藩王们后宅不安宁,但他们这么多年的威势在那里,庶子女们并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挑战权威。” 百里鸿点头。 确实如此,像是东江王和湖广王这样厉害的藩王,他们的孩子们,便是嫡子都不敢与他们争辩,遑论庶子? 所以这政令发布出去,他们二人后宅或许会人心浮动,或许会开始有各种频繁的互相攻讦暗害,但藩王的地位和权势不会削弱。 “所以,咱们要在此后,继续发布一条政令。”楚九辩眸色微深,“强制要求藩王把手中权势分给所有孩子,而不能只分给嫡子。” 如此,待到十几年之后,便是藩王们并未彻底被消灭,他们的势力也会被分成许多零散的部分。 再下一辈,这些权利就会越分越散,便再也不成气候。 而皇帝要发布这样的政令时,还能美其名曰是为了藩王后代着想,体现仁德宽厚。 这便是推恩令。 “哇。”百里鸿双眼明亮,“好厉害呀。” 推恩令,果真是个难解的阳谋。 楚九辩再次看向秦枭,两人四目相对,心知肚明。 这政令虽好,却需要漫长的时间,其中不知会有何种变故,这不是他们想要的。 他们要的,只是用“推恩令”逼一逼那些藩王,叫他们知道,若不反,便只能等着自己的势力被瓜分。 没错。 他们就是要逼着这些藩王反。 如此,朝廷才能光明正大地对这些藩王动兵,免得小皇帝被说成是不顾血缘的残暴帝王。 百里鸿小脑袋瓜里似乎有些处理不过来这些信息,一直在神游,当是在分析处理这些信息,再将这些思路和想法刻进脑子里。 等之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他便能举一反三,做出最恰当的反应和决策。 楚九辩则看向秦枭,问道:“蛊虫的事有消息吗?” 此前定北王悄悄带入宫中的蛊虫,楚九辩在宴上就配合着司途安黎杀光了,但不知定北王在进宫的路上有没有放出其他蛊虫。 所以他命人把之前与定北王有过接触的轿夫与宫人,以及与这些宫人有过接触的其他人也都找了出来,共有数百人。 而后秦枭又请了司途安黎进宫,一个个排查过去,还真从其中一位宫人身上找着了一只蛊虫。 楚九辩始终担心这宫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已经被蛊虫所控。 因为这蛊虫身后的蛊师,炼出的蛊确实厉害,但却有个弊端,就是他手里的蛊都不能二次使用。 一旦催动,就只能作用于一个人,毒素也都落在这人身上。 不过虽说是弊端,却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强大,因为这种蛊一旦催动失了毒素,就很难再被发现。 此前程硕被蛊虫所控,楚九辩和秦枭一同过去的时候,系统就没提示过有毒。 说明那时候的蛊虫已经被催动过,与程硕的身体绑定在了一起,对其他人来说已经没有毒了。 因此,系统便也探查不到已经被蛊虫所控之人的异常。 所以楚九辩没办法用系统,只能请司途安黎找。 但司途安黎也说这制蛊之人用了特殊手段,催动之后的蛊虫能完美隐藏在供体之内,便是她也找不到。 之前能从程硕身体里抽出蛊,是因为那蛊是条够大的蜈蚣,气息比那透明的小蜘蛛明显。 但这小蜘蛛,便是没进入人体,她和小青蛇都没察觉。 还是楚九辩提示了之后,她才给小青蛇尝了指甲上的特殊草药,短暂提高了分辨力,才把所有蛊都找到吃了。 可蜘蛛入了人体且催动之后,便是吃再多草药,小青蛇也寻不到。 能从宫人身上找到那一只漏网之鱼,也是因为那蛊还未催动。 楚九辩和秦枭都始终怀疑还有其他蛊,且已经催动,就是不知落在了谁体内。 也不知道定北王会用其他可能存在的蛊做什么,只能是更加警戒,护好百里鸿。 并叫宫中所有人都多注意周边人的异常,若是有反常行为,就立刻上报。 同时,秦枭也让秦川派手下去探查消息,寻找这江湖中的隐世门派,争取找到制蛊之人,从源头切断对方利用蛊虫作祟的可能性。 “还未有消息。”秦枭也微微蹙了下眉。 这种明知有危险隐藏在暗处,却找不到解决办法的感觉,实在不安生。 见他如此,楚九辩倒是不急了,说:“没关系。总归那蛊虫已经不会再伤人,待到它行动,咱们也定会发现异常。” 秦枭颔首:“我知道。” 四目相对,两人又一次无言。 “干活吧。”楚九辩避开眼,看向手中折子。 秦枭无声地牵唇一笑,也低头看起折子。 年节期间积压的折子已经都批的差不多了,如今却又有了许多新的。 楚九辩眼下看着的,便是河西郡如今的郡丞韩远道写的。 这人是楚九辩亲自挑的人,本只是个小小农事官,现在已经有了地方高官的样子。 对方应是知道这折子会经过好几层,才到楚九辩手里,因为写的东西很隐晦。 比如此前楚九辩交代他种植的红薯,他说去年时间晚了,但他自己按照楚九辩的办法搭了暖棚,种了一些,确实高产。 所以今年他会叫整个河西郡的百姓,都空出几亩地来种红薯。 他不怕百姓们不答应,因为他在洪灾之后重新丈量土地,将那些被当地豪绅地主所隐瞒的田产,全都当做是百姓自己的田地,出了文书盖了官府印章,将这些地分给了百姓们。 他们再也不用给别人当劳力佃户,他们会有自己的田地。 这些豪绅地主自然想闹,但韩远道又拿出了历年税收记录。 这些人隐匿田产逃税漏税的时候开心,现在却傻眼了。 若是要田,那他们就要把之前许多年隐匿田产的赋税都补缴上来,还要按照大宁律以“偷漏税”的罪名,罚三倍偷漏的税款,再打二十大板。 因此,这些人便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为了田地,丢了那么多钱财才是不值当。 总归等日后,他们还能再想方设法从百姓手中“偷抢”过来那些土地,这种事他们已经做过无数次。 但他们不知道,有韩远道在,加上科举刑狱科目进来的六位新学子之后会“修改律法”,届时他们再想动这些歪心思可就难了。 这些事,韩远道说得都极为隐晦,也就是楚九辩知道自己给了他什么任务,这才能猜出他要表达的意思。 还真是个做官的好苗子,楚九辩感叹。 再往下,是韩远道说已经有学子经过了河西郡,他都命军士从河西郡边界迎接,然后一路护送到过了河西郡的范围才放手。 过了河西郡,便很快就能抵达京城,想来再过几日,学子们就要陆陆续续到了。 而除了学子之外,各方人马也都来京城凑热闹了。 如今上了街,便比之前更加热闹熙攘,安无疾忙得脚不沾地,所有城防军和御林军都动了起来,这才保证了京中秩序。 只不过京中安全,来京的路上却不一定。 各方势力都不会允许楚九辩和秦枭的计划如此顺利,定要给他们添些麻烦。 只需死那么一两个学子,再把消息传出去,便会有更多学子不敢来京城。 而学子们的死,也会让朝廷威严尽失,不会再有人愿意为朝廷卖命。 不过以秦枭和楚九辩那深沉的心思,定早早派了人去保护这些学子。 所以各方势力虽没有互相联系,但却都选择派最强的杀手去暗杀。 这日青天白日,还未到河西郡地界。 陆尧与小厮阿川坐在马车内,车外马夫驾车,车后还有一辆放行李的马车,与十几位陆家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着。 行动不快,因为陆尧身子娇贵,颠不得。 不过眼下的陆尧却没看书,而是定定看着对面的小厮。 “有事?”秦川问。 陆尧好奇道:“一直没问你为什么易容?” “怕被人瞧出身份。”秦川道。 陆尧更好奇了:“你很有名吗?” 秦川轻笑一声,一字一顿道:“特别有名。” 陆尧满意了,不再理他,低头看书。 秦川:“” 这脑子太好使的人,有时候真的很莫名其妙。 他抱臂倚在车壁上,闭上眼,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竟有了些困意。 可忽然间,他睁开眼,锐利的双眸看向车帘,又像是透过车帘看向外头。 陆尧也微微一顿,抬眼看他。 车子还在若无其事地摇晃着。 “有人来杀我了?”陆尧问。 秦川抬眉:“怕不怕?” “你怕不怕?”陆尧反问。 秦川:“我怕什么,人家又不杀我。” “我是问你怕不怕我死。”陆尧认真道,“若我死了,你任务失败。便是你上头的人不怪罪你,你也很丢面子,以后或许都只能顶着易容过日子了。” 秦川也认真想了想,说:“你说得对,所以” 车子倏然停下来。 车周围也纷纷响起侍从们拔刀的声音,全都护在车架周围,警惕地看着四周。 而在他们外围,几十个蒙面杀手手中握着长刀,二话不说就冲了上来,顷刻间,兵刃相接声便不绝于耳。 秦川抬手掀起车窗帘子,偏头朝外看去。 唇角扬起抹浅淡的弧度,说:“所以,我的面子没那么容易丢。” 不过半刻钟,车架重新摇摇晃晃上路,随行的护卫们无一人伤亡。 他们这一路紧绷的神经也都松下来不少。 不为别的,只为方才他们都还没和那些刺客对上,就有一队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不多时就将那些刺客都解决干净。 而后,黑衣人们便又纷纷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道远去的残影,足见他们轻功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过临走之前,那些黑衣人中有人留下了话,对着车厢里的陆尧说:“陛下有令,定要护学子周全,请学子放心。” 此番场景,在大宁各处上演。 无一例外,所有杀手都铩羽而归。 邱家与江湖势力牵扯颇深,竟寻了两个惯用暗器的门派去刺杀这些学子,却不想他们还没出山门,就被临近的其他门派挡住去路。 “盟主有令,江湖中人不得参与朝廷诸事。”为首的剑宗掌门冷声道。 以制造暗器为名的月息门门主微微眯起眼,道:“诸位眼下拦着我们,不也是参与朝廷之事?” “我们拦着你们,是不想叫你们破坏规矩,门主可莫想差了。” 闲扯了许久,这两个接到邱家任务的门派到底是没能动手,只能把到手的好东西又都送了回去。 如此,邱家倒是没怀疑所谓武林盟主其实自己就与朝廷牵扯不清,只以为这真的是江湖规矩,只能不再走这条路。 除了邱家之外,其他世家,以及藩王,都有人派了一批又一批杀手。 陆尧这般成绩名列前茅的,定是保护最严密的,且对方出身不错,有些家底,还配了护卫,想要对他动手确实难。 不过这般人物他们杀不了,其他朴素的农家子,以及那些成绩低的学子,他们就还有机会。 可不想无论他们把矛头指向谁,谁都毫发无伤。 这番下来,不仅他们杀人以及败坏朝廷名声的目的没达到,反而给朝廷树立了威名,也叫百姓对朝廷有了更大的信任。 朝廷能保护这些学子,之后定也能保护他们这些老百姓。 而那些切身感受到被保护的学子,心中对朝廷,对百里鸿等人的亲近和崇拜更升了些,也更死心塌地想要为他们鞠躬尽瘁了。 各方势力得到这些消息,一个个如何反应自是不知,定都不好受。 不过陆家却有些不同。 兵部尚书陆有为手中拿着一张薄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一个人的各种信息。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本次会试的第一名——陆尧陆子澄。 “这陆子澄竟与我陆家有些渊源。”陆有为将那张纸递给谋士陆仝。 陆仝看了,笑道:“既如此,那待他入京,咱们作为主家也该为其接风洗尘才是。” 名为接风洗尘,实际自然是要与人搞好关系,将其拉入自己阵营中。 陆有为是真没想到秦枭和楚九辩会如此粗心大意,竟给一个陆家人得了第一名,还纳入国子监。 不知他们是觉得陆子澄不会与陆家有所牵扯,还是真没发现陆子澄与陆家的关系。 不过无论如何,这人他陆家是要定了。 但手段却可以隐秘些,便是叫陆子澄赴宴,也要小心些莫要叫人发现。 若是被发现了,那就装出他们并未谈拢的样子,才好叫秦枭和楚九辩放心,继续用陆子澄。 如此种种,日子一天天过去。 二月二,龙抬头。 学子们终于全部入京。 第80章 陆尧赴宴 百里鸿在西市锦绣坊中的两大产业,一是售卖过冰块、火折子和细盐等物品的百宝居,另一个便是位于锦绣坊入口处的天元楼。 年后,楚九辩和秦枭就命人把天元楼重新好好打扫了一遍,只为迎接陆续入京的学子,给他们落脚用。 为了给他们最好的体验,楼内一百间上房,一百间普通客房,都收整得干干净净,被褥都是新换的,上房中的桌椅门窗更都装了新的。 大厅中的桌椅也都铺了新的桌布和软垫,本就干净的后厨更是洁净非常。 收整好一切,秦枭又派了宫中以钟嬷嬷为首的十几位御膳房大厨,来此处掌勺。 再有秦朝阳,被临时任命为“科考总事”,配合着礼部尚书王致远一起,处理楼中一切事宜。 楚九辩又叫百里鸿亲自写了“青云楼”三个字,做成了刻金牌匾,换下了此前的“天元楼”招牌。 从成宗,到英宗,都给这楼改过名,所以百里鸿改了也没人说什么。 不过这“青云”二字,有心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自然是对那些入京学子们的殷切期盼,希望他们“青云直上”。 只是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何楚九辩和秦枭要选择把学子们安排在这般热闹的地段。 按理说,锦绣坊中往来熙攘,人声嘈杂,很不利于这些学子备考。 但楚九辩这么做,自然是有意为之。 殿试分两轮,一轮是考验专业技能。 一共七门科目,经义学子要针对特定问题,现场写一篇策论,算学学子要回答楚九辩设置的几道问题等等,全是对专业技能的考核。 第二轮,便是楚九辩与百里鸿还有秦枭三人,准备好的十道题目,需要学子们口头回答。 不过不会每个人都问全部问题,只每人问其中一道或两道即可。 而这些问题,包括对学子们的专业技能考核,都需要从大宁实际情况出发,需要学子们对大宁上下都有所了解。 学子们大多来自郡城与更小的镇子村子,看过普通百姓,甚至那些贫民的生活,对此深有体会。 而在来京城考试的这一路上,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刺杀,见过一路上的风土人情,见过一朝登科周围人的恭维或刁难,见过人心冷暖,心境与最初的时候早就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和深度自然也不同。 但这不够。 楚九辩还要让他们住在京城最繁华的闹市区,看灯红酒绿,看权贵奢靡,看这大宁上下的差距。 他不会控制这些学子们在京中这些时日的动向,是参加文会认识京中大儒名仕,还是赴宴达官显贵,感受吹捧与招揽的飘然,都随他们的意。 浮华盛京,一定会叫这些学子们迷了眼。 可若在这般情况下,他们仍然能稳住心境,甚至能从中悟出更多深刻的东西,那便是楚九辩将来一定要重点培养的人。 而他也有自信,这些已经拿到国子监通行证的学子们,都不是普通人。 他们一定会在奉天殿的大殿之上,在百官与藩王们的注视下,交出一份份优异的答卷。 向这些权贵,向全天下人,亮出国子监学子的锋芒。 如此,扬名立万。 便能早日登科入仕。 他的用意并不难猜,可这些素来眼高于顶的世家贵族,如何也瞧不上这些地方上来的,原本都寂寂无名的学子。 因而对于楚九辩为何将他们安排到此处,也只略略思索,觉得或许对方只是想给这些学子们更舒适的居住条件,而后便也不再多想。 不过他们还是对其中某些学子有点兴趣。 比如早就声名在外的两位大儒——谈济与严晋升。 登科的学子中只有两位大儒,并不是因为其他大儒都没有文化考不上,而是因为绝大多数的大儒都已经归了世家,又或者不屑于参加什么科考。 且他们早就声名远扬,手下门生也不少,若是参加科考,能登科还好,但若是不能,那才是真的丢人。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 没有人给这些文人士子排过名次,但科举却是一张会被全天下人知晓的巨大排行榜。 那些骄傲自矜的文人,自然不愿自己屈居人下。 为此,他们直接便不参加了。 此前名次出来,谈济与严晋升在经义科目中谁都没能拿下第一,反倒被名不见经传的陆尧,以及身为女子的谈雨竹压着,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嘲讽过这二人。 但他们谁都不在意,依旧乐呵呵。 谁让他们一个的女儿拿了经义第二,一个的儿子拿了工科第一呢? 孩子们有出息,比他们自己有出息还要长脸。 话说回来,这二人虽也受了不少嘲讽,但他们身份地位摆在那,自然还是有很多势力想要招揽。 像是四大世家中,萧家与王家都更有些文学底蕴,因而他们的橄榄枝早早就伸了出来。 还有素来以“爱才”为名的湖广王,以及自诩风流的东江王,也都派人递了请帖。 谈济与严晋升二人也成了各方势力最为关注的目标,想看看他们会如何选择。 二月十五,京里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落满了枝头树梢,京中一片银装素裹。 不过或许是因为按照阴历算已至三月,因而天气也有些回暖。 便是下着雪,也并不见年节时那般冷意。 锦绣坊中一如既往的热闹,青云楼前,不时有不同势力的人前来,或是递拜帖,或是有邀请函。 楼中的学子们也常三三俩俩地出来,在京里各处逛一逛。 不过安无疾率领的御林军和城防军都加大了巡防,还特别有人暗中保护这些学子。 若是寻常交往,没人会管。 若是有谁想要强行把学子带走,却也没机会下手。 时近午时。 王家少主王其琛,穿着已经成了他标志性的淡粉色衣袍和纯白的狐裘披风,微卷的长发自在披散,撑着伞,遮着雪,站在了青云楼门口。 从学子们入住青云楼开始,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入楼内。 王其琛也进不去,便就直接立在门口,朝迎出来的宫人微微颔首,笑道:“麻烦公公帮我叫一下谈济与严晋升两位大儒。” 青云楼中有小厮,亦有从宫里派来的公公。 如今出来的这位,便是一位太监,还是司礼监的人。 这太监自是认得王其琛,不卑不亢地躬身一揖道:“请王少主稍候片刻,在下这就去请两位学子。” 此前楚九辩就叮嘱过,这京中无论哪方势力派人来请学子,都要通报到位。 去不去赴约,都由学子自己决定。 想要入仕为官,就要接触这些事,如今不过是提早些罢了。 “有劳了。”王其琛笑吟吟道。 对面阁楼之上,王家家主王涣之的二子王文耀,正与当朝刑部侍郎王汝臻并肩站在一处。 他们手捧暖炉,望着青云楼门前那道身影。 “他竟也要寻那两位大儒。”王汝臻勾唇道。 王文耀眸色深沉,淡声道:“此前那萧家家主亲自过来,都被落了脸面。那两人摆明了是不打算与世家权贵往来,偏我这位长兄看不清。” 王汝臻道:“话是如此。不过他最近行动倒是越来越频繁了,据说那新纸背后的人已经与他有了联络。” 王文耀眼底划过一抹冷笑:“我看这消息就是他自己放出来的吧?” “哦?”王汝臻侧头看他,“公子可是知道些什么?” 王文耀道:“父亲已经联络上那造纸之人了。” 王汝臻眼睛一亮:“可说了何时见面?” 那新纸问世之时,他就在现场,自是看出了那纸有多好。 若是王家能与对方合作,那王家得利几何先不说,身为当朝二品侍郎的他,就能沾光不少。 要知道此前琅琊金纸一金难求的时候,他却每月都能领到二十张的份例。 之后若是得了瑶台青纸,那他便是一个月只有十张,不,五张,他都心满意足了。 王文耀道:“那人已经约了父亲今夜见面,结果如何” 他话音忽然一滞,整个人也向前倾身,双手猛地攥住窗沿,双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楼下某处。 神情惊愕。 王汝臻见状心里一咯噔,也忙朝楼下看去。 只见方才还冷清的青云楼门前,已经变得热闹。 三男一女从楼中走出,行至王其琛面前,双方分别见礼。 这四人不是别人,正是各方势力想要结交招揽都无果的谈济与严晋升,还有他们二人的儿女,谈雨竹与严瑞。 这四人一月底就到了京城,入住青云楼后就没答应过任何人的招揽。 谈济与严晋升几乎都没出过楼,两个孩子倒是不时会出来逛街,看些新奇玩意儿。 但那两个孩子也没与谁有过交流,便是有,也都是谈雨竹帮着自己和严瑞拒绝别人的邀请。 严瑞自己则年纪也小些,也很依赖谈雨竹这个如同亲姐一般的姐姐,因而一遇上什么事就躲在谈雨竹身后闷不吭声。 然而就是这样的四个人,今日竟然会下楼与王其琛见面。 明明对方连一句好话都没说,更没有什么拜帖请帖之类,只叫宫人传了个话,这四人就下来了。 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然而更令人难接受的还在后面。 只见这四人与王其琛互相行过礼后,就打算去其他地方细聊。 就在这时,两道与京中打扮差异很大的身影从不远处走过来,到了几人面前。 那两人身着南疆特有的风格服饰,银饰、耳坠、腰链等叮当作响,还长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只身高差距不小。 这两人的身份,京中已无人不知,便是那南疆王府的郡主与世子。 司途昭翎知道本次入京的考生中有不少女子,其中女红与女医科目的女子最多,足有十六人。 其中女红十三人,女医三位。 司途昭翎此前偶遇过那三位女医,还就在她的绸缎庄里。 三位女医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都是爱美的年纪。 见着京中很多姑娘夫人都穿着南疆丝绸,觉得鲜艳的颜色格外好看,便想来问问价,若是价格合适,她们也想买来做一身衣裳。 她们已经是国子监门生,此后都要在京中生活,自然要穿得体面些。 这其实也是因为她们近日都住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方,没去过东市那边的平民区,所以才会觉得京中人人富贵。 不过她们并不是太有钱的人,手中闲钱也不多,朝廷赏的那些她们还想留着日后傍身。 因而知道绸缎高昂的价格后,她们就歇了心思,准备离开。 但司途昭翎当时就在楼上,下面人传言说有学子来,她便忙跑下来。 见状更是开口叫住三人,笑眯眯上前打招呼,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三位女医都来自小县城,此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会试成绩送来那日见到的郡守等人。 因而见着传说中才听过的王府郡主,一个个都白了脸,恐怕是不小心得罪了对方。 她们并不觉得郡主会是想和她们交好,毕竟当下环境,大夫的地位本也不算特别高,女医的地位却更低。 人人都说女子就该相夫教子,成日里在外头坐诊,便是只给女子诊治也是不安分,不是好女子。 这般贬低的话听得多了,她们自己便也不敢高看自己。 若不是此次科举,叫她们燃起了心中不知名的火,她们或许不多时就都要放弃行医,当个世俗规训下的好女子,相夫教子。 尤其这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女医已经二十二岁,在这平民女子十几岁就要出嫁的年纪,她就是因为学医才被耽误了这么多年,到如今都未成亲。 不过因为她能挣钱,所以娘家也一直没有将她赶走,更没想着把她嫁人,只打算叫她一直养着家中兄弟。 但年前,家中知晓她竟不知廉耻,报名参加了科举与男子共事,便觉得实在丢脸,与她断了亲。 她一介女子,大宁又还不允许女户存在,所以她都想着若是科举不过,便放弃行医找个鳏夫嫁了。 好在她报着“再拼一把”的想法,才一路走到了现在。 她知道自己医术不精,比不得那些正经大夫。 她能走到现在,只是因为女医稀少,报名参加科举的女医就她们如今这三个,所以三人才能全部进了国子监。 话说回来,她看低自己,住进青云楼后,更知晓了自己与其他人的区别。 这几日来,寻其他学子的人络绎不绝,便是女红科目,也有不少绣房和绸缎庄等来找学子。 只她们三个女医,无人问津。 因而被司途昭翎这样的贵女叫住,她们三人都不觉得对方会是想和自己交好。 可司途昭翎却出乎她们意料,竟很温柔地安抚她们,又请她们上楼坐。 三人迷迷糊糊,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如何推辞,也其实不敢推辞。 所以她们就跟着司途昭翎上了楼。 小郡主年岁比她们三人都小,性格也活泼开朗,不仅叫人给她们送了茶点,还一直和她们搭话。 聊的内容也都是女医以及女性疾病等相关,还请她们帮自己和绸缎庄里的绣娘们把脉。 最终得到自己身体倍儿棒的消息,司途昭翎开心地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还答应送她们每人一身衣服当做诊金。 三人自是不敢答应,但司途昭翎雷厉风行,叫绣娘给她们量了尺寸。 今日司途昭翎出现在青云楼,便是带着那三套已经做好的衣服,以及一些小巧精致但不至于太昂贵的首饰。 说是诊金,她其实更多的是心疼这些女医,想为她们做些什么,至少叫她们感受些善意,不再这般唯唯诺诺。 在楼门口碰到王其琛,姐弟俩都是眼睛一亮。 但如今在外人面前,他们三人并不相识,便都忍下心中激动,走上前礼貌地打了招呼。 王其琛亦是笑容不变,风度翩翩地回了礼。 他们没有交谈什么,见礼之后只是客套,然后王其琛便打算带着谈济四人离开。 可司途昭翎没忍住,开口道:“等一下。” 几人顿住脚步。 王其琛温声道:“郡主有何吩咐?” “我想问问这位谈举人。”司途昭翎看向谈雨竹,双眼很亮,“请问您可否赏脸,与我共进午餐?” 王其琛笑着别过脸。 谈雨竹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父亲是王家少主的人,可她却从未见过这位少主,今日一见,对方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与父亲描述中“沉稳内敛,年少老成”等等词句完全搭不上边,顶多能搭上一个“风度翩翩”。 可也因此,她没办法刚见过第一面,就判断对方的性格和行事方法。 这京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交错繁乱,她一时不知该不该与司途昭翎走。 不过她虽看不懂,她父亲谈济却还算了解王其琛。 见他这个反应,便知道对方不准备拦着,于是他便开口对女儿道:“竹儿,既然郡主相邀,你便去吧。” 谈雨竹顿时明了。 看来这王家少主与南疆郡主是交好的。 于是她唇角带上清浅的笑意,温温柔柔地对司途昭翎说:“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司途昭翎平日里接触最多的都是南疆的姑娘,那里的姑娘们性格几乎都是风风火火,偶有几个温言细语的,也都是表象,等熟悉之后一个比一个豪迈。 自然也有几个她不喜欢的,不是太假,就是太装,天天装委屈可怜,却是为了叫别的女子不舒坦。 司途昭翎知道,人分好坏,与男人女人无关。 所以她见着那些讨人厌的,也从不客气。 不过说实话,在遇见谈雨竹之前,她都觉得这般轻声细语仪态端方的女子,都有点端着,和王家人一样。 嗯不包括王其琛。 但谈雨竹虽也如此,可给她的感觉却如沐春风,脸都有些热。 再开口时,她都不自觉放轻了声音道:“那请谈举人稍等我一下,我此前答应给白举人她们做的衣裳做好了,先给了她们,咱们再去他处。” 谈雨竹与青云楼中的学子们都认识过,知道司途昭翎说的是女医科目的举人,便颔首笑道:“郡主请便。” 司途昭垚也多看了两眼这位谈举人,真就是豪门贵女的模样,与他姐姐跳脱的性格天差地别,但瞧着面相都不错。 他又看向一旁眼巴巴看着谈雨竹的少年,笑道:“你是谈举人的阿弟吗?” 严瑞没想到堂堂藩王世子会和自己搭话,脸一白,忙躬身道:“是。” 说罢,他又想起不能随便欺骗皇室,忙补充道:“不是亲生的,但和亲生的一样。” 司途昭垚被他逗笑了,说:“不用这么紧张,我和我阿姐都不会吃人。” 严瑞干笑了下,比哭得还难看。 谈雨竹瞧见,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肩。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司途昭垚又问严瑞,“姐姐们说话,咱们也能一处聊聊天。” 严瑞下意识又看向谈雨竹,见她点头,他脸上当即有了点笑意,又忙收敛,对司途昭垚道:“谢谢世子,我、在下” 他越紧张越说不出话,越说不出话,就越紧张,瞬间就陷入死循环。 严晋升看着儿子这样,不由蹙眉,心中不由担忧起来。 儿子打小就这般不爱与人交往,独独喜欢黏着谈雨竹,但孩子都十几岁了,不能总这般。 这次他带着儿子参加科举,一是听了王其琛的鼓动,觉得如今朝廷好,想要效力。 二就是为了自己儿子能走出去,见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锻炼机会。 可眼下看着他这憋得脸通红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心疼,有些后悔。 谈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拽了下他的胳膊道:“走吧,和少主去聊聊。这边有竹儿在,比你更有用。” 严瑞有时候很倔,连他这个亲爹的话都不听,就听谈雨竹的。 所以谈雨竹在,确实比他这个亲爹有用。 思及此,他便也稍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与王其琛和谈济走远。 司途昭翎把手中的衣物给了女医们,三人自是千恩万谢,但却不像第一回那般惶恐畏惧,看向郡主的眼神里多了些光亮。 司途昭翎见她们如此,自己也开心,转头问谈雨竹能不能带这三位女医一起去吃饭。 谈雨竹自然愿意。 司途昭翎就又问了几位女医,三人此前就商量过,要挺起腰板,如南疆的女子般自己立起来。 于是,她们虽然还是有些畏缩,却也还是答应了一起去吃饭。 叫楼内的宫人帮忙把崭新的衣物首饰放好之后,七人便浩浩荡荡离开了青云楼,留下周围那一双双窥探的双眼。 王汝臻与王文耀站在楼上,两人脸色都不好看,王文耀尤甚。 “不过是借着王家的名头罢了。”王文耀低声道。 王家世代书香,这些大儒们自然会愿意赏脸。 若是今日在下面亲自邀请谈济与严晋升的是他王文耀,想来这两人也不会不给面子。 王文耀心中后悔自己为何为了所谓面子,只派人送了请帖,而不是亲自去寻人,但面上却不愿承认王其琛比自己豁得出去,比自己更厉害。 王汝臻却比他看得更透,并没有接话。 要他看来,这两位大儒当是此前就与王其琛有联络,可不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那是人家王其琛自己的面子。 这位少主,展现出来的能力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 王汝臻心中竟有些不安,不会传言说王其琛接触到了造纸之人也是真的吧? 若那造纸之人是想货比三家,卖个最高价,那同时联系家主王涣之与少主王其琛也说不定。 王其琛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只寻了处酒楼,与两位许久未见的大儒叙旧。 而司途姐弟也已经与这些举人们相谈甚欢。 司途昭垚本来只是觉得严瑞这个性格有些好玩,却不想对方竟然是工科第一的考生,且对方在发明创造方面颇有建树和天赋! 这可与司途昭垚的爱好对上了。 严瑞得知世子也爱发明,登时眼睛都亮了,说话也不紧张了,甚至可以说是滔滔不绝。 司途昭垚也是第一次见到能与自己一同聊这些,还能跟得上自己思路的人,更是兴奋。 两位少年这一聊,便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最后称兄道弟就差拜把子了。 而与此同时,陆尧也接到了陆家的请帖。 “去吗?”秦川问他。 陆尧想了想说:“去。” 他虽然决心要为楚太傅效力,但去陆家看看他们有什么目的也是可以的。 秦川也觉得该去,还要带着他一起去。 届时便是陆尧听不出一些弯弯绕绕,他也能听出来。 而且,光明正大进入世家内部的机会可不多,尤其那可是陆家。 很可能与他父母之死有关的陆家! 秦川眸底有阴霾一闪而过,陆尧看了他一眼。 宫中。 百里鸿吃过午饭活动了一会,便去睡午觉。 楚九辩想继续去批奏折,秦枭却道:“伤口有些痒,你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痒?”楚九辩蹙眉道,“那该是快好了。” 秦枭又道:“还有些疼。” 楚九辩定定看他,双眸微眯:“你说谎的时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人家说谎都是眨眼睛摸鼻子,有些心虚反应。 偏偏秦枭,没事人一样。 秦枭就笑:“因为我没说谎啊。” “”楚九辩转身就走。 秦枭快步跟上他,偏头看他神情,道:“你不想看吗?” 楚九辩眼角一抽:“我看什么?” 秦枭就笑,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看胸肌啦[摊手]《 》 80-85 第81章 遵循本能 楚九辩与秦枭一路朝养心殿外的宫道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楚九辩忽然脚步一顿。 秦枭侧头看他,笑道:“怎么,要回去看我伤口了?” 楚九辩瞥了他一眼。 脑海中系统音还未散去,说的是:【宿主,信徒江朔野请求进入神域。】 江朔野啊。 确实很久没见了。 漠北那边的炼钢事业已经发展了起来,很多军士都已经配备上了钢制的长枪和马具,也用了现代化的训练方式,士兵的实力、服从性和荣誉感都比之前高了许多。 这样的军队,再对上鞑靼,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只是八万的人数,比起鞑靼十几万的兵丁,还是差了太多,等以后还是要先征兵才行。 再等等吧,等到朝中无人能再对征兵之事指手画脚,楚九辩就可以直接从宫里下令,要江朔野征兵,届时对方也不用再担任何风险。 思及此,楚九辩忽然想到最初的时候,他还想着用江朔野和他手下的兵与秦枭对抗。 可现在,这个念头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毕竟除非他或者秦枭想要推翻百里鸿自己当皇帝,否则没机会与彼此对上。 但他们与百里鸿现在的关系,远没到互相提防、甚至准备推翻他的地步。 楚九辩收回思绪。 此前他给了漠北那边一些钱,叫江朔野炼钢练兵,但那点钱应该早就花完了。 如今楚九辩手里已经得了司途昭翎售卖丝绸的利润分成,可以再给江朔野投资一下,提高军备,给将士们也吃得好些,这样也能更强壮。 而且漠北军待遇好实力强的消息传出去后,等以后征兵也会有更多人去报名。 瑶台居那边的地龙已经做好了,楚九辩本也想着过两日就搬回去,这样进神域也方便些,届时再给江朔野钱。 不过今日既然对方找上来,他便直接给了就是。 楚九辩准备现在就回瑶台居,但不能让秦枭觉得太突兀。 他正想着要不要演一下“困得要死”的样子,就突然感觉太阳穴传来一股刺痛,且每一下都比前一下更重。 这熟悉的感觉。 又是神经痛! 而且这一次的疼也来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要狠。 不过现成的借口有了。 楚九辩觉得自己可以借此让自己“昏迷”一下,这样也省了与秦枭解释。 头疼的厉害,他眼睛都有些充血,但面上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用那双疲惫血红的双眼看了秦枭一眼,生怕他注意不到自己正在“假装坚强”。 而后就转了步伐,朝西侧院走去。 如楚九辩所料,秦枭对上他那双眼后,本来调笑的神情就沉了下来。 他快步跟在楚九辩身边,偏头望着青年紧绷的侧脸。 “你怎么了?”他问。 楚九辩有些耳鸣,眼前的路也变得歪歪扭扭,可他却一步步都走得很稳。 隐约听到秦枭的声音,也听不真切,但他却冷静地回应道:“我想睡个午觉。” 秦枭凝眉,便是从身侧,也能看到楚九辩眼底的血丝,有些骇人。 此前从未有过这般情况,秦枭不敢拦着楚九辩,只能陪着他一路踏入西侧院。 院门处铺着石子路,但都磨得很平整,就连百里鸿都走得稳当。 然而楚九辩却忽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向前栽去。 秦枭当即揽住他的腰,将他拽回来。 可怀里的人浑身都软了下来,无骨般靠在他胸前。 秦枭单手搂着楚九辩,另一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却只看到青年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面色。 “楚九辩。”他叫人,却没反应。 秦枭立刻抱起他,大步朝主屋方向走,同时对院中宫人道:“去叫张院判过来。” “是。”宫人们也没见过楚九辩这个样子,俱是面色大变,快步跑去报信。 秦枭将人抱进屋内,轻轻放到床上,又给他脱了鞋袜和外衣,盖上被子。 张院判呼哧带喘跑过来的时候,就见楚九辩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但他不敢耽误,礼都没行就被秦枭叫去给楚九辩把脉。 这是他第一次给这位神君转世的楚太傅把脉,可这脉象一入手,他就蹙起了眉。 脉象虚浮,还很乱。 他甚至又换了另一只手把脉,可得出的结论还是一样。 楚九辩身体底子特别差,内里大大小小各种病灶。 这就是仙人下凡的代价吗? 可即便如此,楚九辩竟也为了百姓,为了大宁而下凡来了。 张院判心中敬佩。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楚九辩现在的头痛症。 这症状有些像头风,但又不全是,好似比头风还更严重。 “回大人。”张院判对秦枭道,“太傅大人昏迷乃是头痛所致,下官为他施针,该能有些缓解。” “嗯。”秦枭应了,又看向床上的人。 青年的脸本就又小又苍白,如今瞧着便更憔悴。 为什么会忽然头痛? 楚九辩明明是一个那样能忍耐疼痛的人,可却还是痛到昏迷,那这头痛又该有多严重? 恐怕比他生生撕开自己的皮肉还要疼。 秦枭面色凝沉,浑身气势也威严冷厉,与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张院判不敢多看他一眼,忙定下心为楚九辩施针。 而秦枭却隐隐又想起了此前一些蛛丝马迹。 自从对方将他救好之后,时不时就会发呆,或者注意力不集中。 现在想来,每每那个时候,对方都会眼神涣散失焦,有时候还会不自觉地抬手摸一下额头或者太阳穴 此前他只以为楚九辩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事,可如今看来,对方那些时候或许也正感受到了疼痛。 只是对方太能忍耐,才会面上带不出一点。 所以,是楚九辩为了救他,才得了头痛的毛病吗? 秦枭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忽然想起很久远的一件事—— 父母恩爱,他从小就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又亲热甜蜜。 有一次母亲为了照顾高热不退的长姐,整整两日没合眼。 等到长姐退了烧,母亲心念一松,便也是头疼,而后也这般昏睡了过去。 那时候父亲便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只安静守在母亲床边。 彼时秦枭年岁还小,不知道为什么母亲都累倒了,父亲会是那样的反应。 当时伍姨娘还是母亲的婢女,偷偷对他说:“老爷那是心疼夫人,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闷着。” 秦枭当时没懂,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只是此前都忘了这些。 可如今,他却忽然又想起了那年那日的场景,想起了那些人,那些对话。 于是,他也感受到了如当初父亲那般无言,却深重的心疼。 疼到让他有些呼吸不过来。 长姐说过,心疼一个人,便会愈发爱一个人。 秦枭之前心疼过老年丧子的祖父,心疼过在宫中如履薄冰的长姐,心疼自小就离家在外的弟弟,自然也心疼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的外甥。 而这些,都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秦枭看着床上昏睡的青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在乎对方。 神域中,楚九辩坐于神座之上,脑海中的疼痛时刻不停。 神经痛与思维状态息息相关,他便是进了神域,这痛苦也不会停。 而这时候,系统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宿主,有位老头拿针扎你。系统检测对方扎的是你头部的穴位,可以缓解疼痛。】 【宿主,检测到备选信徒秦枭在盯着你看,传递出的情绪很复杂,系统正在分析】 楚九辩不想理它,垂眸看向长桌边的江朔野。 江朔野站定后就板板正正行了礼,得了应允才行至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何事寻吾?”楚九辩开口。 冷静、疏离、神秘,令人打心底里感到敬畏。 江朔野一如既往地恭敬道:“回大祭司,属下冒昧,只是许久未感受到您的关注,想与您汇报一下漠北军的情况。” 他练兵颇有成效,且如今军中有一半将士都已经配备上了钢制的长枪,且有特种营将士的刺激,其他将士们也都特别努力训练,都想再上一层。 因而整个漠北军都可谓实力大增。 久久未感受到窥探的视线,江朔野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与大祭司断了联系,或者自己已经不够敏锐,感受不到那种窥探感,因而才借着午睡的时间求见大祭司。 眼下见大祭司并未离开,他便放下心。 其实江朔野早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对大祭司有了依赖,生怕不得神明庇佑。 这或许是每一个得到神明眷顾的凡人,都会有的心里倾向。 所以江朔野便是意识到了这些,也并未觉得不妥。 神明庇佑的不只是他,还有整个漠北,甚至整个大宁。 而他也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与大宁,都需要神明。 所以,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尽自己所能地获得神明更多的恩赐,为百姓谋更长远的福利。 江朔野将自己的近况都告知了大祭司,得了对方一句“你做得很好”的夸赞,便觉得神经一松,也有心说些别的。 或者说,是试探神明的态度。 “漠北如今的实力,不知能否打下鞑靼。”他语气谨慎,显然是斟酌过的。 楚九辩脑海中的疼痛渐渐弱了些。 听到江朔野这话,他也心念一动。 鞑靼肯定是要打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大宁还不需要一味扩张领土,必须要先稳住内部。 所以他们现在要给外邦的印象,就是大宁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底线,绝对不会主动出兵。 不过不能主动没关系,他们可以“被动”。 逼着、或者引导着,叫鞑靼先动手。 “时机未到。”楚九辩知道江朔野是想知道他对此事的态度,便神神叨叨开口道,“待到时机合适,一切迎刃而解。” 待到时机合适,楚九辩就能以皇帝的名义下令征兵,再引导鞑靼进攻。 届时江朔野率军反击,直接打到对方王庭,彻底占领那边即可。 这样一来,自然就是“迎刃而解”。 虽然楚九辩只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但擅长脑补的江朔野,却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双眼明亮,起身恭敬作揖应是。 这第一位信徒,从一开始到现在,始终处处谨小慎微,像是那种课堂上沉默但努力的好学生。 楚九辩就又拿出了丝绸的分红,大半部分都给了江朔野。 江朔野自是推辞不过,便千恩万谢地收下。 待出了神域之后,他就立刻忙着去盖更大的炼钢坊了。 而楚九辩也从神域中出来,重新感受到了身体及周围的感觉。 他躺在床上,盖着拥有秦枭味道的锦被。 张院判已经走了,秦枭也不在他身边,而是在一个屏风之隔的茶桌旁。 楚九辩缓缓睁眼,偏过视线便能看到屏风外除了秦枭还有一道身影,再听声音,竟是秦川。 秦川声音压得低,但楚九辩还是能听清。 对方说他自己午间与陆尧去了陆家赴宴,陆尧学人际交往学的很好,在外面已经能用智商代替情商把人玩得团团转。 就是那兵部尚书陆有为,散席的时候都与陆尧笑眯眯道别,一脸看自家小辈般的满意神情。 不知道的人看了,还真以为陆尧与他是一伙的,可整个宴席下来,秦川也没听到陆尧说一句要给陆家效命的话,都是引导着,让众人往那处想罢了。 秦川也是刚刚,才又一次感受到了陆尧的聪明程度。 简直匪夷所思。 当然秦川也没闲着,而是借此机会,探到了陆家大部分的防卫所在位置,以及陆有为所在的院落和书房位置。 陆家家主陆烬烽是个武夫,也是个较为直来直往的性子,做不得太隐秘的事。 所以若陆家真的与鞑靼合谋,害死了秦景召夫妻,那往来信件或者一些能证明这些事的东西,就只可能藏在兵部尚书陆有为那里。 如今秦川已经得了对方书房的位置,只缺一个进去搜查的机会。 “那里看守的暗卫和府兵数量太多,我没办法靠近。”秦川低声道。 他刚说完,门外就响起敲门声。 秦枭叫了进,不出意外,是秦朝阳。 对方进来后也没看屏风后可能存在的楚九辩,先对着秦枭和秦川躬身一揖。 秦枭挥挥手,道:“正好有事问你。” “大人请问。”秦朝阳道。 秦枭:“此前让你盯着陆家六房那对夫妻,有何异样吗?” 秦朝阳道:“属下正打算汇报这事儿。” 原来他一直派人盯着陆家六房那对夫妻,他们的儿子就是当初与王涣之的小儿子一同吃曼陀罗,随后被秦枭当众在宫门口斩首的那位。 此前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但今日这夫妻俩却出了件事。 秦朝阳将下面人汇报上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原来是这陆家六房共三个儿子,死了孩子的这对夫妻在家中排老二,一直不受重视。 这次独子去世,夫妻俩更见识了人心冷暖。 他们本想着趁着年岁还不算太大,就再拼个孩子,但家中却要他们把大哥的儿子过继到自己名下。 这夫妻俩是他们一大家子人中最有生意头脑,也最有钱的。 让他们过继大房的儿子,为的就是他们手中那些资产。 夫妻俩不愿意,争吵间不知被谁推了一下,这妻子便摔倒在地,流了许多血。 之后才知道她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只是因为忧思过度,又确实年岁大了些,所以胎坐得不稳,这一摔不仅摔没了这个孩子,还把她之后生孩子的能力都剥夺了。 “他们夫妻二人眼下该是满心恨意的。”秦朝阳道。 他们恨秦枭杀死了他们的儿子,可秦枭太强大了,而且距离他们太远,就是想报仇都没有机会。 可陆家不一样,陆家那些人就在他们身边,看得见摸得着。 恨意这东西,面对越亲近的人,便越深刻。 所以,这对夫妻现在最恨的不是秦枭,而是陆家,是偏心的父母,是所有的陆家人。 “想办法叫人去接近他们。”秦枭道,“待他们放松警惕,就引导他们去找陆家通敌的罪证,举报给本王。” 陆有为的宅院他们外人进不去,陆家自己人总会找到办法。 而这夫妻俩对陆家和秦枭都有恨意,若是有人告诉他们,只要找到陆家的罪证交给秦枭,就能让这两方斗得你死我活。 那他们拼死都会去做,只是要有足够的能力和头脑才行。 “派去的人最好谨慎些,不急着动手,待到摸清更多消息,再教他们夫妻如何去做。”秦枭道。 秦朝阳应下。 【检测完毕。】 系统忽然开口,楚九辩差点都被它吓一跳,不小心发出了些动静。 屏风另一侧的三人都是一顿,而后秦川和秦朝阳便转眼就出了房间,只留秦枭一人。 楚九辩:“” 系统不管楚九辩什么想法,继续道:【系统通过最权威的微表情与人际关系等等方面的分析,得出结论——】 【备选信徒秦枭,是在心疼宿主。】 楚九辩眼睫轻颤了下,心脏也不轻不重地漏跳了半拍。 下一刻,男人高大的身影便从屏风后走出来,两人隔空四目相对。 楚九辩避开视线,翻了个身往床里边靠了靠。 他听着秦枭脚步走近,到了床边坐下。 床另一侧沉了沉,而后就没了什么动静。 楚九辩等了等,只感觉一道视线如有实质般落在身后,几乎要将他盯个窟窿出来。 “” 好几分钟过去,谁都没动。 最后还是秦枭开口,声音很轻:“好些了吗?” “嗯。”楚九辩含糊地应了,目光落在墙壁上,也没什么焦距。 又是一阵沉默,而后身后又想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听着像是秦枭在脱鞋脱衣服。 楚九辩翻身看去,果然看到男人已经褪下了外衫,只着一身黑色锦缎里衣。 他一条腿跪在床上,另一条还踩着地,显得越发长了。 里衣带子系的很松,随着男人向前微微倾身的动作,露出大片蜜色的精壮胸膛。 左心口处的刀口已经愈合,也拆了线,不过颜色还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想来以后定会留疤。 秦枭注意到他转身,就抬眼看他,发现对方的视线又盯着他胸口看。 “”他低笑了声。 楚九辩抬眼看他,陷入对方那有些揶揄的暧昧双眼,却不闪不避。 不就是胸肌吗? 都是男人,他看一眼怎么了?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在秦枭放开被角,转而握着他的手按到那有些硬的胸肌上时,彻底泄了。 但他也没收回手,而是本能地与对方僵持着。 手下皮肤温热柔韧,一下一下强有力的心跳声震得掌心都有些痒。 秦枭目光灼灼地盯着楚九辩,视线从对方有些飘忽的双眼,到那双红润起来的唇瓣上。 喉结滚动,秦枭握着青年手腕的手收紧了些,拇指暧昧地摩挲着青年手腕内侧,好似能摸到其中震动的血脉。 楚九辩忽然觉得有点热,指尖不知为何想要收紧,可看起来倒像是在捏男人的胸肌。 他抬眸,就见秦枭双眸幽邃,沉地令人心悸。 都是男人。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男人蓬勃的念头,以及那股强烈的、凶悍的,想要占有他的渴望。 手被男人握着,缓缓向下,划过那块块分明的腹肌。 指尖触碰到锦缎微凉的裤沿,楚九辩眼睫都在颤,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露出来的耳尖通红一片。 但他没有抽回手。 秦枭胸膛剧烈起伏几下,他闭上眼,到底还是松开了青年的手。 而后,他就躺进被子里,手臂一捞就将楚九辩捞进自己怀里,紧紧贴着。 小腹处明显的感觉,楚九辩几乎能胡乱感受到那可怖的长度。 他抬眼,与男人近在咫尺的视线相对。 秦枭眉心一跳,将青年的脸按在颈间,嗓音低沉中带着难言的哑意:“别这么看我。” 楚九辩没说话。 半晌,他才闷声道:“有点闷。” 说罢,他就又像个布娃娃,被男人轻而易举地翻过身,背对着抱进怀里。 或许是动作有些粗鲁,两人撞在一起。 楚九辩本能地颤了下,秦枭的呼吸也明显重了些。 无人说话,也没谁敢再动了。 楚九辩闭上眼,脑子里有些乱。 他的大脑处理不了这些事,从未有过的滞涩。 很久了,从秦枭重伤回来开始,他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与秦枭相处,又该如何面对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 他只能遵循本能。 可便是他的本能,也总是互相矛盾,时而想要离秦枭更近一些,再近一些,时而又想离他远远的,不要有任何关系才好。 他看不透自己。 身后的男人呼吸渐渐平稳,身体上的变化却始终存在。 忽然,楚九辩听到秦枭说:“谢谢你。” 楚九辩一顿。 “谢谢你救我。”秦枭说,“我欠你的太多了。” 楚九辩半晌无言。 许久之后,也不知道秦枭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他才开口小声道:“那你就对我再好一点。” 秦枭没说话,但却把他抱得更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别怕,他会用行动证明的[摸头] == [狗头叼玫瑰]爱大家,继续掉落一百红包包~ 第82章 王家之变 夜里,王涣之与谋士王漳一同来了东市。 平民区的东市也很热闹,但比起西市的豪华程度却差了许多。 便是往来行人,与其中的一个个酒楼戏坊等,也比不得西市的富贵,但摊贩的叫卖声与往来行人却不少,倒是比西市更有烟火气。 不过眼下已经入了深夜,又是冬日,因而便是还没到大宁规定的宵禁时间,东市街上的摊贩也都已经离开,沿街的商铺也关了大半,只其中一些酒楼、赌坊和烟花巷还亮着灯。 王涣之自诩名流,甚少来东市。 或者说,他几乎就没怎么与平民百姓打过交道。 眼下甫一踏入这东市主街,他便略略皱眉,不过顾忌着所谓风度,倒也没什么,只抬脚往前走。 王漳比他略强一些,但也不住左右扫视。 看到青楼窗户上倒映交缠着的身影,他就快速避开视线,心道真是粗俗不堪。 再瞧见某个酒楼门口挂着的厚重麻布门帘,也觉得好似脏了他的眼,总归眼底也总带着些高高在上的聛睨。 在他们二人前头,则是一酒楼小二打扮的男子。 他微微躬着身,不敢走得快,也不敢走得慢,余光始终注意着身后两位贵人。 东市街巷略窄,马车行进不便,他们这才一路走过来。 偏偏他们要去的地方又在街市深处,因而这一路冒着寒风冷雪,步履匆匆。 王涣之与王漳身披狐裘,戴着兜帽,可便是如此,这一路走着也只觉浑身都冷得打颤。 若不是知道那约谈新纸之人是不愿暴露身份,才约在此处,王涣之二人都要觉得是有人故意耍他们玩了。 就这般一路走了小一刻钟,小二才终于停下来。 他们眼前也出现了一家名为“银絮楼”的二层酒楼,瞧着半新不旧,与这街上其他酒楼都差不离,甚至还比不得刚入街口时那家。 “二位贵人,就是此处了。”小二掀开酒楼门口的帘子,又推开门。 室内的暖意顷刻间洒出来,王涣之二人便立刻抬步走了进去。 酒楼内部还算干净整洁,一楼摆着许多桌椅,还有几桌客人在用饭。 瞧见有人进来都看过去,见两人打扮贵重,有人视线里多了好奇与探究,但也有人不敢多看,纷纷避开视线。 王涣之与王漳下意识拢了兜帽,将脸遮得严实些。 与造纸之人见面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们堂堂王家家主与族老,来到这般小小酒楼,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小二领着二人一路向楼上走去。 二楼是一个个包厢和客房。 行至一处包厢前,小二抬手轻敲了几下房门,听到里面人应声,他就推开门,将王涣之和王漳让了进去,自己则关好门离开。 王涣之一进门,就抬眼看向屋内坐在桌边的那人。 那是个戴着面罩的中年男子,头上也戴着草帽,瞧不清面容,单看身形倒是有些矮胖,大腹便便的模样。 “二位请坐。”那男子起身,指了指桌边另外两个椅子。 王涣之抬步走过去坐下,王漳亦然。 男子待他们落座,这才自己坐下来。 而后他又抬手给王涣之和王漳都倒了热茶,递过去道:“两位一路冒雪而来辛苦了,实在是在下不好露面,这才难为了两位,还望海涵。” 这番言行举止,倒是给足了尊重,叫王涣之与王漳这一路冒着风雪而来的恼怒都散了不少。 不过他们到底还是有些怒意,因而也不与男人客套,开口就道:“茶就不喝了。阁下遣人领我们来此,当是想好与我王家合作了吧?” 男人便也不再客套,说:“王家是天下第一的书香世家,此前又有琅琊金纸这般好物什,在下自然是想与王家合作。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抬眼看向王涣之。 王涣之对上他的双眼,便见那双眼瞳孔好似是褐色,眼眶也深陷进去,一瞧便不似中原人,倒像是西域那边的。 原来是西域来的。 王涣之心里有了计较,防备心也放下了些。 “只是什么?”他问。 男人就道:“只是王家始终有两方势力与在下接触,不知这其中可有什么缘故?” 王涣之一听,当即与王漳对了对视线。 看来他们此前听到的消息没错,王其琛那个逆子竟也想办法搭上了这造纸之人。 不过现在看来,显然是王涣之这个家主更胜一筹。 王涣之想要快点那些新纸合约的心更压不住了,生怕他若是拿乔,转头就被王其琛捷足先登。 届时他才是真的要被对方给踩在脚下。 不过谈判这东西,自然不能露出自己的底牌,因而王涣之没有直接说自己能出的价,而是道:“两方人马自然都是我王家人,只是想要多寻些机会,这才分成了两路,却不想竟都与阁下搭上了关系。” 男人闻言好似是放下了心,笑道:“有王家主这话,在下便放心了。” 王涣之没说话,王漳便开口道:“新纸生意交易数量巨大,不知阁下可否拿些新纸给我们瞧瞧,也叫我们知道这银子花得值不值当。” 说着他的视线就落在了桌上。 桌上从一开始就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与大宁如今用的纸张大小一样,王漳方才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猜测里面应当就是“瑶台青纸”。 只是他们还是要先亲眼看看那瑶台青纸的模样,顺便探一探这西域商人是否真有新纸。 那西域商人便道:“二位放心,在下做了几十年生意,从不做假。” 说着,他就伸手打开了那盒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取出了一张宣纸。 洁白、柔韧、光滑细腻,恍若神物。 王涣之和王漳看过去,目光都惊滞了片刻。 果真是好纸! 他们王家人,就没几个不喜欢文墨的,自然也喜欢文房四宝。 笔墨纸砚,他们王家都有涉猎,不过其中最出名的还是他们造出来的纸。 可眼前这张纸,却彻底颠覆了他们此前对于“纸”的印象。 王涣之和王漳,也终于知道为何这纸都未出售,就已经名动京城,原来真不是夸大其词。 西域商人瞧着他们二人的模样,把手中纸张铺在桌上,道:“二位可以入手瞧瞧。” 王涣之当即伸手,轻轻抚摸那光滑中带着微微磨砂质地的纸页。 王漳亦是如此。 “这般纸张,瞧着光滑,入手却又有些粗糙,非常适合落笔。”王漳感叹道。 王涣之也是爱不释手。 是了,这般纸页才配得上他的诗作。 待到将这纸的制作方法拿到手,他定要将自己此前写下的诗作全都重新誊抄一遍。 如此传到后世,定会叫后人膜拜。 见他们二人一心扑在之上,西域商人开口道:“二位觉得如何?” 王涣之和王漳一怔,这才意识到他们方才都有些失态,忙敛了神色。 “还不错。”王涣之淡声道,“不知阁下这造纸术开价几何?” “造纸术?”商人笑道,“二位恐怕是误会了,在下不卖配方,只卖成品的纸张。” 王涣之他们其实之前就猜到了。 如此暴利的生意,造纸之人握着配方和工艺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进项,可比一次性买断合适得多。 “成品纸张,不知开价几何?” 三人在屋内聊了大半个时辰,王涣之和王漳才离开。 不过他们手里已经多了那个长方形的盒子,里面放着两张新纸,是西域商人送给他们的。 而他们也给了商人随身携带的十锭金子,算作订金。 待到明日早间天亮之前,王家需要再派人将三箱金子送去城西的一处小客栈,届时他们也能拿到第一批的新纸。 共三十张。 物以稀为贵。 这三十张纸,每一张,王家都绝对能卖出天价,也能再次替王家扬名。 而且王涣之拿到新纸的售卖权,地位就会远远高于王其琛,家主之位坐得稳不说,或许还能想办法将少主之位转给王文耀。 如此种种,这三十张瑶台青纸的价值,远比那三箱金子高。 王涣之和王漳都觉得自己赚大了,但怕那商人后悔,所以便是签完了合约,都离开了东市,他们都表现得很平静。 一切等明日一早完成交易再说。 而在他们离开了将近半刻钟后,那西域商人便起身出了包厢,转身朝更里面的客房走去。 敲开其中一间房的房门走进去,西域商人便脱了脸上和头上的伪装。 若是王涣之和王漳在此地,就会惊奇地发现此人分明就还是中原人的模样,只眉眼较常人更深邃些,这才显得有些像西域人。 而这人褪了伪装后,便恭恭敬敬朝窗边软榻上倚着的人躬身作揖,道:“少主,合约签下了。” 他上前两步,将刚得的十锭金子放到桌上,说:“这是他们付的订金,如您此前预估的一样,明日他们会再送三箱金子过来。” 一袭粉衫的青年单手撑着脸,眼睫轻颤,狡黠的狐狸眼缓缓睁开。 他看向面色冷肃的男人,懒声道:“辛苦了,拿两锭金子去买些酒吃吧。” 男人一向知道少主大方,闻言还是心中一喜。 两锭金子啊! 这都够他吃多少酒了? “谢少主赏。”男人躬身作揖。 “去吧,明日早些过去,莫叫人等急了。”王其琛道。 男人便转身离开。 第二日。 午时,饭后。 王家议事堂中难得聚齐了几乎全部的族老,主位处两个位置,分别坐着家主王涣之,与礼部尚书王致远。 再往下几排座椅与茶桌,从官职和地位的高低排列。 少主王其琛坐于下手,户部侍郎王朋义坐在他对面,在他们二人身后,分别是其他族老,在他们二人下手,则地位都更高些。 像刑部侍郎王汝臻、吏部郎中王毓、族老王漳等等,都是些熟面孔。 还有一位,是王涣之那个被他寄予厚望,自小就宠爱的二儿子王文耀。 王文耀不是长老,又未入仕,因而只凭着家主之子的身份,才能列席,但也只能在末席。 他抬眸,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上首处那道浅粉色的身影。 成为少主,才能坐上那高位,才有机会争取下一任的王家家主之位。 王其琛若有所感,竟忽然朝他看过来。 王文耀面色冷肃,一副与王涣之一模一样的清高样。 王其琛勾唇,淡淡收回视线,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 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王涣之的儿子,而是王涣之本人。 母亲的死没有证据证明是王涣之所为,但没关系,他一样要报仇。 还有那个踩着他母亲的尸体上位的王家主母,也要付出该付出的代价。 待众人都来齐了,王致远才偏头看向王涣之,道:“家主今日叫我等齐聚于此,可是有何要事?” 他老早就发现他与王涣之中间的桌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瞧着是纸张大小。 看来王涣之这是拿到了“新纸”,特意请了众人过来展示呢。 王涣之等的便是这句话,闻言淡淡一笑,一副清风朗月的姿态。 “确实有一事要与诸位说。”王涣之道,“近日京中盛传的瑶台青纸,其实出自西域。我遍寻许久,终于在昨日与那造纸之人谈好了合约,今早亦花费三箱金子,得了最新的三十张瑶台青纸。”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那造纸之人那般神秘,家主竟能寻到对方,果真厉害。” “三十张新纸,老天爷。如今那一张纸可都是千金难求,才三箱金子就能换得三十张,实在是” 有人抓紧时间拍王涣之马屁,有人已经开始做起发财梦,但也有人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只是不知这纸卖出去天价之后,那造纸之人是否会反悔,不再卖我们?” 王涣之听到了,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才道:“诸位放心,我已经与他签订了协议,预定了百张新纸,还派人跟着他回了住处。” 话未说明,但大多数人都听明白了。 王涣之根本就没打算做长久的合作生意,他就是想要造纸术。 因而他又预定了大批的纸,叫那造纸之人不得不再去造纸,而王涣之命人悄悄跟着对方,就能寻到造纸之处,亦能想办法偷学或者直接偷到造纸术秘方。 一本万利的买卖。 众人心里都明白了,但这件事传出去实在不好听,王家人最要面子,自是没人开口说些什么。 其实若是真的要面子,他们完全可以叫王涣之堂堂正正地做生意。 可利益当前,他们的面子又好似一文不值了。 众人对王涣之的夸赞和马屁一拥而上,对方面容冷淡疏离,但却没开口谦虚一句,显然很是受用。 王致远与王朋义等少主一派的族老,都有些看不上眼。 王其琛则是看得好笑。 他也确实笑了。 他笑得声音不大,但因为王涣之始终注意着他的神情,所以第一时间便发现了。 “其琛。”王涣之看着他,淡声道,“你为何发笑?” 他端着一副“严父”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王其琛父子关系还不错。 可如今堂内这些人,谁不知道他们二人水火不容? 不过他能装,王其琛比他还能装。 青年笑眯眯地看着王涣之道:“笑,自然是觉得开心。我这是替父亲您开心呢。” 王涣之唇角轻扯了下,好似看穿了他的“无能狂怒”。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道,“你年岁尚轻,还是多听为父的话,才能走得更长远。” 这话,就是说王其琛再怎么起势,也始终斗不过他这个老子。 王其琛却不恼,依旧笑意盈盈,说:“父亲说了这么多,为何不将那新纸拿出来给我们瞧瞧?莫不是诓我们的?” 此言一出,众人也都看向王涣之。 他们倒不觉得王涣之会骗人,只是想看看那传闻中的新纸罢了。 王致远则深深看了王其琛一眼,偏头对王涣之笑道:“少主说得是。不若就请家主拿出新纸给我等见识见识。” 他都发话了,王涣之自是无有不应。 不过他本来也打算给众人看的,毕竟眼见为实,他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现出自己的能力。 于是打开桌上的盒子,里面纯白柔韧的纸张,只一眼就叫人惊叹连连。 王涣之勾唇,朝坐席末尾看去,说:“文耀,将新纸拿给众位族老瞧瞧。” 他有意表现出自己对王文耀的看重,也叫他能有机会在众人面前刷刷脸。 王文耀也不怯场,起身应是,而后行至桌边,端起那不算重的木盒,先是给王致远看。 再依次往下。 王文耀特意绕了一圈,得了所有人的惊叹之后,才回到最前头,给王其琛看。 王其琛却只是瞥了一眼,便笑道:“父亲可真是有趣,竟拿这一张纸糊弄大家。” “什么?”王涣之凝眉。 王文耀也定定看着王其琛,沉声道:“兄长,这纸柔韧纯白,裁剪整齐没有毛边,处处比咱们的琅琊金纸还要好上数倍,如何称得上糊弄二字?” “你急什么?”王其琛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微卷的长发散在肩头,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 他指了指那盒子里的纸,说:“我的意思可不是纸不好,而是这纸,只有一张,非是三十张。” 他又看向王涣之,微微一笑道:“父亲,您被人耍了吧?” 王漳自始至终都注意着王其琛的反应,如今听他这话,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心慌。 王涣之却冷嗤一声道:“无知。这剩下的纸自然是在这张纸之下,如何就只有一张了?” 户部侍郎王朋义这时忽然起身,道:“少主此话倒是有道理,若是那商人只在最上面放了新纸,剩下的都是普通纸页怎么办?” “王侍郎多虑了。”王涣之道,“这般重要的生意,我自是一一查验过。”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他起身行至王文耀面前,伸手轻轻把那最上面的纸拿起来。 正准备叫王文耀将剩下的纸展示给众人看,他却猛然怔住,瞳孔骤缩。 王文耀也瞧见了第二张纸的模样,脸色巨变。 “怎么回事?”王朋义状似不解地凑过去看了眼,而后惊讶道,“等等,这纸怎么发霉了?” 闻言,众人纷纷想要凑过去看。 王朋义已经伸手将盒子从王文耀手中抢过,直接将里面剩下的二十九张纸都倒了出来。 纸张哗啦作响,纷纷洒落在地。 众人一看,那泛黄粗糙的纸页上,还有淡淡青黑色的霉菌,瞧着比那些仓库里堆积腐坏的普通纸张还不如。 “这、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团乱,不过却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全都看向王其琛。 “王其琛!是你!是你害我!”王涣之显然也猜到了缘故,气得手都在抖,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端方自傲,“你竟然敢耍我!” 他都一一检查过这些纸,当时都好好的,如何现在竟都发霉泛黄? 只能是王其琛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王文耀生怕他气出个好歹,忙过去扶住他。 王其琛确实做了手脚。 他直白地颔首应是,笑道:“父亲,您该庆幸这次遇上的是我。若是他人,我王家这些银子可就找不回来了。” 王涣之浑身发颤:“你、你——” 王其琛不给他继续发疯的机会。 他转头看向堂外,抬手拍了两下,接着,堂屋门便打开,几个小厮抬着四个大箱子走进来。 箱子放到地上,众人只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三抬都是王家库房中放金子的箱子。 还有一箱,上面印着“瑶台书铺”的字样。 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抬着箱子进来的小厮将那三个箱子都打开,三箱金灿灿的金子都没得到众人一点眼神。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第四个箱子内部。 里面纯白柔韧的纸张,不正是千金难求的瑶台青纸吗? “不、不可能。”王涣之牙齿都磕在一起吱嘎作响,“他这个才是假的!” 然而王致远与王朋义等人已经走过去,他们一人一张,小心翼翼拿出箱子里的新纸。 全是一模一样的纯白纸张,如雪如月,王涣之只觉得气血上涌,险些晕过去。 王其琛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父亲这般激动,莫不是为我感到骄傲呢?” “既如此,那便再叫父亲开心些。”他看着王涣之越发难看的脸色,笑意渐深,“这瑶台青纸,从一开始便是我的产业。” 王涣之气得再也撑不住,真晕了过去。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耻的。 “父亲!”王文耀紧紧扶着他,但他本身就瘦弱,根本撑不住一个彻底昏死过去的人,一个踉跄就坐倒在地,父子俩一个比一个狼狈。 王其琛当即换上焦急的神色,叫小厮道:“没看家主都开心晕了吗?还不快些扶回去?” 小厮们应是,七手八脚地把王涣之给抬了出去。 王文耀从地上起身,双目赤红地瞪着王其琛,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恨恨抬步跟着王涣之身后跑了出去。 王其琛并不在意,他转头看向堂内众人,笑眯眯道:“辛苦诸位族老今日来此看戏,晚些时候晚辈就叫人给诸位各送去两张新纸,诸位拿去赏玩便是。” 说着,他还朝众人躬身一礼。 此前这父子二人对阵,却从未摆到明面上,所以众人心中都有各自偏向。 但今日这明面上的一场对局,明眼人便都看出了其中门道。 这少主,可比家主强太多了。 比家主那位寄予厚望,却只会闷头死读书的二儿子王文耀,也更强得多。 众人面上都笑吟吟,纷纷与王其琛来交谈,便是此前对他不假辞色的族老,此刻也都有了笑模样,显然是开始偏向他了。 王其琛对付这些人也游刃有余,如一只粉色蝴蝶般,在这些族老之间游走谈笑。 王朋义与祖父王致远二人站在人群之后看了一会,笑说:“真是长大了。” 还记得先家主夫人去世那会,王其琛还那么小一个,穿着一身素衣跪在蒲团上,本该不知事的年岁,可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却盛满了难言的悲伤和无助。 当时王朋义就想,这孩子他该护着的。 王致远看了眼自己这个自小就心软的孙子,轻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王朋义跟上去,就听祖父道:“你倒是慧眼如炬,早早瞧出了他的不凡。” “那倒没有。”王朋义笑说,“早些时候,只是瞧这孩子可怜,想多照顾一二。一来二去的,竟也如亲兄弟一般了。” “好啊。”王致远长出口气,本来挺拔紧绷的背脊,好似在此刻忽然松下了些,就像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 夜里。 楚九辩刚准备睡觉就听到系统提示说王其琛求见。 他便叫了人先进神域。 秦枭换上崭新的里衣,也不系带子,转身就见楚九辩已经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 他行至床边躺下来,掀起被子盖住自己,却露了胸膛往上的地方。 屋内灯火昏暗,平白将男人蜜色的肌肤映照地更加暧昧勾人。 楚九辩的视线不受控般落在男人明显的锁骨上,又缓缓往下。 昨日便是如此,他还以为秦枭是无意的,可今日又是如此。 怎么可能每次露出的角度都这般刚好? 且肌肉这东西,放松状态下可是软的,但秦枭的肌肉,楚九辩每次摸上去都是硬的。 所以,秦枭在他面前时,总在刻意展现这身优越的肌肉线条。 楚九辩抬眸对上男人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秦枭:“要摸吗?” 楚九辩:“你在勾引我吗?” 楚九辩:“” 秦枭低笑一声,忽然翻身凑近了楚九辩。 楚九辩本能地向后退去,可秦枭却轻松将他困在怀里,握着他的手就按在胸肌上。 “我说过。”秦枭道,“想摸就摸。” 楚九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眼,决定遵从内心。 “睡觉。”他闷声道。 秦枭就笑,胸口的震动通过掌心传到楚九辩那里,震得他的心脏也微微发麻。 屋内的灯火熄灭,彻底陷入黑暗。 楚九辩闭着眼,感受着手下沉稳有力的心跳,逐渐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秦枭握着他手腕的手松了些,男人的呼吸也变得绵长。 睡着了。 楚九辩睁眼,入目一片黑暗。 等了等,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他才隐约看清了秦枭模糊的轮廓。 静静看了一阵,他才闭上眼,沉入神域之中。 王其琛正研究司途昭翎和江朔野的椅子,听到大祭司的声音,他才忙起身作揖:“见过大祭司。” “嗯。”楚九辩问道,“何事寻吾?” “属下今日做了件事。”王其琛双眸明亮,将今日王家发生的事都说了。 然后道:“瑶台青纸已经开始出售,一下午的时间已经卖出了十几份。” 物以稀为贵,王其琛目前只想赚权贵富绅的钱,定价自然高到离谱。 但便是如此,也还是有许多人趋之若鹜,要不是王其琛控制着量,今日怕是会卖出几百张。 他将今日收到的钱拿出大半,都带进了神域。 这次见大祭司就是为了送钱的,至于为何这么着急,是因为他知道漠北那边需要钱。 江朔野此前进神域的时候,穿的衣裳都还有补丁,定是需要钱的。 只是他不知道,江朔野便是有了钱,也舍不得给自己换身衣服,全都用来给将士们换衣裳和加餐了。 楚九辩想了想,他手里现在确实有些缺钱,便收下了。 不过他叫王其琛之后先不用再给他送钱,等之后有需要再说。 眼下国库比之前好了一些,但殿试之后朝廷要做越来越多的变动,用钱的地方只会多不会少。 因此他需要再给秦枭找些生意做。 还有南疆那边,丝绸的生意已经稳定了下来,接下来开春就能种植棉花,此后便又是一笔大额进账。 但这不够,楚九辩想着该让司途昭翎去找找有没有“橡胶树”。 橡胶的用途太过广泛,若是能寻到,且利用起来,配合着司途昭垚和工科进士们的发明能力,定会有出乎意料的益处。 河西郡那边,韩远道也会叫百姓们都种植红薯。 待高产作物问世之后,下半年会有更多人抢着种,粮食的问题便能解决大半。 有粮,有钱,有军队。 楚九辩已经开始为此后可能到来的战争做准备了。 只是光有这些还不够,他还需要军备。 需要战马和兵器。 兵器好说,江朔野那边会持续建更多的炼钢坊,会生产出更多的武器,届时便能装备给漠北军以外的军队。 至于战马,暂时还不能从鞑靼直接抢,所以,只能先与女真通商互市了。 不过这件事不急,楚九辩打算等殿试结束后再与秦枭聊聊具体章程。 而随着殿试日期越来越近。 楚九辩每日也忙得脚不沾地,不仅是忙着殿试当日的事,也准备着殿试结束之后的“夸官”,也就是俗称的“打马游街”。 不过这件事,他并未告知学子们,只叫人带着学子们练习骑马,便是秦枭和百里鸿也并不知道他整日里都在忙什么,问就是“到时候就知道了”。 因此,这两人对殿试之日越来越期待。 京中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便是江湖人士也都来凑热闹。 秦川瞧见了许多好友,也瞧见了一些风评不好的,便会转告给秦枭,秦枭就叫安无疾多注意些。 随着殿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学子们也除了去城防军军营练习骑马之外,基本都不出青云楼了,整日都互相聊着可能会出的题,可能会有的考试形式等。 因为都确定了进入国子监,且其中不少都是楚九辩卡牌中出现过的备选信徒,品性都有保证,所以学子们互相聊起天来就格外投缘亲近。 不知不觉间,他们这六十五人,还没正式成为“同窗”,就已经建立了情谊。 就这般忙中有序。 景瑞二年,三月初一。 期待已久的殿试终于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该小陆闪瞎众人了[狗头叼玫瑰] 第83章 殿试开始 早间天还未亮,奉天殿中就已经点起了灯,烧起了炉子。 偌大的大厅内,此前站着文武百官也只觉得空旷,今日却一反常态,竟瞧着满满当当。 三层高台之上的龙椅,以及下面两层的宁王座椅都没变。 但再往下的大厅内,距离高台较近的地方,却摆了九张红木宽椅。 左边四张,右边五张,中间留着很宽的过道。 椅子上铺着软垫,是为今日到场的七位藩王和剑南王,还有身为主考官的太傅楚九辩准备的。 按理说楚九辩与六部尚书都是一品,他这般特殊地与亲王并列其实有些不妥,但朝中上下却无一人觉得有问题。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将楚九辩与普通的官员区别开来,认为他的地位就该高出他们。 再往后,此前百官站立的地方已经摆满了桌椅,足足六十五张,井然排列,是给学子们准备的。 这六十五张桌椅两侧,各有一米多宽的过道。 两侧过道之外,各摆着三排高背宽椅,是为大臣们准备的坐席。 今日不比早朝,众人这一站就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所以楚九辩就命人准备了椅子。 不过也只是备了座椅,至于茶点之类就还是算了。 人家学子们考试,如此严肃的场合,这些人可别太惬意了。 除了这些,殿中还有其他变化。 比如此前百官与皇帝在的时候,宫人们不能进奉天殿,只有在大家都离开之后才能进来打扫。 但今日宫殿内两侧的阴影处,不仅站了许多宫人,还有两排御林军。 与平日里处处不同,显出这场合的肃穆和盛大,也更叫人知道楚九辩他们有多重视这次的殿试。 == 宫门处,百官的车马渐渐行来。 官小些的为了让着前头上官们的车马,所以来的都比较晚。 待他们下了车站定之后,前头那些高官才会从车里下来,站到众人前头。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一大早的天气虽还是生冷,但没有寒风刺骨,倒是叫人好受许多。 百官整齐列队,各个都穿得厚实。 百里鸿是个仁慈的帝王,大冬天的怕臣子们在外头冻着,便叫他们穿厚一些来上朝。 若是披了披风的,也可以进了殿后再脱下来。 因而此刻这些官员们各个都穿得够厚,还捧着手炉,倒也不算特别冷,甚至还有闲情低声闲聊。 不过后面的小官们都不敢聊得太明目张胆,只前头的高官们放肆些,聊得也不过是今日殿试之事,话里话外未说什么坏话。 众人最前头,六部尚书都没开口,只一个个抱着手炉,凝视着面前紧闭的朱红大门。 礼部尚书王致远本就瞧着年轻,近日因为瞧出了少主王其琛的本事,以及自家亲孙子王朋义的造化,身上的重担卸下来不少,瞧着便更是精神矍铄。 反观站在他身侧的吏部尚书萧怀冠,本就佝偻的背更弯了些,整个人双颊凹陷,眼眶犯青,双眸也浑浊迟钝,说是老态龙钟都是轻的。 若是一些不知事的孩童瞧见他这幅模样,或许都会觉得是见了鬼。 王致远一日日瞧着对方的变化,又听着探子们汇报来的不知真假的消息,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测。 想来这老东西,是真活不久了。 只是不知对方还能挺到什么时候,如今这朝中,萧家的话语权可就在萧怀冠一人身上。 若是此前他能借着礼部员外郎蔡鹏“护送军饷”一事,想办法给其寻了个更好的差事,那身为萧怀冠门生的蔡鹏,也就是萧家的人。 萧家在朝中也能找回些话语权。 可偏偏那日萧怀冠犯了糊涂,从始至终都神游天外,没抓住这个顶好的机会。 王致远瞥向身侧的萧怀冠,神色难辨。 若是当朝吏部尚书忽然死了,那朝中格局就会变得更复杂。 可这,或许就是楚九辩和秦枭他们想要的结果。 所以与其说萧怀冠不知何时会死,倒不如说,是秦枭与楚九辩需要对方什么时候去死。 王致远目光深沉地望向朱红宫门。 宫门缓缓打开。 那一日该是不远了,他想。 与此同时,一行车队也从锦绣坊中缓缓驶出。 因为知道今日是殿试之日,所以很多人都早早起来守在西市,守在青云楼附近想看看热闹。 这一瞧还真不得了,只见那长长的车马队伍,还有御林军护卫,端的是气派非常。 而那些学子们,今日也都换上了楚九辩之前叫人做好的国子监学子服。 天青色的锦缎上绣有银色暗纹,白色领口处还用天青色的丝线绣着“国子监”三个字。 男子们着长袍,腰挎佩带,女子们身着长裙,腰间也是同男学子一样材质和样式的腰带,众人还都得了楚九辩用棉花填充过的厚实披风,允许他们每日穿着。 所以这些学子间唯一的不同,恐怕就是发型。 男学子们无一例外,无论及冠与否,都将长发用玉色发冠束起,干净清爽。 女学子们则都梳着最轻简的发髻,用翠玉簪子做点缀,一个个更显亭亭玉立,疏离清冷。 围观众人瞧见学子们身着一样的服饰,从楼中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应接不暇。 此前他们也都见过这些学子,可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般觉得自己与他们之间有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也是到了这时候,他们才隐隐意识到,“科举”是怎样的一次机会。 它给了这些原本穷乡僻壤中的普通学子来到京城的机会,给了他们接近皇帝,接近那些权贵的机会,更给了他们未来获取更大权势地位的机会! 众人看着那被御林军护送着一路远去的车马长队,脑海中纷纷涌起一个念头—— 此一去,这些人便与他们彻底不同了。 陆尧按照会试名次排名第一,便坐在最前头的车厢内。 他闭着眼,呼吸均匀,显然是在睡觉。 秦川抱臂坐在他对面,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因为大祭司说过要他睡够时辰,所以陆尧今日起早后,便争分夺秒地想要再多睡一会。 秦川还以为他就是说说,却不想对方竟真睡得着。 不过秦川并不怎么意外,什么离谱的事情发生在陆尧身上都可以理解,毕竟对方是为了试验人能多久不正常睡觉,而真的好几个月不睡觉的狠人。 不知今日殿试,对方表现如何。 秦川朝车外看了眼,勾唇。 好在这宫里他熟悉,也提前叫秦朝阳帮他在奉天殿的宫人中留了个位置。 于是待到学子们下了车架之后,秦川就身形一晃,入了宫去。 并从后殿进了奉天殿,换了衣裳后就跟着其他宫人一起,堂而皇之地走入大殿,站到了大殿一侧的阴影中。 他站的位置刚刚好,没有柱子遮挡,可以一眼看清殿中场面。 百官们已经与高坐上的皇帝见了礼,退至各自的位置前站定,却并未坐下。 洪福公公站在高处,扬声道:“亲王入殿!” 言罢,殿外也有了转达声。 随即便有八道身影先后入殿,绕过大殿中央的桌椅,一路到了最前头,躬身朝皇帝见礼。 百里鸿嫩生生的嗓音叫了起,八位亲王便起身。 “坐吧。”百里鸿又道。 众人齐齐谢恩,而后藩王们才都落座,与他们同排的楚九辩也同时落座,之后才是百官依次坐下来。 楚九辩的位置就在靠近秦枭的这一侧,因而他一抬眼,便与秦枭对上视线。 二人四目相对,又移开。 虽都没刻意表现出什么,但有心人却一眼就瞧出他们之间那微妙的感觉来。 而这有心人,除了隐在暗处看热闹的秦川之外,便是那距离楚九辩最近的剑南王百里海,以及隔了一个安淮王之后的定北王百里御。 百里海此人,自从第一次在这早朝之上见过楚九辩开始,那点小心思就压制不住了。 他甚至时常找些理由进宫找太皇太后,美其名曰是陪伴祖母,但其实他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宫中靠近前朝的地方晃悠。 好几次,他都如愿碰上了从瑶台居出来的楚九辩。 不过楚九辩次次都很是疏离,一个笑模样都没有。 然而他越是如此,百里海就越是想看他露出其他表情,便是恼怒,也显得鲜活,也能叫楚九辩看着不再那般像是神明。 可事与愿违,剑南王觉得自己这个人,根本就激不起神明的一点心神涟漪。 他不甘心。 几次三番地想再亲近些。 可他却惊闻楚九辩竟许久不曾回瑶台居住,反而一直住在养心殿,且出入总与秦枭相伴。 再加上京中盛传的“情劫”之类的传言,百里海几乎可以肯定楚九辩与秦枭已经有了不一般的关系。 如今再次来到了这大殿之上,百里海本还因为能与楚九辩坐在一处而觉得心脏酥麻,可此刻他却又发现了对方与秦枭之间那暧昧的氛围。 当局者迷,那种感觉他们自己或许并不知道,但旁观者清。 百里海垂眼,掩下眸底的暗色。 凭什么是秦枭? 他凭什么能得到神明的眷顾?凭什么能占有神明! 百里海知道自己对楚九辩并非什么喜欢,更不可能是爱。 他只是太喜欢楚九辩的脸。 而且征服一位神明,光是想想就让他浑身颤栗。 秦枭能做到的事,他也可以,他一定要得到楚九辩! 与他的想法不同,定北王百里御坐在位置上,视线饶有兴致地扫过楚九辩与秦枭,又收回去。 此二人竟真如传言那般。 此前几次见到他们,百里御都特意观察过,却并未看出什么。 今日却很是不同。 就好似此前秦枭与楚九辩这两人之间还没发生什么,是还能克制情绪的关系,但现在这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才叫那般暧昧藏都藏不住。 是什么呢? 圆了房吗? 百里御眼前又浮现出青年挺拔的身影,以及那头漂亮的银发。 神明竟能与凡人苟且。 这可真是让人好奇极了。 秦枭淡漠的视线扫过台下这几位藩王,最后只在百里海和百里御身上多看了几眼。 坐在他们二人中间的安淮王百里明,本就胆小,此刻更是头都不敢抬,浑身僵硬,还以为宁王是看他不顺眼。 连他都能感受到秦枭明显的注视,更遑论百里海和百里御了。 百里海抬眼与秦枭对视一眼,就又垂下来,面上带着惊慌,好似被吓着了似的。 但他那双阴沉的双眼,却丝毫瞧不出一点恐惧之色。 百里御则含笑看着秦枭,不闪不避。 学子们还没到,因而殿内此刻有些静谧,所有人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不同的人。 就在这般情形下,秦枭忽然开口道:“定北王方才在想什么?” 楚九辩一顿,抬眸看他。 其他人自然也被他这句话吸引了注意,若有似无的视线投射过来。 百里御没想到秦枭竟会直接问出来,明显愣了下。 “不好说吗?”秦枭勾唇,又看向百里海道,“想来与剑南王心中所想一致。” 百里海凝眉,面上那无助的神情也扭曲了一瞬。 秦枭面上带着笑,可那视线落在谁身上,谁便能清晰感受到一股张扬的杀意。 “宁王说的什么话?”百里御重新挂起笑,“本王怎么听不懂?” 秦枭就看向百里海:“你呢?” 百里海阴沉的双眸看着他,扯了下唇,说:“本王也不知” “既如此就该去找个太医看看,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秦枭声音淡淡,视线掠过二人,“顺便再把眼珠子摘了,免得成日里惦记些不该惦记的。” 百里海咬紧牙关,可到底也只是挤出一抹笑,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御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枭。 宁王怎么会说如此粗鄙的话? 其余藩王也都被震了震,反倒是文武百官见怪不怪。 秦枭如此混不吝也不是第一回了,习惯就好。 “你——”百里御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正想说些什么,就被秦枭一声“陛下”打断,一点礼貌都没有。 “陛下。”秦枭说:“学子们到了。” 百里鸿不知道舅舅怎么忽然和那两位亲王说起这些,但他无条件站在舅舅这一边,看那两人面色难看,小朋友就差挥着小手给舅舅鼓劲儿了。 如今秦枭一开口,百里鸿就知道这是舅舅故意噎那两人,不叫他们反驳。 这种吵架吵一半,对手骂了个痛快,自己还没开口就被噎住的感觉,绝对很憋屈。 于是百里鸿当即道:“那便传学子们进殿吧。” 洪福勾唇,扬声道:“宣国子监学子进殿!” 眼下第一场科举,大家还没习惯“秀才、举人”等等称呼,因而洪福称的还是“学子”。 话落,刚刚行至殿外的学子们,便当即捋了衣袍,排成五列十三行的队伍,从殿外走进来。 一众身着天青色衣衫的学子踏进门来,众人纷纷侧目,而后视线便都有些移不开。 倒不是因为这些人都长得好,而是因为他们的精气神都格外不同。 那挺胸抬头,双眼含光的模样,就好像一簇簇烧起的火焰。 不少大臣都有瞬间恍惚,这般模样,好似与他们年少时刚入官场时一样,满腔热情和抱负。 可岁月荏苒,他们早在这权势的浪涛中沉浮,忘了初心。 也有人面色深沉。 他们其实并未看过原版的科举答卷,但也听过大大小小的消息,知道这些学子确实有本事,但他们也并不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可现在,看着这些本该身在穷乡僻壤蹉跎一生的学子,以如此精神样貌出现,不少人都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危机感。 端看这些人殿试表现如何了。 便是那坐在前头的六部尚书和侍郎,瞧着这些人也都心情各异。 他们都知道楚九辩设置这个殿试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彰显这些学子的才华,借此机会替这些学子扬名。 如此,待到之后朝中有什么位置缺人,这些学子便能理所当然地顶上来。 只是不知这用科举手段选上来的学子,到底有几个得用的。 藩王们也各有心思。 科举出现后,他们就同世家一样扩大了招收人才的途径和数量,从本来报名科举的人里挖走了许多。 如今站到这里的,可以说都是他们挑剩下的。 当然,也有些不愿与藩王世家扯上关系的,比如谈、严两位大儒。 今日他们更关注,自然也是这两人。 楚九辩看着这些学子,却没什么复杂的想法。 这就是他们之后要培养的人才了,瞧这一个个的,不说年轻的陆尧和谈雨竹等人,便是年岁大些的谈济几人,也都瞧着年轻了许多,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众学子以排名靠前的陆尧、谈雨竹与张二等五人为首,一路行至最前方的位置,躬身朝上首的皇帝见礼。 楚九辩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看到秦枭正也看着学子们。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秦枭便朝他看过来,可楚九辩竟下意识避开,没看他。 楚九辩很清楚方才秦枭为何会忽然发作,找剑南王与定北王的茬。 但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知道该如何看待秦枭。 然而他这般时不时的别扭和疏离,以及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对秦枭的亲近,甚至偶尔放任男人对自己做些越界举动的行为,其实在外人看来就是若即若离,好似是在耍秦枭玩。 秦枭望着青年微微绷紧的下颌,指尖轻轻敲了敲座椅扶手。 皇位之上,百里鸿叫了平身。 众学子便礼仪姿态极好地起身,便是有人手都因为紧张激动而在抖,可表现出来的模样仍然是镇定的,是完美无缺的。 这都是此前他们在青云楼中的,从那些侍奉的宫人身上学来的规矩。 他们中许多人不知朝中局势,但这么长时间互相聊天交流,自然也知道了些内情。 比如皇帝与宁王,还有仙人转世的楚太傅是“皇权党”,他们与把控朝堂的世家党,以及地方上的藩王实力,三方对垒。 皇帝开科举,为的就是培养他们这些学子去替换朝堂上的世家权贵。 他们中有些人知道其中凶险,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且此前都已经拒绝过藩王和世家的招揽,自然就是想要为皇帝、为大宁效力。 而更多的人则根本不知其中凶险,但却已经天然地偏向了给他们创造改变命运机会的皇帝,便也想要表现得更好些,不给皇帝丢人。 学子们纷纷落座,殿试便算是开始了。 只见隐在暗处的宫人们鱼贯而出,手中捧着崭新的笔墨纸砚,放到诸位学子面前的桌上。 当然,得到这文房四宝的只有经义、算学、刑狱、工学与女医五个科目的学子。 前三个不用说,都需要正常答题,也必须要懂文墨,更要会写字。 百里鸿手里早就准备好了,殿试第一轮时,需要这三门科目的学子回答的问题。 此刻他将三张字条从袖间拿出来递给洪福,洪福便拿着字条高声唱读其中内容。 算学题的内容,是以河西郡为例,提供了一块农田的具体数据,叫学子们算出需要缴纳的税,以及将这块地分成几份才公平,按照大宁律,这么多的田地该属于多少人口等等。 刑狱题,则是一段真实案例和一段虚拟案例。 真实案例便是说,有两位富家子弟在朝廷命令禁止使用曼陀罗,可他们却还是用了,还大言不惭说无人能治得了他们等等,如此,该如何判? 虚拟案例大概就是说一位位高权重者常年贪污受贿,但他对朝廷也确实有些贡献,可他又残害忠良,证据又隐藏地极好没被发现,该如何判? 如此两道题念出来,殿内绝大多数人都变了脸色。 那算学题名为算税目,其实是直指世家兼并土地、隐瞒税赋之事。 而那刑狱题,直接又把萧家和陆家的脸面拿出来踩踏,而后又以“位高权重者”指代,说他们贪污受贿之事。 这都是秦枭与楚九辩的明示,他们是要告诉所有人,他们就要开始清算总账了。 洪福继续,念了经义题目。 这题目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就是叫学子们想一想要如何提高大宁百姓的生活水平,要求是主要从经济方面来说。 大宁经济可以说是一个格外矛盾的发展。 重农抑商,但世家权贵、各地豪族,乃至于皇室,都在做生意,商人的地位低下,但他们的生意却没受到影响。 甚至大宁的宵禁都很晚,京中甚至还开放了早市和夜市。 因而大宁的商品经济其实是发展的不错的,只是还未形成一定的模式,一切就都显得很混乱。 经义科目的学子们这一路考上来,其实都知道这“策论”该如何去写了。 他们细细思考,便知道这题目到底问的是什么,不多时便纷纷落笔开始整理思路。 这三门需要纸笔的科目都已经开始答题。 洪福又读了工学科目的考试内容——要他们改良耕地用的犁,或者画出一座可以建成且稳固的大型桥梁,需要横跨运河的那种。 二选一即可。 念罢,已经有宫人抬了大宁现在常用的犁放到殿中,需要的学子可以过去细细查看。 工学的学子共十人,但其中读过书的只有包括严瑞在内的两人,剩下八人只是会写字罢了,之所以给他们纸,是为了让他们画设计图。 眼下这些学子便有的去研究犁,有的已经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个个眉心紧蹙。 三位女医也都识字,不然也不可能学得会医书。 楚九辩念及她们的水平到底不算太高,便只考她们辨认十种较为小众的草药,而后又请了三位嬷嬷出来,请女医给她们把脉,瞧出她们的病症,再对症下药开方子。 以上都是需要用到纸笔的科目。 剩下十三位女红科目的学子们,得到的就是崭新的南疆绸缎庄的丝帕,以及丰富的针线。 又提供了几张图纸,需要学子们在规定时间内绣出图中某个花样即可,唯一的要求,是她们要对花样进行改造,加入自己的创造。 最后的农学学子共十人,都是地里出来的庄稼汉。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的都不愿冒险,因而这农学学子们竟都是青壮年,捂了一个冬天倒是比此前白了些,但还是一个个瞧着就皮肤黝黑,健康又精神。 因为不识字,所以他们这一路考上来,都是考官口头问关于农学的知识,他们就口头回答,再有专门的人在一旁记录他们说的话,最后呈到楚九辩手里。 眼下,依旧是需要人问,他们才能口头作答。 而此次问他们问题的,不是考官,也不是皇帝,而是楚九辩。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没写到小陆出场[无奈] 第84章 殿前问答 殿内炉火烧得旺。 楚九辩身着一身绛紫色官袍,从一众身着亲王朝服的亲王之间起身,抬步行至大殿中央,向上迈了一个台阶,与秦枭共处在同一处平台之上。 楚九辩转身,看向台下一众学子。 所有科目的学子们都已经开始作答,只有农学的学子们还安静坐在位置上,微微垂眸,不敢抬眼多看。 第一排位置上就有一位农学学子,还是本次总排名中排行第三的那位张二。 这些学子们的信息早就送到了宫里,所以楚九辩对这些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比如这个张二,此人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家中甚至可以算得上贫困。 但他确实是种地的一把好手,每年属他们家的地产量最高,可他们之所以还要饿肚子,便是因为家中田产在他父辈时期,就被当地县城里一姓“邱”的豪绅霸占了一大半,只剩了三、四亩地在他们手里。 事情起因便是张二的父亲趁着农闲,去这邱老爷家里做短工。 邱老爷知道张家人种地好,且他们手里的地也肥沃,每年都能种出最多最好的粮食,便动了歪心思。 他仗着张二父亲不识字,以“短工合同”为名,骗对方在好几个不同的文书上盖了手印。 那些文书就是说明张家是自愿把田地给了邱老爷,还要以极为低廉的工钱,为邱老爷种地。 种的便是曾经张家的那些地。 第一年的时候,张二父亲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勤勤恳恳带着家人种地。 可收完粮食之后,邱老爷忽然带了一众护院和多架驴车过来,强行将张家大半的粮食都收走了。 村里人不敢招惹邱家,可张家族长也能任由自家人被这样欺负,就在邱老板离开之后,带着张二的父亲和祖父,以及另外几位有点地位本事的族老一起去了县城。 众人去了府衙,击鼓鸣冤。 张二的父亲被打了二十大板,众人才能面见县令陈情。 县令就叫了邱老爷过来,两方人在堂上各自诉说事情经过。 邱老爷手中有张二父亲盖了手印的文书合同,明明白白写了这地就是张家主动送给邱老爷的,也自愿以低廉的工钱为他长期种地。 所以眼下,邱老爷最多算是拖欠了张家的工钱。 那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县令便是想帮张家都没办法,更何况这县令本也与邱老爷沆瀣一气,这件事便被轻轻掀过,只叫邱老爷将工钱结给张家。 几十文钱的工钱,邱老爷随手就给了。 于是最后,张家便只得了这几十文钱,以及二十大板。 所谓公道,所谓律法,在当地豪绅权贵眼里什么都不是。 这不是第一例,更不是最后一例,大宁各地的豪绅地主,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 普通百姓求助无门,只能一日日被压榨。 如张二这般的还好些,他争气能干。 短短十几年,他带着自己大哥一起,靠着种地和做短工,再时不时进山打猎,不仅把原本剩下的三、四亩地扩大到了如今的七亩,还能在朝廷举办科举之后,毅然卖了三亩地,凑了些银钱,开始了自己的科考之路。 前段时日,他考中的消息传到县里的时候,那已经年迈的县令和邱老爷都慌了神。 可他们也不敢再对他做什么,毕竟在此前第一轮科考开始的时候,就有宫里的人过来警告过,不准任何人动这些学子,否则杀无赦。 他们在地方上横行霸道,但面对宫里来的人,自然是大气不敢出,只能暗暗乞求自己曾经欺凌过的人不要考上。 但越怕什么就来什么,这张二不就走出来了吗? 那县令与邱老爷,楚九辩都没叫人处理。 这种事情,自然是交给张二亲自去做才算是报了仇。 而今日殿试之上,楚九辩要问这些农学学子的问题,自然也绕不开这两样。 一样是“地”,一样是“民”。 “请诸位农学学子上前来。”楚九辩面上没什么表情,显得疏离高冷,但他语气却比平日里温和些。 学子们第一次见到楚九辩,知道他就是提出要科举的楚太傅,心中自是敬仰。 十几人都走上前,在距离楚九辩几米远的位置站定,全都垂着眼,不敢看人。 在他们身后,便是六十五张桌椅,以及其他正在作答的学子们。 殿试本就有皇帝和高官问问题的流程,所以众人心里都有准备,私下里也都联系过。 农学学子们这一路考试都是以“问答”形式走上来,自是更熟悉这个环节,眼下第一批上前作答,虽心里确实慌乱紧张,面上倒还表现的不错。 殿中除学子们外,其余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十几位精壮的农家汉子身上。 他们便是穿着得体的衣衫,也不像高官权贵,甚至不像那些武将。他们粗糙的皮肤和微黄的发丝,是一眼能看得出的土气和风霜。 这就是底层百姓。 楚九辩道:“这一轮考核,本官只问你们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你们觉得什么是民?” “第二个问题,什么是地?” 他没用那文绉绉的问法,说的通俗易懂。 学子们完全听得懂,只是却心中斟酌,觉得太傅大人要的定不是最简单的回答。 张二也凝眉思索。 这一路考上来,考官们问的问题都是关于如何种地,如何除病害等等,但也问过一些例如“如果你们的地被人恶意侵占,该怎么做”这样的附加题。 附加题分值不高,但张二却从中摸出了一些门道。 他觉得,太傅大人或许从一开始就在暗示他们这些农学学子,要他们去思考田地之事,思考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与那些豪绅地主的关系。 如今听太傅大人问的这两个问题,他便确定了心中想法。 而对于这两个问题,他心里也早有章程,不过结合着此前经义与算学、刑狱几科的问题,他觉得自己要回答得更多一些才是。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思考,之后便可以作答。”楚九辩道。 学子们纷纷应是。 一炷香的时间,殿中静谧无声,只偶尔有些衣料摩擦声,或者磨墨与翻动纸页的声音。 楚九辩就站在原地,视线居高临下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今日殿试,他要的不只是给学子们扬名,他还要告诉这些世家权贵和藩王们,如今在位的可不是无能无为的成宗和英宗,百里鸿和秦枭也不再如初初登基时那般孤立无援。 他们眼下完全有能力,有资本去与这些人为敌。 他们就是要逼一逼这些权贵和藩王,逼他们互相联系,逼他们行动,匆忙之下,才会有更多漏洞,有更多马脚露出来。 当然,若是他们真的能举兵谋反,那才是正和楚九辩的意。 秦枭从椅子上起身,抬步朝楚九辩的方向走了一步,但却没靠近。 两人就隔着将近三米远的位置站定,同样的绛紫色官袍,一个威严冷肃,一个疏离淡漠。 在他们之后两个台阶之上,百里鸿乖巧端坐在龙椅之上,一双澄亮的双眼望着台下众人。 户部尚书苏盛抬眼,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那日清早,细雨连绵。 宫门缓缓开启后,御林军的长刀便手起刀落,两颗世家子弟的头颅滚落在地。 在那挥散不去的血腥味中,他与百官站在奉天殿外的长阶之下,仰头看到的,便是如此刻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面。 只不同的是,那一次楚九辩与秦枭是带着小皇帝一起,展露了些许锋芒,亦是对他们这些权贵世家的第一次正式宣战。 而这一次,楚九辩他们是准备开始动手了。 吏部尚书萧怀冠浑浊的视线扫过前方台阶之上的两人,又缓缓收回。 混沌的脑子难得清醒一瞬。 他想起了最初时家主萧曜与他的对话,对方拼了半条命戒了曼陀罗的瘾,告诉他这东西有多毒。 可萧怀冠并不在意,他觉得自己本也没几日活头,吃过这东西之后身体却格外精神,比此前那般老态龙钟好多了。 然而现在 他看向那身着亲王朝服的剑南王,少年人脊背挺拔,可却瘦弱,比起一旁的安淮王还不如。 如此瘦弱的肩膀,如何撑起萧家的未来? 又如何撑得起这整个大宁? 萧怀冠又缓缓看向那些年轻的学子,有些恍惚。 他好似从那些人里,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彼时的他也这般意气风发,在朝堂上与年轻的王致远针锋相对。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与王致远仍然不对付,仍然想把对方按死,可他们的初衷却早就变了。 也不对。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与这些学子不同。 他们口中念着百姓,念着家国,可心里眼里,其实只有自己,只有他们身后的家族与荣耀。 喉结滚动,胸口处酥酥麻麻的感觉缓缓涌上来。 这是又想了。 萧怀冠再也没精力去思考其他,而是悄悄从袖间拿出一颗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塞入唇间。 奇异的味道弥漫开,他闭上眼,缓缓吐了口气。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说快也快,待到天际第一缕晨曦洒入大殿,一农学学子便上前半步,躬身道:“回陛下、回太傅大人,学生可以作答了。” 静谧的大殿因此又有了声响。 楚九辩颔首:“请说。” 那学子的确是做好了准备,开口时很流畅:“学生出身乡野,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学生知道,这大宁千千万万的人都是大宁的百姓,都是民。” “而百姓脚下踩着的,心中念着的,可以饱腹的粮食能生长的地方,便是地。” 这学子还有些紧张,说话的声音都微微有些抖,但他却越说越顺。 “民有高低,有好坏,这地也有好赖。好的地” 他到底还是熟悉土地,答题的重点便落在了“地”上,这一点很聪明。 他说得话都通俗易懂,虽然极力想要用一些文绉绉的词句,但说出来的话在这些权贵文人听来还是“糙”。 但他们却觉得心里有些沉甸甸,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抓不住那种感觉。 这种感觉在后面十几位学子依次作答之后,更深刻了。 这些权贵们面色严肃,望着那十几位农科学子,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他们此前都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庄稼汉。 无他,这些人遣词造句虽乱而糙,但说出来的话,都有着朴实易懂的道理。 而那些道理,他们这些人好似都没弄得太明白。 就比如最开始那位学子所言,“民有高低好坏,地也有好赖”,但地很好懂,人却不好懂。 地可以通过各种方式种植粮食,得到丰收。 人却不一定。 有权有势的人只会越来越有权有势,普通百姓再如何也很难跨越阶级。 最后,楚九辩看向一直没有开口发言的张二。 张二也适时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回大人。学生觉得‘民’便是我,‘地’便是我的根。” 楚九辩抬眉。 前头的学子们,回答的时候好似都有些受第一位学子的影响,说起来都更偏重于如何种地等等。 这对于农学学子来说,回答得其实并不偏题。 但张二这话,倒是此前并未出现过的,只是不知这位会试总排名第三的学子,会说些什么。 不知他是否领会了楚九辩此前几轮考试中,那些附加题所透露出的含义。 事实证明,张二领悟到了,且领悟得很到位。 他开口道:“学生家乡在岁安郡安长县张马村,祖祖辈辈的农民,扎根在地里,只求一个温饱便算满足。只是在学生幼年时,父亲被当地豪绅邱老板所蒙骗” 张二句句说的都是他自己,但如他最开始所说那般,他就是民,民就是他。 他说的是他自己,但说的,又何尝不是这大宁千万,与他一般挣扎求生的普通百姓? 他说地是他的根,可他的根却被人恶意砍断、霸占。 在场的几乎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 这张二不仅是在为他自己鸣不平,更是在为这世间所有困苦的百姓鸣不平,而这,正是楚九辩他们想要看到的。 他们想要借着百姓的口,开这个头,重新丈量分配土地。 而土地,不仅是百姓的根,也是所有权贵豪绅的根基之一。 若是这“根”还给了百姓,那权贵豪绅便会大伤元气。然而他们却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拒绝这个趋势,因为这是民心所向。 今日殿试之上的这番言论传播出去,百姓们就会空前一致地团结起来,只为了拿回本该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这一刻,这些权贵们也终于确认了此前心里抓不住的感觉是什么,那是一个本该深刻在脑海中的常识—— 莫要小看百姓。 所谓民心,他们此前只是嘴上说着念着,但却只是更加注重名声,试图以此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控制那些百姓去攻讦自己的政敌。 而现在,他们终于清楚地理解了先人所言的“民心所向”是什么意思。 百姓,亦可以有思想,有追求,有爱有恨,他们都是和他们这些权贵一样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奋起。 众人看向楚九辩的眼神愈发深沉复杂,隐隐还有些敬畏。 这便是神明的思想,他从未将“打击世家”的念头强加给百姓,只是一步步引导着他们主动想明白,谁是他们的敌人。 兵部尚书陆有为垂下眼,双拳紧握,心中隐隐的急迫感越发强烈。 他觉得,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 与他想法一致的人还有许多,比如那坐在最前头的几位藩王。 湖广王和东江王脸色沉肃。 他们与这些世家权贵的不同,便在于他们掌管着封地,知道百姓的力量有多强大。 可现在他们看明白了,如今皇室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已经隐隐拔高,今日殿试之上的事传出去后,百姓们会更加推崇和信任朝廷。 这对他们这些藩王可实在不利。 不能再任由朝廷笼络民心了,这般发展下去,他们就真的没有机会再染指那至高无上的帝位。 甚至就连他们现在脚下的藩王之位,也会保不住。 楚九辩和秦枭可不像是大度的人,他们不可能容忍藩王继续存在,定会想办法对他们出手。 既如此,他们也该快些谋划起来才是。 当然除了这些人外,刑部尚书邱衡的脸色却更难看一些。 张二所说的那个“邱老板”,与他同出一宗,虽早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但其实仍在九族之内。 对方所做的事,虽牵扯不上京城邱家,但若是楚九辩和秦枭借此发挥,他们邱家就会是第一个出头鸟! 被杀鸡儆猴的那一个! 本来邱家此前就已经失去了漕运的管理权,现在若是再被这件事连累,失去些别的 邱衡眉心紧蹙。 不能再等,必须要提前做好与楚九辩他们撕破脸的准备了。 张二说完了自己的事,躬身一揖道:“学生作答完毕。” 楚九辩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难看的脸色,唇角却微微上扬,道:“很好。” 农学学子们坐回去后,女红和女医那边的学子便也都交上了作品,小祥子和小玉子将这些作品放在托盘上,先拿去给楚九辩和秦枭看。 秦枭行至楚九辩身侧,二人都没商量,就心中有数,选好了大概名次后排列好顺序。 最后再由洪福将列好顺序的托盘,拿给上面的百里鸿,由他最后定夺名次。 之后工学和算学的学子也都作答完毕,也都排好了名次。 楚九辩拿到工学学子的设计图后,多看了严瑞一眼。 让他们改造现有的犁,这小孩竟然设计出了曲辕犁,这天赋实在高超。 难怪此前他与司途昭垚来往密切,看来是真的很有共同话题。 而后便是刑狱科目的学子。 这些学子们家境都不错,也都是读过书的。 其中最亮眼的便是一个名为顾方的中年男子,此人身形瘦高,留着胡须,面容清隽秀气,一瞧便是文人模样。 但他一双眼却格外黑亮,看人的时候便极有压力。 楚九辩记得此人是川西郡人,是平西王百里征封地上一个书香世家的嫡二子。 他上有兄长,下有胞弟,却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这次科举,家中人都劝他去百里征手下为官,这样对家族也是好事,但这人就偏要去京城,要堂堂正正靠自己的本事当官,为百姓做事。 家中人拦不住他,只能给他配备了一群护卫。 当时入京的时候,这人也引起了不少轰动来着。 而对方的答卷,也的确很和楚九辩和秦枭的意。 乱世用重典,如今虽不是乱世,但宵小在道,权贵横行,必须用最严苛的法度,才能让这些人安分下来。 其他学子的答卷中,面对如何处理曼陀罗案的两人,倒是都没有异议,觉得秦枭直接将人砍杀了是对的。 不过这是因为已经有了正确答案,所以为了不得罪秦枭,学子们只能这么写,但或许他们中也有人觉得这般有些过了。 而面对如何处理贪官污吏的事,其他学子们回答得都很保守。 独独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好说话的顾方,得出的结论是“法不容情,贪官污吏都该杀”。 秦枭看向众学子,问道:“顾清直何在?” 顾方闻言起身。 他的位置在倒是第三排,站起身后遥遥朝前方作揖:“学生在。” 秦枭拿着他的试卷,问道:“本王看你写了法不容情四个字,若是你家中人也犯了死罪,该当如何?” 顾方道:“秉公处理。” 随后他又道:“不过学子定会约束好家中人,不叫他们惹事生非。” 他神态肃穆,完全不像是随口说说。 秦枭抬眸扫过在场所有人,笑问:“那若是这朝中世家权贵和亲王都暗藏谋逆之心,该当如何?” 闻言众人心中都是一颤。 刚刚才想着要谋逆,秦枭就直接点出来了,他们自然有些不自然。 顾方则毫不迟疑,道:“杀无赦。” “好。”秦枭把手中试卷交给洪福,让他送去给百里鸿。 顾方这般言行,朝中众人都不由侧目。 身为大理寺卿的甄明昭,与少卿甄弗,父子二人看向顾方的眼神便更为复杂。 其实从楚九辩设置刑狱科目考核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是冲着他们大理寺或者刑部去的。 眼下这顾方,言行瞧着便激进,而且为人或许也是刚正不阿那类。 若是此后这人真的要插手刑狱之事,那他们父子俩行事就定会束手束脚。 甄弗不由看向最前头坐着的户部侍郎苏盛,也就是自己的岳父。 甄家早就与苏家绑在了一起,就看日后要何去何从了。 待到顾方也作答完毕坐下来,便只剩经义科目的考生了。 简单一个关于经济发展的问题,学子们作答很快,待到顾方坐下后,便都将试卷交了上来。 楚九辩和秦枭快速看过去,发现这些学子们的想法确实更深奥一些,也确实更能揣摩“帝心”。 他们共十五人,无一例外,全都没有只回答关于经济发展的问题。 而是将“经济”与眼下大宁上下的国情结合起来,不仅答出了要如何发展经济,更说了经济发展之后,大宁会有的变化等等。 每一个人答得都很好。 不过其中最出众的,果然还是谈济与严晋升两位大儒,还有此前排名第一第二的陆尧和谈雨竹。 两位大儒回答的细致,方法可行性也很大。 但谈雨竹的思维更活跃,同此前几轮考试一样,她的角度总是很特别。 这次所有人都在说大宁的经济形势,想着要如何在内部发展,谈雨竹却写到了如何开辟商路。 而这,与楚九辩的想法几乎是不谋而合。 “谈雨竹。”楚九辩开口,“请你再回答一个问题。” 他和秦枭不是第一次临时加问,谈雨竹也一点不意外他会叫自己。 众人只见一亭亭玉立的女子从容起身,躬身一揖道:“学生在,请大人出题。” 她嗓音清亮,背脊挺拔,面上一片从容之色,丝毫不怯场。 楚九辩问道:“若本官叫你前去东北边境,与女真部族进行通商,你会如何做?” 谈雨竹心念一动。 如今朝中局势混乱,大宁内部战争肯定会爆发。 这般情况下,边境稳定很重要,所以太傅大人并不是假设,而是真的打算要与女真通商,保持暂时的和平。 而且若是她答的好,或许这个差事就会落在她身上。 谈雨竹眼中有光亮,她只短暂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开口道:“学生会在东北边境城池组建商会,把国内的丝绸、瓷器、食物和茶叶等卖给女真,再利用这些钱购买女真人手中的皮毛、马匹和人参等物” “还有百姓,也可以在每个月的通商日里,在集市里售卖手中物品,有闲钱的还可以购买女真百姓手中的物品” “待到日后还可以设置关税,保证通商环境良好。” 谈雨竹侃侃而谈,从她的话中,似乎已经能看到东北地区繁荣发展的模样来。 而她也点到即止,并未说得过于深入,也没有将太详细的办法公之于众。 这样一来,若是楚太傅真的要她去负责这件事,也没人能与她争。 当然,还有一点她没说,但楚九辩和秦枭,以及这朝中很多人都清楚。 如今女真部族还未完全统一,说是一盘散沙都不为过。 这个时候,大宁与其通商,不仅能发展边境经济,还能加速融合。 大宁的人和文化,都会慢慢渗透到女真,使其汉化。 如此发展下去,女真部族便会对大宁产生亲近之感,到时候大宁便可以不废一兵一卒,将其纳入自己的版图。 明白这一点的权贵们,心中越发惊叹于这些学子们的能力。 尤其这还是一位女子,竟有如此宏大的观念与见解,比起他们家中一些顽劣的少爷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便是那些本以自己的学识引以为傲的官员,此刻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也觉得双颊发热。 若是他们来回答这个问题,或许根本比不得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倒是某些藩王心里却有了计较。 女真部族倒确实是个此前被他们忽略的势力,对方位居东北,被北直隶拦着,这些藩王们平日里确实很难去接触他们。 但若是女真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东北军如此前的西北军那般“无能无用”,那距离最近的北直隶或许只能再次派秦枭出征。 届时京中可就空了。 此前秦枭亲征去西北,藩王们与世家都没想着对京城动手,只想除掉秦枭,这才错失了一次京城空虚的机会。 可再有一次,不管秦枭会不会再次大胜归来,他们都可以先对空虚的京城用兵。 外有藩王军队,内有世家做内应,那楚九辩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除了他们所有人,能保下百里鸿的命都算他厉害。 湖广王百里岳眸色深沉,朝身侧的东江王百里赫看了眼。 二人四目相对,又双双移开。 素来不对付的兄弟俩,好似在这一刻达成了何种共识。 楚九辩和秦枭站在高台之上,自是将这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果然有反应了。 但这可不是结束。 楚九辩看向始终安静坐在位置上的少年,道:“陆子澄。” 陆尧早有心理准备,起身一揖:“学生在。” “本官见你试卷之上,谈及大宁国策,却并未细言。”楚九辩道,“想来是时间与纸页不够,不过本官很是好奇你有什么想法,便请细说一二。” 陆尧的卷子上洋洋洒洒一篇策论。 楚九辩叫他答经济,他却不是只答经济,而是从经济引申出来许多方面需要解决的问题,将这些问题融会贯通。 比如他从经济引申到民生,从民生引申到土地,再从土地引申到税收政策,又从税收谈及世家,谈及朝堂吏治,谈及愚民政策和科举的改变,最后又说起教育和国策等等。 可以说从政治、经济、文化和科技等等方面,均有涉猎。 只是碍于篇幅和时间有限,他才将这些写的简略,但便是如此,已经可以窥见其心中沟壑。 便是楚九辩早知他的本事,也觉得震撼。 这般宏观而先进的思维,若不是楚九辩见过后世繁华,看过历史兴衰,根本也想不到这么齐全。 陆尧此人,生有大才。 若是放在其他什么地方,对方便是那妥妥的主角,足以改变整个朝代发展历程的主角! 楚九辩都如此震撼,更别说对陆尧的本事并不太清楚的秦枭。 秦枭看着试卷,眉心轻蹙,把通篇策论又读了一遍。 文采辞藻精炼,内容丰富,是可以反复品读无数遍的一篇策论,若是这篇文章发表出去,可以想象天下文人该有如何反应。 便是这朝中众臣,也都清楚地意识到,楚九辩和秦枭这次科举,是引来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但秦枭震惊的地方其实并不全在于陆尧的脑子,而是在于这策论中谈到的许多观点和发展思路,都与楚九辩曾断断续续与他说过的如出一辙! 科举的公平性是楚九辩最在意的东西,所以秦枭并不觉得是楚九辩给陆尧透过题。 他只是在震撼陆尧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解的同时,更加觉出楚九辩的特别来。 不为别的,只为楚九辩曾经言语间所描述的东西,比起陆尧这策论中所述,更加丰富,也更先进。 虽然楚九辩总说自己那些独到的想法和见解,都是在仙界见过的例子。 但楚九辩能将这些与大宁的国情相结合,为大宁制定出一条完美的发展路线,这一点,便是他最强大的地方。 秦枭将策论试卷交给洪福,让他转交给百里鸿。 百里鸿此前看过陆尧的会试考卷,当时就觉得这人写的太好了。 如今接到策论后,他忙就打算看。 但下方陆尧已经开始回答先生的问题,百里鸿便也顾不得看卷子,忙先竖着耳朵听陆尧准备说什么。 陆尧在写策论的时候就打好了腹稿,因为他知道楚九辩一定会叫他。 而他也必须要在今日表现出自己的实力,不仅是为了扬名,日后好入朝为官,也不止为了给这些权贵藩王以震慑,更为了叫自己的言论影响大宁千千万万的百姓。 所以他需要的不是委婉行事,而是要剑尖直指这些权贵藩王。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开口道:“大宁经济发展上下矛盾,学生以为这般情况乃田地赋税之故,更乃世家兼并土地之祸!” 第85章 打马游街 陆尧这一句话,就令本就安静的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无数视线全部落在他身上,但陆尧恍若未觉,始终站得笔直,眼睫微垂。 其中最为不可置信的,其实是兵部尚书陆有为。 他此前宴请陆尧,对方在宴上谦和有礼,瞧着乖巧懂事,且明白了是不排斥,甚至是有些亲近他们陆家。 可如今这算什么? 这人开口就说“世家之祸”? 陆有为定定看着那少年,面色冷然。 若他到现在还看不出陆尧其实心中偏向朝廷,对陆家只是敷衍客套的话,那他就没必要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了。 他不由回想起宴席上的种种,越是回忆,他便越是心惊。 陆尧此人,心中城府沟壑实在难以估量。 对方从始至终都未说过要与陆家交好的话,而是处处引导,叫他们顺理成章地往那处想。 怪才!鬼才! 陆有为心情实在复杂。 既觉得被人耍了很丢脸,又想着若陆尧能与陆家站到一处就太好了。 如此人才,他实在想要。 秦枭视线扫过殿内众人,唇角牵起抹似有若无的笑。 楚九辩面色不变,看着陆尧,未发一言。 陆尧继续开口道:“如方才农学学子张二所述,豪绅地主侵占土地的事情屡有发生,世家权贵手中的田地资产最初也多来自于此。” “这些人勾结当地官吏,篡改户籍地籍,并使计改换土地等级,将上等田亩写作下等田,以手中的下等田换取百姓的上等田。甚至直接在每年的赋税籍册中作假,将自己本该缴纳的赋税分摊给县里百姓,使百姓缴纳不该缴纳的税,自己则借此逃税。” 这些都是世家豪绅惯用的手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这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将其摊开,不留一丝余地。 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 便是已经投靠了朝廷的礼部尚书王致远,也闭上眼,无声地吐出口气。 王家身为世家大族,手中田地更是难以估量。 而这些田地,名义上都是从百姓手中合理买卖,但其中有多少隐秘,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如今陆尧当朝说这些,定然也不是因为他年纪小,不懂官场上的门道。 相反的,他其实很懂。 他知道自己是朝廷的人,是楚九辩和秦枭的门生,是百里鸿的臣子,他此刻所说的这些,其实都是揣度了上意的结果。 上头的人想要对世家出手,那他就做那把剑。 此时此刻,所有人看向陆尧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如此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此刻展现出来的才智与胆魄,绝非常人所比。 定北王百里御微微偏头看去,视线扫过少年上下,最终落回到对方脸上。 少年人长了张很标志的脸,还有未完全消下去的脸颊肉。 但对方表现出来的气度,可绝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 百里御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唇角微扬。 有意思。 这京中,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远处,湖广王百里岳也打量着陆尧,面上隐有惋惜之色。 如此才子,又小小年纪,不知今后会有怎样的成就。 这般人物,怎么竟也落了秦枭和楚九辩之手?若是能为他所用 唉,太可惜了。 如那位安无疾安总军一样,这般人才,在别人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能除掉,还是要想办法除掉的好。 谈雨竹就坐在陆尧身侧的位置上,她余光中能瞥见少年与自己一样的天青色衣摆。 陆尧此人,果真当得起会试第一名的成绩。 清亮的嗓音在殿中回响,众人听得陆尧继续道:“土地是民之根本,国之根本。因此学生以为,这土地该要重新清丈,记录新的户籍地籍。” “清丈期间,隐匿田产者自行上报,可不予追究。若继续隐瞒不报,则按大宁律罚处田地资产的三倍。” “此后再通过‘均田限田’之策,按照规定数量将被世家豪绅侵占的土地分配给百姓,保证耕者有其田。” “还可以规定世家占有田地的数量上限,超出部分由朝廷购买收回,再低价售卖给百姓。” 这是直接针对了世家的根基,朝中众臣几乎想要立刻起身高呼“臣有异议”。 可这是殿试,又不是早朝,陆尧也只是以学子的身份答题阐述观点而已,他们总不能这时候站起来反对,这不仅显得他们小肚鸡肠,还不占理。 毕竟陆尧只是说说,秦枭和楚九辩可没说就要这么做,他们如此着急,可不就是对号入座,坐实了自家隐匿田产的事实吗? 于是,众人只能憋屈地听着陆尧继续侃侃而谈。 “土地清丈完毕之后,学生以为这赋税制度也该有多变化。”陆尧道,“朝廷可将此前按人丁收税的方法改变为按土地和资产征税,多田多缴,少田少缴,无田不缴” 楚九辩眸光一亮。 摊丁入亩。 眼下地方上有许多百姓,手中没有那么多田地,却有足够多的人口,所以缴纳的赋税便多。 世家权贵家中人多地更多,他们还会隐藏人口数量,缴纳的税便更少。 但这“摊丁入亩”实行下去,这些占有大量土地的世家权贵,就没办法再通过隐藏人口数量逃税,因为是按照他们所占有的土地收的税,所以无论人多人少,土地的税款他们都没办法少缴。 陆尧这一前一后关于土地和税赋的言论若真的实行下去,那世家豪绅不仅会失去大量土地,还要增加许多赋税。 虽说京中这些高门世家,尤其是四大世家,都已经有了其他的营收方式,但土地和税赋依旧是他们的根基。 若这些想法真的付诸实践,那便是四大世家,也够喝一壶的。 “此外,学生以为地方上会出现这些乱象,便是因为地方官员不顾百姓死活,一心与当地豪绅世家勾结之过。所以朝廷还应当改革地方吏治。” 陆尧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说完如何打击世家经济基础之后,就立刻又转到了地方官身上。 如今地方上的官员们都是就近任职,在自己的祖地当官,与当地的豪绅地主本就有所牵扯联系,这也是百姓求助无门的原因。 而这些官员们其实多多少少都与朝中这几大世家有所关联,门生故吏,甚至有的直接就是亲戚。 像此前张二所言那位侵占他田地的“邱老板”,便是邱家人。 而当地的县令亦是当地豪族出身,与邱家人沆瀣一气。 陆尧便道:“学生以为地方官的任命,该全部由朝廷吏部认命,如郡守郡丞等封疆大吏,更该由陛下亲自任免。” 如今地方上如县令县丞之类的官员,大多都是地方郡城上报人选,吏部批红即可。 其中往来打点,买卖官职,都是盈利手段。 此前被流放的前吏部侍郎赵谦和,便是以此牟利。 因此,地方官才有那么多尸位素餐之辈,才能养活那么多的贪官污吏。 陆尧这方法,可算是直接断了各郡县官员的贪污售官之路。 虽说这样会给吏部更大的权柄,但如今吏部有楚九辩,萧怀冠又糊涂了,所以在短时间内,吏部的权柄再大一些也无妨。 而封疆大吏直接由皇帝认命,便可进一步提高百里鸿的权利,也能叫这些朝廷大员更亲近皇帝,加强皇帝对地方的控制。 “此外,地方官员不得在原籍地任职,且每一任官员都要有固定的任期,或三年或五年,免得地方官员与当地豪族产生过多牵扯。”陆尧又道。 楚九辩忍不住偏头看向秦枭,对上男人的视线后,他就轻眨了下眼,又重新看向陆尧。 秦枭就无声地牵唇笑了。 陆尧眼下说的这些,他们二人前几日也才聊过。 他们二人觉得有这般大才收入麾下神清气爽,其他人却都听麻了。 这个陆尧到底还有多少要说的? 他是必须把他们这些世家豪族都打压到地底才罢休是不是? 隐在暗处的秦川遥遥望着那殿中侃侃而谈的少年,眸色深沉而复杂。 朝夕相处这么久,他早知陆尧的本事。 可今日对方的表现,却还是叫他出乎意料。 陆尧说的口干,抿了下唇,又咽了咽喉咙,显出一瞬与平日一般的呆样。 秦川抬眉,无声地笑了下。 而陆尧仍在继续,将自己对于如何打压世家的方法说得一清二楚,但他便是明明白白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朝中这些人,他们也没办法反抗。 因为陆尧说得这些,都只需一纸圣旨就能发布政令。 不过这些权贵也没有太过慌张,政令发布是一回事,能不能推行下去却是一回事。 除非秦枭和楚九辩,或者这个陆尧一个个跑遍所有地方,亲自丈量土地,登记造册。 可他们就三个人,别说秦枭和楚九辩不能离京,便是他们都出去了,就他们三人也不可能完成这般任务。 只是众人没想到的是,不多久,关于“清丈土地,改革土地税”的政令就真的发布了下去。 且完全推行了下去,甚至可以说得上顺利。 而这一切之所以能如此顺利,靠的是秦枭手下的将士,这些人在秦家军被拆分后,就分到了全国各地。 但秦太尉此人可不是一个吃亏的主,他当初能答应拆分秦家军,除了要让英宗皇帝安心之外,便是为了今日这一出。 他手下分派出去的许多军士,早就不知不觉间渗入到了各郡各县,掌握了当地的部分城防军。 更有那些位及郡尉的,如此前给张二和谈雨竹报信送匾额的那两位郡尉,以及跟随秦枭前去西北打塞国的胡方将军,都手握重兵。 楚九辩还命人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在百姓之间传播“朝廷要把土地从世家豪绅手中夺回来还给百姓”的消息,还说以后按照土地缴税等等,使得百姓空前团结起来,维护朝廷政令。 因而在那些武装势力的加持下,加上百姓们的集结,这政令还真就推行了下去。 朝廷派下去清丈土地的人,除了国子监的算学学子之外,便是户部侍郎王朋义所挑选出来可用的户部官员。 户部如今已经隐隐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尚书苏盛,以及侍郎王朋义为首,其中包括了苏家、王家以及想要效忠朝廷的官员。 另一派便是一盘散沙,包括的是与其他三个世家有着错综复杂关系的官员。 这次清丈土地,楚九辩和秦枭派出去的,便都是效忠朝廷的那一拨,但他们用的却是王朋义推荐的人,而没有问过苏盛这个尚书的意见。 这明显是在孤立苏盛,显然楚九辩他们已经对苏盛有了怀疑和芥蒂,并不觉得他是什么纯臣。 但苏盛也没办法,毕竟明面上他还是效忠皇帝的,所以就该服从于朝廷的政令。 可明眼人却也都瞧出了他如今尴尬的处境,便隐隐都明白了他或许并非什么纯臣,背后或还有其他势力。 这些都是后话,如今殿试之上,陆尧一口气说了许多。 将今后要继续开展科举,在民间兴办官学等等都说了,完全描绘了一副蒸蒸日上的大宁盛世。 楚九辩和秦枭并没有打断他。 今日陆尧的这番言论,不仅会被隐在暗处的史官全部记录下来,还会传出去,传到大宁上下所有百姓的耳朵里。 他们就是要让百姓知道,朝廷不是只有世家权贵,还有如陆尧、谈雨竹和张二等人这般,要为百姓谋福利的人。 且年后河西郡就会种植起高产的红薯,南疆也会开始种植可以保暖的棉花,上半年的丰收之后,朝廷就可以借着这个成果,把这两样作物推到其他地方,百姓们也好接受。 如此加上清丈土地之事,到了年底,百姓们便可吃饱穿暖。 百姓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对谁好。 所以朝廷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忠于朝廷,推崇皇帝。 这便是民心,这便也是名声。 如此,待日后内战突起,百姓们也会更期待朝廷获胜。 因为他们知道只有朝廷会给他们好日子,会叫他们有机会吃饱穿暖,有地可种,有学可读,有官可当。 大宁处处都是百姓,处处都是阻碍,那其他反叛的势力便会举步维艰。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之后可能发生的事,但那敏锐些的,如湖广王和定北王等几位藩王,还有苏盛、邱衡和陆有为等尚书侍郎,其实都隐隐窥探到了日后大宁会发生的变化。 也看到他们若是再无所作为,便越发难以与朝廷为敌。 众人心头沉甸甸,冷眼看着陆尧终于坐下来。 殿试共两轮,一轮技能考核,一轮便是廷对,也就是问答。 此前楚九辩与百里鸿和秦枭共准备了十道题目,但现在其实已经算是问完了。 楚九辩回身看向龙椅之上,百里鸿早就被陆尧和这些学子们“征服”了,小朋友眼睛都格外明亮。 楚九辩勾唇,知道小朋友这是也没什么想问的了,对方现在定然只想着快些下朝,他才能有时间与这些厉害的学子们聊聊天。 于是他朝着皇位躬身一揖,道:“陛下,请阅卷批名次吧。” 百里鸿当即道:“好,爱卿先稍候片刻。” 他心里早就有了章程,且刚才舅舅和先生叫洪公公送答卷上来的时候,就已经给出了大致的排名。 于是不多时,楚九辩和秦枭刚在座位上坐了不多久,圣旨便新鲜出炉了。 洪公公举着圣旨下了台阶,交到了礼部尚书王致远手中。 科举案例本该是礼部的活,但这第一回,楚九辩可要亲力亲为才行。 不过到了最后这宣读的环节,却交给了王致远,也表达了皇帝对他的重视。 王致远早就接到了宫中的消息,知道自己要宣读名次,如今拿到圣旨后恭敬谢恩,而后才行至大殿中央,面朝学子与藩王百官。 秦枭和楚九辩站起身,其余藩王和官员也都跟着起身。 众人安静肃立,王致远沉静的嗓音便在殿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景瑞二年本科殿试,取中一甲进士三人,二甲进士出身二十人,三甲同进士出身四十二人。” “一甲第一名,瑞海郡陆尧陆子澄,赐进士及第!” “一甲第二名,川西郡顾方顾持衡,赐进士及第!” “一甲第三名,八贤郡谈雨竹,赐进士及第!” 前三名毫无意外,与此前会试成绩一样。 而二甲第一名,便是农学科目的学子张二,之后是女红科目的学子元雪怡,工学科目的严瑞 待到宣读完毕后,所有人都齐齐对着皇帝跪下磕头,山呼万岁。 便是藩王们也必须如此,但就秦枭与楚九辩却只是躬身作揖。 无人觉得不对。 殿试结束,也已经到了午时,早朝便也算是结束了。 百官与藩王们都出了宫去,楚九辩则命人带着学子们去了专门清理过的后殿中用午饭。 百里鸿想与他们一起吃,但楚九辩和秦枭都没让。 皇帝就是皇帝,他可以与臣子亲近,甚至可以一道吃家宴,但那是在他足够强大,足以威慑众人的情况下,否则帝王的威严就不复存在了。 不是说这些学子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吗? 百里鸿想不太明白,但他知道舅舅和先生一定是为了他好,他现在虽然还理解不了,但以后肯定能理解。 于是他就又开开心心同舅舅和先生一同回养心殿吃饭。 冬日里天黑的早,所以待学子们吃过午饭,换好了楚九辩此前命尚衣局做出来的红底金纹的夸官礼服之后,太阳已经微微西斜。 要“夸官”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上京,但众人都不知道什么是夸官,便是朝中百官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直到宫门大开,六十五位身着朱红礼服的学子们走出来,骑上宫外由御林军们领着的六十五匹高头大马时,终于明白了一些。 安无疾领着手下人,两队人护在学子们身侧,还特意分出来六十五人跟在学子们身边,握着马匹的缰绳,若一会有马匹受惊,他们也能及时处理突发情况。 不过这些马早就训练过,性格都很温驯,对鼓乐之声也都习惯了。 所以走在队伍前面和后面的锣鼓队开始奏乐的时候,马匹们都没什么反应,学子们却有些不知所措。 走在最前头的陆尧头上戴着乌纱帽,胸前还挂了个红色的大花,整个人意气风发又喜气洋洋,但他的神情却看着有些呆,满脸无辜。 他倒是不尴尬,也其实不太知道尴尬是一种什么情绪。 他只是听话地跟着前头的锣鼓队,架马前行。 看他如此淡定,身后本来还有些不知所措的众人也都静下心来,乖乖跟着前头队伍。 百里鸿被秦枭抱着,立在皇宫高墙之上,看着队伍缓缓向远处而去。 秦枭怀里有孩子,但他其实可以兼顾楚九辩。 但楚九辩觉得不安全,就没上去,只在墙根底下抱臂站着,仰头便能瞧见舅甥两个的身影。 “哇。”小朋友抱着舅舅的脖子,指着远去的夸官队伍道,“舅舅,好热闹呀!” “嗯。”秦枭应了声。 小朋友伸着脖子看那渐渐要看不到身影的队伍,却始终没开口说想跟着去看看。 他知道宫外危险,小小的他出去就要舅舅始终照顾着,不安全。 而且他是皇帝,随意离开皇宫好像就是不对的。 秦枭侧头,便看到小朋友肉乎乎的小脸上有明显的期待,更有难言的失落。 他小小年纪,还没出过宫,更没见过外头的热闹繁华。 从出生开始,他就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高墙内。 楚九辩仰头看着小朋友,心里无端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一怔,抬手摸了下心口。 他是在心疼孩子吗? 这种情绪,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地感知过了。 “秦枭。”他开口。 男人便转头,朝墙下的人看去。 青年身着朝服,仰头看着他,眼底有清晰可见的光亮。 “一起去看看吧。”他说。 此前是没有条件带小朋友出去,但现在青天白日的,又是夸官这样的热闹场景,没道理其他人都能看,身为皇帝的百里鸿却看不了。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手中权柄日渐大了,也可以适当地让小朋友放松一下。 这不,现在他们都不需要再在宫里谨小慎微,甚至都能带着百里鸿光明正大地爬墙了,那出去玩一下午也没问题。 百里鸿眼睛一亮,倏地看向先生,又看看舅舅。 小手攥着舅舅的衣襟,百里鸿想撒娇,但又怕叫舅舅为难,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秦枭沉默片刻,说:“出去玩可以,但回来后要把今日的课业完成了。” “好!!”百里鸿点头如捣蒜,“朕可以!” 秦枭就抱着他从墙上一跃而下,落在楚九辩身前。 楚九辩多看了男人两眼。 该说不说,刚才那一幕还挺帅的。 秦枭把小朋友放到地上,抬眼就对上了青年有些暧昧的视线。 他抬眉:“好看吗?要不要本王再来两次?” 楚九辩:“不必。” 小朋友仰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两个大人。 舅舅和先生最近都怪怪的,总说一些他听得懂,但不太理解的话。 “行了,队伍都走远了。”楚九辩道,“叫人备马车吧。” 隐在暗处的暗卫闻言立刻走了一个,去寻了小玉子。 小玉子本来还在养心殿铺床,准备等陛下回来睡午觉,听说陛下要出宫,他便忙用最快的速度备好了车马,赶到了宫门处。 这宫中也就是陛下的车马可以随意行走了。 小玉子也跟着车马一路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忙对着三人行礼。 百里鸿免了他的礼,然后纠结了一下,才转头看向楚九辩和秦枭,小声道:“先生,舅舅,可以带小玉子一起出去吗?” 小玉子和他一样,从小就在宫里,都没有出去过呢。 侍奉他的嬷嬷们都有休沐日可以出宫,宫女们到了二十五岁便也可以出宫。 洪福和小祥子如今都在司礼监做事,还有瑶台居的小金子小银子,平日里也都会去司礼监帮忙,算是编外人员,所以宫外有什么事了他们也都有机会出宫。 只有小玉子不一样,他出不去。 小玉子听到陛下这话,心中一暖。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没奢望过这些。 却不想下一刻他就听到楚九辩说:“陛下想带就一起带着。” 小玉子心脏重重一跳。 真的吗?他也可以跟着陛下出宫吗! 他与陛下一般大的时候就被卖进了宫里,根本不记得宫外的世界了。 百里鸿开心地差点就在原地蹦一蹦,好在是忍住了。 “上车吧。”秦枭道。 百里鸿便被他抱上了车,而后他又看向小玉子,说:“你也上去陪着陛下吧。” 只有一辆马车,若是小玉子不上,三位主子就都可以坐下了。 但小玉子不敢违抗秦枭的话,只得应“是”后上了车。 百里鸿掀开车帘探出头道:“舅舅,先生,你们不上来吗?” 车子不算太大,坐四个人就太挤了,但百里鸿觉得可以挤一挤,他人小,没问题的。 “不了,我们慢些过去。”秦枭转头对着宫墙某个阴影处开口道,“你来护着陛下。” 百里鸿好奇地朝那个方向看过去,以为是舅舅的暗卫。 可不想那阴影处走出来的,竟是一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半张脸上还戴着面具的男人。 那人一瞧就不是暗卫,可很奇怪,百里鸿一瞧见便觉得眼熟,还有种莫名的安心和亲近感。 那人行至秦枭和楚九辩面前,微微颔首,而后就又走到马车前,躬身一揖。 他没说话。 不过暗卫一般都不会开口,百里鸿也就没在意,叫他免礼。 男人起身时,还是没忍住抬眼朝百里鸿看了眼。 小朋友软乎乎的脸蛋稚气未脱,但那眉眼间已经有了秦家人的影子。 百里鸿也正对上了他的视线,微微一怔。 然而不等他细想些什么,那男人却已经转身,坐上车架。 一旁的车夫便也坐上来,与百里鸿汇报了一声后,便赶车出发。 楚九辩和秦枭并肩站在原地,看着车架走远。 楚九辩侧头,看到男人眸底一丝明显的悲色,有些晃神。 他好像有些能理解秦枭的想法了。 对方是在心疼秦川,更是在自责。 明明都是一样的出身,可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光明正大地享受了亲情,现在也能与唯一的外甥朝夕相处。 可秦川,却连自己的名字都用不了,在江湖上,对方也只能用他的字——明策,却无人知道他其实姓秦。 而他唯一的外甥,却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更不可能让他抱,和他撒娇,叫他舅舅。 这些秦枭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是秦川从未得到过的。 只是,秦枭又有什么错呢?又何必自责? 谁都有必须如此的苦衷罢了。 楚九辩很不喜欢秦枭这个样子,对方这般有情有义,活生生的感觉,叫楚九辩觉得自己与他之间有更大的不同。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让他觉得自己不配和秦枭这样鲜活的人站在一处。 他本能地想要远离。 可抬眼瞧见秦枭的脸,他就又不太想把人孤独地留在这里。 迟疑间,他忽然觉得腰间横过一只手臂,耳边也传来男人微沉的嗓音道:“得罪了。” 楚九辩一怔,下一刻,他就被男人拦腰抱着腾空而起。 双腿瞬间就麻了。 他本能地抱紧了男人的脖颈,脸埋进对方怀里。 夸官的队伍要先走过东市的平民街,再去西市最热闹繁华的街市走上一圈,最后到青云楼便停了。 这个过程要很久,估计要到傍晚时分才能结束。 楚九辩和秦枭并不用急着去,只需到青云楼等着便可。 所以楚九辩不太明白秦枭带着他“飞”起来是为什么,又不急着赶路。 主要是这青天白日的,他们穿着一身绛紫色官袍,叫人看见怎么办? 但楚九辩没有开口,甚至没有抬头。 就如之前那次夜间,秦枭背着他在城中起落,失重感一次次传来,心脏都在发麻。 那时候的楚九辩将脸埋在男人颈间,脑海中也装不下其他东西,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心脏随着起落狂跳的震动,以及身下男人温热健硕的身躯。 而现在,他耳边又多了些声响—— 那是秦枭的心跳。 一下一下,急促而沉重。 忽然,耳边的风声静了些,失重感也退去。 楚九辩从秦枭怀中退开一些,发现他们竟到了一处陌生的院落中。 秦枭却没停下脚步,抱着他一路行至院中正屋,推开门走了进去。 楚九辩:“?” 房门在身后合上,秦枭总算把他放了下来。 可随之而来的,是男人更紧的怀抱,和猛然倾泻下来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秦枭:老婆心疼我了,想X[烟花] 小九:[白眼]我不是我没有。 == [狗头叼玫瑰]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 》 85-90 第86章 真假虚实 楚九辩后颈处的手轻轻用力,便叫他仰起头,被迫承受着男人略显粗暴的吻。 秦枭另一只手环着青年的腰,紧紧的,将他按在自己怀里。 男人灼热的呼吸洒在唇间,楚九辩喉结滚动,唇瓣轻启,呼吸也有些乱。 他双手攥紧,垂在身侧,并未去触碰秦枭。 唇瓣微微发麻,舌尖被触碰,楚九辩眼睫颤抖着,头晕目眩,心如擂鼓。 他感觉自己好像溺水之人,抓不到任何浮萍,仿佛就要溺毙在男人怀里。 握着后颈的手松开,秦枭有力的双臂将楚九辩抱起,一手环着腰,一手托着臀。 楚九辩下意识抱住他的脖颈,双腿也环_上他的腰,不叫自己掉下来。 几步之后,楚九辩被带到桌边。 秦枭曾在这桌上写过无数的字,看过无数的书,在这桌边坐了许多日日夜夜。 而现在,楚九辩却被他带着过来,坐在了桌沿。 楚九辩神智方才回笼,男人的吻就再次落下。 他想收回手,秦枭却抓着,叫他再次环住自己脖颈。 而秦枭的手,却抽开了他的衣带。 虽已是三月,但这屋里一个冬日无人居住,便就带着微微凉意。 楚九辩感觉胸前一凉,然而下一刻,男人温热的、覆着薄茧的掌心就毫无阻隔地揉_蹭在白皙柔嫩的肌肤上。 大半年来,楚九辩不用再维持体重,也没控制饮食,因而虽还是瘦,但已经比最初多了些肉。 可多的不是肌肉,所以他身上的皮肤便更软。 被男人略有些粗_暴地触碰着,不多时便红了大片。 秦枭的吻落在青年唇畔、下颌…… 胸前又麻又痒,楚九辩浑身一颤,混沌的思绪猛然清醒,抬手推开男人。 可秦枭太沉了,便是他用力,也只略略将他推开一些,人还是被对方困在怀里。 秦枭抬眸,幽邃的双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渴望和迷恋。 楚九辩心一跳,慌忙避开他的视线,却不知道自己如今衣衫_半解,肩头轻颤的模样,与通红的耳根交映成画。 秦枭喉结滚动,却没再动。 楚九辩又推了推他,秦枭便又远了些。 楚九辩拢了衣袍,垂着眼系衣带,但手都是抖的,半晌也系不好。 秦枭垂眸看了一阵,抬手过去,慢条斯理地帮他系好。 很快,一切都好似恢复如初,又完全没有。 楚九辩坐在桌上,垂着眼,男人依旧站在他身前,双手撑在他两侧的桌面上。 “对不起。”秦枭先开了口,声音有些低,但很温柔,“方才你那样看着我,我就糊涂了。” 青年那般想要远离他,又忍不住亲近他的神情,实在是 楚九辩抬眼看他:“我怎么看你了?” 秦枭顿了片刻,没回答,而是试探般轻声问道:“方才,你心疼我了吗?” 心疼? 楚九辩想起刚才在宫里。 他那明明是在纠结着要离秦枭远一些,还是别的,怎么就是心疼了? 可对上男人此刻的眼神,到嘴边的反驳就怎么也说不出来。 楚九辩没有反驳,秦枭就懂了,心脏都跳得更乱了。 自从长辈们一个接一个离世,他就再没想过会有人心疼他。 楚九辩望着他眼底那热烈的情感,下意识避开,神情有些狼狈。 “秦枭。”他开口,嗓音有些哑。 “我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他说。 秦枭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楚九辩也不再说了。 半晌,秦枭才环住他,将他重新抱起放到地上,又帮他整理好衣服说:“走吧,别叫陛下等急了。” 楚九辩抬眸看他,眉心微蹙。 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是我唐突了。”秦枭微微垂眼和他对视,笑说,“下次不会了。” 下次? 还有下次? 楚九辩眉心蹙得更紧了。 “这是我在秦家的院子。”秦枭又转开话题,说,“今日有些匆忙,之后再带你回来。” 楚九辩一顿,好似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转头看向屋子内。 这是秦枭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处处都有他生活过的痕迹,这是他真正的家。 不过时间匆忙,百里鸿那边他们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所以理智清醒后便很快出发,赶往西市酒楼。 与此同时。 神武大街上几乎挤满了人,从南到北,密密麻麻。 无论是富户权贵,还是普通百姓,今日却都聚在一处,探着身子伸长脖颈朝鼓乐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御林军和城防军全部出动,在大街两侧站定,手中长枪横在身前,一个并着一个,不叫百姓们有机会冲到街上。 锣鼓喧嚣,声音越来越近。 “来了来了!夸官的来了!” “到底是怎么夸官啊,我瞧着好像是一个长长的马队。” “就是马队,都骑着马呢。” “天呐!快看那马上的人,老天,好生气派!” 马队由远及近,安无疾领兵走在队伍最前方,中间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学子们,最后又是气势威武的御林军。 这条主街上,左右两侧便是截然不同的东市西市。 但沿街的商铺基本都是酒楼客栈,所有沿街的窗户都开着,数不清的人从那一个个窗口探出头来,望着夸官的队伍由远及近。 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发现无论是哪家酒楼,探出头来的都是京中响当当的人物。 不只有如王其琛、司徒姐弟这般的世家子弟,贵胄儿女,还有那些百姓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朝廷大员,藩王世家。 这些人早就知道夸官队伍的行进方向,因而都早早在这些酒楼中定下了位置。 便是有那些本来被小官定了的,也都乖乖让出了位,不敢与这些高官权贵对着干。 而西市沿街最大的酒楼便是王家的产业,细分下来,其实是王老夫人的产业,如今已经交给了王其琛打理。 此前王其琛便是在这里,看到了入京的藩王队伍,与司途昭翎无声打了招呼。 眼下这酒楼中最好的一个包间,便留给了楚九辩。 楚九辩此前就与秦枭说了位置,秦川最近都在京里,便从秦朝阳嘴里听到了这事。 因而他带着百里鸿先到一步后,就直接入了这家酒楼。 王其琛今日早早就来了楼中,他们二人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楼下听说书的讲“圣星神君”的故事。 包了这家酒楼的其他人,包括礼部尚书王致远、户部侍郎王朋义、南疆王一家和平西王等人,一众权贵高官也都散坐在大厅各处。 见着一个蒙面人带着一身着龙袍的小朋友,堂而皇之地走入大堂,身后还跟了个小太监,所有人都愣了。 不过众人很快就都反应过来,忙先后起身迎上前去。 正在说书的先生知道今日会有贵人来,但没想到会来这么多,那可是响当当的藩王,可是郡主和世子。 这么一比,倒是王家本家的尚书大人和侍郎大人都没那么吓人了。 可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今日竟能有幸得见圣颜! 那一身金黄华贵的龙袍,那小小一个的身影,除了当今那位幼帝也没有其他人了! 他最先腿一软,朝门口的方向跪了下去。 其他侍从一看,自然也都反应过来,忙纷纷下跪。 便是没猜到百里鸿身份的,看着这堂中所有高官权贵都迎上去,也知道来人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百里鸿见自己的出现引起这么大阵仗,忙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很老成地摆了摆道:“诸位不用拘礼,朕就是来凑个热闹。” 小朋友声音甜甜,奶声奶气,做出这么一副大人模样实在好玩极了。 不过众人也没有敢笑的,唯独司途昭翎悄悄抬眼,从父亲身后看过去。 见着小朋友软乎乎的小脸,便心花怒放,大逆不道地在心里尖叫—— 好可爱啊啊啊! 好想捏捏陛下的小脸! 众人到底还是齐齐问了陛下安,百里鸿叫他们平身免礼。 王致远和王朋义都暗暗看向身侧不远处站着的王其琛,这酒楼是他的产业,合该他去领陛下上楼,且这样还能叫他在陛下面前露个脸。 如今以王其琛为首的王家势力已经确定要投效朝廷,他们很快也会想办法将王涣之的家主之位换下来,此后王家便会交于王其琛手中。 作为王家下一任家主,王其琛若是能与陛下处好关系,那自然是极好的。 但其实王致远和王朋义不主动上前招呼,也是想看看王其琛会如何应对,若他见着陛下便慌了神,那就也不是合适的家主人选。 好在王其琛毫不怯场。 他抬步上前,端端正正朝百里鸿作了一揖,笑道:“见过陛下,草民王家少主王其琛,是这间酒楼的东家。太傅大人已经在楼上定下了包间,您若是不满意,再给您换。” 百里鸿仰头看他,眼睛一亮。 他成日里在宫中拘着,除了这朝中权贵和藩王之外,也没见过什么外人。 而王其琛,却是他见过除舅舅和先生之外,最好看的男子了。 没有人不喜欢好看的人。 更别说小朋友一直在楚九辩和秦枭身边待着,便是身边的洪福公公和小玉子,还有其他嬷嬷宫女,都长得很好。 因而他对好看的人总会更多些亲近。 “那先带朕上去吧。”百里鸿道。 王其琛便领着他们三人一路上了二楼,来到了位置最好,也最宽敞的包间。 他也没叫别人伺候,亲自端了茶水和糕点进来。 而后见百里鸿没有其他吩咐,这才退出了门。 合上包间的门后,他转身下楼,眼底却多了一丝探究。 方才跟在陛下身边那两人,年纪小一些的是太监,另一个,他却觉得很眼熟。 好似之前什么时候,他曾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彼时那人也是这么一身捂得严严实实的打扮。 当时他还以为对方是哪家权贵的门客,却不想原来是陛下的人。 王其琛不再多想,下了楼去,重新与王朋义和王致远坐到了一处。 三人谁都没提及楼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都心知肚明,王其琛定然已经在陛下心里留下了印象。 司途昭翎和司途昭垚二人坐在一起,吃着手里的果脯,眼睛落在前面台子上。 说书先生正讲到圣星神君在河西郡大发神威,拿出源源不断的粮食和药品的事,二人听着是心中不由崇拜。 不愧是和大祭司一样的神明,都这般厉害。 只是比起大祭司,神君转世下凡后,神力好似被封印了很多,这才没办法随心所欲。 可神君付出这一切,都是为了情劫,为了宁王秦枭。 这很感人。 但司途姐弟俩却更心疼大祭司了,对方默默为神君付出这么多,看着神君与其他人恩爱,心中定然难过极了。 姐弟俩一会感慨崇拜,一会摇头叹息。 好在百里灏与司途安黎早就习惯自家两个孩子的性子,见他们这般也丝毫不当回事。 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姐弟俩说话也没提起过“大祭司”之类,总归懂的都懂。 王其琛余光瞥着姐弟俩,唇角笑意便更多了些真情实感。 虽然在外人面前,他们根本不熟,只能算是见过几面,但他们背地里却早就亲如一家,这种感觉,还挺有意思。 彼时夸官的队伍已经行至东市主街,过一会就会绕到神武大街,走过西市与东市中央的街道,再拐入西市。 朝中许多人便也顾不得上值,都跑了过来。 工部侍郎刘峻棋,身为王尚书的门生,自然也在这会儿赶了过来,与自己老师见过了礼。 王致远笑着起身,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也上楼吧。” “好。” 他们一动,大堂中的其他人也才发现时候差不多了,便也纷纷起身准备上楼。 三层楼,一楼看出去都是攒动的人头,什么都瞧不见,三楼也有些高,感受不到太过热烈的氛围,所以还是二楼位置最好。 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在二楼。 众人刚走几步,便听到门口处传来小二的问安声,口称“大人”。 众人下意识回头看去,便见着两位身着绛紫色官袍的身影。 一位清瘦高挑,气质清冷,一位身形挺拔,气势凌然。 不是别人,正是楚九辩和秦枭。 他们二人自然也瞧见了堂内众人,便抬步上前。 秦枭面上带着笑,楚九辩一如既往地高冷,但眉眼还是有些温和的,不似在朝中火力全开的时候。 而且楚九辩今日唇瓣殷红饱满,瞧着气色格外的好,也比平日里更好看了些。 众人也没敢多看,互相见了礼,而后便先后朝楼上去。 王其琛是有意挑选过的,还拜托了王朋义和王致远帮忙筛选,所以订了这家酒楼的便都是亲近朝廷,亲近皇帝的官员和藩王,众人氛围便格外融洽。 待到楼上,众人便都各回各屋。 楚九辩和秦枭推开包厢的门,便见小朋友正站在椅子上,撅着屁股扒着窗沿,探头朝楼下看。 一旁的秦川抱臂站着,视线始终落在小朋友身上,万一对方站不稳,秦川便能第一时间护住他。 听到门开,小朋友忙回过头,见着是楚九辩和秦枭,这才放松下来,笑弯了眼道:“先生、舅舅,你们快来。朕已经听到锣鼓声啦!” 楚九辩面上的冷意全都没了,他牵唇一笑,抬步行至窗边。 秦川便后退几步让出位置。 小玉子本也守在百里鸿的另一侧,如今见两位大人过来,他便也退后几步,与两人见礼。 秦枭抬手免了他的礼,道:“陛下这边不用照顾,你自己去玩罢,莫走远了。” 小玉子也才十来岁,半大的孩子,又是头一回出宫,定是有很多好奇的。 小玉子眼睛一亮,忙谢了恩往外走。 “等等。”楚九辩叫住他,又叮嘱了一句,“莫要离了有御林军的地方。” 小玉子长得好,又没出过宫,这京中如今鱼龙混杂,若是出了事什么就不好了。 小玉子本也知道两位大人与陛下一样,对下属都好。 如今也不由心里一暖,笑眯眯道:“奴才知道了。” 百里鸿忙道:“记得帮朕带几串糖葫芦回来哦。” 小玉子手里有百里鸿的钱袋子,比百里鸿本人还富有。 他应了是,然后拜别了众人欢欢喜喜跑下楼,朝外面去。 人流拥挤,他仗着自己瘦,从人群中挤出去,一路竟挤到了最前面。 但人太多,他被身侧一个大娘一撞,便朝身侧一歪,脚便踩到了另一侧的人。 “哎呀!”那人低呼一声,又忙止了声。 小玉子听着声音便知道是位姑娘家,忙侧头道歉,可道完歉一抬眼,却发现眼前人一副少年打扮,头上却戴着斗笠,半张脸也被面罩遮住。 这打扮倒有些像方才护卫陛下的那人。 但眼前这人方才那一声,分明是位女子,且听着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许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玩的吧。 小玉子没多打量,道了歉后见对方摆了摆手便也不管了。 鼓乐声越来越近,不仅是小玉子和身边的女子,便是其他人也都没精力闲说些什么,全都伸着脖子朝远处看。 “来了来了!” 人头攒动。 楚九辩和百里鸿站在一处,一大一小都略略探头朝外看。 秦枭与秦川站在另一扇窗户前,兄弟二人也不说话,但这般能光明正大站在一处,对他们来说都是头一次。 楚九辩朝他们那边看了眼,脑海中好似又回想起秦枭那句“你心疼我了吗”。 耳根有些烫,他抬手摸了摸。 “哇!来啦来啦!”百里鸿抓住他的手,兴奋道,“先生你快看!是陆尧!” 楚九辩朝外看去,果然见着夸官的队伍已经行至近处。 方才初初经过东市主街的时候,包括陆尧在内,所有的学子都被这夹道欢呼的场面镇住了。 这么多人都在看他们,都在为他们欢呼。 所有人眼底都有羡慕、惊叹、感慨 这些做了许多年普通人的学子们,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日会被这么多人羡慕崇拜,心里油然而生的自豪感驱散了他们心里的自卑和胆怯,叫他们脊背更直。 便是谈雨竹这般自小富有才名的学子,也在这一路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里满足感。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只是女子,知道自己最好的结局就是嫁一个好人家,嫁给一个能接受她的文才,能与父亲一般包容她的男子。 可她知道这太难了。 于是越长大,她就越不快乐。 她甚至在想,若是到了哪一日,父亲母亲都不再爱护她,都决定逼迫她嫁人,那她就剃度出家。 但现在,她有了更好的归宿。 这一路,她看到了一些男子或不忿或鄙夷的目光,也有些大娘婶子摇头不解,指指点点。 可她听到的,更多是百姓们叫她“探花娘子”。 看到了那些男子眼底的艳羡和仰望,看到了许多妇人女子面上的崇拜和欣喜,她还听到有个胆大的姑娘大声祝她“步步高升,位极人臣”。 她要当官,要为大宁,为百姓,为陛下和太傅大人付出所有才华和本事,付出自己的一生。 队伍缓缓行至主街,经过酒楼之下。 陆尧早猜到这主街两侧的酒楼上,定然都是高官权贵在盯着他们,于是他始终注意着,果然就在某个窗口见着了楚九辩与百里鸿。 距离他们最近的窗口处,站着秦枭和秦川。 陆尧抬手朝他们的方向拱手,露出了这一路以来的第一个笑。 百里鸿也笑弯了眼,但顾忌着自己的身份,知道很多人都盯着自己,街对面那些窗口中,就有许多大臣盯着他,于是他举止还算矜持,只是朝陆尧点了点头。 楚九辩也含笑冲陆尧点了下头。 陆尧又看向秦枭和秦川,秦枭唇角含笑,如楚九辩一样对他颔首示意。 而秦川整张脸藏在面具和帽檐之下,但陆尧就是看得出对方定也在笑。 而陆尧也丝毫不意外秦川会与秦枭站在一起,因为这兄弟二人的身形还是很像的,给人的感觉也有些类似。 这是血缘中的东西,便是秦川始终易容,没在他面前露出真容,陆尧也能看得出。 这一个两个的,都有几重身份,人果然很复杂。 陆尧收回视线,继续带着身后众人朝前走去。 楚九辩视线扫过楼下已经开始朝西市主街转移的百姓,见他们寸步难行,不过有御林军和城防军看着,倒是没叫他们挤得太紧。 又看向对面那一扇扇酒楼的窗口,楚九辩果然又瞧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忽而他眸光一顿。 只见对面一扇窗户内,醉梁王百里燕本还在笑呵呵看热闹,身后房门却被人敲响。 门开后,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便一脸慌乱地跑进来,直接就跪在了百里燕面前。 “系统,买一本唇语书。”楚九辩当机立断。 【好的宿主。】 一本书的知识,顷刻间就充盈了楚九辩的脑海。 眨了下眼,他再看向那男子,便能直接将对方的唇语翻译到脑海中。 对方在说:“殿下!殿下求您帮帮忙!草民家里那闺女不懂事偷跑出去看热闹了,小厮护卫都跟丢了!这鱼龙混杂的,她一个姑娘家在外边实在太危险了!” 百里燕忙过去将男人扶起,瞧着两人的模样应当是相熟的。 且那男人身上穿着的衣料也很华贵,又有闵浙地区的风格,想来是百里燕封地上的富商,这次带着家眷进京看热闹,却不想女儿走丢了。 百里燕已经命人关了窗户,楚九辩就看不见了。 一旁的百里鸿看完热闹,便打算从椅子上跳下去,楚九辩顺手将他抱下来。 “秦枭。”楚九辩开口。 秦枭便转身走过来:“怎么了?要回宫吗?” “不是。” 这房间里没有外人,周围还有暗卫,王其琛给他们准备的房间也是隔音最好的。 所以楚九辩说起话来也没顾忌,道:“方才我看到醉梁王那边出了事,应该是一个富商家丢了女儿,叫御林军帮忙注意一下吧。” 秦枭颔首道:“好。”同时,隐在暗处的暗卫也悄悄离开了一位,去找御林军报信。 楼下这么多人,被挤到失散了也正常,说不定一会那姑娘自己就回去了。 但以防万一,能注意自然也该多注意一下。 “舅舅,那我们要回宫了吗?”百里鸿乖巧地问。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今日能出来看这么一场热闹就很好了,所以并没有闹着继续多待。 秦枭颔首,说:“等小玉子回来就回去。” “好。”百里鸿乖乖应下。 他在桌边坐下,秦枭和楚九辩也在他身边分别落座。 三人又齐齐看向秦川,秦川一顿,却没动。 “坐吧。”秦枭开口。 秦川便看向百里鸿。 百里鸿自然没有异议,冲他笑出一口小白牙道:“坐吧。” 在宫里,洪福和小祥子小玉子他们都很重规矩。 楚九辩虽是从后世而来,但也知道在这个时代,有些规矩是不能改的,身为侍从,对主子就是要有敬畏和尊重,不然不小心就会越界。 所以他平日里也不会刻意纠正洪福等人的态度,因为他们那般以身作则的恭敬,其实是为了百里鸿好,会叫其他下人也都对百里鸿毕恭毕敬。 刁奴欺主的事屡有发生,洪福是过来人,自然会提前预防着。 百里鸿也习惯了行为上与侍从们保持一定的身份距离,如今瞧见舅舅和先生都叫这位神秘的“暗卫”与他们同桌,他心中便有些好奇。 小朋友聪明的小脑袋瓜转了转,觉得这人应该不是普通的暗卫,且对方身上有种令他亲近和安心的感觉,有些像是舅舅和先生。 他会是他的亲人吗? 百里鸿双手撑着小脸,歪头盯着秦川看。 秦川坐到他对面,抬头就见小朋友盯着自己看,一时无言。 楚九辩觉得有点好玩。 桌下,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腿被人轻轻蹭了下,一怔。 抬眸看向对面,就见秦枭正看着他。 两人腿都长,桌子又不够大,因而碰在一起再正常不过。 可四目相对,秦枭却笑了。 楚九辩:“?” 下一刻,他就感觉秦枭的腿强行挤进了他腿间。 楚九辩瞬间就好像自己回到了秦府,回到了秦枭的房间,也回到了男人将他困在臂膀与书桌之间,强行 他脸一黑,瞪了秦枭一眼,抬脚重重踩在了秦枭脚上。 秦枭抬眉,笑意更深。 四人坐在屋内,一时谁都没开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却始终都不见小玉子回来。 小玉子不是拎不清的人,他看完楼下的热闹定然就会回来,不会跟着人群走。 便是被挤着走得远了些,或者去买了糖葫芦,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楚九辩微微凝眉。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好在这时,房门终于被人敲响,小玉子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带着些气喘道:“陛下,大人,奴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上一章的科举名次,第一名陆尧,第二名顾方,第三名谈雨竹。[狗头叼玫瑰] 第87章 神不渡人 小玉子进了门,手中拿了几串糖葫芦,但他脸上神情却有些慌张。 “怎么了?”楚九辩问。 小玉子咽了咽口水,忙道:“回大人,方才奴才在楼下看夸官的队伍,碰上了一个神秘兮兮的姑娘家,打扮像是男子。” “之后人群往西市街坊里面去,奴才没跟着,转头去主街外头些的地方买糖葫芦,那姑娘也没跟着,反而朝东市那边去了。” “结果奴才方才买完糖葫芦回来的时候,就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轿帘掀起来一瞬,奴才恰好就瞧见那姑娘在车里。” “奴才瞧着那姑娘是晕着的,头上的斗笠也掉了,长相没瞧清,但——”小玉子脸色更白了些,看着楚九辩道,“但那姑娘,留着一头白发。” 楚九辩眯了下眼。 秦枭指尖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面上瞧不出什么。 百里鸿皱着眉,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看得出舅舅和先生的脸色都不太对。 一旁的秦川本来还没什么反应,闻言也微微偏头看向小玉子。 “车子朝哪边去了?”楚九辩冷静问。 “往街外去了,那驾车的瞧着是个暗卫,奴才不敢跟着,就和就近的御林军说了,他们应当是跟去了。” 小玉子刚说完,门外就又传来敲门声。 “进。”楚九辩应了声。 门开后,进来的却是一位其貌不扬,甚至瞧上一眼就会忘掉对方长相的男人。 是暗卫,不过不是隐藏在暗处连身影都不露的那类,而是乔装成普通人隐藏在街市之间的伪装型暗卫。 而他恰好是当时在街边卖糖葫芦的那位“摊贩”。 门在他身后关上,他当即躬身汇报道:“陛下、大人,属下已经派人去跟那辆车了,没叫御林军去。” 御林军目标太明显,若是跟着,对方定然不会去往本来要去的地点。 所以这暗卫看到小玉子和御林军说完离开后,就又去拦住了那两位御林军,叫自己的人去跟了。 “留印记了吧。”秦枭问。 暗卫应是。 秦川看了秦枭一眼,而后就起身道:“我去跟。” 秦枭颔首,又对小玉子道:“去备车吧,等会先回宫。” “是。”小玉子应下。 转眼间,房间内的人便走了一半,只剩了楚九辩秦枭和百里鸿。 百里鸿乖乖看着左右两侧的人,没说话。 楚九辩和秦枭也沉默了一阵。 “又是剑南王。”楚九辩先开口道。 秦枭目光缓缓扫过楚九辩肩头披散的银发。 “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他淡声道。 楚九辩也垂眼看了眼自己的长发,指尖托起一缕,若有所思。 这剑南王胆子一直就很大,他那府邸里的脏事早就数不清了。 不过对方做事都颇有章程,行事谨慎,从未留下把柄。 便像是此前捋走的那名为小田的孩子,秦枭找人去查过,发现对方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且若是他没猜错,剑南王手中定还有那孩子的身契。 如今这个时代,签了死契的奴仆便是主家的所有物,是死是活都在主家一句话。 不过这么说起来,剑南王其实也还算谨慎,不叫人抓住把柄。 可今日这一出,怎么也和“谨慎”二字沾不上边。 权贵云集,周围商贩行人中,有多少是百姓,又有多少是各家的暗卫和侍从,这都说不清,且还有御林军在,处处严防死守。 所以这剑南王叫人在闹事劫人,如此光明正大,是真不怕被别人发现,还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 而且 楚九辩看向门口。 小玉子和那卖糖葫芦的暗卫,如何就恰好看到了车里那一幕? 说是巧合也太好笑,倒不如说是有人故意叫他们瞧见。 楚九辩抬眸看向秦枭,道:“这是又有人不安分了。若我猜的不错,那姑娘应当就是找醉梁王求助的那位富商之女。” 秦枭唇角牵起一抹冰凉的弧度,眼底神色冷沉;“刀都递过来了,顺手接了便是。” 管他是谁要利用他们和醉梁王针对剑南王,总归机会放到眼前,不要白不要。 “回宫吧。”楚九辩起身道,“醉梁王应当也要入宫求见了。” 秦枭便也起身,顺手把一旁椅子上的百里鸿抱下来。 百里鸿终于有机会开口,仰头看着两个大人说:“舅舅,先生,朕一会要做什么?” 楚九辩和秦枭对视一眼。 能做到什么地步,端看背后那人能给他们提供多少有力“证据”了。 回了宫后,果然没过一刻钟,醉梁王百里燕便入宫求见了。 养心殿内,三人接见了对方。 百里燕一进来就是躬身行礼,得了百里鸿的“免礼”后,他都没来得及与楚九辩和秦枭打招呼,就直接开口道:“陛下,请您为臣做主啊!” “皇叔莫急。”百里鸿温声道,“先坐下喝口水再说。” 百里燕坐在楚九辩下手位置,匆匆喝了口水,然后便开口道:“陛下,臣这次入京,封地上的一些富商和世家子弟也跟着来凑热闹。” “方才便有一富商发现自家女儿走失了,叫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便求到了臣这里。” 百里燕面上焦急不安的神色不作假:“不知陛下可否派御林军和城防军帮忙寻一寻?那走丢的孩子才十三四岁,又是姑娘家,这” “原是这件事。”百里鸿道,“那走丢的姑娘可是留了一头白发?” 百里燕下意识朝楚九辩看了眼,不想正对上了对方淡漠的视线。 他一怔,忙收回视线道:“确、确实如此。” 此前在酒楼中,那姓周的富商找上来,见面就哭,说自家姑娘走丢了。 百里燕本想说或许是人多冲散了,之后定就回来了,可那周富商却一直央求他去寻,还求他找御林军。 这周富商平日里在封地上也没少给他供奉,如今人家遇上了这种事,百里燕自然是能帮就帮。 于是一边命手下去找人,一边就跑来了宫里。 至于他为何会知道楚九辩等人已经回宫,自然是因为瞧见了他们的车马。 “那很巧了。”百里鸿道,“朕的人很巧就碰上了劫走那姑娘的车,已经追了上去,想来不多时就能将人带回来。” 百里燕当即大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那真是太好了,臣也能对封地上的百姓有所交代了。” “醉梁王当真是心系百姓。”楚九辩侧头看他。 百里燕忙道:“不敢当,只是替陛下管着一方土地,自是要尽职尽责的。” 楚九辩勾唇:“方才听殿下提起那位富商,可是闵浙本地人。” “自然是。”百里燕道,“不过本王与这周富商也只近两年才熟稔起来,对方也是头回求到本王头上,此前倒也没听说对方有个那般的女儿。” 小小年纪一头白发,也不只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楚九辩慢条斯理饮了口茶,才又道,“方才得了消息,说那周姑娘是被人掳走的,不知是何人所为。醉梁王可有什么线索?” 百里燕干笑道:“这,本王也糊涂着呢,许是有歹人瞧上了那孩子的容貌。” “那倒也有可能,毕竟这京中权贵素来爱些美色。”秦枭嘲讽道。 百里燕垂眼不接话,继续干笑。 秦枭便也笑,盯着他懒懒问道:“若是这掳走周姑娘的人是京中哪家权贵,又或者” 百里燕缓缓抬眼看他,就听他继续道:“又或者是哪位亲王所为。醉梁王该当如何?” 四目相对,屋内一时静默。 聪明人的交流,往往不用什么都点透,便能互相了解对方的未尽之语。 百里燕正了神色道:“自然是按律处置。今日那殿试之上的学子都知道的事,本王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说的是刑狱科目的学子顾方,对方那严苛的态度,这会儿倒是正拿来用。 “莫管是权贵高官,还是亲王世家。”百里燕肃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强抢民女,实在胆大包天,绝不可轻饶。且对方动了本王封地上的人,本王自然更不会妥协让步。” 这话的意思,就是无论等会谁是罪魁祸首,他都会成为那把针对祸首的“刀”。 秦枭和楚九辩想要这“罪魁祸首”按律处置,那百里燕便为他们冲锋陷阵,达成目的。 这是他在对朝廷,对皇帝一党表忠心。 楚九辩垂眸轻轻摸索着手中茶杯,滚烫的杯壁烫得指腹微微发麻,可他唇角却微微扬起。 能在夺嫡之争中活下来,还得了闵浙这般富裕地区当封地的藩王,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个一心享乐的傻子? 这醉梁王早就知道这是一个套,一个将他与皇帝一党都利用起来对付某个人的套。 但这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与皇室交好的时机呢? 醉梁王没有野心,他更不在意自己的子孙后代如何,他只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继续在封地上逍遥自在。 所以,他不想做那挑战权威的一员。 当然,他也几乎是所有藩王中最聪慧的一个。 所以他早早看透了情势,知道如今皇权势大,知道有楚九辩和秦枭在,百里鸿的皇位就稳稳当当一辈子。 且他的封地距离紧邻着南直隶,距离中原大地算是远的,便是其他藩王发动叛乱也波及不到他。 因而他如今就是要对楚九辩他们表忠心,换得余生安稳。 秦枭笑容更深,话里有话地说:“太傅大人说得不错,醉梁王果真是位爱民如子的好王爷。” 百里燕憨笑了两声,并未接话,却也没再反驳。 一切都在不言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百里鸿安静批着奏折。 如今他已经能独立处理许多奏折了,而这一幕也令百里燕心里更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如此小的娃娃,在他府中那都是吃饭都要人追着喂的主,可陛下却已经如成年人一般稳稳当当坐着,认认真真批复着那些奏折。 他忽然在想,有这般皇帝,便是之后楚九辩和秦枭都不管事了,对方也能稳住朝廷,稳住天下。 肩上的担子好似更轻了,百里燕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 这皇帝一党,从上到下,从秦枭和楚九辩,到安无疾和洪福,再到那国子监的一众学子,实在是人才辈出啊。 终于,养心殿外传来了声响。 秦朝阳亲自来了,还带来了身后亦步亦趋的一个姑娘,以及瞧着比那姑娘还虚弱的剑南王百里海。 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位御林军,两人中间架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是驾车的暗卫。 那姑娘走进殿中的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去。 杏眼红唇,确实长得很标志,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那一头白发。 是白发,人类自然长出来的那种。 单看时还没发现,但出现在一起后,便能轻而易举看出这白发与楚九辩染出来的银白色相差很大。 楚九辩的头发带有光泽感,微微发灰,这周姑娘的白发却好似一些老人家才会有的那种纯净的白。 秦枭只淡淡瞥了眼,便又看向面色苍白的百里海。 楚九辩却定定看着那姑娘,那姑娘若有所感,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晃了下神,又忙垂下眼,瑟缩着好像有些惊恐。 楚九辩勾唇。 脑海中系统正在疯狂亮红灯:【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所处空间有蛊毒!剧毒!请注意!请注意!】 “标注一下。”楚九辩在脑海中道。 系统狮子大开口:【十积分。】 “五积分。”楚九辩道。 系统道:【已扣除宿主八点信仰值。】 楚九辩瞳孔中莹白光亮晃过,再看去,便见那姑娘腹部亮着五六个一闪一闪的绿光。 那些绿光乖乖待在她身上,倒是没乱动。 秦朝阳已经将刚才发生的事汇报了一遍,原来秦川离开酒楼后就跟上了掳走周姑娘的车马。 车马绕了街市一圈后,就走到了剑南王府后侧角门处。 门口一个小厮开了门,驾车的暗卫便扛起这周姑娘进了府。 这种事情几乎每日都在发生,所以府中暗卫和侍从竟无一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这般将人让了进去,叫驾车的人扛着周姑娘一路到了百里海的院子。 而后驾车之人就将周姑娘给了院中的侍卫,自己离开了府邸。 秦川就将这驾车的暗卫抓了,直接卸了下巴没叫他自尽,又转交给了后赶来的秦朝阳。 “竟然是你!”百里燕当即起身,指着百里海怒道,“剑南王可真是胆大包天,如何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朝廷法度你也完全不看在眼里是不是!” 百里海一颤,好似被他吓到了。 他腿一软就跪下来,面朝着小皇帝的方向磕头道:“陛下!陛下臣冤枉啊!” “臣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定是有人故意栽赃。” 百里海看向那始终不发一言的周姑娘道:“姑娘你快帮本王解释一下,本王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见着你之后本王可当即就准备将你送出府了,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没碰!” 早先百里海也去凑了夸官的热闹,但看完之后便也又回了府,进了自己院子之后才发现竟多了个女子。 一问侍从,他才知道是有人趁他不在时送过来的。 但这种事发生过太多回,当时百里海又不在府中,所以府中侍从便一位是他在宫外看中了这周姑娘,特意将她先行送回了府。 可看百里海这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侍从们也当即觉得大事不好。 百里海想到自己或许是被人算计了,忙好声好气和这姑娘赔礼道歉,又准备把这姑娘悄悄送走。 却没想到刚出府门,就被秦朝阳拦住,将他们二人一起带进了宫。 他急切地看着周姑娘。 可周姑娘好似被他吓到了,哽咽道:“民女、民女不知道” 说着,她也跪倒在地,一直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海眸色微沉。 这周姑娘本就是计划的一环,自然不会帮他说话,他本也没抱希望。 只是今早殿试之上,刑狱考核中那些问题,针对的是什么不用别人说,百里海是最明白的。 若他坐实了当众强抢民女,那不说是他的名声,便是他如今的封号都可能保不住,或许只能落得一个无名无分的普通王爷,封地都没有,地位都比不得现在他宫里那两个废物皇弟。 他不能让自己落得那般下场。 所以现在磨磨唧唧,他本也是为了等真正能救他的人。 他在等的,自然是萧家的高官,以及太皇太后萧若菡。 楚九辩他们也知道他的想法,不过并不着急。 今日无论谁来,剑南王的地位都保不住了,他们不会再给他争取皇位的权利。 “孩子莫怕。”百里燕走过去将那周姑娘扶起来,把她拦在身后,指着百里海道:“好你个剑南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这般行为实在丢我们皇室的颜面!你如何堪配亲王之位!” 百里燕好似真气得不行,转身朝百里鸿的方向一躬身道:“陛下,剑南王犯下如此大错,传出去实在毁我皇室威名。臣请陛下褫夺剑南王封号,将他从皇室玉牒中除名!” 百里海倏然抬眼看他,面上的柔弱也扭曲一瞬。 褫夺他的封号就算了,竟还想把他除名?这醉梁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今日这一出,莫不就是此人设的局? “谁要将剑南王除名啊?”一道威严的女声自殿外响起。 萧若菡不顾外头宫人的阻拦,硬生生闯了进来。 她一进来,便是百里鸿也要起身以示孝道,满屋子的人便都朝她行礼,秦枭也微微颔首。 独独楚九辩连椅子都没起来,老神在在坐在位置上饮茶。 他可以和百里鸿行礼,那是他乐意,对太皇太后,他就不乐意了。 不过也没人说他,所有人都习惯了。 萧若菡先是扶起百里海,在他手上安抚地拍了拍,而后又行至秦枭面前,秦枭便往旁侧移了一步,将皇帝下手第一个位置让给他。 萧若菡坐下来,正对着楚九辩,神情倨傲。 百里鸿坐下,其余人才依次重新落座。 “哀家方才听到什么皇室玉牒。”萧若菡冰凉的视线落在醉梁王身上,如刀般锋利,“醉梁王是要将谁除名啊?” 百里燕好似看不出她眼底的威胁,蹙眉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这” 他将方才发生的事重新讲了一遍,一五一十。 百里海忙反驳:“祖母,我没有!” 一声祖母,叫得萧若菡心更疼了,看向醉梁王的眼神也更阴沉:“这一环扣一环的,哀家瞧着倒是处处隐情,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醉梁王这般急着给剑南王定罪,莫不是这件事便是你策划的?” “太皇太后说笑了。”百里燕好像急了,“这件事证据确凿,且剑南王那点爱好外人不知,咱们自己人谁不知道?被他残害的孩子那么多,剑南王府几乎每日都有被悄悄抬出去的尸首——” “够了!”萧若菡怒斥道,“死几个奴才而已,这京中哪日不死十个八个?如何就剑南王府不能死人了?” 百里燕还要说什么,萧若菡就看向百里鸿道:“陛下。这件事背后定有隐情,哀家觉得还是要彻查一番,揪出背后之人才是。” “鹬蚌相争,得利的可是那隐在背后之人,莫叫咱们都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百里鸿蹙着眉,有些拿不准主意,不由看向秦枭和楚九辩。 他们二人却也没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那被醉梁王挡在身后的周姑娘身上。 既然背后之人想要除了剑南王,那定不会半途而废。 果然下一刻,始终哭哭啼啼的周姑娘忽然从醉梁王身后走出来,扑通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看着百里鸿道:“陛下,求您为民女做主啊!” 宫外。 萧家主院中。 家主萧曜坐在殿中主位之上,手中茶杯砰地碎裂,瓷片划伤他的掌心,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拿出手帕擦了擦洇出来的血迹。 谋士坐在他下手位置,凝眉看着他,欲言又止。 “蠢货。”萧曜淡声道,“平日里叫他注意着些却不听。” 谋士这才开口道:“那我们可还要再保下他?” 他能这般问,其实心里就已经是不希望萧家再为这剑南王付出什么了。 此前为了这个蠢货,他们已经丢了萧闻道的侍郎之位,使萧家骤然落了下风。 眼下若再要保他,又不知要失去些什么。 萧曜扔了手中纸巾,冷眼看向屋外:“我萧家本也不靠皇储立世。” 之前是他们心太大,想要攀一攀那个位置。 如今看来,先祖遗训不可违,他们萧家就该靠家中女子稳固联姻关系,以此稳定立世。 总归如今宫里还有太皇太后在,暂时萧家的荣耀还在,只不过,他们也该培养一下下一任皇后,以及下一任皇帝了。 自然这皇帝,不可能是百里鸿。 谋士心中一松。 谁都有向上攀扯的心,但不是谁都有那个能力。 他们萧家便不是那块料,早早放弃倒是好事。 “只是剑南王这件事,不知会不会牵扯到咱们。”谋士凝眉道,“而且咱们现在势弱,若是皇帝一党要对咱们动手” 他小心注意着萧曜的神情,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萧曜上下打量着他,忽而一笑:“先生觉得,萧家今后该何去何从啊?” 谋士脸一白,砰地跪下来道:“是属下逾矩了。” 萧曜淡淡凝视着他,半晌才道:“行了,去备笔墨。” “是。”谋士颤声应了,小心退下,不多时又拿了纸笔回来。 萧曜提笔沾墨,写了两封信,叫人分别送去给湖广王和东江王。 这两位藩王势力大,野心勃勃,且后宅中都有萧家女,是最合适的投资人选了。 待所有人离开。 萧曜才闭上眼,长长呼了口气。 萧家,在他手里只能越来越强大,绝对不可就此没落。 宫里,萧若菡等了又等,却始终没等到吏部尚书萧怀冠进宫,更没等到萧家其他消息,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 她本以为有她撑着时间,萧家会找到剑南王被冤枉的消息。 可没想到这都半个多时辰过去,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心中不由凉了,总算是猜到了家主的选择。 他们这是打算放弃百里海了。 换言之,他们也打算放弃她这个太皇太后,准备转而培养下一位萧家女。 曾经能把萧家和皇室都玩弄在鼓掌中的后宫之主,此刻又一次感受到了孤立无援的感觉,可她已经没了力挽狂澜的本事,保养极好的脸上竟顷刻间就多了疲色。 她在等萧家的消息,楚九辩他们也在等。 如今大家自然也都意识到了萧家的选择,对待百里海的处置自然就更没了可商讨的必要。 秦枭看向秦朝阳,道:“把证据给太皇太后看看。” 从秦枫与萧若菡在宫中的明争暗斗开始,秦枭就一直在收集萧家和剑南王的罪证,如今时机已到,这些罪证便都能用出来了。 秦朝阳从袖间拿出一叠薄薄的纸页,递给萧若菡。 萧若菡一张张看过去,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到最后,她更是有些失态地抬眼,死死盯着秦枭。 秦枭就冲她笑笑:“陛下仁慈,看在太皇太后是祖母的份上,给您留个最后的体面。” 萧若菡脸色难看极了。 这些纸上,记录的不是剑南王的罪证,对方确实做事还算谨慎,没叫人抓住把柄。 可这上面记载的,全都是萧若菡曾经在成宗和英宗时期,残害宫中皇嗣和嫔妃的罪证。 还有更可怕的,是秦枭将英宗和秦枫的死也惯到了她头上。 在一众事实中加入这一个假象,就能叫所有人都相信这件事是她所为,是她与英宗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想把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孙子百里海捧上位,这才杀了英宗和秦枫。 这自然是假的,英宗分明就是秦枫杀的。 可她却无法自证清白! 秦枭这是在威胁她,若她还要继续保百里海,那这些证据和传言就会传到天下人耳朵里,届时她这个太皇太后定就没得做了。 现在秦枭还愿意给她一个体面,只是百里海保不住了,她本人也定不能继续待在皇宫中。 但她名声还在,萧家女的名声就还在。 待到日后,萧家辅助谁夺了这皇位,萧家女就还有机会成为皇后,成为这后宫之主。 萧若菡闭上眼。 手中纸页被她攥成一团。 百里海抬眸,见她如此脸色微微一变,开口道:“祖母——” 萧若菡忽地起身,她面色冷然坚定地看着百里鸿,道:“陛下长大了,哀家这个祖母也没什么可说的,便先告辞了。” 言罢,她就转身朝养心殿外走去。 百里海终于慌了神,忙伸手去抓她的衣摆:“祖母!祖母您去哪?您不能不管我!” 萧若菡眼眶泛酸,眼底隐有泪光,却还是生生拽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百里海自出生起便贵重,父亲是藩王,母亲是萧家女。 后来父亲成为九五之尊,母亲成为四妃之首,他更是成了这宫里最受宠,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帝王的皇子。 他仗着身份地位,做了许多荒唐事。 因为他知道有人会为他兜底。 更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萧家唯一的依仗。 但他心里也是怕的,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与正常男人不一样,他没办法拥有常人拥有的快乐,更不可能拥有子嗣。 一个无法拥有子嗣的皇子,如何能成为皇帝呢? 所以他就装病,让自己看起来虚弱一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不足,且他还会找很多男男女女凌_虐,显得他好像与正常男人一样。 但他又怕这些人会说出自己的秘密,所以最后都不会留下活口。 他终日在长辈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扭曲阴暗。 他一边想着自己终有一日会成为皇帝,又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被发现,一边想要争取,一边自暴自弃。 终于父皇死了,母妃也死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也落在了百里鸿手里。 他好似松了口气,可又越发愤恨,心中郁气无处宣泄,便撒在那些无辜的男男女女身上。 看着那些人哭求挣扎,他觉得无比畅快,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栽在这件事上。 甚至还是别人陷害的。 他做过那么多次这样的事,虐_杀过那么多人,可却偏偏在最“无辜”的时候得了报应。 何其可笑? 百里海笑了,猖狂而病态,完全没了平日里温和伪善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今日走出宫门,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剑南王,他会连最普通的贱民都不如,他会被所有人耻笑。 与其如此,他倒不如就永远带着荣耀死去。 他站起身,看着殿中这些人,肆意地辱骂,疯狂发泄,状似癫狂,但那些人都冷静地看着他。 便是皇位之上的百里鸿,也眼神淡淡,与秦枭和楚九辩如出一辙。 他看向那始终端坐着,高高在上的“神明”,对方眼底神情无悲无喜,就如庙宇中无数神像那般,冷漠高远。 “神呐。”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神也不渡人,不渡我,算个狗屁的神!” 更多的污言秽语就要倾泻而出,然而秦枭抬了手,对方那些话便都断在喉间,取而代之的是喉颈处深刻的伤口。 楚九辩静静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不知道百里海有怎样的成长环境,有什么难言的隐秘,又有多少悲喜。 他只知道,神渡人,不渡恶鬼。 【景瑞二年三月初一。 剑南王百里海犯下数十起强抢杀掠百姓之案,按罪褫夺封号,除皇室玉牒贬为庶人。 剑南王自戕以谢罪。】 【太皇太后萧若菡伤心过度,移居皇家别院将养,终身再未回京。】 第88章 心里有人 宫中发生的一切又快又迅速。 一位最有机会与百里鸿争夺帝位的亲王,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没了命,却没多少人在意。 殿内很快清理干净,殿中端坐的三人谁都没动。 便是坐在主位之上的百里鸿,也只是最初被秦枭忽然出手惊了一瞬,下意识避开视线不去看倒地的百里海。 不过两息后,他就又抿紧唇,小手紧紧攥着衣摆,抬眼看了过去。 他看得见那人圆睁的双眼,看得见对方脖颈上深刻的伤口,以及喷溅了满地的血污。 这不是百里鸿第一次见到死人,他曾经见过父皇母后的尸体。 彼时母后的脖颈上,也有这般深刻的刀痕。 舅舅从未说过母后为何而死,但百里鸿知道,母后是无奈之举,是为了秦家,更是为了他。 而把她逼到如此境地的,便有萧家,有百里海一份。 秦枭如今以相同的方法杀死百里海,除了不愿听他说出渎神之语,应当也有为了秦枫报仇的想法在。 百里鸿定定看着剑南王的尸体被宫人抬出去,又有人很快清理干净屋内的污浊,可空气中的血腥味,以及不小心喷溅在醉梁王与周姑娘衣摆处的血迹,仍然存在。 秦枭下手后,第一时间便看向了百里鸿。 楚九辩亦是如此。 小朋友那一瞬的惊慌他们都尽收眼底,但谁都没去哄。 百里鸿过于早慧,心智也始终在以惊人的速度成熟,虽他在楚九辩和秦枭面前也总还会撒娇卖乖,但他们都清楚,百里鸿把很多事都看得很清,很通透。 果然,在缓了两息后,小朋友就又抬眼,坚定地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尸首。 那个与他血脉相连,同父异母的兄长,如此轻易就死在了他面前。 皇权面前,人命好似也变得无足轻重。 这就是权力。 百里鸿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 楚九辩看着小朋友复杂的眼神,眉心轻蹙,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秦枭。 对方也恰好朝他看过来。 让一个皇帝认识到自己手中权力的强大,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百里鸿年岁还是小了些,不知道他们这般做法,到底是好是坏。 或许,等之后还是要再好好引导一番才行。 周姑娘垂着头,一副被惊吓过度的模样,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醉梁王擦去手背上溅到的两滴血迹,面色不变。 秦枭这一出,何尝不是给他的警示呢? “陛下,两位大人,事情既然已经解决,臣便也告退了。”百里燕面上又挂上了笑。 楚九辩看向他身后的女孩,开口叫人:“周姑娘。” 周姑娘一抖,又忙准备跪下来。 “不必。”楚九辩没叫她跪,嗓音也温和了些,好似聊家常般关心道:“这一遭该是吓坏了吧,回去好好休息。” “谢大人。”周姑娘头都不敢抬。 楚九辩就又道:“再冒昧问一句,姑娘这头发为何是白的?” “回大人。”周姑娘小声道,“民女生来有疾,身体不好,便早早白了头。” “是吗?”楚九辩笑道,“本官还以为姑娘这是炼蛊的后遗症呢。” 周姑娘瞳孔骤缩,倏然抬头看过来。 醉梁王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下意识退了好几步,离得那姑娘远远的。 秦枭则眸色一厉,指尖轻轻摩挲了下扳指。 殿中气氛肃然。 楚九辩定定看了那姑娘半晌,莞尔一笑,说:“随口说的,姑娘莫紧张。” 周姑娘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勉强干笑道:“是。” 下一瞬,楚九辩一句话就叫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姑娘腰间那瓷瓶看着不错,不知可否给本官赏玩一番?”楚九辩语气依旧平静。 周姑娘跪在地上,下意识摸向腰间隐藏极好的瓷瓶,垂下的眼眸中满是惊惶。 她本以为自己藏得极好,却不想竟早就被楚九辩发现了。 可太傅大人是怎么发现的? 想到楚九辩那传得神乎其神的名声,周姑娘的心便彻底凉了。 是了,在神明面前用这些小手段,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此前师父炼制的无影蛊都会被对方发现,何况是她自己这些没什么道行的小蛊虫呢? 周姑娘不敢使什么手段,只能拿出瓷瓶,双手举过头顶,站起身颤颤上前,将那瓷瓶恭敬交到楚九辩手中。 而后,她就又跪了回去。 楚九辩看着这瓶子,可以透过瓷瓶看到里面被系统标记为绿色的蛊虫正在蠕动。 他手一动,瓷瓶便被收进神域。 空间内存不住活物,还是收进神域比较方便。 等之后再交给南疆圣女,对方才是这方面的行家,或许能通过这些东西发现些线索。 而眼睁睁看着那瓷瓶消失在楚九辩手中,醉梁王和周姑娘脸色都是一变。 他们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戏法。 “这东西本官暂且替你保管着,等日后有机会再还给姑娘吧。”楚九辩堂而皇之“抢”了。 周姑娘自然不敢不应,忙说送给大人是她的福分云云。 她本以为自己今日或许出不了宫门了,楚九辩和秦枭说不定会关了她逼问师父的下落,她甚至都做好自杀的准备,却不想他们竟直接把她放出了宫,甚至没多问一句。 可她心里的不安却更重,心事重重。 百里燕知道她身上没了蛊虫,倒是也不怕了,同她一起出了宫,不过分坐了两辆马车。 只是上马车前,百里燕还是不由回身看了眼那高耸的宫门高墙。 剑南王好似死的很轻易,不过是背后之人随手布置的一盘棋,只是为秦枭和楚九辩提供了一个契机,与一位“受害者”的证词罢了,漏洞百出。 可事实上,这个局能成,就是因为秦枭与楚九辩已经不是之前如履薄冰的时候了。 他们眼下手中有人、有钱,有权有势。 朝堂之上有已经投效他们的王家大半官员,还有未来即将入仕的国子监数十学子,朝堂外有秦家手里的兵权,王家的喉舌,还有南疆王的投效以及百姓们的推崇。 再加上如今表明了态度的百里燕,皇帝一党手中可用的“牌”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他们不再畏手畏脚,才会在刀子递过来时果断接下。 从在朝中顾忌众人态度,到当众砍杀世家子弟,再到如今光明正大除掉剑南王,这一切都还不到一年时间。 百里燕看得清楚,这都是因为有楚九辩。 自他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起,就坐实了皇权的正统性,此后无论是旱灾、洪灾,亦或是西北塞国的入侵之战,其实都与楚九辩有剪不断的关系。 还有方才殿里发生的事,给他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他无比庆幸自己今日踏入了这个圈套,并与楚九辩等人站到了一处。 与神明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他的那些兄弟们不懂,便是此前楚九辩展现出了自己的神异之处,这些人也并未太放在心里。 或许在他们心里,神明也比不得他们自己高贵吧。 两辆车马一路到了醉梁王府,周富商早早就等在府门前,见到他们过来当即迎上前,瞧见那周姑娘好好的,他才总算放了心。 百里燕含笑的目光落在这对“父女”身上,道:“此前倒是忘了问,周老板何时有了这么一位标志的千金?本王竟从未听过。” 周富商面色一僵,又忙笑道:“小女自小身子不好,从未走出人前,这次也是听闻京里有厉害大夫,在下这才带她过来。” “原来如此。”百里燕点头,好似不经意般说道,“看来是我闵浙地区不适合周老板一家。” 周富商一惊,砰地就跪下来:“草民不敢” 没等他再给自己辩解一二,百里燕就已经转身往府内走去,只留下一句:“待本王回闵浙时,莫要再瞧见你周家的商行了。” 周老板面如死灰。 府门在他眼前合上,悠长的街道上只留下他与周姑娘,以及两架车马。 “父亲。”那周姑娘扶起他,同他一同上了车。 车帘落下,女子苍白的脸上再没了方才的柔弱瑟缩,她看着对面瑟瑟发抖的周富商,眼中带出一抹不耐道:“放心吧,殿下不会不管你。” 周富商一怔,面上的惊慌之色这才稍稍松下。 是了,还有那位呢。 养心殿内。 所有外人总算是都离开了。 秦朝阳这才汇报道;“大人,刚得了最新消息,户部尚书苏盛,的确与定北王有些关系。” 楚九辩和秦枭都朝他看去。 “什么关系?”楚九辩问。 秦朝阳道:“苏盛当年十五岁的时候病过一场,城外灵觉寺的高僧慧觉给他批命,言他煞气缠身,需在庙中将养三年方可祛除。” 苏盛自小就是家中倾尽全力培养的优秀子弟,自然不远他早早殒命,闻言就将他送去了灵觉寺。 “凑巧的是,他在庙里住的那三年时间里,吴家当时三房的大小姐也在庙里修行。” “吴家?”楚九辩没听过。 秦枭道:“是京中一靠着青楼发家的人家,很富贵,成宗时期那位三房大小姐选秀入了宫,最后位极嫔位,生下了一位皇子便是定北王百里御。” 楚九辩恍然:“原来还有这样的过去,那苏盛背后的人,大概率就是定北王无疑了。” 此前宫宴之上,定北王的蛊虫散落各处。 奔向秦枭百里鸿和太皇太后的,自然是想着害他们,但还有两个蛊虫偏偏在苏盛以及安淮王百里明身边,这就很怪了。 主要楚九辩此前就怀疑苏盛和百里明身后,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因而当时便怀疑他们可能与定北王有关,宫宴之后他便叫秦枭找人去查,现在总算得了结果。 “那安淮王那边,他那个谋士蒋永寿可有什么问题?”楚九辩又问。 秦朝阳摇头道:“这个暂时还没查到,只查到蒋永寿与老安淮王是莫逆之交,老王爷死前也是托孤给了他与封地上的贺震将军,他们二人按理说都不该背叛安淮王才对。” 秦枭道:“若蒋永寿本就是带着目的接近老安淮王,那就说得通了。” 楚九辩颔首,确实有这个可能。 “属下再去查。”秦朝阳道。 “去吧。” 待人走后,百里鸿也完成了今日的工作,与小玉子出外头院子里散散步透口气。 秦枭起身行至楚九辩身侧坐下来。 楚九辩看他。 都在一个屋子里,有必要离得这么近吗? 而且午间在秦府中,他拒绝的话秦枭都没当回事是吧?不然怎么还是这个反应? 按理说,他们不该就此体面地分开,恢复到最初的合作关系才对吗? 秦枭好似没看出他的别扭和疑惑,道:“这次恐怕还是定北王的手笔。” “嗯。”楚九辩收回视线道,“照这么看来,定北王的手早就伸的够长,够远了。” 京中有苏盛,地方上有安淮王手下的人,还有神秘的蛊师家族。 不知道的地方,肯定还有更多势力隐藏在暗处。 这个定北王,比起那两位锋芒毕露的湖广王和东江王,好似更难对付一些,也更难以捉摸。 “蛊师那边秦川一直在查。”秦枭道,“他上次说江湖上的确有一个门派与南疆蛊术有些关系,只他也是听说,还没寻到确切踪迹。” “叫他派人跟着那位周姑娘,应当会有线索。”楚九辩道。 秦枭颔首:“他会知道怎么做的。你手里的蛊要如何处理?” “寻个机会交给南疆圣女吧,她比较在行。” “嗯。” 他们没有当即捉拿周姑娘,便是想以她为饵,钓一钓背后真正的蛊师。 便是钓不到也无妨,总归已经确认对方是定北王的人,那便多防着些便是了。 屋内陷入沉静。 “晚上”秦枭刚一开口,楚九辩就道,“晚上我回瑶台居住。” 瑶台居的地龙也修好了,楚九辩早就能回去了。 秦枭侧头看他,不说话了。 楚九辩余光瞥见对方的神情,瞧不真切,但他也没打算仔细看。 “我去趟吏部。”他起身,直接出了门去。 秦枭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晌,他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百里鸿在院子里踩雪玩,看到先生匆匆离开歪了歪头,又转身看看养心殿内,舅舅没跟出来。 小朋友最近感受到了两位家长之间古怪的氛围,他不理解,但有些担心他们吵架。 于是他也不玩雪了,叫小玉子去准备晚饭之后,自己就倒腾着小腿跑回殿内。 刚进门,就看到舅舅不知道从哪拿出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照来照去。 “?”小朋友凑过去,趴在他膝盖上仰着小脑袋问道,“舅舅,你在做什么呀?” 秦枭收起镜子,垂眼看着百里鸿问道:“陛下觉得我长相如何?”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舅舅是这世上顶顶英武的人!”小朋友一点不带犹豫的,且眼神真诚,显然说得都是实话。 秦枭就笑,把小朋友抱到怀里。 百里鸿看了他几眼,歪头问道,“舅舅你不开心呀?是和先生吵架了吗?” “不是。” “那是什么。” 秦枭想了想,说:“是舅舅不知,该如何叫先生心悦于我。” “啊?”百里鸿懵了。 这是他的知识盲区。 “舅舅想和先生成亲吗?”百里鸿不解道,“男子亦可以心悦男子吗?” 秦枭果断道:“常人不可以。” “啊?那你——” “我不正常。”秦枭道。 百里鸿:“哦。” 舅甥两个沉默了一会,百里鸿又问道:“先生为何不喜欢你?” “因为先生关着门。”秦枭道,“舅舅现在就想撬开那扇门,把他从里面抓出来。” “啊?这不好吧?”百里鸿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说不清楚。 秦枭就笑,也不继续说了,转而问道:“你方才见舅舅杀了人,怕不怕?” 小朋友仔细想了想,说:“起初是怕的,但他做了恶事,按照大宁律本也要死的。” 百里鸿最近已经在接触律法了,只是还没全部看完。 “那晚上睡觉可不要哭鼻子。” “才不会呢。”百里鸿鼓着小脸,甩了甩小短腿,又仰头看着秦枭问道:“舅舅,你在意的人是不是很多?” 秦枭颔首:“很多。” “朕也有很多。”小朋友认真道,“舅舅,朕昨日看到了父皇留下的笔记,他说在意的人越多,会被牵制的地方就越多。所以身为帝王,要学会当一个孤家寡人。这是真的吗?” 秦枭一怔,却没先问先帝的笔记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而是先回答道:“有在意的人不是坏事,陛下也不必成为孤家寡人” == 夜里,楚九辩果真搬回了瑶台居。 但却罕见地有些睡不着了。 殿里依旧暖和,被子上却没了其他人的味道,身边也没了给他架腿的人形抱枕。 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烦得坐起身呼叫系统:“检测一下我的身体状况。” 他怀疑自己又发病了,一年前他病得最重的时候,便是如此整夜整夜失眠,体重也大把大把往下掉。 【好的宿主。正在检测,检测完毕。】 【宿主身体状况良好,精神状态一般,激素水平升高】 【检测结果:宿主应当是渴望亲密伴——】 楚九辩关了系统,没叫他继续说下去。 他坐在床上沉默半晌,脑海中又想起系统最初来到大宁时的提醒。 随心而为。 楚九辩无比清楚,他现在想见秦枭。 很想。 养心殿西侧院。 主殿内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床上一张被子,两个并排放着的枕头,却没人。 窗边软榻之上,秦枭一身墨色里衣,衣领大开,整个人懒懒倚着。 面前的棋桌之上,黑白棋子五子连成线。 他修长的两指把玩着一颗棋子,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院中忽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指尖一顿,男人薄唇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抬眸看向屋门处。 那清浅的脚步声到了外间门前,却停了。 一息、两息 屋内的男人始终望着门口,屋外的青年静默而立。 楚九辩觉得自己有病。 说要回去睡的是他,大半夜睡不着来找人的也是他。 他抿了下唇,转身,大步朝院外走。 然而没走两步,身后的门就吱嘎一声开了,楚九辩脚步一顿。 身后的人几乎一步就跨到了他身后,温热的手攥住他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进了屋。 房门在身后关上,楚九辩还没反应过来,掌心就毫无阻隔地碰到了男人温热柔韧的胸肌。 是秦枭故意为之。 楚九辩抬眼,借着里屋昏黄的光线,能隐约瞧见男人深邃的眉眼,好似带着笑,又好似燃着火。 楚九辩喉结滚了滚。 “怎么又要走?”秦枭问,声音很低,像在说悄悄话。 他们距离很近,楚九辩几乎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热意,连带着他这一路的寒气都被驱散了大半。 楚九辩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来了又走,有病似的。 “楚九辩。”秦枭叫他。 对方很少这样叫他名字,楚九辩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酥。 “干什么?”他状似冷静地问。 秦枭注视着他,不放过他一丝神情变化:“你心里有别人了吗?” 楚九辩缓缓眨了下眼,没轻易回答。 他能猜到回答“是”或“否”会有怎样后果。 秦枭一手握着他两只手按在自己胸膛上,另一手撑着他身后的门框,缓缓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男人面上还是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是楚九辩最招架不住的模样。 但楚九辩能感受到掌心下,男人的心跳越来越乱。 “暂时没有。”楚九辩说。 话落,秦枭好似就笑了下,胸膛的震动通过掌心传到楚九辩身上。 身体一轻,楚九辩轻而易举被人抱起来,几步就回了内间。 屋内最后的光亮被熄灭。 今夜是个阴天,月光隐在云层后,楚九辩不是秦枭这样的练武之人,油灯熄灭后便几乎瞧不见任何东西。 视线被剥夺,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 他能感受到身下柔软的被褥,亦能感受到男人粗糙的掌心和指腹,正在他身上四处摩挲。 许是午间说了那句“唐突”,不唐突的宁王大人今夜很有礼貌。 他唇瓣轻轻摩挲着青年的唇,却不完全贴上去,低声问道:“可以亲吗?” 楚九辩喉结滚动,很轻地“嗯”了一声。 凶悍强势的吻便深深落下,楚九辩手臂习惯性地环住了男人的脖颈,下巴微抬,主动松开了齿关。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滚烫的掌心落在了青年腰间,却还是隔着薄薄的衣料。 “这里可以碰吗?”他问。 楚九辩轻喘着应了声。 衣摆被掀起,酥麻感传遍全身,楚九辩觉得头有些晕。 定是神经痛发作了,他想。 可他并未感觉到痛,只有仿佛无穷无尽般的难耐和欢_愉。 随心而为。 他一次次地想,一次次压制住想要逃离的本能。 眼泪顺颊而下,又被男人轻轻吻去。 粗糙的手在楚九辩腰下流连,男人哑声问他:“可以吗?” 楚九辩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伏在身上那模糊宽大的肩膀,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下,叫他难以逃脱。 “可以。”他听到自己很轻地说了句。 只是到底还是不可以。 毫无经验,又毫无准备,半晌也没成功,反而折腾出了一身的汗。 楚九辩攥住男人结实的手臂,哑声道:“够了。” “秦枭。” “够了。” 秦枭俯身抱住他,轻轻吻过他汗湿的额间,低声说:“对不起,明日我学一学。” 楚九辩:“” 不可能的。 他可能会“死”。 第二日还要上朝,两人这一折腾,楚九辩感觉自己刚睡着,就又该起了。 秦枭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歇着吧,我去就行了。” 楚九辩眯着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翻过身,继续睡了过去。 一夜的荒唐,楚九辩再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去上朝的秦枭和百里鸿都已经回来了。 不过两人此刻都在议事堂办公。 楚九辩慢吞吞起来洗漱,宫人们早就知道两位大人的关系。 他们住到一起的时候就有了夜夜烧热水的习惯,没想到一直到昨夜才用上。 不过他们也没表现出什么,便是见到楚九辩晚起,也没人多看一眼,多议论一句。 楚九辩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总归他也舒服了就是。 洗漱完去了议事堂,百里鸿乐颠颠和他打招呼,楚九辩就也笑着和他闲聊了两句。 等落座之后,楚九辩才抬眼,看向对面的秦枭。 秦枭双眸幽邃带笑,还带着些难言的暧昧,看他的眼神直勾勾的。 楚九辩勾唇,冲他轻轻眨了下眼。 看男人微变的神情,楚九辩笑意更深,垂眸拿了奏折批复。 男人直勾勾的视线不知过了多久才收回去。 吃过午饭,百里鸿散食后就去睡午觉。 此前从不午休的秦枭,今日却也拉着楚九辩往屋里去。 二十六年才开_荤,虽只是半荤,宁王大人也食髓知味,青天白日地就把人往榻上按。 昨夜黑着就算了,白日里楚九辩却不太敢看身上的人,视线闪躲,连吻都落不到实处。 秦枭一手按住他双臂,另一手轻捏着他的下巴,深深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秦枭才微微推开一些,垂眼看怀里的人。 青年唇瓣殷红水润,眼睫沾着泪,神情空白迷茫,偏那双浅色的瞳孔中带上了一丝情意。 秦枭心脏沉沉一跳,再次吻了上去。 好似怎么都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后还有一更[狗头叼玫瑰] 第89章 藩王离京 两三日过去,楚九辩有些怕了秦枭。 午间晚间,甚至就连在养心殿批复奏折的间隙,只要屋里没有人,秦枭就能寻着机会亲他抱他,回到房间里更是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不过楚九辩始终没叫他做到最后一步。 倒也不只是怕疼,还因为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别扭和排斥。 或许,他到底还是没办法彻底接纳一个人。 又或者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值得,怕若是把自己完全交出去,对方就不在意他了。 秦枭看得清楚,知道自己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撬开那道门,便也始终没踏过最后一条红线。 只是心中压抑的情意和渴望,日复一日,越来越深刻。 楚九辩都感觉对方偶尔看过来的目光沉得令他心悸。 他不由想起原著中给秦枭的定位——阴鸷反派。 阴就算了,怎么就都阴到他头上了? 这像话吗? == 楚九辩寻了个时间,在藩王离京前去了趟南疆王府,将那瓶蛊虫交给了司途安黎,麻烦她帮忙认一认。 司途安黎拿着那蛊虫回了后院,留百里灏陪着客人。 百里灏是个还算健谈的人,始终没叫气氛冷下来。 楚九辩自然也配合着没有冷场,二人有来有回,聊得倒还算不错。 期间谈及南疆旱灾之事,百里灏言语间便多了些试探,似乎是怀疑楚九辩与“大祭司”是同一个人。 楚九辩却始终没接茬,但他看得出百里灏的脑子不比醉梁王的差,定是有了猜测。 太过聪明的人,是能透过表象看本质的。 比如陆尧,从未怀疑过他们是两个人。 司途安黎不多时便出来了,瞧着有些疲色,但精神还算好。 “大人,这蛊虫与我南疆蛊虫确实同出一脉。”司途安黎讲述了她知道的一件往事。 原来在前朝时,便有南疆一脉蛊师趁着战乱离了南疆,后来一直不知其所踪。 司途安黎也只是听老一辈说起过一次,方才确认了这蛊虫是南疆来的之后,才想起来这件事。 不过这一脉最后都去了哪,没有人知道,只大概是朝北方去了。 楚九辩得了答案,便离开了南疆王府,回了吏部。 没等回到自己办公的院子,郎中王毓就先找了过来。 他将手中文书递到楚九辩手中,道:“大人,礼部尚书王致远王大人写了这个,想要举荐王家家主的嫡二子王文耀入仕。” 楚九辩抬眉,接过文书扫了眼。 很板正的举荐文书,对着王文耀大夸特夸,最后便是要他入朝,在礼部任职。 王致远现在是王其琛的人,也是楚九辩的人。 但他现在却举荐家主王涣之那个有些才名的儿子入仕,定不会是倒戈向了王涣之,也不可能是为了王家。 王家才子多了去了,那王文耀放在人堆里还真算不上什么。 楚九辩细细思索半晌,大概知道对方的目的了。 王涣之现在的风头都被王其琛压了下去,他定会在其他地方找突破口,让儿子入仕便是一个好办法。 他定是以家族荣耀利益之类对王致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王致远便“勉为其难”答应。 但王致远答应下来,可不是为了帮他。 相反的,他是想借助楚九辩和秦枭的手打压王文耀,也把家主一脉彻底按下去,借此机会把王其琛送上家主之位。 这与楚九辩的目的一致。 楚九辩身为吏部侍郎,职权够大,自然是直接批了。 于是第二日,王文耀便出现在了朝堂之上,站在了礼部官员的队伍里,成了员外郎。 楚九辩见他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淡淡收回视线。 要打压他,总要寻个好机会,就让他先开心几日吧。 == 剑南王的死并未在京中掀起波澜,百姓们更无人在意,他们在意的依然是热闹的打马游街,是那俊俏的状元郎,与那风采卓绝的探花娘子。 这般热闹的话题,便是说上大半个月都不腻。 不过很快,他们就有了新的话题—— 藩王们要离京了。 本该正月就离开的众人,愣是待到了殿试结束。 如今众人再没了继续留在京里的理由,自然是纷纷准备告辞离开。 离京之前,他们齐齐去了趟宫里,和百里鸿道别。 百里鸿也笑眯眯和他们寒暄了几句,而后又说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和皇叔们见面,心中不舍,给大家准备了一个礼物。 “也算是给朕那些未见过面的堂兄弟们。”百里鸿道,“他们未来的生活,也该都过得富贵平安才好。” 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却叫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 “洪玉。”百里鸿看向一旁的小玉子。 小玉子便将手中圣旨拿过去,双手高举递给为首的湖广王。 湖广王拿过来,一目十行地扫过圣旨上的内容,面色大变,不可思议地再看了两遍。 东江王见他如此,便接过圣旨,看完之后脸色不比湖广王好上多少。 秦枭坐在一旁,见状开口道:“陛下顾念亲情,想给所有亲人富贵平安的生活,便拟了这推恩令。圣旨也已经早早发往诸位王爷的封地,想来这会儿也该到了。” “公子们此刻定然都感激不尽。诸位还不快谢恩?”秦枭淡声道。 圣旨已经发出,且已经落到了封地上那些庶子手中,那就没有收回的可能了。 事情已成定局,湖广王和东江王阴沉的双眸盯着秦枭。 最后,他们到底还是冲着百里鸿躬身一礼,谢恩领赏。 南疆王就一儿一女,这推恩令于他没什么妨碍。 安淮王百里明后宅里也干干净净,自然也不在意。 平西王百里征和醉梁王百里燕心里既是震撼,又也复杂。 他们深深看着殿内端坐的三人。 这推恩令可真是无解的阳谋,叫他们根本无法继续壮大,再下一辈开始便会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弱势,待到最后,定也就没有“藩王”了。 定北王唇角含笑,反应还没有百里明大,叫人根本看不透他的想法。 “对了。”楚九辩开口,看向醉梁王道,“此前剑南王之事虽没酿成什么恶果,但到底是叫醉梁王真切急了一番。” “陛下想着补偿,便把这闵浙地区的圣旨留了下来。” 说着,小玉子便又将一纸圣旨递到了醉梁王手中。 楚九辩继续道:“这圣旨便由醉梁王亲自带回去,寻个闲空宣读了,也叫你家里的孩子们开心开心。”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 “寻个闲空”的意思,就是叫百里燕自己找时间宣布这件事,但若是对方始终“没空”,那这圣旨在闵浙地区就不作数。 所以这是他们明晃晃给了醉梁王这个特权,叫他封地上的庶子们不会因此闹腾。 反而因为圣旨在醉梁王手中,所以庶子们会更讨好对方,至少在拿到圣旨之前,他们都不敢撕破脸。 当然便是他们用计拿了圣旨也没用,因为圣旨需要醉梁王自己读,他不读,就无效。 显然,这是醉梁王投靠朝廷的“奖赏”。 百里燕笑眯眯接下圣旨后谢了恩,心中不由畅快,对其他藩王们的视线也丝毫不在意。 湖广王、东江王和定北王如今自然也看出来了,这推恩令说到底,针对的只有他们三人。 还真是要撕破脸了 藩王们出了宫,推恩令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得了消息的各方反应自是不一,像是王家,那就还是两方人马各有打算,其余萧、陆、邱三家则都各自接到了某些藩王的邀约。 几日后,河南与山西交界处,藩王们就要分开各自去往自己的封地。 他们约了这几家家主,包括王家的王涣之,一同在交界之地的往来镇见面。 醉梁王的信也送入宫中,为表达对陛下的谢意,他准备将封地上所有盐场都清理出来,等待朝廷的人去接管。 这相当于给朝廷让利。 秦枭和楚九辩也不会叫他吃亏,授意他可以接手自己封地之上那部分运河的管理权。 这部分运河管理权,其实就是邱家此前得到的那部分河段。 这就是借着醉梁王的手,夺了邱家最后的运河权。 醉梁王若是动手,那便是为朝廷做事,并且还能得到运河上的利润,比那盐场的利润还要大一些。 若他不动手,那他便什么都得不到了。 醉梁王接到回信后不由感叹。 这两人可真是善用阳谋,但这件事,还真叫他难以拒绝。 运河之上的利润,他可馋了许久了。 藩王们心中有何想法自是无人知晓,第二日,众人便就先后出发。 长长的车队行过长街,在东西市之间最热闹之处,与身着天青色长袍的国子监学子们擦肩而过。 一方富贵华丽,朝着宫外远走。 一方身如青竹,向着城内行去。 而楚九辩也在这一日傍晚,邀请了准备明日再启程的司途姐弟在青云楼见面。 姐弟俩有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好奇。 不过他们没想到楚九辩瞧着清清冷冷,与他们说话的时候却很温柔,叫他们好似面对着大祭司一般,亲近极了。 楚九辩就是想着俩孩子来了京里,自己却一直没和他们单独说过话,这才给他们吃点好吃的炒菜,好好践行。 姐弟俩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不过后面就逐渐活泼起来了。 主要还是司途昭翎活泼,身为弟弟的小垚倒是沉稳一些。 一顿饭聊了许多,其中大半都是京中八卦,比如工部尚书简宏卓是否真的只有一位男妻,比如那位英俊的安总军是否真的打算一辈子不娶妻,再比如楚九辩和秦枭是不是真的有一腿。 看着姐弟俩小心翼翼的眼神,楚九辩莞尔一笑,说:“小小年纪多看书,多学习。” 姐弟俩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但也没敢追问。 “那您和那位呢?”司途昭翎放轻了声音,抬手指了指天。 这说的自然是大祭司了。 楚九辩就笑说:“同生共死的关系吧。” 姐弟俩相视一眼,好像是磕到了。 楚九辩:“” 自己造出来的邪门关系,竟还真叫人磕上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三人下了楼,道别后准备分开。 不过姐弟俩一抬眼,就瞧见门口站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男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气势冷然。 是宁王。 秦枭冲姐弟俩微微颔首,而后便与楚九辩一同出了门去。 二人都穿着一身绛紫色官袍,行过人群时比周围人都高出大半头来,他们肩膀蹭在一起,瞧着要多登对有多登对。 “哇——”司途昭翎捧着脸“醉”了一瞬,又忙拍了拍脸,“不能不能,我要坚定维护——” 大祭司! 司途昭垚见姐姐这模样,有些没看懂。 不过不妨碍他学着姐姐的样子拍了拍脸。 司途昭翎见他如此,噗呲一笑,抬手揉他脑袋:“小呆瓜。” 司途昭垚也不恼,道:“阿姐,咱们还要和他道别呢。” 他朝锦绣坊的方向指了指。 “走。”两人还要与王其琛道别,明日便要正式启程离京了。 下次再见,就只能在神域中了。 第90章 生辰礼物 南疆王和平西王的车队离开之后,京中便彻底恢复了平静。 三月初,大宁各地也都开始准备春耕,南方早一些,北方晚一些。 不过大多数地方种植的作物都没什么变化,唯独河西郡要种植的红薯,和南疆地区要种植的棉花引起了朝中不少人的重视。 苏盛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是第一个跳出来说这两处不种植熟悉的作物,恐怕百姓会没有粮食吃。 南疆地区有南疆王管着,他倒也没有指手画脚,重点说的还是河西郡的事。 不过红薯试验田的数据早在年前就送到了京里,只是说得隐晦罢了。 眼下楚九辩就直言道:“红薯也是粮食,可亩产六百斤。” 眼下小麦和水稻最高产量也就三百斤左右,红薯的产量楚九辩还是往低了说,却也是另外两种作物的两倍高产。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若是这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众人不一定会信,但这话是楚九辩说的,那便无人不信。 苏盛定定看了他片刻,而后便不再多说了。 楚九辩就又对百里鸿道:“陛下,臣有事要禀。” “太傅请讲。”百里鸿配合道。 楚九辩:“此前西北军无能,使得塞国入侵,若非宁王大人力挽狂澜,恐会酿成大祸。” 众人心中皆是疑惑,不知楚九辩要做什么。 “边境不稳,大宁百姓便心中难安。”楚九辩道,“因此,臣请派人前往东北边境,与女真部族商谈合作,建立通商渠道,以促发展。” 此前殿试的时候,他就曾以此为题,问过谈雨竹。 谈雨竹当时答得虽不算完善,但却言之有物,寥寥几句便叫众人想象到了通商之后的盛景,以及大宁会获得的源源不断的好处。 这对大宁来说是顶好的是,因而他说完之后,没有人反驳。 不过众人心里也开始盘算起来,这对大宁是好事,对去和谈的官员来说又何尝不是好事? 文官们立功升职的途径本就不好把握,眼下这便是个好机会。 王文耀在礼部官员的队伍中,眸光微凉。 谈合作这种事本就该归属礼部管辖,所以礼部定会叫人去办这件事,他必须把这个机会争取过来。 只要这件事做好了,他就定能升官。 他微微掀起眼帘看向队伍最前方,虽被挡着,但他知道那里站着礼部尚书王致远。 王致远眼下确实和少主王其琛走得近,但他能答应把王文耀推举入仕,就肯定还是惦记着家主一脉。 所以这次的差事,只要他主动争取,王致远就肯定会帮他,毕竟他们无论内部如何斗,在外面也都是王家人,是一体的。 但他没想到,都没要他主动争取,王致远就已经提议要他负责这件事了。 听到百里鸿点了自己的名字,王文耀心中一凛,当即走上前去,对着上位躬身一揖道:“谢陛下信任,臣有信心做好差事。” 百里鸿便看向楚九辩道:“爱卿以为如何?” “给年轻官员历练的机会无可厚非。”楚九辩余光能瞧见礼部其余官员的神情。 侍郎陆乔波是陆家人,员外郎之一的蔡鹏是萧家人,他们论起资历官职可都比王文耀高,但王致远一句话,就把这机会给了自家的王文耀,这些人心里定不服气。 他们背后的高官们,说不得也要帮着争取一下。 果然,在楚九辩表现出几乎要同意的意思时,礼部侍郎陆乔波就自己走上前。 “陛下,王员外郎到底年纪轻,没有谈判的经验,臣以为还当再寻一有经验之人,才能保证此次与女真部族的谈判顺利进行。” “陆侍郎说的是。”楚九辩道,“此前殿试之上,国子监学子谈雨竹针对如何谈判之事已有章程。且昨日她已经拟定了一份详细的谈判名录交与本官,瞧着颇有章程。” 他从袖间拿出谈雨竹交上来的奏折。 秦枭从座位上起身走下台来,接过奏折看了一遍,然后就转身对百里鸿一揖:“陛下,臣觉得这细则确实不错,或可叫这位学子同礼部官员一同去东北。” 奏折他们昨日就看过,还帮着改了几处,又加了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谈雨竹都一一应下,虚心接受了自己的不足,看向楚九辩和秦枭二人的眼神中更多了崇拜和敬重。 眼下他们手中这细则,便是六部尚书看了,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果然,王致远接过奏折看完之后,便频频点头,道:“确实不错,便是本官来做,也做不到如此细致。” 王文耀心里不服,觉得若是他早早知道这件事,定能做得更好。 且只是前期列些细则罢了,等到真正谈判的时候,那谈雨竹一介女子又能有什么本事?怕不是叫人瞧不起。 心里自视甚高,但他也没傻到当众说出心里话,只安静垂首,等待宣判。 侍郎陆乔波拿过奏折看了看,越看脸色也越凝重。 确实,他真的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不过他却还是躬身一揖道:“陛下,谈学子确实准备充分,只是谈判之事不是纸上谈兵,到底还是需要我礼部有经验的官员去才稳妥。” 礼部员外郎蔡鹏身为吏部尚书萧怀冠的弟子,本该前途无限好,可现在萧怀冠时常糊涂,他只能靠自己争取机会。 眼下机会放在眼前,他自然也准备争取一下。 他上前一步道:“臣附议。臣在礼部为官三载,也算得经验丰富。臣自请前往东北,辅助谈学子商谈合作,为我大宁争取最大利益。” 楚九辩与秦枭相视一眼。 这个蔡鹏,是此前他们叫他去送的西北第二批粮草,也算是他们有意提拔过的。 此人是萧怀冠的学生,但身家算得上清白,为人虽功利了些,也有些斤斤计较和贪小便宜,但能力还是有的。 这次去女真商谈合作的事,本来也不可能只叫谈雨竹和王文耀去。 谈雨竹去是为了达成合作,叫王文耀去则是为了给他下套,但谈雨竹毕竟年轻,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不好弄,她不一定就能兼顾商谈与下套的事。 所以还是需要一位礼部的高官跟着去。 王致远这个尚书自然不可能离京,那就需要向下找。 侍郎陆乔波在陆家地位很高,仅次于兵部尚书陆有为,这样的人去了东北,定会叫谈雨竹更举步维艰。 所以楚九辩和秦枭昨日谈了半晌,最后本也打算再多加一位蔡鹏。 礼部郎中之位空缺,蔡鹏这次回来之后,就可以提拔他。 这样的大鱼吊在前头,蔡鹏这样功利且愿意为自己打算的人,定会毫不犹豫接下朝廷的橄榄枝,与萧家断了联系。 且此前他为萧家做事,所以护送粮草一事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这次他为朝廷做事,便直接升了官,此后对朝廷也只会更忠心。 有他配合着谈雨竹,王文耀在东北定会“惹大事”,届时等他回来,他这还没坐稳的官位就该落了。 甚至,还要因此牵连王家其他官员。 到时候王家家主一脉就会越发没落,王致远再集合族老开个会,王涣之的家主之位便坐不稳,王其琛就能上位。 王家就会完全成为投效朝廷的王家,无论什么舆论,便也都伤不到朝廷了。 这是王致远下的棋,楚九辩和秦枭不过是帮着布置好棋盘,静待结果便是。 陆乔波本意是想自己去立功,但眼下确实有经验的蔡鹏上前自荐,他便也说不出什么。 最后,要去东北的人便是谈雨竹、王文耀和蔡鹏。 谈雨竹手中有细则章程,又有楚九辩背书,她便以“学子”的身份成为了这次前往东北的“主官”。 她有最高话语权,但蔡鹏会辅助她,地位与她差不多。 王文耀倒是显得可有可无。 这叫他心中更加不忿,凭什么谈雨竹一介女子,一个白身学子能做他的主? 这样的不服气,便是楚九辩他们想要的。 人心里不甘,就会主动做些事,便会更容易出错。 蔡鹏是个很精明的人,在三人名单确定之后,秦枭就对他说了句“好好做事”。 只这一句,他就知道自己此次的任务不只是与女真谈合作,更是要配合谈雨竹做些事,至于到底做什么,还需要他与谈雨竹见了面才知道。 而他只要做好了这件事,等回来后,秦枭和楚九辩也不会少了他的好处。 萧家已经靠不上了,蔡鹏想为自己的家族谋取更大的权势利益,就要重新为自己打算。 朝廷如今已经递出了橄榄枝,他自然是紧紧握上去。 这件事便这么定下了。 两日后,前往东北的队伍便低调出发。 与此同时,往来镇。 七位藩王们在此就该纷纷朝各自的地盘行去,没办法继续同路。 到达往来镇这一日,湖广王就叫了另外六位藩王,一同吃了顿饭。 席上他便试探了众人对朝廷的态度。 南疆王和醉梁王不必说,前者宫宴之上配合抓蛊虫,后面楚九辩还特意去过南疆王府,又请了南疆王那对龙凤胎吃饭,是明摆着熟的很。 醉梁王也不遑多让,那纸需要他自己宣读的推恩令圣旨,可是只有他一人拥有的特权。 所以这二人已经是铁了心要投效朝廷,湖广王自然也不会和他们来硬的。 只一件事,待到日后他们与朝廷发生摩擦,这两位藩王可会出手? 醉梁王始终笑眯眯,只说自己住的远,安逸惯了,只要不打到自己头上,他都不会管。 南疆王也是差不多的说辞,他也住的偏远,实力又不如中原之地的藩王们,自然是保护自己的地盘最要紧。 这也算是给了其他藩王定心丸,他们二人不会参与争斗,算是中立。 言罢,他们也不多留,先后离席。 之后宴席上这些人会聊什么,他们不停,不参与。 湖广王等人自是满意他们的态度。 始终没说过话的平西王百里征,此刻也终于开口道:“本王只要封地上百姓平安,其他与我无关。” 他时刻很刻板的人,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湖广王倒是想劝,但对方根本不接茬,干了最后一杯酒后就起身告辞。 “这个呆货。”东江王百里赫轻嗤一声,阴沉的双眸扫过剩下的几人。 湖广王百里岳,定北王百里御,安淮王百里明。 百里明一个小屁孩子,根本不顶事,但他身边坐着他的谋士蒋永寿,此人心机城府都有,如今愿意留下来,想来也是有心与朝廷对一对的。 湖广王则看向身侧始终安静坐着的定北王百里御。 他们这个最小的弟弟,不显山不露水,此前却闷声干了个大的,险些真的除掉秦枭。 还有此次入京,对方几次三番作为,无论是宫宴之上放出蛊虫,还是设计弄死剑南王,手段之狠厉他都要自愧不如。 此前湖广王眼中只有东江王这一个对手,眼下他却觉得,这定北王更难捉摸。 与这样的人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事已至此,推恩令足以看得出朝廷想要除掉藩王的决心,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所以他们不能放弃定北王不用。 自然便是放弃了,对方或许也有其他方法搞事,所以倒不如把人拉入自己阵营,保得暂时的平安。 东江王自然也是这个想法,于是二人相视一眼,无声达成了默契。 不多时,四大世家的家主便都应邀前来。 王家来的是王涣之与谋士王漳,萧家是家主萧曜,陆家来的却不是家主陆烬烽,而是兵部尚书陆有为的谋士陆仝,邱家来的是家主邱玄铮,但不止是他,还有他的大伯邱洪阔。 众人不由打量。 陆家的事众人多少也知道些,那位家主陆烬烽是个古板的性子,还自诩清高,与家中很多人都不对付。 只是陆家家主传承看得是血缘,不似王家那般能者居之,所以众人才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陆烬烽这个家主。 所以今日来议事的是陆家族老兼陆尚书的谋士,倒也合情合理。 至于邱家,众所周知他们家里做主的其实是邱洪阔,今日对方亲自前来,足见重视程度。 一众人落座,聊了些什么自是无从知晓。 具体谈话内容不知,但探子们的消息传回京城后,楚九辩和秦枭心里就大概明白了。 想来这些人都已经达成了合作。 王涣之不必说,他与秦枭和楚九辩有杀子之仇,王其琛投效朝廷,他就定不会。 而萧家如今势弱,朝廷也未给他们希望,这种时候若其他藩王许了利益,他们当然会接下。 陆家此前就与定北王合谋,险些要了秦枭的命。 加上他们也知道自己曾经设计暗害秦家人的事,或许也快瞒不住了,他们的未来不能被握在秦枭手中,因而天然就站在了藩王那一头。 或许眼下只有邱家态度暧昧,并未做出什么承诺来。 邱家重利,如今他们还能从朝廷手中分利,所以他们能继续安分下去。 但若之后朝廷要把他们手中的利益全部收走,那他们定也就坐不住了。 楚九辩和秦枭自然不会继续给邱家分利,但不急于一时,待醉梁王回了封地上,邱家的“利”自然就会一点点被蚕食掉。 秦枭烧了手中信件。 百里鸿欢喜地从殿外跑进来,道:“舅舅、先生,真的下雪啦!” 如今已经三月,但楚九辩看了系统预报,说还有最后一场雪。 百里鸿见真的下了雪,兴奋的跟什么似的。 “咱们今晚是不是能去赏梅了呀?”小朋友眼巴巴看着两个大人。 此前安淮王入京的时候,百里鸿就和楚九辩一同接待了他,当时他就说等秦枭打仗回来,要和舅舅一起去赏雪赏梅。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一个冬天都过去了,小朋友的心愿也该完成了。 秦枭道:“已经叫人去收拾了,晚些时候咱们直接过去。” 百里鸿开心地在原地蹦了蹦,拉着楚九辩的袖子道:“先生,咱们今晚也吃锅子吧,午间朕都没吃好。” 今日三月十五,是百里鸿的生辰,也就是万寿节。 不过大宁有传统,没到十六的孩子生辰都不能大办,怕小孩叫阎王爷收了去。 因而百里鸿登基后第一个万寿节也没大办,只午间叫官员们进宫吃了顿饭,收了些礼物,又赏了些菜便算完了。 毕竟是生辰,今日楚九辩和秦枭,包括洪福等人,谁都没叫百里鸿工作,只叫他放心大胆地玩一日。 “陛下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楚九辩捏捏他的小脸。 百里鸿笑弯了眼,趴在他膝盖上道:“那先生,朕可以骑小车去吗?” 楚九辩早上的时候,就从系统买了一个小朋友能骑的小自行车,把上面一些过于现代的东西,比如海绵坐垫等换成了现在的软垫等之后,就给了百里鸿。 百里鸿爱不释手,已经骑着小车在主殿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亏得地方大,够他玩的。 “问你舅舅。”楚九辩道。 小朋友就立刻转头,眼巴巴看秦枭。 秦枭轻笑一声:“骑吧。” 才四岁的小孩,一年到头就休息这么一天,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 而且如今宫里他们一家独大,没必要太委屈百里鸿。 百里鸿欢呼一声,转头就又跑了出去,小玉子忙跟上,生怕他跑摔了。 楚九辩看着小朋友跑出去的背影,不自觉地就笑了。 这才是小朋友该有的样子,他们的小陛下也就今日敢这么玩闹了。 腰间一紧,秦枭整个贴在了楚九辩身后,灼热的呼吸洒在耳侧,青年嫩白的耳垂顷刻间就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无奈]:又来 宁王:[亲亲][亲亲][亲亲]《 》 90-95 第91章 我心悦你 整个人都被完全抱住,楚九辩下意识朝门外看了眼。 殿门开着,隐约还能听到百里鸿和小玉子说话的声音。 秦枭很喜欢这种隐晦的,类似与“偷_情”一般的行为,总拉着楚九辩在一些很可能被其他人发现的地方,做些亲密举动。 早在殿试打马游街那日,秦枭就会在桌下用腿逗他,楚九辩那时就发现了对方这点变态的癖好。 不过秦枭还是有分寸的,每每也只是逗弄楚九辩,从未真的叫人瞧见过什么。 楚九辩自己当然也乐在其中,那种心脏砰砰直跳的感觉,叫他分辨不清是因为心动,还是因为紧张。 这叫他能心安理得地把心跳失衡的原因,全部归于“紧张”,或者“怕被人发现”等等理由之上。 此刻被男人从身后抱着,灼热的呼吸洒在耳畔,烫的楚九辩腿都有些软。 “又干什么?”他语气倒是平静,甚至有些疏离。 秦枭的吻便落在他耳侧,犬齿轻轻磨了磨他的耳垂。 楚九辩本能地躲了下,男人的吻便顺势落在他脖颈处,身后也感受到了男人顷刻间就蓬勃起来的欲望。 “” 楚九辩觉得秦枭这样很不正常,哪有人一天到晚随时都会起反应的? 定是他最近太给对方脸面,才叫人得寸进尺。 男人的吻已经往唇畔而来,楚九辩忙推开他,道:“行了,批奏折。” 秦枭后退半步看他,眼眸深邃。 楚九辩却下意识朝他下方瞥了眼,冬日里穿的厚些,外袍也更宽松。 可便是如此,楚九辩仍看到了些凸出的地方。 他无言地与秦枭对视一眼,然后转身行至桌边坐下。 不再理会。 秦枭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也坐了回去,与楚九辩面对面,隔着中间宽敞的过道。 安分了一下午,待到晚饭时间快到了的时候,一直很神秘的钦天监监正林盛大人寻了过来。 按照惯例,万寿节本也该由他们观测天象,再说些吉祥话。 所以在林盛寻秦枭说话的时候,楚九辩也没在意,而是转身去了养心殿正殿找百里鸿。 小朋友这会儿正穿衣服,准备一会去福康阁露台上吃火锅呢。 而议事堂内,林盛见楚九辩不在,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秦枭瞥了他一眼:“有事?” 昨日楚九辩去吏部上值的时候,这林盛就来找过秦枭一次,按照惯例说了些吉祥话,说天象祥瑞云云。 今日对方再次寻来,且一进来就打量楚九辩在不在,显然是有其他话要说。 林盛也怕楚九辩很快会回来,于是也不耽误,直言道:“大人,下官昨夜夜观天象,又算了算,算得您与太傅大人” 秦枭偏头看他:“我和他怎么了?” “您二位岁星交缠,有、有些不妥。”林盛实在不好说自己早就看出这两人之间暧昧不清。 但他今日找来,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有何不妥?”秦枭唇角带笑,语气也懒懒散散。 但林盛却还是察觉到了对方的不悦,当即更战战兢兢,但还是咬牙道:“下官瞧着,您、您若是继续与太傅大人纠缠,对方会更加克您!” “哦,如何克我?” “您会被他压制,处处被他掣肘!”林盛神情凝重,“甚至您今后的命运,也会被他所牵绊。” 秦枭抬眉:“你的意思是,我会一直与他在一起?” “可以这么说。”林盛继续凝重。 秦枭却轻笑一声,随手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扔给他,道:“赏你了。去吧。” 林盛愣住,最后捧着玉佩一头雾水地离开了养心殿。 楚九辩看到了对方那迟疑的背影,待秦枭进到正殿后,随口问道:“他说什么了?怎么那个模样走的?” “说了些本王爱听的话。”秦枭语气里满是愉悦。 “什么话?”楚九辩问。 秦枭就笑,不继续说了。 楚九辩轻嗤一声,也没多在意。 不多时,百里鸿刚换好衣服,养心殿里便又等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那是两位亭亭玉立的姑娘。 两人行至近前,礼仪得体地冲着楚九辩三人行礼问安,口称“陛下”和“大人”。 楚九辩抬眼看去,便见是两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一人穿着粉裙,一人穿着蓝色裙子,大概十几岁年纪,气质都颇为温和。 “不必多礼。”百里鸿亲自走过去,虚虚扶了扶,两位姑娘便谢恩站直了。 秦枭蹙眉看着她们道:“今日下着雪,怎么不多穿些?” 两位姑娘穿得其实不薄,还有厚实的披风,但她们身形纤瘦,便瞧着有些单薄。 楚九辩看了秦枭一眼,人俩姑娘穿得很厚了,或许比楚九辩穿得还要厚,秦枭这个直男眼是看不出来吗? 可秦枭是直男? 楚九辩都要笑了。 “谢大人关心。”粉裙子的姑娘腼腆地笑了下,语气轻柔道,“路上坐着马车,到了宫中又有软轿接着,我们不冷。” 秦枭便点了下头,道:“今日是家宴,不必称大人。” “是,兄长。”两位姑娘齐齐应声。 而后两人又看向楚九辩,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他也是你们兄长。”秦枭开口道。 两位姑娘便又朝楚九辩行礼道:“兄长。” 楚九辩看向秦枭,正对上他含笑的双眼。 “嗯。”楚九辩又看向那两位姑娘道,“不必拘礼。” 而后他就从袖间拿出两个荷包,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金瓜子,给了她们二人一人一袋道:“见面礼,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 这两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秦府那两位名义上的嫡出双胞胎小姐,秦念和秦畅。 这“畅”字,便是她们亲生父亲的名。 她们的母亲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她们的父亲,这才给两个女儿起了这样的名字。 秦枭如今常住宫里,府中一应事物便都是这两位姑娘管着,不过到底是没了家长,两位姑娘在府中也深居简出的。 而且因为秦枭的身份关系,她们两人在京中贵女圈子里的位置也很尴尬,几乎没谁会主动邀请她们参宴。 这次能入宫来,也是百里鸿提议,说想见一见自己素未谋面的两位姨母,二人这才得以入宫。 两位姑娘看着递到眼前的红包,却不敢收,下意识看向秦枭。 “拿着吧。”秦枭说完,两位姑娘才拿了红包和楚九辩道谢。 楚九辩看出她们的紧张局促,脸上便带出些温和的笑,说:“叫我一声兄长,便不必与我客套了。” “是。” 楚九辩平日里总端着疏离的姿态,但他若是想要让人觉得亲切,也轻而易举。 眼下两位姑娘见他长得这么好看,又温柔安慰她们,高高吊起的心便渐渐落了下来,脸上也多了些轻松的笑容。 “时间差不多了,去吃饭吧。”秦枭道。 几人便一同出了养心殿,朝福康阁而去。 百里鸿在众人最前头,骑着他带有辅助轮的小自行车,蹬得倒是不算快,方便小玉子他们能跟上。 在他之后是两位并肩而行的姑娘,她们带来的小丫头亦步亦趋跟着,还为她们撑着伞遮雪。 楚九辩和秦枭走在最后。 雪下得不算大,但这么走一路身上定也要淋湿,因而秦枭还是打了伞,将楚九辩遮得很严实。 脚下雪地吱嘎作响,楚九辩忽然就响起自己与秦枭曾多次这般并肩而行,也都撑着伞。 不过那时候他们遮的是雨,眼下却是今年开春的最后一场雪。 他们谁都没说话,这段时日的紧绷好似也在此刻松下来不少。 众人到了福康阁,如此前一样,露台上三面都遮得严严实实,只有正对着御花园的地方没有遮挡,可一眼看到红梅落雪的景致,美不胜收。 圆桌上摆着火锅和菜品,热气腾腾的锅气已经蒸腾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但楚九辩来了之后便没这个规矩了,秦枭和百里鸿在桌上都会说些话。 今日也是如此,席上他们时不时就会聊几句。 聊得便是这景色,这雪,这桌上的菜肴,没谈政事,方便两位姑娘也参与进来。 秦枭和楚九辩也会时不时照应两个妹妹,叫她们吃菜,便是百里鸿,也会奶声奶气地和姨姨们说话,问她们宫外的事。 许是感受到了热情,两位姑娘也不再那么拘谨,活泼些的秦念还会说些府里宫外的趣事。 楚九辩安静听着,时不时也会跟着浅笑。 不过他的视线,却更多地落在身侧的秦枭身上,虽只能看到侧脸,他却仍觉得今晚的秦枭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楚九辩说不太清,但这种感觉,有些像百里鸿去年发烧那晚,秦枭抱着对方哄的样子。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秦枭身上展现出来的情感,令他感觉很陌生。 秦枭侧头看他,见他盯着自己便笑,柔声问他:“怎么了?” 楚九辩竟也不自觉地笑了下,说:“没事。” 秦枭抬眉,桌下的腿凑过来,紧紧与楚九辩的贴在了一起。 楚九辩没躲,低头捞了一筷子菜。 火锅很热,心里也很热。 一顿饭吃得热络舒坦,最后散席前,两位姑娘也给百里鸿送上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 秦念送的是一双鞋,是她亲手做的。 工艺与真正的老师傅也不差什么,不过鞋子她特意做得大了些,百里鸿或许再过半年都还能穿。 秦畅送的则是一个精巧别致的小荷包,绣样精美,那手法不比宫里尚衣局的姑姑们差,与国子监新考上来的学子们也都差不多。 这两位姑娘年岁都还小,虽在大宁已经算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但大户人家挑选女婿都比较严苛,还要想着权衡各方势力,所以女子们都嫁的晚。 秦家的姑娘自然也不急着嫁。 若是可以,楚九辩觉得也可以叫她们多学些东西,待到明年科举便参与科考,说不定也能入仕为官。 不过这话他不好说,还是等之后叫秦枭与她们说好了。 虽然眼下看着两位姑娘与秦枭之间并不算多亲厚,但其实也算不得疏离,能看得出她们二人对秦枭还是崇拜和亲近的。 楚九辩想想便知道这是为什么。 此前秦枭在这京中是出了名的混不吝,不似现在这般气势威严,更没有摄政王的狠厉和冷漠,更多的是随性自在。 因而面对这两个身世坎坷,又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妹妹,他自然也会多照顾一些。 只是这大半年来秦枭都没时间多看顾,气势又与此前天翻地覆,两位妹妹这才与他疏远了。 但这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他们兄妹的关系显然又拉近了不少。 待到吃过饭,百里鸿小小年纪也不好继续在外头吹凉风,就先回了养心殿准备洗漱睡觉。 楚九辩和秦枭则一同送两个姑娘出宫。 到了宫门处,楚九辩看出妹妹们有话要对秦枭说,便主动留在宫门内,遥遥看着秦枭将两个妹妹送到宫门外,把她们送上车。 两位姑娘临上车前,的确与秦枭说了些什么。 离得远,楚九辩听不清。 自然他本来也没想偷听。 待秦家的马车走远,秦枭才转身入宫,宫门也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今夜虽还下着雪,但月光柔和,繁星点点,便是不打灯也能看清。 秦枭行至楚九辩身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伞,另一手帮着青年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 楚九辩头发有些长了,发帘时不时就会蹭过眉眼,该寻个时间剪一剪。 他没动,任由秦枭帮他捋顺发丝。 微抬的视线中,他能看到男人轮廓深刻的鼻梁和眉骨,这是张顶顶俊美的脸,楚九辩怎么看都好似不腻。 “累不累?”秦枭问道。 “不累。”楚九辩道,“有事?” “嗯。”秦枭望着他,眼底满溢的深情叫楚九辩有些不敢直视。 “想不想去望星台看看?”秦枭问。 楚九辩知道望星台,那是成宗时期,在宫外长宁街上建起的一座四层高楼,用来供成宗享乐。 不过后来他死后英宗上位。 英宗为了表现出自己是比成宗更好的明君,所以从未去过那望星台,反而将其赐予钦天监,叫他们方便在上面观测天象。 因为这算是皇城中最高的高楼,所以大家只要一抬眼,便能瞧见那耸立的飞檐。 “去那里干什么?”楚九辩不解。 莫非与今日那钦天监监正说的事有关系?对方和秦枭说了什么吗? 楚九辩凝眉,正思绪翻飞,就听秦枭语气轻松道:“去赏月观星。” “?”楚九辩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秦枭已经收起伞,伸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怕就闭上眼。”秦枭道,“数到十便到了。” 楚九辩一愣,抬眼看他:“我怕什么?” “你不是怕高吗?”秦枭道。 此前他带着楚九辩用轻功走过几次,每次对方都表现得很正常,但落地后脸色都会更苍白。 且对方或许自己都没发现,在他们飞上飞下的时候,楚九辩都会搂他搂得更紧。 楚九辩与他对视半晌,然后闭上眼把脸埋在了他颈窝,轻声道:“一” 秦枭勾唇,脚下一点便轻盈跃起。 楚九辩能感受到身周裹着寒意的风,但男人温热的身体又叫他觉得暖。 他第一次没有紧绷着身体,反而随着那一个个数字,逐渐放松下来。 数到九,他就感觉身周的风停了。 但他还是数到十才睁眼。 刹那间,那高悬的银月与璀璨星辰便映入眼帘。 他怔然望着,一时竟忘了从秦枭怀里下来,而对方也完全没有放下他的意思,始终稳稳抱着他。 许久后,楚九辩才开口干巴巴地说:“好圆啊。” 他说的是月亮。 秦枭被他逗笑了,没忍住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楚九辩有些尴尬,道:“放我下来。” “嗯。”秦枭小心将他放下,又顺手帮他拢了披风。 楚九辩本来不太习惯被人照顾,但这段时间来秦枭做起这样的事都特别自然,搞得楚九辩都没有反抗的意识。 等到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习惯了对方这般亲昵的举动。 楚九辩朝四周看了眼。 这望星台顾名思义,第四层楼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周围有护栏,身后还有一个小一些的阁楼。 阁楼中没有人在,只偶尔钦天监的官员们要观星的时候,才会在这里略略歇脚。 此刻楚九辩和秦枭二人就在平台之上,不过没有紧邻着栏杆。 看了一圈后,楚九辩就又仰头看向明月。 今日是十五,月亮的确很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月亮了,更别说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就这般安静地看着。 秦枭却没看月亮,而是侧头看着身边的人。 青年如玉的脸庞映在月光下,乌黑浓密的眼睫微微上翘,一双浅色的瞳孔也好似泛着光亮。 不再如他们最初相识时的死气沉沉,秦枭清晰地从中看到了鲜活的生气。 好似一朵枯败的花正在重新绽放,足够耀眼夺目,足够动人心魄。 楚九辩忽然感觉冻得冰凉的耳朵和脸颊都热了。 是秦枭伸手帮他暖着呢。 男人高大的身影也挡在了他面前,遮住了天上的月光,却令繁星变得清晰。 “楚九辩。”秦枭开口,双眸中映着青年精致得如同神祇一般的脸。 “嗯。”楚九辩缓缓眨了下眼。 秦枭望着他,眼底有笑意:“方才她们与我说了些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话?” “她们说,心意相通也不该省了过程。”秦枭指尖轻轻摩挲着楚九辩的脸,声音有些轻,但又好像很重,沉沉砸进楚九辩心里。 “我该更清楚地叫你知道,我心悦你。”秦枭说。 楚九辩耳朵被男人温热的掌心覆盖着,却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更也听到了自己瞬间就乱了拍的心跳声。 “我心思不如女儿家细腻,只以为你情我愿,便可以做那档子事。”秦枭继续说,“这段时日定是叫你受了委屈,莫要怪我。可好?” 早在秦枭说出那句“心意相通”的话时,楚九辩就觉得自己该打断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般听着秦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此前没有说透说清,楚九辩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把秦枭当成合格的床伴,即便他完全清楚对方的心意。 可现在,秦枭把一切都摊开来,便叫他躲无可躲。 楚九辩很想继续装傻充愣,可看着男人那双幽邃深情的双眼,他却开不了口。 秦枭始终耐心等着楚九辩的回应,无论是好是坏,他都能接受。 他只是得了妹妹们的提点,觉得是该叫楚九辩明白他的心意,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不明不白就从对方身上索取那些美好。 只是此刻,看着青年眼底那显而易见的挣扎和空茫,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钦天监说得没错,楚九辩确实克他。 叫他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久。 他们谁都没动,也都没再说话。 终于,楚九辩再次抬眸看向秦枭。 “秦枭。”他开口,却感觉自己的声音都被风吹散了。 “我真的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楚九辩语气有些艰涩,“没有人会接受真正的我,你也一样。” 秦枭静静看着他。 “还如之前一样吧。”楚九辩没意识到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可以吗?” 眼底有些凉,视线竟不知为何也有些模糊。 他隐约看到秦枭凑近了他,温热的吻落在眼角,楚九辩闭上眼。 捂着耳朵的手松开,他重新听到了清晰的风声,以及男人温柔的一句:“可以。” 然而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夜里关了灯,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分明在一个被窝里,秦枭却没如往常那般抱他。 楚九辩偏头看他,借着月光能看到男人闭着眼,好似已经睡着了。 可他清楚,秦枭没睡。 所以还是介意的吧? 就知道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包容他。 楚九辩抿了下唇,翻过身,背对着秦枭蜷缩在一起。 以往温暖的床榻今日竟也有些凉,楚九辩手脚都暖不过来。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可很奇怪,他一点睡意都没有,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秦枭身上。 思绪很乱,楚九辩有一瞬很想不管不顾把自己那些经历都说出来,叫秦枭看清楚自己是怎样一个人,流着怎样疯狂的血液。 他甚至能想象到对方眼底的嫌恶,以及他们未来越走越远的路。 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指。 然而比疼痛更先到来的,是男人粗糙的手。 秦枭不知何时竟半坐起身,轻轻掰开楚九辩攥在一起的手,又慢慢摩挲他已经被抠红了的指尖。 “以后想抠东西就抠我,别碰自己。”秦枭说。 “不用。”楚九辩语气有些冷,想收回手,却被对方握得很紧。 秦枭一手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胸肌上,另一手微微用力就将楚九辩勾到了自己怀里。 楚九辩感受到掌心下柔韧的肌肉,有些懵。 接着,他的手就被秦枭握着,缓缓向下,划过腹肌,朝更下方探去。 唇瓣被男人粗暴地吻住。 楚九辩脑子有些晕,恍惚听到男人在他耳边沉声道:“等你主动,真是要等到天荒地老了。” 所以,秦枭方才不碰他,其实是在等他主动? 楚九辩头更晕了。 == 万寿节后,一切都恢复如常。 谈雨竹带领着车队已经到了东北,也与女真部族定下了合议的时间。 楚九辩也命陆尧带着国子监算学科目的学子们,一同去往各地重新丈量土地。 不过秦川也跟着去了。 这毕竟是个得罪人的活,所以需要陆尧这样的好脑子,以及秦川的武力值和人脉资源。 朝中一切都很平静,藩王们这会儿应该也陆陆续续回到了封地。 楚九辩和秦枭都知道,这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他们不知道世家与藩王之间达成了怎样的合作,总归最后他们想要对付皇帝,就定要举兵谋反。 因而秦枭也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重整军队。 他以整备军防的名义,将秦家许多旧部都召集回来,一些重要城镇地区,比如河西郡和刚刚打下的西域地区等地方的兵,却都没动。 秦枭又发布了招募令,重新招兵。 朝廷如今威望颇盛,又是大名鼎鼎的秦家军招募,各地决定报名参军的人便很多。 待到女真那边谈好了合作,谈雨竹就可以买下大量马匹,届时也方便秦枭练兵。 不过有兵有马,还需要有兵器,就需要铁矿。 只靠着江朔野的铁矿,实在不够看的。 且漠北如今在其他人眼里,都还是单独的势力,各方势力定会伸出橄榄枝找江朔野合作,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叫这些人知道漠北和朝廷站在一起,或许就会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就怕会提前给漠北带去麻烦,所以在江朔野那边更强大起来之前,朝廷还是不能与他有牵扯。 但楚九辩也已经在神域中与江朔野通了气,叫他可以先暗暗募兵。 若是被其他势力发现了也无妨,说不准那些人还会觉得江朔野也不安分,会想要与他合作针对朝廷也有可能。 若是朝廷发现他募兵,那就更没关系了。 有楚九辩在,总归不会叫他落了口实。 话说回来,江朔野那边为了针对鞑靼军队,还想要训练一批重甲骑兵,所以他手中的铁矿给自己用都不太够,更不可能分给朝廷了。 因而楚九辩就问系统能不能定位铁矿。 确实能定位,就是要价高昂,他现有的积分根本不够用。 他总不能把所有积分都用在这件事上,也总要保留一些以防万一。 所以他就买了些如何发现和定位矿产之类书,交给了陆尧。 让他去各地丈量土地的同时,再看看有没有铁矿资源,有其他煤炭之类的资源自然就更好了。 事情是交代下去了,可楚九辩却还是有些愁。 他如今的信仰值涨的是越来越慢了,曾经贡献过信仰值的信徒,没办法反复长期地为他提供积分,所以还是要继续扩大“神明”的影响力才行。 此前他展现神通的时候,就是在河西郡洪涝,以及西域需要安定的时候。 不过后者除了秦枭,没人知道是他所为。 所以现在“圣星神君楚太傅”这个身份,只大规模展现过一次神迹,且是在灾难来临的时候。 百姓们只知道他能救治洪灾中的百姓,平日里有其他诉求便大概率不会求他,就算求了,他也不能真的听到对方的诉求。 因此楚九辩就以“大祭司”的身份,让司途昭翎把自己解决了南疆旱灾的事传播出去,用的却不是“大祭司”的名号,而是“楚太傅”的名号。 司途昭翎知道大祭司对楚太傅忠心不二,闻言很是感动于大祭司的深情,还有点心疼,但该做的却一点不含糊。 楚九辩又以大祭司的名义,叫王其琛把这件事传出去,传得越广越好。 于是很快,南疆旱灾与河西郡洪涝都是“楚太傅显灵解决”的传言,就传到了大宁各地。 而楚九辩这位“圣星神君”也有了真正的神职——他是专门解决灾难的神明。 这是楚九辩在百姓心中埋下的种子。 洪灾旱灾都是灾,那日后大宁打起来,闹起战争也是灾,楚九辩身为解决灾难的神明,定会被饱受战火牵累的百姓们所祭拜。 到时候他不仅能收割信仰,还能叫民心更向着朝廷。 藩王们的军队便会处处有所阻碍。 当然,若是信仰值足够多,楚九辩或许能直接从系统商城里买下热武器,横扫过去,毫无悬念。 作者有话要说: 不破不立,小九快要突破心防了![撒花]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第92章 不要子嗣 东北边城东石郡。 已近四月,京城已然春暖花开,东石郡这里却还覆盖着层层积雪。 驻守此地的郡守名为王知阳,是琅琊王氏一旁支子弟,年近四旬,官袍外还穿着一身厚实的皮毛外衣,率领一众下属在东实镇外迎接京城来的队伍。 十几辆马车,百多人的长队从管道上遥遥行来。 郡丞汤毅瞧着年岁与王知阳差不离,是本地一富商家子弟,亦可算是此地豪族。 他五大三粗的模样,瞧着不像文官像武将。 “大人,听闻此次的上官是位年轻女子,咱们可真要听从对方差遣?”汤毅眯着眼看远处越行越近的队伍。 王知阳自诩王家子弟,在仪态方面总是很在意。 他淡声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咱们可不得供着人家?” “可那女子都还未正式入仕,不过得了一临时的钦差之名” “行了。”王知阳打断他的话道,“咱们只做分内之事,将这些人招待好了,少不得咱们的好处。” 汤毅便也不说话了。 与女真的通商渠道如果真的打开,那他们身为此地上官,会得更多利益,便是那往来税款,就足以好好做文章。 除此之外,往来两地的商户,为了得些方便,定也会孝敬他们。 这是此前得了朝廷的消息后,王知阳与众人谈及的事,所以这次京里的队伍过来,他们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他们。 队伍行至近前,王知阳与汤毅都立刻挂上得体的笑,上前几步躬身作揖,口称“恭迎大人”。 郡守郡丞也是一方大吏,但眼下来的几位京官,官职都不低。 谈雨竹得到了临时钦差任命,更是有正二品的官衔,不说他们这些地方官,就是京里跟着来的这两位员外郎,也都要全力配合谈雨竹。 他们姿态恭敬,丝毫瞧不出对女子的轻视。 谈雨竹没下车,只叫随行的那位婢女,自车内掀起了车帘。 车帘掀起,汤毅下意识朝里看了眼,便是一怔。 只见车里那女子眉目冷淡,一身墨色锦袍,外披着同色的披风,长发只简简单单挽了个发髻,瞧着虽还面容稚嫩,但已经有了些凌人的气势。 汤毅忙垂下眼。 谈雨竹自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而是这一路走来,一应事物都要她来管,渐渐就养成了些上位者的气势来。 “见过钦差大人!”王知阳与汤毅带着身后一种官员齐齐行礼。 “免礼。”谈雨竹颔首。 王知阳当即道:“诸位大人这一路行来辛苦,下官已经备好了酒菜,下榻之处也已经备好,请诸位与下官一同入城吧。” 谈雨竹应了声:“有劳。” “不敢。”王知阳转身上马,与一众下属走在最前头,领着京里的队伍进了城。 京里来的人多,之后还要时时与女真部族的几位首领交流,因而王知阳便将谈雨竹他们安排在了距离官廨最近的一处府邸。 这府邸便是他自己的私产,只是此前无人居住,现在拿出来招待这些京里的上官倒是也不显寒酸。 一行人入住府邸,谈雨竹自然而然住到了正院。 王知阳贴心地叫了一众婢女在院里服侍,倒是没故意为难谈雨竹。 洗漱用水也早就准备好,谈雨竹快速洗漱一番便去了正殿。 不多时,王知阳与汤毅便到了,见她竟然已经洗漱完毕,心里都稍稍惊讶。 在他们的认知里,女子洗漱就是慢的。 不过他们也没表现出什么来,笑着见礼,而后便坐下来。 谈雨竹也缓了神色,与两人闲谈几句,又过了一会,蔡鹏和王文耀也都洗漱好来了。 众人又是一阵寒暄,而后才开始聊起之后与女真的商谈之事。 女真部族如今尚未统一,不过已经隐隐形成了五个大的部族,各有首领,眼下也并未有要内战的趋势。 王知阳道:“回大人,此前得了朝廷的信儿后,下官就命人去请了几位首领,他们明日午时大抵便都到了。” 人到了之后,便是接风宴,显示一下朝廷的重视程度,后日便可以开始正式商谈。 谈雨竹颔首,觉得这王郡守人不错,不似那王文耀,一身少爷病。 这一路走来,就他一人事情比谁都多,要么是饭菜不合口味,要么是住的不舒服,坐车坐得难受,还病了一场,险些就拖慢了进程。 众人多聊了一阵,确定了之后要做的事之后,便一同吃了顿饭。 傍晚,王知阳又独身一人去了王文耀的院子。 白日里是公事公办的见面寒暄,此时他再来寻王文耀,便是以“王家子弟”的身份,与主家的少爷见一面。 王文耀瞥了他一眼,勾唇道:“还以为郡守大人瞧不上我这四品小官呢。” 王知阳眼皮一跳,忙笑道:“公子说笑了,咱们可都是一家人,在下看不起谁也不可能看不起您啊。” 王文耀这才道:“坐吧。” “是。”王知阳坐到下手位置上,以一家人的身份,温声细语地问了他这一路可是辛苦云云。 论官职,他高于王文耀,但论在王家的地位,王文耀这位主家的少爷怎么也高于他一个旁支的小人物。 好在王文耀看他态度温和,也没有再如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寒暄几句后,王文耀才从怀间拿出一纸密信,放到身侧的桌上道:“家主给你的信。” 王知阳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叹息。 在知道王涣之的儿子也在这次的队伍中时,他就知道对方定会吩咐他些什么。 他虽远在东北边城,可京中局势他也知晓一二。 王家内部斗得狠,与朝廷的关系也暧昧不清,这次端看王家会吩咐他做些什么了。 可说实在的,他也真的不想掺和其中,只安安分分在这和边城窝着,吃喝不愁当一方“土皇帝”的日子不可谓不美。 但信已经到了,他自然要看一看,若不是什么难事,他便是做了也无妨。 他起身行至桌边,拿过信后又回到位置上坐下,这才打开看。 信不长,他不多时便看完了,面上神情也变了又变。 王文耀轻啜了口茶,见他难看的脸色,问道:“可有何不妥?” 王知阳忙缓了神色,收起信纸笑道:“没有什么不妥,家主之言在下都记下了。” 又多坐了一阵,他才回到自己府中。 没等他多歇歇,下属就过来禀报道:“大人,京里的密信。” 王知阳眼皮又是一跳,这次定是少主的信了。 家主与少主水火不容,什么都是对着干,方才家主信中叫他配合王文耀,同女真部族谈成合作。 但谈的却不是如何通商,而是说服他们与王家合作。 待到王家有需要,女真部族要配合进攻东北。 到时候王知阳身为此地郡守,直接大开方便之门,女真部族便能顺利进来。 届时朝廷定也要派兵来东北。 朝廷的兵力分散了,京中的防御便薄弱了。 这些事,王知阳只略略思索便瞧出了大概,知晓家主一脉定是与那些藩王有了合作,要颠覆朝廷。 只是不知少主的信中,又是要他做些什么。 王知阳与王家主家其实没什么关系,能坐到这个位置,也只是走了尚书王致远的关系。 所以对他来说,什么家主少主,都比不得王致远对他的提携之恩。 换言之,对方向着谁,他便也向着谁。 按他之前得到的消息,王致远推举了王文耀当官,又为他争取了这次的机会,定是向着家主一脉的,所以他心里虽不愿,也做好了帮王文耀的准备。 只是当他接过信纸打开后,却倏然就站起了身。 这字迹,他都不用看署名就知道是尚书大人写的。 这么些年,他也只每年年节的时候才敢给尚书大人写信,叫商队顺便送些年礼。 偶尔得了大人的回信,他都会细心保存下来。 他激动过后,忙细细看下去。 看到最后,他面上的愁云便不知不觉散了,甚至还大笑了几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不愧是尚书大人,眼界不是常人可比。 且对方仍然如他年轻时接触过那般,是位心怀大义,温和包容的长辈。 在这动荡的时代,对方果然还是选择了对家族,对大宁百姓最好的一条路。 谈雨竹在主殿中坐着饮茶。 婢女立在她身侧,道:“大人,时辰不早了,明日还有公事要办,不若早些歇息了。” “再等等。”谈雨竹道。 “咱们在等什么啊?”婢女好奇道。 话落,外头就传来院中丫鬟的通秉,说王郡守来了。 谈雨竹一笑,说:“来了。” 她出来之前,太傅大人就对她说了,到了地方后王郡守大概率会配合她,端看他会不会主动寻她。 眼下人来了,自然就是被太傅大人说准了。 有了当地郡守的配合,她想再做些什么都更轻松些。 这一晚,殿门开着,二人在殿内聊了些什么却无人知晓。 == 四月二十日。 京中。 夜里都洗漱完躺上床了,秦朝阳却送了东北最新的密信过来。 秦枭出门接了,叫秦朝阳回去休息后,他便拿着信进了卧房。 他还没洗漱,便把信递给楚九辩,自己转身出去擦洗。 楚九辩坐起身打开信。 信中谈雨竹说她已经与女真部族谈成了初步的合作,只是细节之处还需要再细细聊,估计还需要再过半个月才能定得差不多。 只是商定细节之后,还不是结束。 谈雨竹还需要在当地组建商会,寻找合适的人管理,再建成商品和税收审查机构等等,估计要好几个月。 不过这信里重要的还不是这些,而是王涣之叫王文耀做的事。 楚九辩猜到对方不安分,也想到那些不安分的藩王,或许会借此机会与女真部族合作,但他没想到这些人做事这么不计后果,竟同此前的定北王一样,准备再次“引狼入室”。 为了内斗,将外族放进来,何其可笑? 秦枭携着一身水汽走进来,便看到楚九辩面色冷漠。 “怎么了?”他行至床边坐下来。 楚九辩把信递给他。 秦枭便快速扫了几眼,看到最后不由冷嗤一声:“又蠢又毒。” 这王涣之许是得了湖广王他们的引导,叫王文耀私下与女真那些首领谈合作,叫对方在必要的时候,举兵入侵东北,分散朝廷兵力。 代价是,王文耀会在谈雨竹的合同上做手脚,在两方通商互市的产品名录中加入“铁器”。 以“农具”的名义,出售给女真部族铁器。 可谁都知道,这铁器哪里是做农具,分明就是做兵刃,转头对准大宁自己的百姓。 不过女真那些首领也不是傻的,他们自己内部都还未统一,哪里敢随意入侵大宁? 说不定他们还会以为这是大宁的阴谋,就是故意引导他们进来,然后再占据天下大义,反击他们。 到时候他们哪里还是大宁军队的对手? 便是东北军,他们也不敢对上,若是再加上朝廷或者其他地方的兵,他们就更毫无还手之力了。 所以比起这些,还是安安分分与大宁通商才好。 不过谈雨竹私下里见过他们,给他们让了些利,叫他们配合做一场戏,假装与王文耀及其背后的势力合作,做一次双面间谍。 女真那些人不知道大宁内部的弯弯绕绕,见有利可图,便也就应下了。 所以如今王文耀该是很得意。 他身后的势力,定也会基于此基础上,准备其他手段。 楚九辩他们只需拭目以待。 秦枭起身去烧了信,之后便熄了灯上床来。 楚九辩也躺下来,二人并肩躺着,谁都没碰着谁。 “东北军那边怎么说?”楚九辩问。 那里他是真不熟,若是东北军投效那些藩王,那朝廷到时候面临的麻烦也不小。 “聂先性子直。”秦枭道,“不过祖父于他有知遇之恩。” 聂先是东北军主将,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秦家军中的一个校尉。 当时东北军驻地与漠北军离得不算太远,又都是边军,所以身为两军主将的秦太尉与当时的东北军主将吴征关系还算不错。 吴征年轻时候掉进冰窟窿里伤了根本,一生都没孩子,临老了也怕自己后继无人。 当时秦太尉就看出了聂先的本事,且对方与吴征长得还有几分相似。 于是秦太尉就有意带吴征去看聂先练兵,对方一瞧这年轻人有练武天赋,又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天然地多了些喜爱。 后来的事自然就水到渠成,聂先认了吴征为义父,告别了秦太尉去往东北军。 之后聂先屡立战功,很快就升任副将,后来吴征去世,秦太尉就又上书给当时的成宗陛下,硬生生把东北军的主将之位给聂先保了下来。 秦家军能人太多,聂先若是在当时的漠北,实在没办法出头。 所以可以说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与秦太尉的知遇之恩有很大关系,他也确实对秦太尉,对秦家都很亲近爱戴。 只是他本人性子直,不愿参与那些弯弯绕绕。 秦太尉在世时,聂先也已经将近知天命的年纪,家中小辈也可以顶起东北军的大梁。 当时秦太尉就想过将聂先调到京中。 对方身有军功,在京里封个侯爷绰绰有余,既能叫他在京中安享晚年,也算是给秦家寻些朝廷上的话语权。 只是对方自觉不爱那些勾心斗角,更不爱京中处处掣肘,觉得不自在,所以就还继续守着边疆。 但当时英宗在位,聂先便只是觉得秦家安全得很,不需要他在京中做些什么,这才没动,却不知英宗会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秦景召夫妻俩的死讯传开的时候,聂先就给秦太尉来了信,若要反,他们东北军也义无反顾。 不过秦太尉安抚了他,没叫他动。 后来一切都好似风平浪静,秦太尉去世后,对方就又给秦枭来了信,告诉他东北军也站在秦家身后。 只是他或许也没想到秦家姐弟俩能除了英宗,将百里鸿送上帝位。 楚九辩偏头看着秦枭。 明明只需说一声东北军也是他们的人就行了,可秦枭却说得这般细致。 楚九辩其实早就发现了,秦枭对着他的时候,话会不自觉变多。 不过除了他,秦枭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这么多话了。 “其他人不知道这些往事吗?”楚九辩问。 若是知道对方与秦枭有这种关系,无论是王家还是那些藩王,可都不会把手伸向东北。 “嗯。”秦枭道,“聂先与吴老将军确实长得像,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吴老将军从族中过继来的孩子,却不知老将军与族中早就闹翻了,更不知道聂先本是秦家军。” “为什么闹翻?” “好似是逼他娶族中女子,他不愿。又闹了些什么事,总归吴老将军伤了根本的事也是族里的人给传出来的。” 不然这种隐秘,吴老将军都藏得好好的,却硬是被人捅了出来。 “原来如此。”楚九辩恍然,事关脸面名声,会闹翻不奇怪。 不过说到子嗣,他不由问秦枭道:“那你呢?” “什么?”秦枭翻了个身,面朝他躺着。 今夜多云,月光不亮。 楚九辩瞧不清男人的脸,只有模糊的轮廓。 “你不需要子嗣吗?” 秦家主家可就他与秦川两个人,秦川还隐在暗处,等日后他露面,也肯定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秦枭不一样,他是名正言顺的秦家嫡系子弟。 若是他不成婚,秦家嫡系的血脉不就断了吗? 古代人这般注重血脉,秦家又是大家族,家中那些族老也定会叫秦枭成婚。 其实眼下秦枭与楚九辩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按理说那些族老都该坐不住才对,但他们却没有其他反应,这却不是因为他们接受秦枭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而是在如今的人看来,寻个男人没关系,不过是尝尝鲜,人到底还是要娶亲生子。 若是真喜欢男人,那便纳几房男妾。 定北王百里御就是如此,虽他更爱男子,后宅中的正妻却也还是当地名门望族的姑娘,也还有几房女妾,儿女子嗣也不少。 在其他人心里,秦枭与楚九辩也不过是互相消遣,他们日后定是都要娶妻生子的。 但楚九辩很清楚,自己这个性子,永远不可能娶妻生子。 他怕自己会变得同自己父亲一样,害了妻儿。 他也从未想过成亲,便是在以前的世界,他也从不与人有亲密接触,更不会叫外人看到自己身上那些伤疤。 所以真论起来,秦枭是唯一一个瞧见他身上伤疤的人。 但对方也没完全看过,只瞧过胸口上的而已。 楚九辩胡思乱想着,却忽然感觉腰间一紧,而后他就被轻松带入男人怀中。 熟悉的气息包裹上来,楚九辩眼睫一颤,鼻尖不小心蹭过秦枭的喉结。 秦枭咽了咽喉咙,翻身就将人压在身下。 “子嗣吗?”秦枭声音有些哑,他半跪在床上,掌心缓缓探入青年腿_缝。 楚九辩咬住唇,没叫自己发出什么动静。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一点都不安分,语气含笑道:“你帮我生一个。” 楚九辩:“?” 他抬脚踹向男人的腰,却被对方握住脚踝向上一抬,便落在了肩头。 秦枭偏头吻过他凸起的踝骨,又缓缓向上 不知过了多久,秦枭抚摸着青年的脸颊,轻声道:“我不要子嗣,不要别人。” “你呢?”他问。 楚九辩视线有些虚焦,脑子里混沌一片,他好似听到自己说:“我不要。” “那你要我吗?”男人轻轻啄吻他的唇。 楚九辩眼角有晶莹滑落,他闭上眼,指甲重重划过男人的后背,留下一串串红痕。 秦枭顿了顿,更深地吻着他,手臂也收得更紧。 楚九辩感受到了肩膀被箍着的微微痛感,却叫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放松和安全感。 他很喜欢。 喜欢秦枭让他痛。 == 京中招兵买马,国库中却也没那般缺银子。 因为国子监女红学子们,已经在尚衣局那两位楚九辩单独考核过的绣娘带领下,开始投入了绣坊的工作。 她们与南疆绸缎庄合作,用那些顶好的布料,绣了时兴精美的样式出售。 那般精美程度,与其他绣庄的绣娘们都不在一个层次,自然是卖的格外好,连带着南疆绸缎庄的布料也卖的更多。 好在司途昭翎那边的染坊和绸缎坊都建得够大,工人也够多。 她与王其琛也成了神域中的常客,二人进神域的时间比楚九辩进去的时间还多。 而国子监挣的钱都入了国库,绸缎庄的钱和王其琛售纸的钱,也大半都经过楚九辩的手流入国库,自然就不缺钱了。 再者,年前出发去督管漕运分段之事的齐执礼也回来了。 他人变得更瘦更黑,但却也更加精神,他回京后歇都没歇,简单梳洗一番后就神采奕奕地入了宫。 与他的人一同进宫的,还有几十箱的金银珠宝。 这些银钱都是分段时候得的,那些商户和地方官员们为了能得些便利和好差事,各种礼送了一批又一批。 但像是书法字画这种需要变现才能用的,齐执礼通通没要。 其他人见他会收金银珠宝,便都开始送这些。 于是这一番下来,他就攒了这么多“赃款”,全都拿回来上交给了朝廷。 “请两位大人放心,下官收下银两的这些商户和地方官,都是正正经经做生意和做官的,那些真正的贪官污吏和小心思多的商户,连见我的机会都没有。”齐执礼道。 他一个有些古板的御史,下去转了几个月回来,人倒是变得圆滑不少。 楚九辩和秦枭都很满意,百里鸿还亲自写了圣旨,坐实了他正二品漕运总督之位,不再是临时官职,而是真的统管漕运。 之后这漕运相关的所有事,便都给他负责了。 还有他带回来的银子,也叫他拿了一箱回去。 齐执礼谢恩,接过圣旨。 又言道:“苏杭段的漕运,最近倒是有些变故。” 此前扬州到苏杭这段漕运都是交给邱家管的,但现在醉梁王百里燕回了封地,又得了朝廷的授意,自然是放开手脚接触漕运。 百里燕身为藩王,在地方上的势力自不必说。 此前他没插手,邱家才能安安稳稳,现在对方锋芒毕露,邱家不得不让利,但还想再挣扎一下,总归闹得很不愉快。 “知道了。”秦枭道,“一路辛苦,好好歇几天再上朝吧。” 见他和楚九辩都没什么反应,齐执礼便知道这事与这两人有关,也不再多想,行礼后便告辞了。 “看来邱家也要有所动作了。”楚九辩道。 秦枭眸色幽深,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现在还不是发动战争的时候,但暗地里那些藩王们都开始招兵买马,便是不愿参与争斗的南疆王和平西王,也都没闲着。 虽然他们不想参与,但若是战争真的开始,他们也要壮大自身,才能保住自己封地上的百姓。 京中这些世家的小动作也不小。 王家就不说了,此前的邱家还算安分,但现在出了漕运的事,他们定也会知道是朝廷容不下他们。 所以便是此前邱家还摇摆不定,现在定也要更偏向那些答应给他更多利益的藩王了。 不过这本就是楚九辩和秦枭的目的,他们要除了藩王,也要除了世家。 萧家和陆家从一开始就与朝廷对立,现在邱家也要主动找死了。 楚九辩他们唯独能留着王家,却是有条件的。 这条件虽没特意谈过,但尚书王致远本人很清楚。 要保住王家,他之后定要在合适的时机急流勇退,把被世家把控的朝堂还给天下人。 如此,在王其琛手下的王家只做朝廷的喉舌,便能安稳地存活下去。 “还有个消息。”秦枭看向楚九辩,“漠北那边最近也在募兵。” 楚九辩抬眼与他对视。 “你觉得他为何募兵?”秦枭定定看着楚九辩。 “许是为了自保。”楚九辩视线不闪不避,“你此前不是说江朔野能收服秦家军旧部,人品能力都信得过吗?” 秦枭道:“战争真的开始之后,很多势力便不再有对错。只有立场。” 真正被波及之后,便也没办法去追溯谁对谁错,只是都为了自己所坚持的东西而战罢了。 “而且,江朔野此人野心不小。”秦枭道。 这倒是事实。 江朔野能动心思想去主动打鞑靼,甚至想要灭了他们,就证明他野心不小。 可这样的野心,被秦枭看出来就说不准是不是好事了。 楚九辩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该给秦枭透露自己与江朔野,与大祭司的关系。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秦枭暗暗攥紧的双手,他竟脱口而出道:“他很可信。” 秦枭瞳孔轻颤了下。 “他是谁?”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楚九辩:“是江朔野,还是,大祭司?”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头叼玫瑰] 第93章 心情极差 殿内此刻只有楚九辩和秦枭两个人。 在秦枭问出这句话之后,气氛便忽然凝肃下来。 楚九辩注视着秦枭,男人面色无波,深邃的双眸中瞧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好似他真的只是单纯好奇楚九辩与江朔野和大祭司的关系。 可楚九辩却看着了他微微绷紧的下颌,以及那无意识攥成拳的双手。 对方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但很奇怪,楚九辩并不觉得秦枭是在试探他。 或者说,试探他与漠北以及大祭司的关系,并不是秦枭此刻最主要的目的。 那秦枭到底是想知道些什么? 楚九辩在想,要不要就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底牌稍稍透露出一些? 此前在望星台上,秦枭对他说的那番话,他虽然没有回应,但到底还是在心里埋下了一些隐秘的东西,叫他不再如最初那般防备秦枭。 可他还是无法彻底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说出去。 即便那个人是秦枭。 秦枭也始终注视着楚九辩。 青年眉眼疏离冷淡,若有所思,像是在斟酌什么。 这一瞬,秦枭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与楚九辩初初相识那会儿,他们之间也好像再次竖起了一堵无形的高墙。 “好了。”秦枭开口,语气懒散带笑,“随便问问,你可以不答。” 楚九辩却开了口,说:“都一样。” 秦枭一愣。 楚九辩回答的是他此前问的那个问题,江朔野和大祭司谁可信。 而答案是,这两位在楚九辩心里,都一样可信。 秦枭早知道楚九辩与漠北有关系,也知道对方与那位大祭司定有某些特殊联系。 所以现在得了这个回答,秦枭丝毫不意外。 楚九辩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总归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开口说了那三个字,算是将自己的底牌透露了一些出去。 他望着秦枭,屋内气氛再次陷入凝滞。 这感觉很怪,与此前任何一次的沉默相对都不一样,叫楚九辩有些坐不住。 但看着秦枭那个样子,楚九辩又不想主动打破僵滞的气氛,便始终沉默着。 半晌,秦枭忽然低笑了声,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楚九辩道:“你们关系很亲近吗?” 楚九辩仔细想了想,说:“算是吧。” 秦枭就笑了声。 “笑什么?” “没什么。” 嘴里说着没什么,可秦枭却已经从座位上起身,迈开长腿行至楚九辩身前。 楚九辩面前还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摞着不少奏折。 秦枭单手撑在桌上俯下_身,另一手扶在楚九辩后颈处,微微向前一带,就将他拉到自己近前。 唇畔传来男人灼热的气息,楚九辩眯了下眼。 下一刻,男人强势的吻便落了下来。 楚九辩有些想躲,但颈后的手丝毫不给他退开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放松了手,楚九辩立刻向后退开,后背倚在靠背之上。 秦枭也站直了身。 他抬手擦了下唇角的水渍,笑道:“我去练兵,晚些回来。” 近日招募的兵不少,全都被安置在城外的军营,每日都在训练。 秦枭也几乎每两天就要去一次,亲自盯着进度。 可昨日下午对方刚过去,今日本不该去了。 楚九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抬手擦了下唇,有些发麻。 他回忆了下,也没想清楚为何秦枭说着话,就忽然过来亲他。 不过按照对方无时无刻不动情的状态,会做这种事也很正常。 楚九辩不再多想,低头批起奏折。 近些日子都没什么大事,所以上来的折子也多是请安,或者汇报春耕进度等等。 河西郡的红薯已经种了下去,上半年丰收之后,郡丞韩远道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升职为郡守了。 此外就是陆尧的折子。 虽然他几乎每日都在神域中和楚九辩汇报进度,但还是要写奏折,每隔一段时间送回来一封,叫秦枭和朝中其他人也知晓些他的进度。 如今陆尧已经快走遍中原地区,开始朝南方进发,而他也已经发现了两处可以开采的铁矿。 秦枭已经派了人去当地开采,还组建了专门的护送队伍,将开采出来的铁矿一批批运往京城。 这里就看出秦枭手中兵卒多的好处了,这般粗活和危险些的活计,交给他们正好。 楚九辩也命国子监工科的学子们领头,建立了专门的打铁校场,就在京外,与秦枭的军营离得很近,足够安全。 眼下这京城中的铁匠们只要身世清白的,如今都被楚九辩选中入了校场。 他还将更新的铁器炼制方法告诉了这些工匠,要不是力气不够他,他都要自己上手演示一番了。 不过他没有把炼钢的方法告诉这些人,倒也不是他吝啬,而是这东西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出来的,便是江朔野也废了许久的工夫才炼出第一批钢材,可到现在他也没办法提高产量。 楚九辩他们现在需要的是足够多的兵器,强度反而是其次,所以炼出强度硬一些的铁器就足够了。 工科的学子们,工作与这些铁匠不一样。 楚九辩给了他们一些兵器的图纸,比如小型连弩、床弩等等。 当然他也把图纸给了司途昭翎,叫她带给小垚。 司途昭垚的能力比这些学子都要强,说不定他会单枪匹马最先研究出这些武器,到时候叫他在那边开办军工厂,再把那些兵器直接通过神域运到京中便行了。 除此之外,楚九辩还亲自做了火药,试验过后威力不够大,他便一直在改良。 他倒不是真的要用火药做些什么,只是以防万一。 热武器这种东西,系统商场里要价昂贵,便是他之前买的枪,也需要再单独购买子弹,实在消耗不起。 所以还是自己准备一些火药比较保险,有需要的时候直接做成炸_弹,也叫这些人尝尝“神器”的威力。 只是眼下他总觉得这么早就弄出火药来有些不妥,所以便只是少量地做,并未真正建立工厂。 等到日后,或许楚九辩会改变眼下的想法 == 秦枭募兵练兵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各方人马的耳朵里,这些人自然也都坐不住。 但他们到底还是藩王,知道“师出有名”,所以并不敢如朝廷那般光明正大,只私下里暗暗扩大势力。 所有人都在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就在这种紧绷的情况下,湖广王又得到了一则消息,称始终安分的漠北军竟也开始私下募兵了。 此前王家来信,说已经与女真谈好了合作,也与东北军达成了协议。 只要湖广王等人保证,之后东北军主将的位置,仍然在聂先及其后代子孙手中,那他们就会为女真大开方便之门。 甚至会配合他们拖延朝廷的脚步,就如此前定北王与西北军一样。 不过聂先也说了,他不能任由女真真的打进大宁来,所以即便他能忍一时,后面也定要把女真赶出大宁。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东北军也正在私下偷偷募兵练兵。 这件事无可厚非,湖广王等人并未在意,总归即便是其他人上位,也都不会允许女真入侵,所以东北军眼下强势一点并没有错。 只是漠北军,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江朔野竟也会动。 漠北军与秦家军的关系大家都清楚,且江朔野此人软硬不吃,谁都不了解他的行事风格。 因此众人便是想要借漠北军的势,也没有贸然联系江朔野。 因为他们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向着朝廷,向着秦家。 可现在看来,对方在没得到朝廷允许的情况下,竟也开始募兵,这行为可不像是是个忠臣能将会干的事。 所以,对方许是也有了要在未来的乱世之中,谋得一席之地的想法。 “殿下,会不会是朝廷与漠北军合谋,有意放出的假消息?”营下的谋士问道。 湖广王手下谋士众多,叫他做事也更有底气。 另一位谋士也道:“江朔野此人谁都没接触过,但他麾下确实有秦家军旧部,便是他想要反朝廷,那些将士也不见得会答应。” 湖广王想与对方合作的心顿时冷静下来。 “不若先叫人去探探口风?”又一人道,“秦家军旧部那都是八千年的事了,说不定那些将士如今都已经不在军中,或也没了心气,那漠北军便还是江朔野的一言堂。” 当即又有人反驳。 一众谋士你一言我一语,有的激进,有的保守,有的如泥鳅般中庸和稀泥。 谋士多的好处和坏处便都在这了,百里岳已经习惯了这般场面,但每每也还是觉得头疼。 亏得他是个有主见的藩王,否则真要被这些谋士逼出选择恐惧症来。 “好了。”他开口,殿中便当即安静下来。 “先派人去探探口风。”百里岳道,“不过便是江朔野答应与我们合作,也不能轻信,需得再联系一下京中世家。” “殿下可是要通过他们的渠道联系鞑靼?” “嗯。”百里岳颔首,叫来手下,亲自写了几封信后交给对方,让他找人百里加急送去京城。 谋士们见他已经有了决断,便也不吵了,纷纷躬身作揖,口称“殿下英明”。 此前秦景召夫妻俩死在鞑靼的陷阱之中,一是因为秦家军内部出了奸细,二是因为京中世家,联合英宗一起设了那个局。 一个针对秦家军的必死之局。 而这个局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鞑靼军队。 虽然众人都没有证据,但当时与鞑靼军队互通有无的,便是在秦家军中安插了重要暗探的陆家,以及当时便能来往境外做生意的邱家。 自然,除此之外还有在宫里弄权的萧家和英宗。 眼下新的局面正在酝酿,这大宁大部分的势力,都在准备围剿秦枭。 “殿下,咱们也不能把目光都放在宁王身上,多少要再防备些其他藩王。”一谋士道。 他们只是临时联盟,待到秦枭下马,属于他们这些藩王的争斗才算是真正开始。 到时候谁占得先机,谁拳头够硬,谁便能走上那至高之位。 因此,说不得在这期间,就会有人暗暗搞一些小动作。 又一位谋士道:“其实我倒觉得那些藩王们不足为惧,反倒是京中那位楚太傅,才该注意些。” 此言一出,众人都静下来。 那位神明的威名他们可都听说过,能呼风唤雨窥测天象,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拯救河西郡和南疆于危难,还有那些冰块、烟花等等新奇的玩意儿,谁都不知道对方手里还有多少东西。 “这些事都是传言罢了。”一谋士语带不屑道,“谁人曾亲眼见过?” “是啊。”另一人也道,“便是那漠北军的江朔野,不也说自己得了仙人指点吗?咱们亦可以称咱们殿下是得了仙人引路” 此人说着,忽然一顿。 其余人也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齐齐看向百里岳。 百里岳眸中闪过暗芒。 是啊。 那楚太傅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但对方也不过是能弄出些神奇玩意儿,又比常人多些奇异的本事罢了。 传言说他能凭空变出粮食,呼风唤雨,百里岳却没亲眼见过,说不定就都是夸大其词。 不过这“神明”的名号确实很有用,这不就连他的谋士们,也都有因此而忌惮的吗? 所以若是有“神明”发话,要他百里岳当皇帝,那他再发动战争,岂不是名正言顺? 此前也有君权神授的“神迹”,但那都是每一任皇帝登基的时候,刻意弄出来的一些玄而又玄的名头,叫众人知道自己名正言顺。 倒还未有藩王封地上出现神迹的先例。 若是他湖广之地有了,那岂不是 百里岳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楚太傅那边确实也不能小觑。” 该寻个机会除了对方才是。 但不必他亲自动手,因为他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弟弟定北王说了,他有办法牵制住楚九辩。 具体怎么牵制,对方并未多言,但瞧着是心里有底气。 就暂且看看定北王会有什么手段吧。 楚九辩并不知道有人已经准备好针对自己,他下午忙了许久。 批完奏折后就带着百里鸿去了国子监,转悠一圈,听了一会儿此前培养的夫子们给学子们授课,之后他们就又去了趟京郊军营。 秦朝阳也刚不知道忙完什么过来,知道他们要去找秦枭,他便主动架上马车,没叫车夫送。 三人一路出了宫门,又出了城门,很是低调,甚至都没人知道车里坐着的是当今陛下。 京郊大营离得不算太远,出城后马车行了不过两刻钟便能瞧见了。 远远的,楚九辩和百里鸿就听到了将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震天的声势。 一声声“杀”,听得人头皮发麻。 “先生,好威武啊!”百里鸿兴奋地扒着窗户往外看。 因为挂着秦家的旗帜,驾车的又是秦朝阳,所以车子很方便地就进了大营,一路由军士引着朝秦枭所在的校场而去。 而进了营中后,百里鸿便始终兴奋地看着外头那些正在训练的将士,嘴里“哇哇哇”地不带停。 楚九辩摸了摸他的头,也顺着窗户朝外看去。 秦枭自小在军营长大,进京的时候都十多岁了,因而他耳濡目染之下,将秦太尉和秦将军夫妻俩的本事都学了个差不多。 此前率军去西北打仗便战无不胜,现在练兵自然也手到擒来。 车子停下来,秦朝阳掀开车帘道:“陛下,大人,咱们到了。” 楚九辩和百里鸿先后下了车。 抬眼看去,就见偌大的校场之上,密密麻麻站了许多将士。 不过他们都围成了一个圈,看着圈内正在打斗的几人。 离得远,又被人群挡着,楚九辩他们看不到是怎么回事。 秦朝阳便护着他们二人行至近前。 离得近的军士见着是秦朝阳,都忙让开路,再看他身后,一位身着绛紫官袍谪仙般的人,一位粉雕玉琢但已经颇有气势的小娃娃,当即便知道了这两人的身份。 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想要行礼,却被楚九辩抬手制止。 于是离得近的将士们,便都悄悄让出一条路,叫楚九辩他们走到最里面。 “哇,是舅舅。”百里鸿攥住楚九辩的袖子,“先生你快看,舅舅好厉害呀!” 楚九辩一进来就瞧见了。 中间那偌大的空地之上,秦枭一席黑色劲装,手握长枪,周围至少七八位将士也都握着兵刃,正合力攻击他。 然而男人步伐稳健,刺枪的速度和力道又快又重。 楚九辩看着秦枭都没怎么动,但他每刺出的一枪,都能险险要了他人的命。 而每一次,他又能精准收了力道,只单纯震慑下那军士。 身侧离得近的将士们知道楚九辩和百里鸿在,多少有些拘谨,但远处不知道的人更多,这些人的欢呼喝彩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 楚九辩能听到百里鸿在激动地说着什么,袖摆也被扯动。 但他却没有低头,只定定看着那校场中央的人。 男人气势冷厉,眉眼处带着些阴鸷之色,与平日里楚九辩见到的人相差极大。 此时的秦枭,才好像是心狠手辣的宁王该有的模样。 场中所有人都被秦枭打倒在地,那些军士们都摆摆手表示打不动了。 秦枭收起枪,随意理了下衣袍,连汗都没出。 他转身走了两步,却忽然脚步一顿,沉郁的双眸遥遥落在楚九辩身上,眸中郁气便倏然散了。 楚九辩眨了下眼,又听到身侧的秦朝阳有些迟疑道:“大人今日好大的气。” 气? 楚九辩看着秦枭,见对方大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围观的将士们顺着他的视线,这才瞧见楚九辩和百里鸿,俱是一惊,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行礼。 不过没等他们有什么反应,秦枭就已经走到了楚九辩他们面前,秦朝阳也招呼大家散场休息。 偌大的校场很快便空了大半。 “你们怎么来了?”秦枭目光始终落在楚九辩脸上。 小朋友仰头看着舅舅高大的身影,开心道:“舅舅你好厉害!一个人打那么多人都能赢。” 秦枭这才低头看他,一笑。 他蹲下来和小朋友对视,问道:“想不想学?” “想!”百里鸿小脑袋点头如捣蒜。 “明年开始教你。”秦枭道。 百里鸿当即更兴奋了:“那朕也可以同舅舅一样厉害吗?” “能。”秦枭道,“陛下会比我更厉害。” “哇——” 楚九辩垂眼看着还没自己腿高的小朋友,唇角溢出些笑。 小娃娃每日里努力干饭,如今确实长个了,只是距离和秦枭一样厉害,还要很久。 秦枭抬眼看楚九辩。 楚九辩与他四目相对,问道:“一起回去吗?” 秦枭就站起身道:“不了,一会还要去见个人。” “什么人?” 秦枭就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楚九辩抬眉,没再多说什么,秦枭却一直盯着他看。 见他没继续问,秦枭好似就笑了下。 微妙的气氛,别说秦朝阳这个大人,就是百里鸿都感受到了。 小朋友仰着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看向了秦朝阳,眨巴了两下眼睛。 秦朝阳干笑着摇头。 许是这两位主子闹别扭了,但又好像没有,他也搞不明白。 “那我们先回去了。”楚九辩牵起百里鸿的小手。 秦枭便站起身,目送他们三人再次离开。 秦朝阳驾车离开前,不由又回头看了眼秦枭,就见对方撑着长枪站在原地,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似一眼回到了对方还是京中“纨绔”的时候。 没有宁王那般威严。 可秦朝阳却抖了一下。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亲近之人可都知道,每每大人露出这般姿态,或者笑得戏谑之时,那便是他心情极差的时候。 == 回宫后,楚九辩陪着百里鸿吃了晚饭,又散了食。 之后小朋友就拉着他进了主殿,还很宝贝地拿出一叠纸给楚九辩看,指着上面不同的文字道:“先生你看,朕准备叫人把这些字做成印章,然后送给国子监的学子们。” 楚九辩有些惊讶:“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很喜欢朕,朕也喜欢他们,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小朋友笑眯眯道。 楚九辩翻看着那些纸张,可见看出小朋友都是用了心思写的,一笔一划,都力求最完美。 而这些字,全部都是那些学子们的名字。 楚九辩抬眸看着小孩单纯的笑容,欲言又止。 “先生?”百里鸿看出他有话要说,道,“是有何不妥吗?” “倒也不是不妥。”楚九辩朝他伸出手。 百里鸿当即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嘿嘿笑。 楚九辩笑着揉揉他的头,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你爱才没错,能接受别人的好,并转而回报相同的好也不错。” “只是要做好准备。”楚九辩眸色微暗,“任何人都是会变的。你如今付出了太多心力,未来或许会受到伤害。” 百里鸿认真听着,点点头道:“先生,朕知道了。不过朕不怕受伤。” 楚九辩垂眸看他。 小朋友也仰头看着他,眸光澄澈明亮:“舅舅说过,人永远不要失去爱人的能力。便是帝王,也该保有相信和爱护别人的本事。” 楚九辩一怔。 “有在意的人是很美好的事,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眼下的快乐和温馨都是真的。”百里鸿奶声奶气地说着秦枭与他说过的话,“待到日后回忆起来,朕也是开心的。” 楚九辩望着他,有些失神。 他感觉自己好像听不懂这些话,可又好像懂了些什么。 天色渐晚。 下值回来的洪福带着百里鸿去洗漱,准备睡觉,楚九辩也回了卧房。 小祥子他们如今也不常在瑶台居伺候了,反而更多时候都在养心殿。 眼下他也下了值,伺候着楚九辩洗漱。 还是老规矩,楚九辩不要人伺候,等都洗漱完了才叫他们收拾。 小祥子给他倒了杯水,又与小金子小银子一同收拾地上溅出的水,还随口同楚九辩聊着今日在司礼监的事,小嘴叭叭的很是热闹。 楚九辩饶有兴致地听着。 不知是不是受了百里鸿那番话的影响,他再看向这些熟悉的人,心境都有些不同,竟更觉亲近。 “哦对了。”小祥子道,“方才奴才还瞧见大人了,他坐在御花园那边的假山上,一声不吭的,吓了奴才一跳。” 楚九辩擦头发的动作一顿,道:“秦枭在御花园?” “对啊。”小祥子摸不着头脑地说,“大人一开始还叫奴才不要告诉您他在那,但奴才都走出好几步了,他又说不必瞒着您。” 楚九辩若有所思。 待小祥子他们都离开了,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楚九辩坐在镜前半晌,这才起身直接上了床。 屋内只燃了一盏灯。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的门才开了。 楚九辩看过去,便见着了男人高大的身影。 秦枭先是看了眼内间,见楚九辩好似睡了,他便在外间小声洗漱。 洗漱过后,他才重新进了卧房,小心地躺到床上。 楚九辩背对着他,没睡,但也没回头。 他能感觉到秦枭在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秦枭一声闷笑,然后整个人就被拉入了男人温热的怀抱中。 “不问问我今晚去见谁了吗?”秦枭问。 楚九辩没说话。 秦枭就凑近了他,微微撑起身,伸手去摸他的脸。 楚九辩没躲。 男人粗糙的指腹在他唇瓣上流连,半晌才低声道:“我谁都没见,也没什么人值得我去见的。” 楚九辩还是不说话。 秦枭就继续道:“不像公子,有那么多可信之人。” 楚九辩:“” 第94章 如有神助 楚九辩翻身看向秦枭。 二人离得很近,楚九辩几乎完全躺在秦枭怀中,便是屋里昏暗,他也能看到男人眼底隐隐的光亮。 “你”楚九辩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秦枭单手落在他腰间,微微收紧,两人身下便完全贴在一起。 温热的掌心在后腰处流连,楚九辩没动,那只手便更往下去。 “秦枭。”楚九辩开口,嗓音低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吗?”秦枭笑道,“我在想什么?” 楚九辩没说话。 秦枭想的,不过是他信任别人更胜过信任秦枭。 他的隐瞒,他的神秘,都成了横在他们中间的隔阂。 但楚九辩如今确实没办法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秦枭,他必须保证秦枭能完全接受他,否则若是之后他暴露了自己的本性,秦枭便远离了他,那他最后的底牌和秘密就会成为反伤他的利器。 不过害怕背叛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原因,楚九辩知道自己真正介意的,并不是这件事。 秦枭对他而言,与其他人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 若只是普通的合作伙伴,那秦枭爱如何看他便如何看他,只要利益纽带还在,他们就能继续合作下去。 可他们的关系早就变味了。 楚九辩可以忍受其他人厌恶排斥自己,但想到秦枭也因为他的本性而远离他,他就觉得烦躁。 他好似,不太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 “再给我一点时间。”楚九辩说得很小声。 秦枭一怔,一眨不眨地看着怀里的人,即便只有模糊的轮廓,也令他骤然乱了心跳。 而下一刻青年竟主动凑过来,在他唇畔落下若有似无的一吻,而后对方又翻过身背对着他,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秦枭喉结滚动,眼底都红了一片。 楚九辩心脏跳得有些快,在无人瞧得见的黑暗里,悄悄红了耳根。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鸣声阵阵。 但这次伴随而来的却不是头晕和混乱,而是繁杂的,令他无法正常处理的蓬勃情绪。 他有些茫然,便任由秦枭将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按在身下。 对方灼热急躁的吻,很快便掠夺了他胸膛里的空气。 更懵了。 楚九辩只有本能地伸出手,紧紧抱住男人的脖颈。 阴云散开,如水的月光洒入屋内。 秦枭看到了青年失神的双眼,以及殷红的唇。 青年难_耐的低吟勾着心,秦枭心脏都在颤,想要的便更多。 == 几日后的夜里,楚九辩入了神域。 近段时日他进神域的次数都不多,倒也不是他不想进,实在是自从他那次主动吻过秦枭一次之后,对方就有些“疯”,根本不给他进神域的机会。 秦枭每天精力都多的无处发泄一般,白日里又是上朝又是批奏折,还要练兵,可到了夜里,他还是要折腾楚九辩。 一开始没有经验,他总是弄得楚九辩一晚上两三次,他自己倒是许久才只有那一次。 后来不知他是不是听了太医的话,也不再叫楚九辩来那么多次。 每晚只一次,可一次要一晚上,楚九辩是真的遭不住了,所以这两日才强迫让秦枭安分。 他这才有机会在夜里进神域。 不过很巧的,今夜江朔野也恰好联系了他。 于是楚九辩进了神域之后,就把江朔野带了进来。 “大祭司,属下有事要禀。”江朔野坐下后也没废话。 如今天下情势一天一个样,他习惯了什么事都雷厉风行,争分夺秒。 “何事?”楚九辩道。 江朔野:“今日属下得了湖广王百里岳与东江王百里赫的信,他们想叫属下与他们一同反朝廷。属下与京中没有什么联系,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知道大祭司与楚太傅的关系,也猜到他们现在肯定有所联系,所以他联系大祭司,便等同于联系楚太傅。 漠北军不愿参与争斗,但如果所有人要一起围剿朝廷,他却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毕竟百里鸿登基这近一年时间以来,他与秦枭以及楚九辩所做的事,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若换成其他皇帝,江朔野都觉得不可能比现在更好。 楚九辩早在叫江朔野私下募兵的时候,就猜到这些人会把主意打到漠北军头上。 “直接拒了吧。”他开口道。 “是。”江朔野应是。 他心里本也也觉得直接拒了的好,毕竟漠北军与秦家军的关系有目共睹,便是他“答应”了要与藩王合作,对方也不见得会信他,倒不如直接摆明立场支持朝廷。 不过楚九辩却想到了更深一层。 漠北军拒绝与藩王合作,直接摆明了要站朝廷,那便是一个难以疏忽的劲敌,那些藩王定会想办法先打击漠北军的势力,而后再冲京城。 而要打击漠北军,绝对不可能是藩王们无缘无故出动,他们定会联合鞑靼,将秦枭父母之死再演一遍。 不过这次针对的不再是秦家,而是江朔野。 楚九辩道:“最多半年,鞑靼那边定会有所动作,注意些你军中的人。” 漠北军中有内奸,就如此前的秦家军一样,这件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且这个“内奸”的地位还很高,甚至很可能是江朔野非常信任的人,这一步暗棋,也不知道还是不是陆家埋下的。 如果是,那说不定对方与秦景召夫妻俩的死也有所关联。 秦枭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这个人,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找出来。 “属下知道了。”江朔野颔首,眸色坚定。 大祭司此前说要等鞑靼先动手,他们再占据天下大义出兵,眼下这机会终于要来了。 他在漠北这么多年,对鞑靼王室和军队的痛恨程度不比那些边疆百姓少多少。 有生之年若能灭了鞑靼,他死而无憾。 楚九辩看了眼系统仓库,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少。 想了想,他取出了其中那把手_枪,连带着一小匣子的子弹递给江朔野,又写了一纸说明书教他如何使用。 神域中目之所及的远方,出现了一个靶子。 江朔野不知手中这样小东西的威力,但他谨慎的性格还是没叫他大意,而是完完全全照着说明书来,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巨响,江朔野被手上传来的后坐力吓了一跳。 而再抬眼,他便看到远处那靶心处被彻底打穿,他是个中行家,自然瞬间就瞧出了这东西与弓箭的不同之处。 没有谁会不爱这般趁手且威力巨大的武器,他双眼含着光亮,仰头看向大祭司的虚影道:“谢大祭司赏赐。” 楚九辩道:“以备不时之需。若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便唤吾。” 鞑靼那边与漠北军内部的内奸合作,说不准真会伤了江朔野,所以若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楚九辩也顾不上积分不积分的了。 “是。”江朔野认真应下,心中的崇敬又多了几分。 正说着,楚九辩又听到司途昭翎和王其琛先后请求进入神域。 今日应当是他们二人约定要交货的时间。 楚九辩就将他们二人也拉了进来。 两人于江朔野都是见过的,只是最近也都没再见过,如今见到后都愣了下,然后便互相见礼。 司途昭翎看着江朔野身上依旧带着补丁的劲装,热情道:“驰风哥哥,我给你量一下尺寸吧,下次进神域的时候给你带新衣裳。” 江朔野垂眼看了下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又看向面前光鲜亮丽的司途昭翎和王其琛,也没见尴尬,道:“整日里风吹雨淋的,好衣裳给我也是白费。” “那好吧。”司途昭翎被他说服了。 王其琛却道:“身为将军,也该多谢威严。” “威严并非衣冠赐予。”江朔野道,“我有真本事,将士们才会服我。” 王其琛:“这就是你不好好穿衣服的理由吗?” 江朔野一板一眼道:“练兵确实费衣服,穿得再好不过几日也破了。” “那再换就是了。” 司途昭翎也道:“对呀,我们都能赚钱,多做你几身衣服定没问题。” “有那些银钱,不若买些米粮,也叫将士们吃得好些,身子养得更壮实。”江朔野道。 司途昭翎没话了。 行军练兵的事她不懂,所以还是别再劝了。 王其琛打量他两眼,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之色,故意道:“可你身上有味道。” 江朔野一愣,下意识闻了下自己。 思维状态进来的他自然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但他成日里练兵,洗漱用水也都不算方便,所以还真比不得这些城里的贵人们干净。 他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下次进神域或许是该好好洗漱一番。 司途昭翎看他这样,忙道:“驰风哥你别多想,没有味道,是他逗你玩呢。” 王其琛看他这样也愣了下,反而有点尴尬。 他成日里习惯了和那些纨绔相处,好友之间的这般调侃,原也没人当回事。 独独这江朔野当了真。 “抱歉。”王其琛与他躬身一揖道,“我随口玩笑的。” 江朔野回了一揖道:“你说得也没错,下次进来时我确实该好好梳洗一番。” 这样对大祭司也是尊重的。 楚九辩看江朔野一个老实人被那对社牛“兄妹”逗弄,也不由笑了。 笑完,他又是一愣。 好似真是受了百里鸿此前那番话的影响,他眼下不仅对宫里的小祥子等人上心,对这些信徒们更有了些不同的情感。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友情”,因为他从未体验过。 当然,他没体验过的情感很多,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他都觉得离他很远。 可现在,这些又好像都离他很近了。 这时,还在外头丈量土地,寻找铁矿的陆尧和秦川也请求进入神域。 楚九辩一顿,抬眸看向下方还在聊着彼此近况的三人。 他们都知道还有其他信徒存在,只是到现在也没见过陆尧和秦川。 陆尧和秦川自然也没见过他们三人。 要让他们见面吗? 楚九辩有些迟疑。 此前他不叫他们见面,还是忌惮着秦川的身份。 不仅是怕秦川就想尽办法透露出这些信徒的消息给秦枭,还担心其余人会怀疑秦川的身份。 信徒们在神域中都是要用本来面容的,秦川成日里挂在脸上的易容便没用了。 当然楚九辩也可以继续给他易容,可他既然都决定要信徒们见面,那就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到底要不要叫他们见面? 秦川和秦枭,又是否能接受他们的秘密被其他人知道? 楚九辩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让他们见面。 还是等之后吧,等到秦川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眼前,再叫他们见面也不迟。 于是,楚九辩就暂时没让秦川和陆尧进来。 等到江朔野他们三人都走了,他才叫另外两人进来。 陆尧和秦川是第一次同时进神域,还有些新奇。 尤其是陆尧,他看着秦川本来的面容,脱口而出道:“你与宁王大人确实很像。” 秦川:“” 所以陆尧什么时候知道他与秦枭关系的? 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不过对陆尧这样的人来说,什么都瞒不过他的脑子才对。 楚九辩看着秦川漠然的模样,有些好笑。 陆尧这孩子,真是让人没办法。 “大祭司,属下昨日又发现了一处矿。”陆尧仰头看着神明虚影,双眸晶亮地说,“您猜猜是什么矿?” 他很少有这般卖关子的时候。 楚九辩就真认真想了想。 若是铁矿,陆尧定不会是这个反应,也不会特意进神域求见。 所以定是稀有矿床。 但若是煤炭之类的,陆尧虽知道其中用途,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 所以 “是金矿?”楚九辩虽是问句,但却是笃定的语气。 陆尧重重点头:“就是金矿!” 楚九辩也不由心脏一跳。 这可真是挖着宝了。 陆尧说了自己发现金矿的过程,又聊了聊最近的工作,说自己大概还有半年多便可以回京了。 半年之后便是九月末,十月初。 届时秋高气爽的,真是个好时候,想来到时候天下太平就荡然无存了。 楚九辩出了神域,睁眼时瞧见的便是秦枭那张如建模般棱角分明的侧脸。 男人仰躺在床上,合着眼,好似睡得很沉。 但楚九辩知道他没睡。 “陆尧发现金矿了。”他小声道。 秦枭睁眼,侧头看他。 屋里没点灯,但月光很亮,足以叫他们看清彼此的模样。 “在哪?”秦枭问。 楚九辩就说了地名,又道:“明日便派人过去吧。” “嗯。” 秦枭看着他笑:“缺什么来什么,真是如有神助。”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楚九辩也笑:“就是有‘神’助啊。” 秦枭脸上的笑却淡了。 “怎么了?”楚九辩问。 秦枭沉默片刻,又好似随意地笑道:“你来人间渡劫,日后还是要回去的吧?” 楚九辩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辈子留在这里,万一系统一个抽风 【宿主,系统不会抽风。】 楚九辩一顿。 【因为您在原世界的身体已死亡,所以本世界的因果修正后,您会继续留在这里,不会离开哦。】 闻言,楚九辩竟觉得心里一松,唇角也带出了笑。 “笑什么?”秦枭翻身对着他,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楚九辩任由他动作,说:“回不回的,要看你对我好不好。” 秦枭就也笑了。 他很少说情话,也不说那些假大空的承诺,他总是说得少做得多。 “我要再如何对你好?”秦枭低声问。 楚九辩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什么才是对他好。 年纪再小些的时候,他甚至分辨不出别人的善意,却对恶意格外敏感。 现在,他依然不太清楚什么是好,但他却也知道,秦枭对他,已经很好了。 腰间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楚九辩从思绪中清醒,伸手去摸,便握住了男人的手腕。 “干什么?”他问。 秦枭就低笑一声,翻身将他按在身下,三两下除了自己的里衣,轻松就用其束缚住了楚九辩的双手,叫他双手困于床架之上,无法逃离。 几息之间,楚九辩浑身只剩一件里衣,大开着衣襟。 秦枭跪在他腿_间,临近结束时却忽然停下,微微倾身凑近楚九辩,有意无意地轻吻着他的唇。 楚九辩眼睫湿润,微微颤抖着。 “快点。”他低声催促。 可秦枭却只是俯身看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他。 忽然,楚九辩听到男人用微哑的嗓音问道:“你如何知晓陆尧发现了金矿?是谁告诉你的?” 楚九辩凝眉。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你方才没睡,是‘见’了什么人吗?”秦枭一眨不眨地看着青年的神情,“是大祭司吗?” “是他告诉你的吗?” 楚九辩眉头直跳:“你先” 未尽的话被堵在唇间,秦枭不依不饶地问道:“你们经常‘见’吗?” “秦枭。”楚九辩微抬下颌,脖颈呈现出格外漂亮的线条,引得男人轻轻舔舐。 “你再这般——”楚九辩颤声道,“我真要找他去了。” 喉结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楚九辩闷哼一声。 他只是感知情感的能力稍弱,但他脑子清楚,自然也渐渐品出了秦枭对“大祭司”的醋意。 或许在对方看来,那位神秘的“大祭司”,与楚九辩之间的联系比他这个凡人更紧密。 但他并未明说,楚九辩也只作不知。 但在心里阴暗的角落,楚九辩其实很享受秦枭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占有欲,这叫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在被珍视,被需要。 而不是随意可以被丢弃的物品,无足轻重。 但半个时辰后,他到底还是后悔自己刚才说那句话了。 秦枭这人确实很能忍,但他忍不了的时候,也确实叫人招架不住。 这还没到最后一步,对方就快把他折腾散架了,真到了后面,楚九辩简直不敢细想。 == 于此同时的陆家,陆有为也接到了藩王们的来信。 明明已是深夜,陆家内部位高权重的族老们却也齐聚一堂,加上家主陆烬烽,与兵部尚书陆有为,共十多个人。 他们已经在这里说了半个晚上,各有各的说法。 有的说漠北军里的暗棋不能动,有的说那暗棋现在不动,以后说不定连动的机会都没了。 又有的说朝廷应该不会对世家赶尽杀绝,还抱有一丝期待。 更多的人却看得清楚,朝廷必然会把世家拔出干净。 家主陆烬烽听了半晌,见众人隐隐有要同意藩王提议的趋势,便开口道:“我不同意。” 所有人都看向他。 便是同他一样坐在主位上的陆尚书,也冷冷朝他看过去。 “秦家军的事上我们已经错过一次了。”陆烬烽沉声道,“这次绝对不可再做那背信弃义、残害忠良之事。” “好一个背信弃义残害忠良。”陆有为冷嗤道,“你陆家主有情有义,可有什么能保住陆家的好办法?” “告发藩王。”陆烬烽道,“与朝廷合作,将功补过。” 陆有为这回是真笑了。 “陆烬烽,你多大了?”他连家主都不叫了。 陆烬烽侧头看他,神情冷厉:“我陆家也是保家卫国的军侯出身,武宗时期更也立了不少功劳,谁人不说一句忠良。” “可现在呢?”他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官场弄权,残害忠良,一错再错!”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够了!”陆有为打断他的话,怒斥道,“说得好听,若没有我等官场弄权,能有你陆烬烽的好日子吗?!” “这种日子不要也罢!” “你不要,好。”陆有为指着屋外,“你去告诉这京中三百陆家子弟,去告诉全天下数千陆家旁系、门生,说你陆烬烽要死,还要拉着他们这些人一起死!” 陆烬烽双拳攥紧,眼底布满了血丝。 “你以为你能将功补过?”陆有为气得牙齿都在打颤,“是我们,是我们出力害死了秦景召夫妻,是我们世家和先皇逼得秦枫身死。杀父杀母杀姐,这般世仇,你觉得秦枭会让我们将功补过?” “你以为你投效朝廷,为他们拼命,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别天真了。”陆有为道,“陆烬烽你不是孩子了,你也该睁开眼看看你身下这个位置,你陆家家主身后站着的是数千陆氏子弟门生。” “你以为你手中握着的只是你一个人的生死吗?” “那些看着你长大的叔伯婶娘,那些与你一同吃过酒的同胞兄弟,那些求你买糖吃还跟在你身后学武的孩子,他们都在看着你!” 陆烬烽死死咬着牙关。 “别说你那些江湖道义。”陆有为继续道,“如今你是陆家家主,你便是死,也该是为了陆家去死!” 陆烬烽双手攥住扶手,上好的黄花梨木都被他捏碎,成为齑粉。 他倏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厅内一片死寂。 陆有为看着那散落一地的木屑,缓缓闭了闭眼。 陆烬烽此人,脑子不灵光,但这一身武艺,却不比那邱家家主邱玄铮差上多少。 而论起领兵作战的本事,陆烬烽也与秦枭差不离。 有这般人物护在陆家身前,胜算极大。 可此人又太直愣,一心扑在那所谓江湖道义之上,觉得秦枭和楚九辩所作所为皆是利国利民,那便不该反。 谁都知道这两人拱卫的天下不该反。 可若是不反,陆家便再不会有任何荣光,只会逐渐没落。 陆有为不愿,也不能让陆家在他这一辈没落下去,他必须赌一次,否则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秦枭和楚九辩最后的清算。 “散了吧。”他哑声道。 待众人都离开了,他才又叫了下属来,将一封密信递给他,叫他送去漠北。 半年时间匆匆而过。 九月底,陆尧和秦川,与国子监算学科目的学子们一同回京。 他们已经完成了除藩王封地之外,所有地区的土地清丈,百姓们得了田地,对着朝廷是感恩戴德。 那些富户们忌惮着朝廷的兵力,又隐隐猜到战事将起,也都安安分分,不敢多做其他事。 总归战事起来之后,天下或许就会大乱。 比起田地,还是金银财宝更能傍身。 因而陆尧和秦川这一趟行程算得上顺利,要不是路上耽误的时间长,他们早就回京了。 这一次陆尧和学子们都算是立了大功,楚九辩和秦枭在朝中又越来越强势,因而他们没在意世家高官们的反对,执意将这些学子都送进了朝堂,叫他们成功入仕。 陆尧更是其中佼佼者,直接被楚九辩提拔到了吏部,成为员外郎,仅次于郎中王毓。 王毓此人在王家本该属于家主一派,但他本人不在意这些斗争,因而家中斗成什么样,他都是该如何就如何。 甚至因为这大半年来,楚九辩对他的关照,以及礼部尚书王致远的熏陶,他心中的天平是偏向朝廷的。 所以在王家,家主和少主谁与朝廷更亲近,他就与谁更亲近。 可以说,吏部如今除了还吊着一口气的尚书萧怀冠,已经是楚九辩这位“吏部侍郎”的一言堂。 如此不过几日。 十月初,谈雨竹也从东北回到京城。 她已经与女真部族谈成了合作,合同上的条款,东北百姓对朝廷的拥护,以及已经拿回来的第一批货物——一百二十匹良驹,都证明了她此次差事办得有多漂亮。 她能入仕为官自然无人置喙。 始终配合着她,帮了她许多忙的礼部员外郎蔡鹏,自然也该升一升了。 只还有一位 “陛下。”谈雨竹汇报完自己的“战绩”后,又道,“臣还有一事要禀。” 她刚说完这句,站在她身后的官员队伍中,始终没开口说过话的王文耀,瞬间就面如死灰。 “爱卿请讲。”百里鸿道。 谈雨竹道:“臣请陛下罢黜礼部员外郎王文耀的官职!” 话音落,满朝静默。 刑部侍郎王汝臻脸色一变,倏然看向殿中站着的王文耀。 在看到对方那摇摇欲坠的身形时,心便沉了下去。 他是家主一派,但最近家主一派被少主那边的势力打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好在王致远还不算糊涂,帮着王文耀入仕,还给了他这样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只要王文耀安安稳稳完成这次的差事回京,那他便定会升职,家主一派在朝中和家中的话语权也会更上一层。 虽然王文耀已经入仕,不会再回去当家主,但等到家主百年之后,王其琛真当了家主,也要看王文耀这个朝廷高官的脸色。 可现在对方刚一回来,就被谈雨竹参了一本要罢官。 也不知对方到底做了什么事。 王汝臻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一件很简单的事,怎么就出了岔子。 这次行程,王文耀其实都不用做什么,只需跟着谈雨竹和蔡鹏就能喝上肉汤。 甚至因为东北边城那边的郡守还是王家子弟,所以王文耀在那里的日子也定过得舒坦,舒舒服服就能得了功劳的事,怎么就会出错?! 王汝臻有些头疼。 主要是他之前并未收到王文耀和家主任何的提示,每每他问起,也都说一切顺利,于是今日朝中这一出,他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只能想着,先听听是怎么回事,再想办法保住王文耀的官职。 可叫他没想到的是,王文耀这次竟真的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他居然暗暗修改了谈雨竹拟定好的协议,在互市条款中加了一条“大宁需售卖铁器给女真筑造农具”。 而且还是在已经签订好了的协议上改的! 王汝臻听完就是眼前一黑。 这个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注意,剧情要突飞猛进了![狗头叼玫瑰] 第95章 日久天长 谈雨竹这番话,不仅叫王汝臻无语,其他人也全都不知作何反应。 与蛮夷合作,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不处处提防就算了,怎么还能主动给别人提供武器? 不过王文耀会篡改协议,而不是主动与女真谈这样的合作,又显得他似乎是有些聪明的。 想必他这么做,还是有些特别的目的。 比如与女真交换些更“有用的东西”,再比如借这件事陷害谈雨竹。 若这件事谈雨竹没能提前发现,等到日后女真从大宁购买铁器,那有白纸黑字的协议在,大宁是该认还是不认? 若是认了,那他们就真的要给女真提供铁器。 届时这铁器是炼制农具还是打成兵器,谁说得准? 若是不认,那大宁便成了不守信义的一方,此后别说与女真合作,便是周边其他蛮夷国家,也定都不会再相信大宁。 大宁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二选一。 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而这么大的错,定需要一个人背锅,自然就只能是此次商谈的主使谈雨竹。 若是从这个角度看,王文耀若是做成此事,还真能达到陷害谈雨竹的目的。 可还是那句话,这事损害的是大宁的利益,与此前西北军“无能”,将塞国军队引入国境一样令人费解。 但西北那边有秦枭力挽狂澜,这才没给塞国真正入侵大宁的机会。 可这协议若真的签订了,那别说是秦枭,就是再加一个楚九辩,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这件事对大宁百害无一利,王文耀此番作为,明显就是要针对朝廷。 在大宁情势如此复杂的情况下,他若是真的做成了,朝中大半权贵虽心中不耻,也会在暗地里说他一句好谋略。 可他没做成不说,还被谈雨竹提前发现规避风险,现在还直接将他告上了早朝,那这王文耀便是又蠢又毒了。 王汝臻起初只是觉得王文耀此人真是蠢的可以。 不过缓过神来之后,他就猜到这应该是他们那位好家主的手笔,对方用那越来越没用的脑子,自以为办了一件顶顶厉害的事,可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甚至因为这一出,王文耀还没坐热乎的位置定就没了,说不得连王家其他人也会受牵连。 果不其然。 上位的秦枭冷眼扫过王文耀,语气平静道:“王大人,谈大人所言可是事实?” 王文耀早在谈雨竹开始告状的时候,就腿软跪倒在地,此刻他更是面色惨白,还强作镇定道:“大人,下官只是一时失误。且这不是没造成什么恶劣影响吗?” 王文耀抬眼看向秦枭:“而且当时谈大人发现下官的失误后,也已经罚了二十大板。” 那二十大板打得实在,他险些就废了两条腿。 因而在东北这大半年,除了最初那一个月意气风发之外,王文耀就几乎没出过院子,一直在养伤。 后面与女真谈判商议,在边城组建商会等等事情,他也都因为怕自己一瘸一拐的难看,就没插手。 回京的路上,他放下面子与谈雨竹和蔡鹏说了不少好话,本以为这件事可以就这么掀过去,却不想谈雨竹根本不放过他。 王文耀现在特意提起令自己颜面尽失的那二十大板,也是想说他已经受过罚了,这件事就该翻篇了。 可听了他的话后,秦枭不仅没放过他,反而说道:“看来谈大人到底是顾念着同僚情谊。只是这般损害国本的大事,只打二十大板怎么行?” 王文耀心脏一跳。 不会真要罢了他的官吧?那 “来人。”秦枭扬声,殿内阴影处当即走出来两位御林军。 “带下去砍了。”秦枭轻飘飘地吩咐。 王文耀面色一变,倏然抬眸看向高座之上的人。 “是。”两位御林军一左一右架起王文耀就往外拖。 “等等!”王文耀终于急了,“下官冤枉!陛下!陛下您不能杀我!秦枭你不能杀我!!” 到底还是从小到大又被人捧惯了。 王文耀的城府心机都浮于表面,实在太小儿科,眼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求助的到底是谁。 “秦枭!”他撕心裂肺地喊道,“你已经杀了我三弟,现在还想杀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王家不会放过你!” 眼看着人都快被拖出奉天殿,王汝臻也始终没动,只垂着眼,面色平静。 王文赋被砍头的时候,他也看了现场。 现在王文耀被斩首,他又经历了一回,但无论哪一回,他都没打算插手。 他是家主一派不错,但那是在他能保住自己的情况下,若情况于他不利,什么家主,什么派系争斗,都该向后靠一靠。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殿中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道:“陛下,大人,还请网开一面,饶了王大人吧。” 王汝臻诧异抬头,便见那道白发苍苍但脊背挺拔的身影立在殿中,躬身对着正前方。 是礼部尚书王致远。 秦枭抬手,已经行至殿门处的两位御林军动作一顿。 王文耀怒骂的声音也停了,他泪眼朦胧间看到王致远的背影,顿时眼泪滚得更凶。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腿软在地,动都不能动。 太好了,有尚书大人在,他定没事了。 “王尚书此言何意?”秦枭道,“王文耀犯了如此大错,若非谈大人明察秋毫,我大宁该蒙受何种损失,尚书大人该比本王更清楚。” “大人教训的是。”王致远道,“只是王员外郎到底年岁尚小,又初初入仕,有些糊涂犯错也是难免的。” “不过这件事他确实大错特错,无可原谅,只求陛下和大人能留他一条性命。下官自愿告老还乡,带着王文耀远离京城好生教导。” 此言一出,满朝寂静。 王文耀不可思议地看向殿中那身形挺拔的老者,其余人反应也都差不离。 便是已经老眼昏花,几乎不再怎么参与朝廷事物的吏部尚书萧怀冠,也微微偏头,用浑浊的双眸看向王致远。 尚书之位,在这朝中仅次于摄政王的存在。 如此话语权,便是萧怀冠都快入土也不愿放下,可王致远竟就这般轻易说了出来。 没有人不震惊。 一片静谧中,楚九辩上前一步,道:“陛下,大人。王文耀犯的错如何也怪不到王尚书头上,但王尚书一片长辈之心,实在令人动容。” “不若就饶了那王文耀一命,但尚书大人毕竟年岁已高,又要教导家中不懂事的子孙,也该回家多歇息一段时日才是。” 这话的意思,就是王文耀可以不死,但王致远要保住他,就不能继续在朝中待着了。 虽不算告老还乡,但也几乎没了实权。 百里鸿见舅舅轻碰了碰耳根,便颔首道:“那便如爱卿所言。” 其实这件事秦枭和楚九辩虽未与王致远商量过,但聪明人之间的合作便是如此,都不必明确言谈,就能彼此配合。 从最初王致远推举王文耀入仕开始,这局便开始酝酿了。 秦枭和楚九辩授意谈雨竹找机会让王文耀犯错,不过王文耀此人实在蠢得可笑,都没叫谈雨竹动手,就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而王文耀犯错的结果,便是他会“连累”王致远。 王致远本就打算借此机会急流勇退,眼下自是顺势而为,跪下磕头谢过陛下。 但这还不算完,他回到王家之后,真正要做的事才算做成。 他会借着自己被连累这个理由,引导众人对王文耀和家主王涣之产生不满,再叫人推波助澜,王其琛便可顺理成章上位。 两日后秋风瑟瑟,阴雨砸落一地枯叶。 京中传出王家家主改换成王其琛的消息。 这消息传入皇宫的时候,楚九辩和秦枭正在批奏折,百里鸿和洪福一起去了司礼监,既是跟着他学些东西,也算是放松。 小小年纪,天天盯着奏折看可别熬坏了眼睛。 待小祥子汇报完王家的事离开后,楚九辩就道:“速度还真快。” “如今这王家,算是完全偏着朝廷了。”秦枭说。 “时候差不多了。”楚九辩抬眸看他,“准备好了吗?” 秦枭就笑:“好了。” 楚九辩指尖轻敲了两下桌面,眸光深沉幽暗。 当夜,吏部尚书萧怀冠因吸食过量曼陀罗死在榻上。 萧家挂上了白绸,此起彼伏的哭声伴随着落雨和雷声,在长街上飘荡了整整一夜。 至此,朝中礼部尚书与吏部尚书的位置便都算是空了出来。 吏部尚书的位置不必说,楚九辩身为吏部侍郎,理所当然地补了上去,吏部郎中王毓也顺势升任侍郎之位。 刚入仕没多久的陆尧,也从员外郎升任为了吏部郎中。 如此整个吏部,终于彻底掌握在了楚九辩手中。 至于礼部,王致远在家中“管教子孙”,做主的便是侍郎陆乔波。 可他手下便是刚刚升上来的左右郎中——谈雨竹和蔡鹏。 此二人眼下也都是朝廷的人,轻松就将陆乔波的权力架空了大半。 但陆乔波没有任何办法。 而就在几日后,司礼监掌印太监洪福,洪大公公第一次以臣子的身份上了早朝。 他开口便是弹劾。 弹劾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大理寺卿甄明昭与大理寺少卿甄弗,也就是户部尚书苏盛的亲家和女婿。 司礼监这半年来没做别的事,就只查苏盛以及他的党羽。 不得不说这人确实格外谨慎,司礼监查了大半年,也没真的抓到足以将苏盛打压下去的把柄。 便是洪福明知河西郡毁坏堤坝之事与他脱不开关系,也未能寻到蛛丝马迹。 因而到现在,他也只寻到了大理寺草菅人命、收受贿赂错判冤假错案等事。 这些事本来都藏得很好,但奈何洪福此人手段了得,还真叫他查出了不少。 可便只是这一半,也足以叫甄家父子再无缘官场。 “陛下,这些事都是下官一人所为。”大理寺卿甄明昭神情坚定,“甄少卿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证据都在,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甄明昭便以一己之力抗下所有罪责,只为了保住自己儿子,哪怕这些事其实都是他儿子所为。 楚九辩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本来他也没打算将他们赶尽杀绝,他只是要大理寺的掌控权而已。 他抬眼看向秦枭。 秦枭便开口道:“甄大人可真是爱子心切。” 甄明昭头磕在地上,重重一下发出沉闷声响:“请大人,请陛下明鉴。这些事都是下官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 “既如此,来人。”秦枭道,“将甄明昭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御林军上前,将人无声无息地带了下去。 整个殿内听不到甄明昭的讨饶声,他平静地仿佛要死的不是他,殿中也只有少卿甄弗的痛哭久久回荡。 苏盛闭上眼,面容好似瞬间老了很多岁。 他知道上位之人的目标其实不是甄家,而是他,是苏家,更是他身后的定北王。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自己不要犯错,每一步都走得更加谨慎。 他不可能背叛定北王,且秦枭和楚九辩曾经给过他离开的机会,那就是小女儿苏喜儿离京的时候。 但他没走,那现在,他们也不会再给他机会。 他只能一步步,继续朝前走去,哪怕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 甄家父子一个下狱,一个罢官,甄家也被御林军抄了个底朝天,大理寺便全权有国子监刑狱科目的学子们接手。 顾方刚一入仕,就当上了大理寺卿。 这很不妥,可朝中几乎已经是皇帝一党的一言堂,谁说也没用了。 虽说这件事没能动了苏盛本人,但却也算是折了他一条臂膀。 而且户部本来也已经不是苏盛说了算,他下面是侍郎王朋义,如今明牌的皇帝一党。 还有郎中晁顺。 晁顺此人本是依靠着邱家过活,但河西郡赈灾一事,他被楚九辩吓了个半死。 既不敢帮着邱家贪墨朝廷公款,又不敢真的得罪邱家,于是只能用自己的家底填邱家的胃口。 这一填,便填出不满,甚至仇怨来了。 晁顺算是看得明白,如今这朝中谁都靠不住,唯有皇帝一党靠得住。 因而这户部,除了苏盛以及下面对他忠心耿耿的十几位官员之外,便不再受他控制。 而且楚九辩和秦枭最近赚的所有钱,都投资到军队和军饷上面去了,根本没拨给户部,便是拨过去的一些,也都叫王朋义这个侍郎负责盯着。 因而苏盛虽还在位,却已经没了从户部牟利的机会。 这对他,以及迫切需要银钱壮大自身的定北王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定北王百里御倒是也没完全指望着苏盛,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大宁首富邱家身上。 只是最近邱家也越来越举步维艰。 先是漕运被醉梁王横插一脚,损失了七成的利益。 再之后便是南疆商队的崛起,那有过几面之缘的南疆郡主,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了绝佳的财富头脑,更有魄力和能力。 短短半年时间,南疆商队所到之处都已经挤压了邱家的商队。 他们物美价廉,还总有些南疆世子做出来的新奇玩意,加上南疆丝绸和朝廷扶持,就使得那些本来与邱家合作互通有无的商户,也都开始偏向南疆商队的货。 还有田产,被陆尧重新分给了百姓之后,邱家每月最大头的几项进账,竟都在大幅度减少。 这对从上到下都钻到钱眼里的邱家而言,实在不能忍受。 邱洪阔知道这些事与秦枭谈没用,必须找到楚九辩谈。 可邱衡几次想约楚九辩,都被人拒绝,再之后邱洪阔便也歇了心思。 从最开始,他就想与楚九辩寻个机会坐下来谈谈合作,可之后发生的事一茬接一茬,他就一直没寻着机会。 现在,便更没机会了。 看来,他与这位神明到底是没有缘分。 “伯父,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邱衡沉声道,“朝廷不给活路,咱们也该重新寻一条路出来。” 东江王和湖广王都在暗地里分别传了消息给他,许诺只要他们上位,就把漕运的管理权重新还给他。 但只是还他一半,或者六七成,并不全都交给邱家。 唯独那定北王百里御,竟说要给他全部的漕运管理权,除此之外,盐运之事也要交给邱家。 这可比其他两位藩王更有诚意,也更大方。 如今朝廷掌握了全大宁将近三成的盐场,细盐也逐渐流入市场,价格不如最初那么高昂,却也是暴利。 但楚九辩却没再把这生意给其他人做,只给南疆商队去做。 南疆商队赚的钱,自然是都流入了朝廷的口袋,拿去给秦枭养兵。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邱家在意的倒不是谁比谁更强,他们只在意谁能给他们最多的利。 邱洪阔坐在轮椅之上,遥遥看着皇宫方向。 多讽刺啊,他身下坐着的这把轮椅,其实也是南疆商队的货,据说是那位南疆少主做出来的。 木质车轮上加了一圈黑色,名为“橡胶”的东西,便与马车那般颠簸坎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南疆的人也没瞒着,都说是楚太傅的想法,便是这“橡胶”也是对方叫南疆王去寻的。 好东西啊。 南疆,不,应该说那位楚太傅,可真是有太多好东西了。 邱洪阔眼底带着些未明的情绪,许久后才开口道:“给他们回信,我邱家只要楚九辩。” 这位神明,才是大局的关键。 自从他出现后,这京中局势便一日一个样,秦枭和皇权越来越强大,其他势力却逐渐弱势。 这不能说全是楚九辩的功劳,但若是没有他,秦枭绝不可能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所以,得了楚九辩这位神明,才是得到了最大的保障和利益。 他会这么想,其他人定也会有类似的想法,所以邱洪阔才说什么都不要,只要楚九辩。 邱衡颔首:“是。” 三封密信,百里加急送往三位藩王的封地。 如今天下大体分为两方势力,一方是朝廷、南疆、王家以及漠北军,有权有钱,有名有兵。 另一方是湖广王、东江王、定北王和安淮王为主,萧、陆、邱三家为辅的反叛势力,也是该有的都有,不比朝廷差什么,甚至隐隐强于朝廷。 可藩王和世家的同盟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他们心中各有盘算,互相提防算计。 如此同盟暂时有共同的敌人,瞧着才“团结”,可一旦有什么不好的情况,他们的同盟也会散得很快。 所以众人心里,到底都还是有所忌惮,便格外紧绷,所有人也都感受到了越来越强烈的紧迫感。 河南,安淮王府。 百里明坐在主位上,看着下手的谋士蒋永寿与将军贺震。 两人平日里素来不对付,可最近这半年来却都没怎么吵过。 不为别的,只为他们二人有了共同的目标——推翻朝廷。 百里明总梦见那日雪夜,在宫中福康阁,他与陛下还有楚太傅同坐一桌,吃着热闹的家宴。 小朋友奶声奶气地和他说着话,楚太傅也不时会笑笑,神情便不再那般冷淡。 百里明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尤其他们这一年多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叫他敬佩。 可他麾下这两位文臣武将,却都有着他不敢去窥探的勃勃野心,他们不喜欢安稳的生活,他们想要更大的权柄,想要更高的地位。 百里明不知道怎么劝,也不敢劝。 他变得越发沉默,甚至已经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但此前还很关心照顾他的两人,却都没发现,或者说他们发现了,只是没在意。 因为在他们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 贺震想要建功立业,想当名震四海的大将军,想要封侯拜相。 这些想法他从未隐藏过,百里明也瞧得清楚。 只是蒋永寿,百里明看不明白。 对方本不该是如此冲动之人,他不信对方看不出这场战斗中,他们安淮军只是个添头,无足轻重。 可蒋永寿却没阻止贺震,反而积极主动地与另外三位藩王联系。 若不是自己从小就认识对方,且对方还是父亲给他留下的谋士,百里明都要以为对方是其他藩王的谋士了。 “殿下。”蒋永寿叫了三遍,百里明才从思绪中回神,抬眸看他。 蒋永寿温和笑道:“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 “嗯,先生也是。”百里明看向屋外,天色已经暗了。 许是阴天的缘故,今夜的天格外黑,秋风扯动树枝,暗影婆娑。 皇宫。 养心殿西侧院,卧房内。 楚九辩盘腿坐在床边,撑着脸看秦枭。 秦枭一身里衣,站在地上,正小心地给百里鸿的小自行车轮胎打气。 小朋友的自行车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四轮小车了,已经鸟枪换炮,成了稍微大一些的两轮车。 秦枭打两下气,就伸手捏两下轮胎。 之前这活都是宫人做的,但前日秦枭见着轮胎没气,便随手打了几下,结果直接爆胎。 今日换了新的胎,他就又要自己再打一下,不过小心了很多。 终于打好后,秦枭才站直身道:“橡胶还能用来做什么?” 这东西做轮胎是真的不错。 “那很多了。”楚九辩打了个哈欠,因为困倦,语气也不自觉软了一些,“待到日后天下安定,咱们可以一样样地做。” “嗯,日久天长。”秦枭好似随口说了句,但视线却落在青年身上。 楚九辩又打了个哈欠。 秦枭就笑,说:“我洗个手,你先睡。” “嗯。”楚九辩也不和他客气,翻个身就滚进被子里,把自己缩起来。 秦枭洗完手回来,便只瞧见他乱糟糟的头发。 他熟练地将青年的长发放到枕边,这才躺下来,随手一抬便熄了灯。 伸手掀开被子,楚九辩一如往常背对着他。 对方似乎很喜欢被他从身后抱着,但秦枭其实更喜欢和他面对面,一低头便能吻上唇。 不过背对着也好,青年饱满的臀恰好蹭着他,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舒坦。 楚九辩昨日夜里用大祭司的身份,和王其琛交代了许多事,早上又去上了朝,今晚便困得很。 可男人一凑上来,他睡意就散了不少。 不过他没敢动,一旦动了,他怕自己今晚也睡不着了。 可秦枭只通过他那瞬间微不可察的僵硬,就知道他根本没睡,动作幅度便更大了。 先是轻吻青年柔软的耳垂,白皙的后颈。 楚九辩闭着眼,但清晰地感觉到里衣从肩头滑落,裤子也松了。 屋外雨声渐大,伴随着闷雷与一晃而过的光亮,青年白皙的肩头晃得人眼晕。 而后便是更深沉的黑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觉便更强烈。 秦枭越来越粗鲁,手也更放肆。 楚九辩咬着唇,始终不动。 可等到腿_间被磨得发麻,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动了下,就听男人闷哼一声。 楚九辩就故意又动了下。 而后下一刻,男人就欺上身来,握着他的腰,将他双腿磨得发红滚烫 == 又两日后,小雨不停。 大宁境内忽然谣言四起。 称湖广王封地之上显出了金龙异象,又有道士与僧人前往此地,念出“湖广藏玄”之类的谶语,几乎要明示湖广王百里岳才是真龙天子。 若是单纯发酵此番言语,楚九辩和秦枭完全可以给他打成反贼,率先出兵打压。 可与这类传言一同传开的,还有两则谣言。 一是宁王秦枭外戚乱政,坏了纲常。 二是楚九辩乃异端降世,损了国运。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红包包掉落~[狗头叼玫瑰]《 》 95-100 第96章 山海共平 后面两则谣言,最开始也是从湖广传出来的。 之后东江王和定北王的封地上也开始传,再之后便一点点朝着四周和京城传过来。 但效果并不怎么样。 楚九辩“神明”的身份早就已经传遍大宁,不说南疆和河西郡这些真正得了好处的地方,便是其余百姓,也知道若是没有楚太傅,大宁此前的洪灾和旱灾都很难平息。 还有科举,这件事可也是楚太傅提出来,并以一己之力包办的。 正是因为有他在,百姓们才有了入仕为官的机会,甚至就连此前普普通通的农民,也能入仕为官了。 这是百姓们之前想都没敢想的事。 还有国子监那些学子们在殿试之上的回答,也一个个全都答进了百姓心里。 这些学子以及朝廷,都是真心想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且他们并不是说说,而是真的说到做到。 陆尧这半年来行走各地,帮着百姓们夺回田地资产,叫他们有地可种,只要勤劳些就再不用饿肚子。 百姓们确实蒙昧,也确实很容易被引导,可在楚九辩和国子监学子们这半年的努力之下,大多数百姓们也多少有了些分辨能力。 他们不知道朝廷中谁更强,不知道谁与谁不对付,他们只知道当今陛下登基之后,曾经残破的大宁开始变得平和。 有了宁王,大宁边境才算安稳,不仅击退了蛮夷塞国,甚至还直接为大宁开疆扩土。 更因为有了楚九辩,大宁才会有如今这一个个令人欣喜的变化。 他们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便不说其他,单是河西郡今年红薯高产之事,就叫百姓们心中激荡。 此前传言称河西郡郡守韩远道得了楚太傅指点,拿到了仙界的作物种子,种植出来的粮食比常见的粮食翻倍高产,且种出来的食物饱腹感强 种种好处。 但百姓们其他事不敢说,这种地之事却一个个都很有发言权。 所以他们其实并不大相信会有那般高产的作物,可楚九辩“神明”的身份已经深入人心,他们又会想会不会楚大人就是有这般厉害的本事,有这么好的东西。 就这般摇摆间,十月份,河西郡种植出来的红薯丰收了! 产量比其他地方翻倍不止! 据说河西郡今年纳的税粮都比前一年多了一倍不止,可见百姓手中确实有了粮。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加上楚九辩和秦枭故意推波助澜,和王家的舆论影响力,自然传得比那什么“异端降世”的谣言更快、更广。 如此,全大宁的百姓,包括藩王封地上的百姓也都羡慕得紧。 不过就在半月前,他们就都得了好消息。 朝廷已经发布了政令,说明年要叫国子监农学科目的学子张二,率领其他学子,带着红薯种苗去往大宁各地,帮着百姓们种下这般高产的粮食。 届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用再饿肚子了。 还有南疆,以及此前宁王打下来的塞国地区,今年四月份就种上了大片大片的棉花。 九月的时候这些棉花就都已经收获,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赶工,已经开遍大宁的南疆绸缎庄开始售卖棉布衣裳了。 棉布比麻布贵些,却比麻布更柔软,更紧实好穿。 而且他的价格也不算高得离谱,比起那丝绸简直就是“不要钱”。 于是很多手里有些闲钱的百姓,都能买些棉布做衣赏。 如今天气渐渐转凉,这棉布衣服穿上去好似也比麻布更保暖些,自是更得百姓们喜爱。 司途昭翎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开始用棉花做棉被、棉衣,不过外头都罩着上好的锦缎丝绸。 这便是售卖给有钱人家的了,又是一波暴利。 以及她手中更多的棉花,其实都用来给秦枭和江朔野手下的大军做棉衣了,不然能挣得更多。 这些事先按下不提,总归百姓们知道红薯和棉花都是楚九辩从“仙界”带来的,自然是对他神明的身份更确信不疑。 眼下关于他是异端的谣言传开,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打心底里觉得生气。 能帮他们吃饱穿暖的,定然是救苦救难的神仙,怎么可能是异端? 反而是传播谣言的那些人,居心不良。 传言一开始传入京城,王家却没动作,秦枭和楚九辩也都好似不知道一般。 直到谣言四起,一部分糊涂的百姓都被引导地有了怀疑,以及绝大多数百姓心中都酝酿出对楚九辩的怜惜,和对传谣之人的怨愤之时,王家才有了动作。 那些平日里清高的文人大儒,纷纷站出来。 要么开文会,要么作诗写文章,总归是竭尽全力地夸赞楚九辩这位神明的功绩,夸赞百里鸿这位皇帝上位之后引来的种种好处祥瑞。 再加上秦枭“秦家人”的身份,以及他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早就叫人忘了他在百里鸿登基之初的雷霆手段。 于是,这一神两人,便成了被小人陷害的可怜人,顿时激起百姓们心中更强烈的怒火。 如此好的“神君大人”,如此好的朝廷,到底是谁要害他们? 这“凶手”自然也很明显。 那些大儒名仕口诛笔伐,将湖广王百里岳的所作所为摊开来,叫他暴露出野心勃勃的本性。 百姓们越听越气。 “什么封地上出现金龙,我看都是那湖广王自己想篡位,真是不要脸!” “就是,还传言说咱们陛下得位不正,还说楚大人和宁王大人是异端、是祸患,真是恶人先告状。” “这些藩王我瞧着就没几个好东西,定是都想着自己当皇帝呢,可他们算什么东西?哪里来的胆子!” 群情激奋。 便是其他藩王封地上的百姓,心里也都有些不舒坦。 英宗在位的时候,他们都还庆幸自己是藩王封地上的百姓,还能有吃有穿。 可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羡慕南北直隶等地的百姓了,能被朝廷管着,各项好处也都是这些人第一个得了,哪里能不叫人羡慕? 南疆王和醉梁王封地上的百姓倒是庆幸,觉得自家藩王与朝廷关系好,朝廷的好处也一个没落下,对藩王和朝廷都更忠心了些。 而湖广之地的百姓自然是最愤怒的。 到了现在,他们也都能看出百里岳有谋朝篡位的打算。 加上对方最近半年又是征兵,又是存粮,显然是准备和朝廷开战,这叫他们站在风口浪尖上,平静的生活也保不住了。 于是,在楚九辩和秦枭的有意推动之下,湖广之地的百姓怨念四起。 百里岳气得砍了好几个人。 “到底是谁传出的那些谣言!”他气得想再杀几个人。 封地之上金龙祥瑞降世的消息是他自己传出去的,为的就是想试探一下朝廷的态度,若是朝廷出兵打他,他就可以顺势反抗,说自己是被朝廷“逼反”的。 若是朝廷不出兵,他就可以再试探,叫自己可能是“真龙天子”的消息传得更远,更久,久到百姓们也渐渐动摇。 可他却从没想过要传出另外两则传言。 秦枭外戚当政是事实,可如今陛下年幼,他就是最适合的辅政人选,且他如今的名声经营得极好,没几个人会信他乱政。 还有楚九辩,就更不用说了。 那是位“神明”。 百姓蒙昧,对神鬼之说更是深信不疑,如今百姓所求不过是吃饱穿暖,平安生活,而楚九辩这位神明恰好就能满足他们的愿望,百姓对他自然就是崇敬信仰。 这般情况下,传出这两人的坏话,分明就是反作用。 不仅会让楚九辩和秦枭更受百姓爱戴,还会出现眼下这种封地之上民怨沸腾的情况。 “蠢货!蠢货!”百里岳气得双目猩红,“定是那几个蠢东西干的,本王真是恨不得弄死他们!” 蠢东西,自然就是他的好弟弟们。 只是,到底是东江王,还是定北王呢? 百里岳其实心里更偏向于前者,定北王此人城府深,应当不会做这种事。 但东江王素来与他不对付,且这人任性妄为惯了,说不定就是想一举两得,既要损了皇帝一党的名声,又要给百里岳添堵,顺便加大朝廷与百里岳的矛盾,推动战争的脚步。 现在他没做到害了皇帝一党,反而把百里岳气得不轻。 这就是藩王联盟的弊端,谁也不信谁,出了事便会互相怀疑责怪。 百里岳明知道东江王这就是不愿意先起兵,所以逼着他这个大哥先出兵,之后他再与定北王一起跟上,到时候见势不对他或许还能反咬一口百里岳,说自己是救驾并非反叛等等。 可百里岳却也实在是等不了了。 如今传言对他不利,王家还一直在发力,朝廷定会借此机会动兵围剿他。 所以他必须先下手为强,率先出兵。 不过封地之上的百姓还需要安抚,他只能再多费些心力。 且他虽然知道这件事八成是东江王所为,可如今他们还要共同打击朝廷,自然不能撕破脸。 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安抚封地百姓的同时,给东江王、定北王和安淮王都传去消息,叫他们整兵,待到秦家军离京,他们就可以出兵前往京城了。 这三位藩王得到消息之后,东江王百里赫坐在府内议事厅,满脸嘲讽。 “本王这个大哥,还真是沉不住气。”他随手烧了密信。 下手位置的谋士蹙眉道:“他传出封地上有祥瑞的事倒是可以理解,大抵是试探朝廷态度,可他传出另外两则谣言是为何?” “这你就不知道了。”百里赫拍拍手道,“百里岳这人自负、狂傲,性格也带着冲动。” 他手下那些谋士其实大多都没什么用处,只是给他自己传扬‘爱才’名声的工具罢了。 对方会做出这种蠢事,他一点都不意外。 “那咱们”谋士看他。 百里赫道:“联系京城陆家,叫他们先动手吧。” “是。” 密信不过两日便到了京城。 陆有为打开,看到信上内容之后毫不意外,只眸色冷沉。 他将信递给谋士陆仝,对方看完便烧了。 “眼下都十月份了,实在不是动兵的好时机。”陆仝蹙眉道,“这湖广王到底是没带兵打仗过,这点常识都没有。” 本来他们是觉得可以再等等,待到年后开春,草长莺飞,动兵打仗才更方便。 否则到了十一月十二月份,天气转凉,冰天雪地的别说大军行进麻烦,就是粮草运输都很困难。 “倒也有些好处。”陆有为道,“女真‘进犯’,江朔野的漠北军定不能动,那只能是秦枭手下的兵再去东北,那里才是真的冰天雪地。” 若是秦枭能亲征,那他便会被困在那里,不能及时赶回京城。 到时候京中有他们三大世家,陆家和邱家手中更是都有隐藏几千的府兵,加起来便是近两万的数量,绝对不是一个书香门第的王家能拦得住的。 便是御林军在,那也不过几千兵卒。 更何况陆家和邱家家主,陆烬烽和邱玄铮都是武学高手,便是江湖上顶尖高手也不能把他们如何,一个安无疾又如何拦得住他们? 到时候京城便在他们三大世家的控制之下,待到藩王们到来,皇位便可易主。 不过届时手握主动权的就是他们世家了,他们想要谁上位,谁就能上位,否则几位藩王就只能互相打,打到最后只能几败俱伤。 “邱家和萧家那边怎么说?”陆有为问陆仝。 邱家的消息渠道只会比他们陆家更快。 “邱家已经派人往东北去了,王文耀也跟着了。” 王文耀被罢官之后对朝廷的恨意更胜一层,一直都在等机会,眼下机会来了,他自然也想卖一份力,如此待到其他藩王上位,他也能重新得到入仕为官的资格。 王涣之自然也支持他。 被自己的大儿子赶下家主之位,王涣之这段时日实在是连出门应酬的脸面都没了。 他如今在王家的位置不尴不尬,勉强算是个族老。 可他不甘心,所以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藩王,此前帮着湖广王传播“金龙祥瑞”的便是他手下的文人,效果还不错,他才心里有底。 他也算是证明了自己眼下还有用处,待到日后湖广王或者其他藩王上位,只要他们还需要王家的喉舌,就一定会把他再推上家主之位。 “那便通知漠北那边,待到东北那边有了消息,他们那边就也一起动兵吧。”陆有为沉声道。 漠北军现在不知道手下有多少兵士,若是他得了女真进犯的消息赶过去,那京城这边的秦家军就不会动。 所以鞑靼也要动起来,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地拖住江朔野的脚步。 也才能逼得秦枭再次出征。 便是他自己不走,秦家军离开之后,京城之外的防护就也空了大半,轻松就会被藩王军队碾压。 城里,世家的府兵们也会冲入皇宫,发动宫变。 “萧家那边早早就打点好了,藩王们这一路过来,只要按着定好的路线,就不会遇到什么阻碍。” 秦太尉在世时,将拆分过后的秦家将领们派往大宁各地,不是当城防军统领,就是直接坐上郡尉之位,这极大地阻碍了藩王们入京的脚步。 凡是要经过这些由秦家旧部领兵防卫的城镇,都要损兵折将,藩王们可耗不起。 好在有萧家。 萧家女人数可比秦家那些将领更多,这些女子一个两个地在不同城池的高官家中做妻做妾,这么多年都将夫君笼络的极好。 且在她们日复一日的引导之下,这些高官都很容易被她们带偏。 这便是萧家独一无二的本事,她们家中的人,不仅长得好情商高,还有些引导改变人思想的手段。 放在后世,大概就叫洗_脑。 家主萧曜早早就为这几路藩王准备好了入京的路线,不至于绕路,但却能巧妙避开秦家旧部所在的城池,只经过萧家女所在的城池。 届时城门大开,藩王军队便能畅通无阻。 几日后,定北王百里御手中拿着萧家送来的信,上面是萧曜亲自画的路线图,按照这个图走去,他的确可以顺利抵达京城。 但于此同时,第二页信纸上,还有另一张图。 这张图,可以叫他顺畅地到达安淮王府与湖广王府所在的郡城。 百里御低笑一声,道:“萧曜此人,还真是不得了啊。” 谋士接过他手中的两张图,看过之后也不由感慨:“的确厉害。” 不过几次交锋,萧曜或许就已经看出了他们所有人心里的打算,也瞧出了谁才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帝王的人。 他没有同邱、陆两家一样贪心,反而懂得审时度势。 萧家要的不多,只要萧家女成为后宫之主,萧家能继续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便可。 所以他明面上态度不明,但如今私下里已经认定了定北王。 这两张图便是萧家的投名状,可以叫百里御进退都不亏。 进,他可以一路顺畅到达京城,直取皇位。 退,他也可以转而去攻打河南和湖广,占了安淮王和湖广王的封地。 而这进退之间,只看秦枭到底会不会带着秦家军离开京城。 只要秦家军离开,京城就可以取。 百里御指尖轻扣着扶手,含笑的双眸遥遥望向东方,那里有京城,亦有河南。 安淮王百里明也得了湖广王的信。 他看过之后就将其交于蒋永寿,对方看完才递给贺震。 待到他也看完了,蒋永寿才道:“将军,咱们也准备准备吧。” 他们距离京城算是最近的,只是中间有河西郡拦着,此地无论是百姓还是军防都很难突破,他们必须从其他郡县穿过去。 那便会绕远。 不过比起其他藩王的封地,他们到底还是占了先机。 若是能最先入驻皇城,那 贺震眸中有暗芒划过,道:“早就准备好了。” 半年过去,他手下的三万安淮军已经到了六万,虽比不得三万时那般精锐,但也不差。 蒋永寿笑笑,藏在袖间的手却不安地攥在一起,指节泛白。 但愿一切顺利。 只要秦枭能离京,定北王就会直取京城,河南便是安全的。 自然,便是定北王的军队进了河南,安淮王本人也该是安全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蒋永寿心里就是很不安。 他不由看向上首位置上端坐的少年。 少年微垂着双眸,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是也在想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吧,毕竟百里明并不是个傻孩子,他定能看得出天下情势了。 百里明想的不是其他,他只是在想京城,在想那个软乎乎的孩子。 才四岁的小陛下,若是真瞧见了这些狰狞的藩王和兵士,定会害怕吧。 还有楚太傅,他能护得住陛下,护得住他自己吗? 十月二十五日夜里。 京城,皇宫。 百里鸿已经睡下,楚九辩和秦枭在卧房中,刚看完东北军主将聂先送来的信。 最近这几日,各种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从楚九辩叫王其琛和秦川,在暗地里散播关于自己和秦枭的谣言开始,事情便如同他们所预料的那般发展着。 藩王和世家们的态度和行为,也几乎完全按照他们的设想一步步走了下来。 没错。 那两则谣言就是楚九辩叫人传的,因为他知道谣言伤不到现在的他和秦枭了,反而还对他们有利。 而他始终等待的时机,就是湖广王试探性弄出所谓“祥瑞”之时。 他将关于自己和秦枭的谣言,与这则“祥瑞”之言一同传播开来,目的便是叫百姓们愤怒,也让藩王们互相之间更加提防。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逼迫这些人动手。 要是他们不动,楚九辩和秦枭也不好主动发起战争,以免被倒打一耙。 当然,他选择在这个时候逼这些人,还有个原因是冬天快到了。 其他将士们没有棉衣棉被,可秦家军和漠北军加起来近二十万将士,已经全部装备上了厚衣裳。 女真那边的良驹也已经又进了几批,加上此前练出来的高硬度的兵器,骑兵将士们实力大涨。 如今朝廷可算是兵马粮草都很充足,此时不打还留着过年吗? 卧房内已经烧起了地龙,因而外头虽冷,屋里却温暖如春。 秦枭火气大,便是只穿着里衣,也还要大开着领口,生怕热着似的。 若隐若现的胸肌轮廓,叫楚九辩多看了好几眼。 秦枭烧了信,偏头便见青年视线从他胸前移开。 “睡吧。”楚九辩很刻意地避开他的视线,躺到了被子里。 秦枭眼底划过一抹笑,冷静地“嗯”了一声,吹灭了灯火。 上了床,他也安分地躺着,没去碰身边的人。 这已经是他第四天没碰对方了,但始终克制着,因为他已经不满足于如今的程度,他想要得更多。 他也已经准备齐全,无论是带着清香的软膏,还是图册,他都压在枕下。 图册看了许多回,那软膏也在楚九辩身上用过一次了,只是依旧没做到最后。 那次之后,楚九辩就一直没叫他碰。 但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秦枭知道对方也同他一样忍不了几日。 楚九辩平躺在床上,几日前那晚,秦枭闹得很凶,甚至都进了两根手指。 他被折腾狠了,便叫秦枭不能再随便碰他。 可他没想到秦枭这么“听话”,真就一直不再碰他了。 楚九辩闭上眼,眼前却晃过男人起伏的胸肌轮廓,喉间有些干,他咽了咽,却觉得更干了。 一股燥热也从喉间缓缓蔓延到四肢,催得某些地方也有了反应。 他睁开眼,翻身坐起来。 秦枭偏头看他:“怎么了?” “渴了。”楚九辩道。 秦枭就准备起身下床,但楚九辩却道:“我自己去。” 说着,他便伸手撑在秦枭身侧,从他身上跨了过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大腿轻蹭了下男人小腹。 长发也扫过男人的胸膛。 秦枭眉心一跳,楚九辩却已经下床,穿鞋去了外间。 倒水声,齿关碰到杯沿,喉咙咽下水流,每一声轻响都那样清晰。 秦枭坐起身偏头去看。 今夜月光很亮,他能透过屏风隐约看到青年的身影,高挑纤瘦,腰肢细得他两只手都能握住。 偏偏后腰之下却有着漂亮饱满的弧度,手感说不出的妙。 秦枭眸色幽暗,放任思绪翻飞,身体反应也越来越明显。 楚九辩回到卧房上床,故技重施地想从他身上跨过去,可刚跨过一条腿,就看到锦被下男人逐渐明显的轮廓,甚至要触到他的腿。 他一怔,抬眸看向秦枭。 秦枭就笑了下,眼神很凶,盛着汹涌的欲望。 腰间一紧,楚九辩被他带着向前,撞进他怀里,整个人也坐在了他腿上。 这是个很糟糕的姿势,楚九辩耳根通红。 秦枭却已经按着他的后颈,吻了上来。 楚九辩闭上眼,久违的触碰叫他瞬间就酥了身子,双臂环着男人的脖颈,头也有些晕。 不多久,楚九辩想从他身上下来,可秦枭却握住他的腰不让他动。 他本想说这样不方便,秦枭却攥住他的裤腰轻轻一扯,布料便碎成了两片,分别挂在青年两条腿上。 楚九辩眼皮一跳,整个人都好似烧了起来。 秦枭从枕下摸出瓷瓶,粗鲁地剜出一大块软膏,不慎熟练地送入青年体内。 而后没几下,便熟练了,越来越深。 手指两根到三根 楚九辩跪坐着,整张脸都埋在男人颈间,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一个地方了。 他觉得差不多了,可秦枭却还是很有耐心,一下下。 乳膏化成水。 偏偏秦枭还要再问他:“可以进去吗?” 楚九辩心如擂鼓,没说话。 秦枭便微微托起他,再缓缓向下。 痛苦与满足同时袭上来,楚九辩指尖在男人后背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秦枭觉得自己此前想象的那些都太轻了,这一刻,他是真的理解了什么是欲仙欲死。 这一晚,秦枭破天荒地来了两次。 好在他无师自通技术好,没叫楚九辩受伤,只感受到了愉悦。 楚九辩身体软得指尖都不想动,可神智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他闭着眼,任由秦枭叫来热水,帮着他洗漱弄干净。 听着男人逐渐变了味的呼吸声,楚九辩身体一僵。 秦枭轻吻他的耳根,哑声说:“别怕,不弄了。” 擦洗干净后,楚九辩被放回床上,滚进新换的被子里。 外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是秦枭在洗漱。 楚九辩睁眼看着床架。 他放纵了。 但不是一时冲动糊涂,而是真的做好了与秦枭更进一步的准备。 只是身体上的完全扣合,带来的却是心中更深的空虚和无妄。 秦枭很快便洗漱好回来,楚九辩就侧头看他,哑声说:“我想出去看雪。” 秦枭一怔,这才发现外头好似真的下了雪。 这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真早。 他给楚九辩穿好冬衣,披上披风和兜帽,自己也随意套了几件,便出了门。 二人站在廊下。 院内栽种的茉莉已经枯败,可落了一层雪,便好似又开了花。 他们并肩站着,谁都没开口,任由沉默蔓延,却只觉平和而温馨。 楚九辩将手伸出廊檐,微凉的雪花落在掌心。 下一刻,手就被男人温热的手握住。 楚九辩偏头,对上了秦枭深邃缱绻的视线。 秦枭让他面对着自己,将他微凉的双手放到怀里暖着,说:“去年的第一场雪没赶上,今年总算能和公子一起看了。” 楚九辩很轻地笑了下,说:“明年的第一场雪,应当更美。” 那时没了内忧外患,每一天都该是美的。 秦枭就笑,神情是楚九辩不太敢直视的温柔。 见着青年下意识闪躲的视线,秦枭就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脸,玩笑般说:“这天下之大,公子可愿同本王风雨共渡,山海共平?” 楚九辩心脏好似跳得更快了。 他抬眼,视线便撞进男人沉邃专注的双眸。 月光如纱,雪花如茉莉般洋洋洒洒。 许久后。 楚九辩才开口道:“待尘埃落定,若你还这么想——” 他眼底映着秦枭紧绷的面容,哑声说:“我便应你。” 十月二十五日,楚九辩的生日。 而这一次,终于是个好日子了。 == 几日后,十一月初一。 东北传来急报,称女真部族进犯,东北军粮草不丰请求支援。 与此同时,漠北也传来消息。 鞑靼大将穆罕希德率军压至漠北边境,漠北军首战告捷。 又几日后,东北军称不敌女真大军,请求朝廷派兵援助。 兵部尚书陆有为,刑部尚书邱衡,户部尚书苏盛等恳请宁王带兵出征。 作者有话要说: 谁再说宁王不行![狗头叼玫瑰] 第97章 不敢亵渎 早朝之上,几位尚书为首,并十几位官员附和,都在恳请秦枭亲自去东北支援。 户部侍郎王朋义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万万不可。” “眼下藩王封地动荡,宁王身为秦家军主将,贸然率军离京恐有祸患!”王朋义瞥向要求秦枭出征的几人,声音冷沉道,“如今情况特殊,几位大人恳请宁王离京,不知安的什么心。” “王侍郎此言差矣。”陆有为道,“东北距离皇城也不过几日脚程,便是大军行进也最多半月便会抵达。” 这意思就是秦枭往来也不过一个多月的事,藩王们就是想做什么也难。 可这是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若是不顺利,那秦枭别说一个多月,三、五个月都不一定能回来。 陆有为继续道:“如今兵临城下,东北军不敌,边城失守,漠北军也抽不出手支援。若是再这般任由女真进犯,恐怕连皇城都保不住。” “诸位打得什么算盘别以为谁不知道。”王朋义怒声道,“事到如今,你们是装都不装了是吧?” 藩王的目的和要做的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可现在明面上秦枭确实是被架了起来,他若是不出征,那等待他们的便可能是女真部族与其他藩王的合力围剿。 倒不如先攘外再安内。 只不过世家心中也没那么有底气,因为东北军到底没有真的归顺他们,只是打打假仗,假做战败,将秦枭和秦家军骗过去。 事实上女真连大宁的国境都没能踏足。 他们赌的就是一个信息差,赌秦枭的消息没有邱家快速,赌他不知道东北军到底心向着谁。 当然,事到如今便是秦枭和秦家军不离开,几路藩王的军队也定会赶来皇城,与秦家军一战。 如今在京城之外的秦家军不过六万之数,几位藩王手中兵士却有几十万,再加上三大世家的府兵,便是靠着人数优势也能破城。 只要真那般发展,定是伤亡惨重,各方势力都会元气大伤,就怕东北军和漠北军会趁此机会捡漏,那他们还真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藩王和世家还是不愿和秦枭硬碰硬。 “宁王手中有兵,东北军也还有几万残军。”陆有为这位兵部尚书显然懂得更多些,“以宁王大人领军作战的手段本领,要在一月内拦下女真并不难。” “不错。”刑部尚书邱衡也附和道,“古语云攘外安内。如此时刻,我大宁子孙自当先以攘外为主。” 言外之意就是说那些藩王,在这种外敌进犯的时候定也分得出轻重,不会在这个时候入京。 到了现在,什么事其实都可以放到明面上来说了。 可邱衡说的这番话也实在好笑。 定北王与塞国合作的先例还刚过去没多久,他们现在说的这些话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更何况女真进犯,本就是藩王的阴谋。 “陛下。”楚九辩开口,殿内便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楚九辩的意思,便是秦枭和百里鸿的意思。 “下官以为,宁王不可离京。”楚九辩说罢,朝中众人心中都是一沉,不过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看来只能来硬的了,陆有为等人心里都有些凝重。 “但东北那边总要有支援才行。”邱衡不放弃地说。 “没错。”楚九辩颔首,“宁王不可离京,但秦家军可派出去一部分,再加上东北军残部,以及沿路郡县的护城军,只需一位出色的将领,打退女真便不在话下。” 几位尚书侍郎心中当即有了新的盘算。 秦枭不走,秦家军走上个两三万人也是好的,如此京中打起来之后,就能叫藩王和世家的将士少些伤亡。 “可这朝中哪有这样人物?”王朋义凝眉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如今秦枭部下有点本事的军将都被派往各地,塞国那边情况特殊,军队比朝廷衙门更有用,所以很多将士都被派去了那边。 这般情况下,京中现在能用的武将,好似只有此前同他一起去西北,却因蛊虫缘故而伤了秦枭的那位程硕将军。 但程硕此人因为自己做了错事,日渐颓废,想必也早就没了心气。 便是派他过去,都不一定能挽救颓势。 陆有为身为兵部尚书,管的便是军队这些事,自然知道京中哪些将领可用,哪些不可用。 他一连提了几位,却都被楚九辩和王朋义否了。 待他还想再说,秦枭就开口道:“好了。” 朝中一静。 秦枭站起身道:“秦家军不能动。” 众人一惊,便是楚九辩也好似惊讶地抬眼看他。 秦枭却没与他对视,而是说:“本王会亲自前往东北。” “东北军几万残部,加上沿路郡县的几万城防军,够用了。”他语气平静,但却叫人听得出他话里的狂妄和桀骜。 “不可。”楚九辩开口,声音有些沉。 秦枭却道:“就这么定了。” “秦枭!”楚九辩声音高了些。 秦枭却转身朝着龙椅之上躬身一揖,道:“陛下,无事可退朝了。” 百里鸿被他们二人当众争吵的样子吓到了,嗫嚅了下,才开口道:“那便退朝吧。” 洪福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微微凝眉,扬声喊了退朝。 陆有为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楚九辩和秦枭是真的没商量好,还是在做戏。 但已经退朝,他们便也出了奉天殿,只是今日他们走得格外慢,时不时回头朝奉天殿后门看去。 不多时,果然见着楚九辩一身绛紫官袍走出大殿。 他袍角翻飞,快步迈上宫道,朝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秦枭追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两人的披风,跟在他身后说着什么。 但楚九辩却脚步不停,秦枭就去伸手抓他的手,却被甩开。 秦枭就又将手中披风盖到他肩头,却也被楚九辩推开。 两人纠缠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宫道转角,而裹得严严实实的百里鸿也终于从殿内出来,坐上步辇。 他焦急地催促宫人快些走,赶紧追上前头两个大人。 便是洪福都没往司礼监去,而是快步跟在步辇旁边。 一众官员瞧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身影,互相对了对视线。 如王朋义和陆尧等人,都好似有些担忧,明知其中关窍,却也一个演得比一个真实。 陆有为和邱衡几人则神色莫名。 离宫之后,众人上值的上值,回家的回家。 陆有为等人聚在邱家酒楼,讨论的自然是楚九辩和秦枭今日这一出。 “我瞧着应当是他们商量好不出兵,可宁王今日当朝变卦,楚太傅才那般大的火气。” “可宁王为何忽然变卦?” “我倒觉得他们许是做戏给咱们看的。” “做这种戏干什么?到底不还是宁王要离京吗?” 秦枭单独离京,危险重重,到时候各方刺客都会冲上去,也不怪楚九辩会生气。 萧曜坐在桌边,听了半晌也知道早朝上发生了什么,闻言便笑道:“等等便知道了。” “等什么?” “自然是宫里的消息。”萧曜道。 众人一愣。 自从太皇太后离京后,楚九辩和秦枭就将各家的探子一网打尽,虽没灭口,却也都赶出了宫,导致其他势力都无法探听宫中消息。 萧曜瞧见众人神色,也不多说,只随意地笑了笑。 萧若菡在宫中那么多年,又手掌大半宫权,在宫里的权力可比其他势力大得多。 此前她离京之前,便将那些萧家自己人都不知道的暗棋都告诉了萧曜。 楚九辩和秦枭赶出宫的探子里,也有几位被发现的萧家暗棋,但到底还是剩了三位宫人。 这些人平日里默默无闻,很不起眼。 但现在,却成了各方人马在宫中唯一的消息渠道。 “那些探子能传出消息来?”陆有为蹙眉道,“别是废棋。” 萧曜还是笑,不搭茬。 就这时,萧家小厮还真带了消息过来。 “直接说吧。”萧曜道。 小厮应了声,这才道:“宫中消息,昨日午间楚太傅就搬回了瑶台居,瞧着是有气的。之后夜里宁王去瑶台居找人,却连门都没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 楚九辩和秦枭住到一起的事早就不是秘密,大家也都默认这两人已经用更紧密的方式维持住了同盟关系。 这么长时间以来,还真是头一回听到他们吵架。 想必宫中今日传出消息,就是因为萧家那几个探子也察觉昨日这两人吵架,是一件值得汇报的事。 “看来他们此前就未谈妥。”兵部侍郎邱松搏道。 邱衡却道:“这两人城府深心机重,咱们不能掉以轻心,还是继续观察一下。” 萧曜也是这个意思,对小厮吩咐道:“有消息再来报。” 第二日,萧曜就再次得了宫中消息,称昨夜秦枭去了瑶台居,与楚九辩聊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没留宿,离开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消息送到其他人手中时,大家都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因为今早早朝之上,这两人面上都维持着平静,好似没有过争吵,可之前那股子黏糊的暧昧劲却没了。 显然还在闹别扭,只是还要瞒着众人。 而这一日早朝之上,也终于定下了支援东北的事。 秦枭会带着三千秦家军出征,前往东北,剩余秦家军全权交由楚九辩调动。 想来这就是这两人昨夜商量出来的结果,算是各退了一步。 只是秦枭到底还是把自己放入了险境,楚九辩不生气就怪了。 “还真是情深义重。”萧曜低笑了声。 而陆有为在家中看到这消息后,却还是觉得不安。 秦枭能留下楚九辩和百里鸿离开,定是有所依仗,会是什么?不可能单单那些秦家军。 那会是什么? 会是楚九辩这位“神明”吗? 他到底还有多少手段没用出来?莫非他真的有更厉害的手段,连几路藩王大军打到眼前,他都能应付? 若真是如此 陆有为闭上眼。 不必多想,陆家已经没有退路。 便是楚九辩真的又弄出了什么神迹,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其他人自也同他有差不多的忌惮,不过楚九辩的手段,从一开始的冰和盐,到后面的红薯和棉花等等,都是为百姓解决困难的。 唯独那次刺杀,他表现出了格外具有杀伤力的手段。 所以他们一直觉得,楚九辩这位神明,或者说所有神明,都没有权利随意动用神力伤害普通凡人,他们的力量只能用来“救人”,不能用来“伤人”。 便是此前刺杀那一次,楚九辩反击时也只杀了几个人。 之后回到官廨时,还有吏部的小官瞧见他袖间有血迹,说不定就是被“反噬”之类的。 传说不都如此吗? 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神明的“仁慈”,也成了他们针对他的突破口。 京中的消息很快就朝各个藩王封地而去。 当夜,宫中。 瑶台居内。 没亮灯。 楚九辩躺在床上,一身纯白里衣在月光下泛着莹莹光泽。 未关紧的后窗被人推开,墨色的身影从屋外一跃而进,之后两步便来到床边。 来人一手攥住楚九辩两只手腕按在头顶,另一手直接探入他衣摆内,微凉的手触碰到青年温热柔软的皮肤。 楚九辩一颤,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臂,用了些力想要推开,可又没真的用力。 欲拒还迎一般。 “乖乖别动。”男人声音轻佻,“老子只劫色,不伤人。” 楚九辩抬眸看着男人含笑的双眸,抬脚在他腰间踹了下:“是谁老子?” 秦枭就笑,俯身吻上他的唇。 强势而急切,是秦枭惯常的模样。 楚九辩闭上眼,齿关轻启,任由男人的气息钻得更深。 秦枭依旧吻着,可手却从怀里拿出了一条长长的红色绸带。 他睁开眼,能看到青年近在咫尺的长睫。 眸底划过一抹深重的欲_色,秦枭松开青年的手腕,小心将那红绸带系在青年眼睛上。 楚九辩一顿,双手下意识抬起,却只是抓住了秦枭硬邦邦的手臂。 “做什么?”他声音很轻,带着哑意。 秦枭系好绸带,就从楚九辩身上起身。 上身一凉,黑暗使楚九辩分辨不出秦枭的位置,更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衣衫_大开,红绸遮掩的模样有多勾人。 他本能地想要拽被子,可伸出去的手又被秦枭握住,再之后两只手腕便被男人用另一条红绸系到了一起。 “秦枭。”楚九辩有些怕了。 “我在。”秦枭温柔应着,手上却微微用力就把楚九辩翻了个面,叫他跪趴在了床上。 腰肢软软塌着,漂亮的腰椎线条勾勒出下陷的弧度,一路延伸进布料之下。 熟悉的布料撕裂声,楚九辩瞬间红透了耳根,就连身上也都带出淡淡的粉。 秦枭呼吸一沉,掌心便朝他腿_间磨了上去。 视觉被剥夺,双手被束缚,楚九辩整个人都好似失去了反抗之力,被男人翻来覆去地折腾。 遮眼的红绸洇出泪水的痕迹,楚九辩身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吻痕。 从喉结,到前胸,从肩头到腰椎,再到双腿 “秦枭”楚九辩开口时声音都有点哽咽,“够了。” “不要了。” 他脑子昏昏沉沉,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不要”,可秦枭却每每都只是轻轻亲吻他,嘴里应着“好,马上”,可迟迟没有结束。 楚九辩也只是说说,根本没真的想要反抗。 明日歇朝,他可以好好歇着,多折腾些也没什么。 而且后日一早秦枭就要“出征”,虽只是演给其他人看,并不真的离开京城多远,可这一分开,他们便要有至少一月见不了面。 秦枭会这么疯也在情理之中。 楚九辩自己自然也是惦记的。 第一次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疼痛之外的快感,如今一次又一次,秦枭越来越熟练,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叫他越来越沉溺其中。 而此时此刻,楚九辩被男人抱在怀里,浑身的重量都只在男人掌心上。 又深、又重。 楚九辩紧紧抱着秦枭的脖颈,有种自己会被他“弄”死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楚九辩发丝都被汗湿,可怜兮兮地黏在脸上,整个人躺在床上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双腿肌肉更是在一下一下不自然地痉挛着,呼吸时浅时重。 秦枭解下他眼睛上的红绸,轻轻吻着他湿润的眉心,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可他埋在青年体内的东西却还在动,很粗鲁。 楚九辩缓缓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男人深情中满含虔诚的双眼。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枭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好似看的不只是心爱之人,更是他不敢亵渎的神明。 可如此眼神之下,男人的所作所为却与“不敢亵渎”毫不沾边。 情感上将他高高捧起,身体上对他索取无度。 楚九辩很喜欢秦枭这个样子。 “风起。”他开口,第一次唤了秦枭的字。 “嗯。”秦枭喉结滚动,放缓了动作。 楚九辩抬手抚摸他汗湿的侧脸,双眸有些迷离地说:“你怕吗?” “怕。”秦枭几乎没犹豫。 “怕什么?” 秦枭深深看着他,低声说:“怕你有心仪之人,怕你觉得我不好,怕” “怕你离开。” 秦枭很少会这般示弱。 便是他此前求楚九辩帮自己挣钱,解决灾难之时,也都是用合适的东西做交换,便是“求”,也求得正当,并不显得卑微。 因为秦枭知道便是楚九辩不帮他,他自己也能解决那些事,只是要更费力,更难熬,也会耽误更多时间。 靠着他自己,付出的代价会更多,但他确实清楚他自己可以做成这些,这是他的底气。 但面对现在的楚九辩,他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他感受不到楚九辩有多在乎他,更怕对方一转眼就会消失,回到“仙界”,又或者那位大祭司会忽然出现,把楚九辩从他身边带走 他怕的太多了。 楚九辩定定看着他,微微失焦的双眼重新有了神采。 “秦枭。” 无数的话堆在心里,最后也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他伸手抱住男人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这是他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秦枭用各种方式骗他主动的都不算。 秦枭闭着眼,不敢动。 生怕自己一动,就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吻。 感觉到楚九辩要退开时,他才重新反客为主。 折腾到了天亮,楚九辩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临睡前,青年模模糊糊地说:“秦枭,一直喜欢我吧。” 秦枭抚摸着他的头,在他眉间留下轻柔的吻,说:“好。” == 楚九辩第二日几乎都没下床,一整日都在屋子里。 百里鸿以为先生病了来探望,被秦枭哄走了。 楚九辩想自己下床走走,可腿刚一落地就麻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过许是秦枭用的那软膏有特殊作用,昨夜那么折腾,他今日也只是还感觉有东西而已,并未觉得难受。 这一日上午秦枭出去安排了些事,下午便一直陪着楚九辩在屋里。 两人什么都没做,甚至没聊接下来要到来的战争。 他们聊的只有大宁的未来,以及楚九辩对“仙界”的描述。 秦枭仔细听着。 听他说天上有会飞的铁鸟,地上有不用牲畜拉的车。 说在仙界两个时辰就能从京城到东北,还说那里的楼能盖到几十层,一个小小的方盒子就能与千里之外的人面对面说话 听着他的描述,秦枭隐隐约约竟觉得自己能幻想出那些东西的样子,只是很模糊。 楚九辩还说如果有机会,他真想带秦枭回去待几天。 不过他并不想留在那里,他还是更喜欢大宁。 秦枭知道楚九辩在仙界定有很多不愉快的事,只是对方不说,他也不去追根究底,只说:“若你喜欢那些,咱们便再加把劲,把大宁也变成‘仙界’。” 楚九辩就笑。 没说变成那样的世界要经过几百上千年,只说:“那咱们做事要更快一些了。” 第二日一早,秦枭再次领兵出征。 这一次,他要去的是东北。 两日后,楚九辩在神域中见了司途昭翎。 小姑娘说她阿娘回南疆之后就一直在研究那些蛊虫,发现这些蛊虫进了人体后就会开始控制人的神经,但毕竟是动物,就会有天性。 只要闻到喜欢的味道,它们就会控制着宿主去接近那些味道。 司途安黎便将那可以引动蛊虫的药物,以及防止这些蛊虫靠近的药物都做好,让司途昭翎交给大祭司。 大祭司有办法联系到楚九辩的事,信徒们都很清楚。 所以比起派人快马加鞭送消息,不如直接在神域中汇报给大祭司,大祭司转头就会将这些消息和东西都给楚太傅,如此又快又安全。 楚九辩拿到药物,心中的大石头便落下了。 定北王手下那位蛊师炼出的蛊虫,入了人体同化后便不会被系统检测到,所以他一直担心定北王在京里那些时日,可能放出了更多的蛊虫。 那些蛊虫藏在不知道谁的身体里,不知何时就会暴起伤人。 眼下有了这些药物,他便可以再试着找找那些蛊虫。 不过若真有蛊虫,他也不会立刻除去,反正那些蛊虫不会再转移,所以只着人盯着些就是,免得定北王那边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定北王府内。 百里御坐在上首位置,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信是湖广王送来了,叫他做好准备,入京后能不能限制住楚九辩就看他的手段了。 此前百里御就说自己有办法牵制住楚九辩,到时候只需有人抓了或者直接杀了百里鸿,那这帝位就空出来了。 百里御抬眸看向下方,正前方的地上正站着一道身影,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些蛊虫可还好?”百里御问。 “回殿下。”蛊师用那雌雄莫辨的嗓音道,“没有异常,宫里那个也没有异动。” 百里御在皇宫里留了两只蛊虫,一只被除了,另一只到现在还好好的。 除此之外,皇城中还有更多的蛊虫。 那些蛊虫寄居在百姓体内,必要时候可是很有用的“武器”,绝对可以限制住楚九辩这位慈悲仁善的神明。 百里御起身,行至蛊师身前,轻轻抚摸对方隐在兜帽之下的苍白面容。 “事成之后,你就是本王的大功臣。”他语气温柔含笑,“届时你想要什么,本王便给你什么。” 蛊师缓缓抬头,雌雄莫辨的脸苍白病态。 “皇后也可以吗?”蛊师轻声问。 百里御笑容更深:“都说了,什么都可以。” == 秦枭率军离京的第四天,楚九辩将南疆送来防护用的药粉洒在养心殿,又随身给百里鸿装在荷包里带着。 之后,他又命暗卫们悄悄将可吸引蛊虫的药粉,洒在城中特定的几个地方。 都是些平日里不会有人经过,更不可能特意去的地方。 结果第二日,暗卫们就见着整整三十位百姓特意到了那些地方,在洒了药粉的地方转悠,有的人直接用手指沾了药粉往嘴里放,这才满足地离开。 许是受了程硕之事的影响,这新一批的蛊虫更加阴邪,根本没办法治愈。 一旦被寄生,就会彻底成为蛊虫生活的容器。 唯有死,才算结束。 楚九辩叫暗卫们盯住这些人,一旦有异样,杀无赦。 而宫中,楚九辩也派人在某个隐蔽的角落撒了吸引蛊虫的药粉,果然抓到了一个漏网之鱼。 暗卫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将那人的样貌画出来,又把对方的身份信息都调查好,交给了楚九辩。 楚九辩看着纸上那人陌生又熟悉的脸,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他将那两页纸叠好,放到火光下燃烧。 火光映着他的脸,明明灭灭。 因果。 楚九辩又想到了这两个字。 或许这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是注定好了的。 纸页燃烧殆尽,楚九辩闭上眼,半晌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平静。 == 当夜,楚九辩又在神域中见到了秦川,听他汇报最近的动静。 秦枭离京之后,各方人马就准备动手刺杀他,但那些刺客都比不过秦枭的暗卫,都没能出现在秦枭和那三千秦家军面前,就都死光了。 之后那邱家便又惦记起了江湖势力。 而且他这次还直接联系上了秦川手下的人,说想和“武林盟主”合作。 江湖之事,江湖中平。 武林盟主不让江湖中人参与朝廷斗争,此前邱家想叫江湖势力做些什么都被拦住了。 所以邱家这次直接找上武林盟主,只要他同意,江湖势力就能参与到对秦枭的刺杀中。 各门各派的优秀子弟,可比刺客杀手厉害得多。 秦川看到邱家送来的金银财宝毫不客气地笑纳了,再看信上叫他不要阻止,最好可以派人去刺杀秦枭时,更是觉得自己这钱收的没有心理负担。 他给邱家回了信,说自己会亲自带人去杀秦枭,但世家和藩王要给他更丰厚的报酬。 武林盟主的威名无人不知,他能亲自出手,秦枭必死无疑。 众人自是不吝金银。 楚九辩听秦川说完,都险些笑了。 转念他又觉得秦太尉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秦家这些人也一个个都强的很,都是些可以单开一本书当主角的人了。 “若是可以,属下恳请大祭司将此事告知楚太傅。”秦川恭敬道。 如此也能叫楚九辩时时得到消息,安下心。 待到之后秦枭真的被武林盟主“杀”了的时候,对方也就不至于担忧了。 不过秦川知晓大祭司对楚太傅的在意,自然不敢说这些。 万一神明针对秦枭,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他也清楚大祭司是神明,心怀宽大,这么长时间以来,看着秦枭和楚九辩恩爱也没做什么。 如此想想,秦川又有些心疼大祭司了。 心中想了许多,他面上却没什么变化,楚九辩也没探究。 “去吧,有宁王其他消息也及时告知吾。”他道。 “是。”秦川并不意外。 大祭司不是无所不知的神明,他偷偷跟着楚太傅下凡,法力也如对方一般被封印了不少,所以才有他秦川的用武之地。 不过便是只一点法力,大祭司和楚太傅也都非常人可比。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中和大宁各处都很平静,好似真如陆有为此前所说那般,外患当前,内斗就要往后放一放。 但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 现在他们等的,只是一声令下。 半月后,秦枭率军抵达漠北与东北的交界处,遭遇江湖人士伏击。 秦枭下落不明,副将秦朝阳带领三千军士在附近寻了三日三夜无果,只得整兵,重新朝东北进发。 消息传到各地之后,藩王们便一个个竖起旗帜,喊起“清君侧”口号,率军朝京城赶去。 宁王生死不明,朝中便是楚太傅大权当政。 他与百里鸿无亲无故,说不定就会把人带坏。 这理由蹩脚至极,但藩王们不能直接说自己要当反贼,总要扯个大旗。 京城。 朝中众人倒是表现如常,一副为大宁好的模样,叫楚九辩想办法镇压藩王反军,自己却一点建议都没有。 楚九辩忽然就想到自己刚来大宁的时候,秦枭在朝堂上,缺人缺钱,想必也如现在一样被逼迫。 不过现在楚九辩并非孤身一人。 陆尧顶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不带脏字地把在场叫唤的这些人都骂了一遍。 而后他才对着百里鸿和楚九辩躬身一揖,一本正经道:“陛下、大人,藩王大军要来京城,咱们其余地方的将士便可以去藩王封地,偷他们老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都是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应该都是小九的“神明”时刻,可能会有点点夸张玄幻成分,大家多包涵[狗头叼玫瑰] 以及正文快结束啦,置顶评论可以番外点单,小天使们有想看的可以留言哦[猫爪] 第98章 神明现世 数道目光落在陆尧身上,如有实质。 可陆尧却丝毫不在意。 同样的,楚九辩也面色不变,淡淡瞥过在场众人。 如此反应,这些人精们自是瞬间想通了一切。 陆尧能有这样的想法,不可能到了现在才在告诉楚九辩,定是早早就与他聊过。 甚至,这些人早就做好了如此做的准备。 众人也不由想到了秦枭的“失踪”,会不会对方其实并没有出事,只是借此机会离开那三千人的队伍,转而去往他处?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众人心中俱是慌乱。 可眼下藩王们的军队都已经出发七、八日了,“清君侧”的口号也都已经喊了起来,不可能再返回去。 他们现在只能一鼓作气朝京城来,就赌楚九辩守不住皇城,赌秦枭确实没能打过那位神秘的武林盟主,是真的下落不明。 藩王们出发之前便想过会有其他人趁虚而入,所以谁都没有把全部兵力带离封地,便是真的有人趁乱想要攻打封地,留下的一部分将士也能守住家。 因此得到京中消息说秦枭很可能是假失踪,真偷袭的时候,几位藩王虽也担忧,但并没打算返回,而是用更快的速度朝京城赶去。 他们心中压力大,朝中这些世家权贵也一日日越发紧张不安。 无他,只因为楚九辩和国子监那群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实在太镇定了。 还有安无疾的御林军和城防军,以及司礼监和其他部门,都平稳地运行着,好似那一日日的军报都经不起他们心中一丝涟漪。 楚九辩他们表现得越成竹在胸,这些人就越怕。 不过楚九辩也没在意他们私下里越来越频繁的小动作,而是带着工科的学子们日夜不停地研制火药,并准备了不少简单的炸_弹。 楚九辩将这些东西都放入系统仓库,加上司途昭垚那边做出来的,数量已经足够惊人。 同时他也从系统商城里买了足足一百个可遥控的炸_药,这些炸药威力不算太大,比不上真正的“地_雷”,但埋在地里引动的时候,也能炸伤方圆两三米内的人,更能惊了马匹。 楚九辩叫暗卫们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京城外五十里处,藩王军队入京的必经之路上挖了许多坑,坑里迈的便是这些炸药。 不埋地_雷便是怕有人误闯,可遥控的炸药便不怕了。 坑里埋好东西再填上土,这两日又有鹅毛大雪,便再也看不出什么痕迹,更没惊动任何人。 此外,楚九辩手中已经攒了足足十一张卡牌。 他每一张都试过,根本抽不出秦枭。 于是在十二月初一这一日深夜,他把所有卡牌都用了,把所有能用得上的人全部都抽了出来。 或许是系统给他开了后门,他这十一张卡牌里,有六张都是智慧卡,也就是人才卡。 这些人才除了陆尧之外,都还没被抽取。 不过备选信徒中有几位都是已经考进国子监的学子,楚九辩就暂时都没选,而是选了那些如今身在大宁各地的信徒。 这些信徒遍布各地,更在藩王的封地之上。 楚九辩之所以抽出他们,除了这些人确实值得抽取之外,便是因为抽取了信徒,他便有了能与信徒所在地所沟通的便捷通道,可以最快且最安全地得到各地消息。 如今世道乱,无论是谁的消息渠道几乎都藏不住。 秦川暂时也没有太活跃地传递消息,秦枭就更没有了。 自从半个多月前“失踪”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消息。 临走之前,他们商量好秦枭会最先去西域,与那里驻守的军队汇合,再攻向陕甘两地,断了定北王的后路。 只是楚九辩一直没能得到对方的信,就怕他路上会有什么特殊情况。 不过现在他抽出来的信徒里,就有一位身在陕西的。 此人名为吕良材,年至四十,才略不算出众,但也小有名气。 此前定北王招揽他,他也没去,之后朝廷开设科举,他也忌惮着定北王的势力没敢报名,是个没什么冲劲的中年人。 不过眼下站在神域中,他仰头看着那恢弘高大的神明虚影,扑通就跪下了。 “您、您,阁下可是神仙?”吕良材说话都有些磕绊。 楚九辩一瞧他手上戴着的念珠,便知道他是礼佛之人,对神明的接受程度自然更高。 “吾乃大祭司。”楚九辩开口。 大祭司! 吕良材此人不在意天下局势,但对这些神神鬼鬼之事却很有兴趣。 此前他就一直想找机会去京城,想找机会远远见一见那位神明转世的楚太傅,只是家中诸事繁多,一直没能过去。 而除了那位大名鼎鼎的楚太傅之外,他自然也听说了那位曾出现在漠北的大祭司。 一位神明下凡那是渡劫,两位神明下凡,那定是老天都想帮着大宁重整气运。 吕良材心中一直有这般想法,甚至想着若楚太傅不嫌弃,他愿为对方效犬马之劳。 却没想到楚太傅没见着,倒先见到了大祭司。 吕良材磕下头道:“愚民吕良材拜见大祭司,不知愚民能为您做些什么?定当竭尽全力。” 神域中本就有催使信徒信奉楚九辩的附加作用,加上此人本就迷信,顷刻间就上道了。 “确有一事要你去做。”楚九辩道。 他叫对方密切关注秦枭的消息,等人到了陕西附近,就让吕良材立刻去找对方。 然后再让秦枭说一说近况,随时叫吕良材带消息进神域。 “那若宁王大人问起,属下要如何说自己的身份?” 楚九辩指尖轻敲了两下扶手,勾唇道:“实话实说。” 实话便是“大祭司的信徒”。 吕良材恭敬应下。 楚九辩让系统把人送出神域。 对方从“梦”里苏醒后是如何惊喜,如何激动自是不提。 随后楚九辩又将另外几位信徒也抽了出来,几人是同时出现的,看到大祭司之后心中或惊疑震撼,或激动万分。 尤其知道和自己一同进入神域的信徒们来自大宁各地之后,更觉奇妙。 如今楚太傅赫赫神名,他们这些人对他都很是崇拜,也知道大宁还有另一位名为“大祭司”的神明。 如今见大祭司叫他们帮着楚太傅做事,那这两位神明自然就是相熟的。 信徒们都是智慧卡牌的备选人,一个个智商都不低,且对时局都有自己的看法和理解。 如今天下大势,只有朝廷屹立不倒,大宁才能风调雨顺、百姓和乐。 所以他们虽是藩王封地上的百姓,却心向朝廷。 “请问大祭司可有事吩咐我等去做?”一位二十五、六年纪的青年上前一步,躬身道,“在下愿替您效劳。” 帮大祭司做事,就是帮楚太傅,也就是帮朝廷。 那他便没什么可犹豫的,要不是此前自己患病错过了科举初试,自己现在定也已经入朝为官,为朝廷做事了。 他带了头,其他人便也忙跟上,纷纷表忠心。 如今楚九辩和大祭司的名气都打了出去,他不用再费心用各种稀罕玩意叫信徒相信自己的身份,所以很省心。 能进神域的信徒都不会背叛楚九辩,所以他就将自己要他们做的事说了。 暂时也不做其他事,只需实时汇报各地情况即可。 且信徒们都不用进神域,只要呼唤大祭司,并说出自己要说的话,系统便能检测到,再转述给楚九辩。 虽说楚九辩花了些积分,但能让系统帮着时刻盯着可方便极了。 这些信徒中有几位现在就在湖广王和东江王的封地上,分布在不同的郡城,都是很紧要的位置。 朝廷若是带兵打,必然会经过这些信徒所在之地。 系统提供的卡牌都像是准备好的,但楚九辩来不及研究,他还有更多事要做。 南疆王那边不必说,他们早早整兵,在湖广王离开封地的时候,就已经与南直隶的军队汇合,一同朝湖广去了。 有他们在,加上南直隶的兵也开始朝粤赣两地进发,所以湖广王和东江王的封地不用秦枭自己去打。 他只需打下陕甘便可。 至于河南 楚九辩把这些信徒送了出去,而后就用了两张武装卡牌,将封地四川的平西王百里征,和封地河南的安淮王百里明抽了出来。 失重感传来,百里明惊叫一声,伸手胡乱在空中挥舞两下。 下一刻,凤凰便将他托起,同时接住了另一道坠下来的身影。 百里明坐起身后还惊魂未定,偏头瞧见百里征后倒是好了些,只是更懵了。 这是梦吗? 百里征比他镇定许多,不过也被眼前这场景唬了一跳,偏头对上百里明茫然的视线,他微微凝眉道:“安淮王?” “嗯。”百里明傻傻点头。 凤凰鸣啼一声,穿过云雾,也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二人下意识朝前方看去,就见云雾散去,一道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神明虚影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这是”百里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征瞳孔中倒映着神明的模样,双手下意识攥成拳,压住心里的震撼和畏惧,也压住了面上的神情。 凤凰将他们放到地上,化作云雾飞起,又凝聚成形飞入云层中,渐渐消失在那些模糊的飞檐翘角、宫羽轮廓之间。 百里明看得出了神。 自从年后离京,他便再没有感受过如此刻一般放松的感觉。 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小心翼翼,彻彻底底放空了自己的思绪,沉浸在这虚缈的“幻境”之中。 百里征却望着那神明虚影,开口试探道:“楚大人?” 藩王到底是当惯了上位者,便是见着了神明,第一想法也不是行礼问安,而是试探。 楚九辩没说话。 百里征又问道:“阁下莫非是大祭司?” 能有如此手段,将他与分隔两地的百里明一同带入仙界,只能是这两位神明之一了。 百里征并非不信神明之人,相反的,因为见识过楚九辩的神异之处,所以他心中敬畏比其他藩王更多些。 百里明听到他的问话,也眼眸一亮,仰头看着神明。 瞧不清脸,但光是这气度,便叫他望而生畏。 “吾有一事,望你们二人去做。”大祭司开口,与“楚太傅”完全不同的嗓音和语气,顿时就叫两人确定了他的身份。 “何事?”百里征问。 大祭司道:“平西军出兵,辅助宁王攻下陕甘两地。” 百里征虽未上过战场,但能获得“平西王”的封号,也是因为他手下养了一群厉害的平西军,震慑着西边那些小部落,叫他们不敢进犯。 若他能出兵援助,陕甘和湖广都会打得更轻松。 百里征心道果然如此。 此前南疆王百里灏就多次来信,劝他助朝廷一臂之力,如此,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也能得些好处。 百里征一开始只想着自己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人就行。 可如今战争真正开始,他却发现百里灏才是对的,他想要安安静静带着,可战火到底会波及到他。 且日后朝廷平息叛乱,对藩王的清算便开始了。 南疆王和醉梁王早早与朝廷合作,表现出了诚意,以如今皇帝一党的人品,自然不会做那卸磨杀驴的事。 唯有百里征,他虽什么都不做,但他占据着如此一个好位置,朝廷能放任他吗? 眼下大祭司也找上门来,他本就动摇的心便更不安稳了。 然而他到底还是没有立刻应下,只是沉默着。 楚九辩没逼他。 对方是个聪明人,他会知道该怎么选。 百里明直到此刻才开口,忐忑道:“大祭司,本王、本王没办法出兵。” 兵权不在他手中,他说了根本不算。 而安淮军如今已经由贺震领着出发,朝京城去了,或许不过几日便会到了。 楚九辩知道他身不由己,叫他进来也不是为了安淮军,而是为了保护他。 百里鸿很喜欢百里明这个堂兄。 知道战火烧起,小朋友便提了好几次,说担心百里明会不会出事。 楚九辩也觉得这孩子单纯可怜,便顺手与对方建立联系,总归武装卡牌也就剩他一个没抽了。 “此物赠与你。”楚九辩将陆尧做出来的连发袖箭送给他。 他没叫他平日里多练习,也没说这东西关键时刻或许能救他一命,送完便挥手,让系统把他们两人送出了神域。 百里征没想到大祭司只和他说了那么一句,见他不回答,竟也没有劝上一句,好似他出不出兵,对大祭司来说都不甚重要。 可有可无。 神明的骄傲。 他体会到了。 以秦枭的本事,或许确实不需要平西王帮忙,但楚九辩不想浪费上千积分再救秦枭一次,那便从源头上解决这个可能性就好了。 多一份兵力,多一份保障。 忙完这些,楚九辩又看了眼江朔野那边的情况,见他在账中安心睡觉,便知他心里有底,没再多关注。 而后他就出了神域。 秦枭离京那日,他便搬回了养心殿,如此小朋友心里也更安心。 睁开眼,卧房内有些暗,只有窗外依稀的月光如纱般轻晃。 楚九辩翻了个身,半张脸都缩进被子。 屋内热度很高,但他却还是暖不了手脚。 若是秦枭在就好了,很快就能帮他暖好。 楚九辩没有困意,睁着眼出神。 鼻尖有淡淡的,属于秦枭的味道,可没有之前那么叫他放松安心。 好烦。 他又翻了个身,便瞧见了秦枭的枕头。 顿了顿,他伸手将那枕头抱进怀里,这才觉得身上舒坦了一些。 不过枕头移开之后,他便瞧见了男人藏在枕下的那本画册,以及半个掌心大的玉罐。 那罐子里装的什么就不说了,那画册楚九辩却从未见过。 他知道秦枭每晚都会拿出来看看,但一直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也不怎么好奇。 可现在 拿过册子翻开,不堪入目的画面一页页翻过去。 楚九辩一点反应都没有,神情都是带着些无聊的冷淡。 就这些东西,秦枭怎么看得津津有味的? 他将书放回去,抱着枕头,脑海中不由想起此前种种。 那些与秦枭缠_绵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浮现出来,楚九辩脸色一变,双腿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可却越来越精神,男人性感的低_喘,有力的手臂,粗暴的吻和顶撞,越来越清晰。 楚九辩将脸埋在秦枭的枕头上,伸手,探入身下。 秦枭出征前还能特意拿走他穿过的里衣,他想着对方做些坏事又怎么了?谁知道秦枭是不是也在 他猜对了。 秦枭此刻也正躺在床上,掌中握着里衣,一下一下。 光滑的丝绸都变得灼热滚烫,许久后才湿了一片。 == 半月后,十二月十五。 大雪。 楚九辩前一晚得了吕良材的消息,称宁王军队已经到了陕西与甘肃接壤之处,留守的定北军连连败退到了陕西。 这证明秦枭已经占领甘肃,正准备继续打下去。 吕良材今日一早也已经出发,决定去见秦枭,待有了最新消息便可转告给大祭司。 楚九辩心放下了大半。 他一早起来便同百里鸿吃了饭,而后便穿戴好崭新的,同自己来大宁时穿的那一身一模一样的衣服,披上披风。 百里鸿看着他,一边惊叹于先生的美貌,一边又忍不住抱住他的腿,担心道:“先生您定要注意安全呀,苗苗想您平平安安的。” 四路藩王大军昨日傍晚已经汇合,行至城外五十公里处安营扎寨。 将近六万秦家军拦在两公里之外,严阵以待。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便是叛军与朝廷的第一次对话。 楚九辩这位如今手握军政大权的太傅,便是掌握话语权的人。 “没事。”楚九辩蹲下来抱住小朋友,轻轻揉着他的头发说,“先生不会有事,舅舅也不会。” 秦枭之前重伤的事,还是吓到了孩子。 这次秦枭出征,百里鸿就眼泪汪汪说“不可以不走吗”,但他很懂事,知道秦枭必须离开之后,便也不劝,只乖乖点头。 秦枭走的那日清晨,他也眼巴巴望着,一次次叮嘱舅舅一定要平安。 眼下楚九辩也要出征,虽然只是去城外几十公里处,可小朋友还是怕。 百里鸿很相信楚九辩的话。 先生每次说的话都没食言过,所以他说自己和舅舅都没事,那就一定会没事的。 “那先生你还是要多小心,苗苗等你回来。”小朋友眼巴巴看着他。 “好,先生或许今晚就回来了。”楚九辩笑道。 百里鸿当即眼睛都亮了。 楚九辩没多耽误,给小孩留了一块糖后,便起身,大步出了院门。 小朋友追到院门口,遥遥看着他走远,直到洪福和小玉子心疼地劝了好久,他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养心殿。 他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堂,吸了吸鼻子,自己就爬上了主位。 桌上堆着厚厚一摞折子。 “洪公公,磨墨吧。”小朋友声音还带着哭腔,可语气却很坚定。 舅舅和先生出生入死,他定要更努力,才能对得起他们。 外头又冷风又大。 楚九辩出门前就给自己在里衣上贴上了一层暖宝宝,又戴了口罩和兜帽,这才骑上马。 安无疾站在他身侧,仰头看着他说:“公子放心,臣定守好宫门,不叫那些人有机会威胁到陛下的安全。” 藩王大军被秦家军拦着,城内各世家近四万的府兵却早就暗暗进了京,只等一声令下便会集结起来。 不过安无疾手握两万御林军和城防军,倒也能撑许久,定能撑到楚九辩回城。 “那城中便交给你了,遇上紧急的事便唤我。”楚九辩道。 他已经抽出了安无疾的卡牌,但没叫他知道。 不过已经是信徒的人,系统都可以检测到,若是安无疾遇上致命危险,楚九辩也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那东西还带着吧?”楚九辩说的是手枪,他此前给安无疾也弄了一把,对方用得很好。 安无疾笑着拍拍腰间道:“带着呢,公子放心。” 楚九辩颔首,双腿一夹马腹,向城外而去。 明面上的御林军都已经做好战斗准备,暗地里的秦家几百暗卫也没闲着。 他们中有人盯着那三十位被蛊虫寄生的百姓,也有人盯着各个世家权贵的掌权人,更多的则护在百里鸿与楚九辩身边。 但楚九辩其实也只带了二十位暗卫。 他带着他们倒不是叫他们上战场打仗,而是有其他用途。 战场混乱,这些轻功极好,又善于隐匿气息的暗卫,能做的事就比较特殊一些。 楚九辩单枪匹马地从皇宫离开,一路上经过神武大街,本该热闹的街巷,今日却出奇的安静,只有零星几个人。 战火烧起,最担心害怕的,到底还是百姓们。 那就速战速决吧。 楚九辩一路出了皇城。 留在营地里的两千秦家军,此刻也分出了一千人在此等候楚九辩,待他来了之后,便随他一同向前赶去。 五十公里处,两方人马已经整装待发。 秦家军始终站在原地,不向前,不退后,领军的将领是秦家族中一位小将,名为秦嘉胜。 与秦枭一个年纪,一身领兵作战的本领也是和秦太尉学过的。 此前他不敢参军不敢入仕,便是因为秦家烈火烹油,可现在秦家真正大权在握,他才得以施展抱负。 他立在阵前,并未骑马。 他身后一众将士也都只是拿着兵刃和盾牌,好似没有骑兵一般。 藩王阵前,安淮军统军贺震瞧出些不对劲。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秦家军许是觉得今日不会发生战斗,所以才没有严阵以待。 但其实现在天寒地冻,不说将士们,就是贺震与那几位藩王和将领,帐中也都是冷的。 谁都想快些打完这场战,所以昨夜他们就商量好了,今日必须发动攻击。 藩王几十万大军,面对区区六万秦家军,还不是轻轻松松如砍瓜切菜? 等拿下皇城,他们和将士们也能睡个热乎觉,吃上顿热乎饭了。 天蒙蒙亮,大雪纷纷扬扬。 贺震与其他三位藩王的将军一起立在阵前,开始叫嚣。 阵前先痛骂一顿是惯例。 秦嘉胜也不甘示弱,带着一众军士开口嘲讽,一口一个“反贼”,一句一声“不要脸”,骂得比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老将们都脏。 几位将军都骂出了火气,险些就要冲过去。 不过就在这时,那密密麻麻的秦家军自中间分开一道宽敞的路线。 贺震眯眼看去,就见一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缓缓走近。 那人头戴兜帽,脸上还戴着面罩,暗色披风拢着身形,叫人看不清他是何人。 不过想也知道,这人定然就是那位传言中的神君转世、太傅大人楚九辩了。 他们这些将军和身后的将士们,对楚九辩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今瞧见对方出现,一个个都大气不敢出。 这位可是神明。 虽将军和王爷们都说他手段不强,但本能的畏惧还是在的。 在数十万目光的注视下,楚九辩抬手先摘了手套,又摘下面罩,全部收进空间。 众人只见他凭空变没了那些东西,还没等震惊,就又看到他摘下连着披风的兜帽,露出与大宁人格格不入的发型,以及那张如神祇般美貌的脸。 楚九辩从系统那里花费“巨款”,买了一个时辰的特效。 这特效眼下只附着在他身周,叫他周身像是拢了一层光晕,加上开了不被别人触碰的功能,那些雪花也都绕着他飘落,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如此神奇的场景,搭配上他有意营造出来的氛围,便叫他这张脸更多了丝常人不敢亵渎的神性。 别说是普通将士,就是贺震等人也都看得目不转睛。 要不是秦家军瞧不见他的脸,定也会如叛军一般怔愣。 听闻楚九辩出现,身后马车里的三位藩王也走了出来。 四路人马,唯独百里明没有亲自过来,其余的定北王、湖广王和东江王可都到了。 他们立在马车之上,遥遥看着大军阵前,想看清些什么,但实在离得远。 “去看看。”湖广王百里岳开口。 定北王百里御正有此意,欣然应下。 东江王百里赫本觉得冷,不想去前头,但若是另外两人与楚九辩谈成了什么条件,那他可就吃亏了。 于是三人便骑上马,从人群之后走上前。 看到楚九辩此刻的模样后,三人也都是一惊。 不过很快就又定了定神。 “太傅大人安好。”百里岳开口,大声说,“今日我兄弟三人齐聚此地,只是想亲眼见见陛下,问问他过得可好,还望大人莫要拦着。” 这话就是说他们担心楚九辩会欺负百里鸿,所以亲自来看看百里鸿有没有被威胁。 这与他们拉起的“清君侧”大旗倒是合适。 楚九辩淡漠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没说话。 百里御微微眯眼,视线扫过楚九辩上下,眼光称得上放肆。 邱家和陆家都与他来信,说想要楚九辩这个人。 但这个人,他百里御也想要。 不说对方身上那些神异之处,便是这张脸,这身段,他也稀罕的紧。 “大人不言语,可是心虚了?”百里赫勾唇,双眸暗含戏谑与阴鸷,叫人不敢直视。 楚九辩却直勾勾盯着他看了两息,又扫过几位将领和身后的数十万大军,道:“最后一次机会,投降者不杀。” 他语气平静冷淡,更没有大声喊,可他的声音却好像带着回响,一阵阵传开,就连藩王大军最后的将士们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这就是神明吗?说起话来果真是可以直接落在人脑海中的! 众人心中不由大骇。 军心乱了。 几位藩王脸色也变了变。 他们心中越发忌惮,下意识便想往后退。 可楚九辩却笑了。 很轻的一声,似乎随风就散了。 然而伴随着他这一声轻笑,天空中竟骤然闪过一道电光与惊雷,震得众人心头巨颤,马匹躁动。 楚九辩的马耳朵里堵了棉花,听不到这么大的动静,所以并不躁动,只打了个响鼻,动了两下腿。 藩王们见势不对,立刻调转马头朝队伍后头走。 趁着混乱,几道鬼魅般的暗卫身影穿行在军士之间,在这三人身上不知放了些什么东西,放好后,暗卫们转眼就又退离了此地。 天空炸开一道金色烟花,楚九辩知道暗卫们已经离开了藩王队伍,便放下心来。 于是下一刻,震耳欲聋的龙吟声响起,所有人惊慌失措地抬眼,便见一条遮天蔽日的巨龙在空中显形两息,又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位于楚九辩头顶天空之上,巨大而宏伟的神明虚影,正微垂双眸,漠然注视着苍生。 作者有话要说: 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第99章 地动山摇 那虚影顶天立地,坐在金石玉质的神座之上。 祂一袭纯白色华服,点缀着细碎的银饰与珠宝,极近华丽。 右肩处延伸出一条毛发柔亮的纯白狐狸毛,在后背处延伸出宽大的披风。 他身影隐在迷蒙云雾中,却散发着淡淡的灿金色光晕,黑白两色的头发更是极具辨识度。 众人只一眼,便认出那虚影就是楚九辩。 可楚九辩本人却骑在马上。 这虚影之大,不仅是皇城周围,而是整个大宁范围都看得见。 远在漠北的江朔野此刻也正与鞑靼军对阵,倏忽听到惊雷之声,下意识抬眼朝皇城方向看去。 麾下将士与鞑靼大军亦是如此。 而后所有人就都瞧见了那道身影。 江朔野瞳孔一颤,第一时间以为是大祭司显像了,但仔细看去,便能瞧见那身影与大祭司不同,只身上服饰略有些像。 那是楚太傅吗? 京城那边,莫非已经打起来了? 鞑靼大军躁动起来,立于阵前的大将军穆罕希德面色巨变,寒意从心底蔓延开,叫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神。 大宁竟真的有神! “神明降世!”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鞑靼二十万大军都乱了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大宁的军士们,此刻心中虽惊骇万分,但更多的是暴涨的士气。 他们大宁有神明护佑! 区区鞑靼又有什么可怕的? 遍布大宁各处的信徒们若有所感地走出屋门,抬眼看向京城方向,便见着了那遮天蔽日般的身影虚影。 是大祭司? 不,是楚太傅! 那张属于神祇才会拥有的绝美面容,高高在上,长睫微垂,浅色的瞳孔无机质般漠然注视着脚下如蝼蚁般的苍生百姓。 虚影只有一个,但所有方位的百姓抬眸看去,却都能看到祂的正面,会被对方那双淡漠的眼眸注视。 “神仙!是神仙!” “天呐!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 百姓们纷纷下跪,浑身惊颤,双手合十在胸前念叨着“神明保佑”,不约而同地磕起头。 安淮王百里明站在院中,仰头看着那巨大的虚影,竟也不自觉地跪下来,双眸浸润。 平西王百里征行至主街,见着的便是百姓们跪了满地,磕着头,嘴里念叨着“神明保佑,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百里征定定望着那神明,却不敢与其对视。 大势所趋,平西军也该做些什么了。 陕甘两地交界处的广袤平原之上,秦枭从西域调过来的八万大军正在朝前方进发,忽而听到震耳欲聋的龙吟声,全都惊了马,下意识四周看去。 但很快,他们就注意到那声响并非周围的环境发出,而是来自头顶,来自空中。 更来自东方。 那是京城所在的位置。 惊骇万分,将士们大多都没见过楚九辩,自然看不出那巨大的身影是谁。 但总也有认识的,不知谁喊了一声:“是太傅大人!” “太傅?楚太傅?” “天呐!真是的太傅大人!是神君!他显灵了!” “神君显灵了!太傅大人显灵了!” 将士们既是激动又是恐慌,但更多的还是欣喜。 他们纷纷下马,在雪地里跪成一片,黑压压地看不到尽头一般。 秦枭骑着马,遥遥看着那神明淡漠的双眼,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已经,很久没从楚九辩身上看到这般神情了。 那神明眼底没有光亮,毫无生气,如楚九辩初初来到大宁时一样。 可他悉心爱护了这么久的楚九辩,不该是这样的。 秦枭心脏不受控地揪疼了下。 是谁欺负了他吗? 他垂下眼,眸色更加冷峻。 “上马。”他沉声道。 离得近的副将听到,忙起身上马,朝身后的将士们扬声高喊道:“上马!出发!” 将士们便也纷纷起身上马。 秦枭一袭盔甲一马当先,披风咧咧作响,身后大军气势雄浑。 寒风与雪花迷了眼,秦枭抬眸看着那遥远的神明虚影。 他要再快些回去。 京城外。 与神明身影一同出现的,还有范围只限于前方几十里内的威压,亦是特效附带的效果,只是影响范围有限。 且这东西每一秒都在燃烧楚九辩的积分。 不过这积分花的不冤枉,藩王大军中的战马感受到可怖的威压,不安地踢着蹄子。 站在队列中的将士们更是惊恐万状,下意识后退,整个队列都乱了起来。 站在最前方的几位将军,也是直面神迹的第一波“受害者”。 他们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便是胯下骏马不安地动着,他们也回不过神来。 只有惊骇和恐惧。 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们连基本的“发号施令”都做不到了。 没有指令,便有许多将士都腿软跪了下来,砰砰磕头,嘴里念念叨叨希望神明原谅,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等等。 队列彻底乱了,军心更是散成了一盘沙。 几位藩王的不安和无助不比他们好多少。 他们此前就知道楚九辩敢留下来守皇城,定有什么手段,但没想到竟会弄出这么个东西来。 “动手!打!”百里岳最先反应过来,他骑马立于队伍中,“他就这些手段,无需畏惧!杀了楚九辩!杀了他!” 这一声,在将士们喃喃低语的声音中,穿透力倒是强。 队列之前的贺震等人恍然回神。 心中恐惧,手也几乎要握不动刀,可他知道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没有后路了。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再拼一把。 神情更加坚定,他怒吼一声:“杀!杀了楚九辩即可!” 另外几位将军也反应过来,纷纷大喊道:“退了也是死!兄弟们跟我杀过去!搏一个前程出来!” “屠神!他们要屠神!”有位将士惊叫一声,“我不,我不打” 他慌乱地朝后奔逃,更多人与他一起向后逃窜。 东江王心如擂鼓,他骑上马,也随着人流向后逃。 定北王瞥见他这幅模样,暗骂一声“怂货”,可他自己却也架着马朝人群之后去。 只不过他走远了一些后就停下脚步,大声道:“你们的家人兄弟还等着你们建功立业!逃兵者,杀无赦!” 家人兄弟的命都在王爷们手中,将士们猛然反应过来。 是啊,他们这么逃了,家中之人便也完了。 可要他们去打神明,这、这 “神明仁慈!”百里岳扬声道,“楚九辩不会滥杀无辜,他若能杀早就动手了,不至于等到这个时候!” “没错!他不敢杀我们!” 呼声越来越大,众人紧张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些。 是了,若是楚九辩能随意杀人,他早就动手了,不会到现在兵临城下也只是显出真身吓唬他们。 楚九辩确实仁慈,但他已经给过这些人逃离的机会,他们不跑,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晃动的人群实在再多,楚九辩瞧不见那几位藩王混在哪里,但想也知道他们定是在亲卫的护卫下朝外逃了。 他估摸着时间,感觉几位藩王可能到了埋雷的地方之后,就缓缓开口,道:“给过你们机会了。” 声音幽幽荡进所有人脑海中。 清冷、淡漠。 “顺吾者昌。”神明语气平静,传到大宁所有百姓耳中。 “逆吾者——” “亡。” 话落,藩王军队中便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而后一个接一个,雷声随机在不同地方响起,每响一声,就会有一大片将士和战马伤亡。 在前面的几位将士惊恐转头,什么异样都看不见,可那火光与振雷声好似不会停下一样。 将士们彻底怕了。 巨大的、未知的恐惧叫他们四处奔逃,什么也顾不上。 秦嘉胜看得双眼放光,见着有人慌不择路朝这边跑过来,他唇角扬起抹笑。 见楚九辩抬了抬手,他便立刻大声道:“兄弟们!抓住这些叛贼!违抗者杀无赦!” “是!” 秦家军的吼声震耳欲聋。 混乱的战场,硝烟火光冲天。 白茫茫大地染红了一大片,被无数双脚踩踏,变得泥泞、黏腻。 宏伟的神明虚影始终垂眸注视着这些,面上一丝波动都没有。 虚影之下,楚九辩骑在马上,神情冷淡。 他抬眸,遥遥看向西方。 不知秦枭那边如何。 与此同时。 皇城内的百姓们也纷纷从房门内走出来,在自家院中跪拜磕头,嘴里念着的不是“神仙”就是“大人”。 不过他们谁都没敢去街上,因为此刻的大街上,御林军已经与三大世家的府兵打了起来。 王家本也是书香门第,府兵不过几千,这会儿都安心守在家中,以及王家所在的那条长街,不叫其他人有机会冲进来。 楚九辩出了城门不过半个时辰,世家府兵就冲到了街上,与御林军打了起来。 趁着秦家军还在与藩王军队周旋,陆有为等人想着快些冲入皇宫,挟持了小皇帝。 可他们没想到刚打起来不多久,城外就出现了楚九辩的神明真神。 那恢弘壮阔的模样,骇得将士们刀都举不起来。 便是他们这些早就一次次见识过楚九辩神异之处的高官,也都惊得说不出话。 完了。 这是他们所有人心中的唯一想法。 楚九辩此前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只是皮毛罢了。 所以对方或许从未把他们放在眼里,之前那是都懒得和他们展示太强悍的手段。 事到如今,对方才真正显露真身。 听着那句“顺吾者昌逆吾者亡”,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么远都能听到的炮火之声,震得皇城的地好似也在颤,这般可怖的动静,可不是他们此前看到的那什么烟花,而是真正可怖的东西。 可即便如此,他们此刻竟觉得楚九辩根本没使出全力。 凡人之躯和神明作对,他们真是太异想天开了。 神明只需略略出手,他们就毫无招架之力。 萧曜眸色惊骇中隐隐酝酿着疯狂,在一片沉默之中,他开口,语气冷静到可怕:“神明亦有在意的东西。” 数道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杀不了神明,那就控制神明。”萧曜看向皇宫方向。 楚九辩和那位小陛下关系可好得很,只要他们打下皇宫,控制住小陛下,那便可以借用他来控制楚九辩。 “玄铮。”邱洪阔开口。 健硕高大的青年收回看向神明的视线,恭敬道:“伯父。” 邱洪阔坐在轮椅之上,语气比萧曜还冷静些:“杀了安无疾。” “是。”邱玄铮眸底显出兴奋的光亮。 太好了,他早就想与那位御林军统军打一架了,只是此前对方一直不答应他的邀战,今日可算是有机会了。 “小心。”刑部尚书邱衡拍拍胞弟的肩。 邱玄铮朗声一笑,拿起自己的两柄大锤,转身大步出了门。 陆有为偏头看向身侧站着的家主陆烬烽。 陆烬烽仰着头,神色莫名地看着那高耸入云的神明虚影。 察觉到身侧人投来的视线,他垂眸。 默了默,他抬步朝院外走,在院门处随手拿起自己的长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其余人看向陆有为。 陆有为面容凝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神武大街。 世家的将士们,从领军到普通将士,在看到楚九辩的身影后,就都不敢再动。 有那胆小直接扔了兵器,跪在地上磕头。 有一就有二,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在地,朝着楚九辩的方向战战兢兢磕头。 安无疾仰头,震撼地看着天空。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扬声道:“陛下知道在场诸位大多身不由己,下令投降者不杀!快束手就擒吧!” 府兵们互相对视一眼,当即就有人扔下兵器,朝着安无疾的方向跪下来高举双手。 “去押了。”安无疾刚吩咐完,就见长街尽头冲过来一人。 那人轻功极好,身形健硕,两柄铁锤呼呼生风,冲过来的时候甚至带着风。 安无疾瞬间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手中长枪一振,飞身下马。 兵刃相接声打破了长街上的繁杂,安无疾被那人可怖的力气推得向后数米,才堪堪稳住神形。 下一刻,邱玄铮的下一次攻击便袭了过来。 安无疾面色严肃,一点不敢掉以轻心。 邱玄铮此人,可是位武学奇才,他知道自己绝对打不过对方,眼下只能是暂时拦着,再不济他就不讲武德,直接叫其他将士围攻了。 然而这时,长街尽头又来了一人。 安无疾瞥见对方的身影,心骤然沉了下去。 是陆烬烽! 这人虽不如邱玄铮厉害,但却也是个武痴,安无疾自觉能与对方打个五五开,可现在他一对二,绝对毫无胜算。 就在这时,一道墨色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安无疾身侧,随手卸力将他推离,自己反手用一把弯刀拦住了邱玄铮的一锤,微微用力就将对方推出去了几步。 这人出现的古怪,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 安无疾瞧见对方那深邃的眉眼和熟悉的面罩,便是一笑。 是秦川。 原来他还在京里。 他转身看向陆烬烽,也不说话,举起长枪就攻了过去。 邱玄铮看着这位神秘人,视线在对方的弯刀上扫过,眼底战意更浓。 这人比安无疾更强。 四人刀光剑影。 邱玄铮和陆烬烽却谁都没去统管那些将士,世家府兵便还是一盘散沙,许多人都自然地投降,归顺朝廷。 还有一些趁乱逃入街巷,御林军也没追得太狠。 终归都只是些残兵,且也都是大宁百姓,不过是上位者一句话,才叫他们出来送死罢了。 时近傍晚,楚九辩已经收起了特效。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震慑大宁那些人了。 京城五十里外,藩王几十万大军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 战斗至此便已经结束,说不费吹灰之力都不为过。 天色渐暗,秦嘉胜从远处跑到楚九辩身前,躬身作揖道:“大人,我们只寻到了湖广王的尸体以及昏迷不醒的东江王,定北王百里御带着几千士兵朝东边逃了,瑞雪将军去追了。” 瑞雪将军也是秦家人,不过是家生子,是秦家一族老手下最得用的下属。 百里御此人最是狡猾,他手中又有蛊师,放他离开实在有些棘手。 楚九辩心念微动。 如今对方定是回不去封地了,那他最有可能去的,便是距离最近的河南。 楚九辩叫了个暗卫过来,叮嘱他去给瑞雪报信,就说定北王大概率会去河南,他们最好能再次之前打下他们。 不然河南城里还有一个蒋永寿,此人八成是定北王的人。 若是见着定北军到了跟前,他定会率领河南剩余的一万多将士迎接和保护。 暗卫领命离开。 楚九辩就又从空间里拿出南疆那边送来的药粉,对秦嘉胜道:“将这些药粉撒到一处,若有将士不受控制地过去,便先扣下。” 南疆最近给了很多药粉,吸引蛊虫的和防止蛊虫靠近的都有。 此前楚九辩就在将士们身上撒了防止蛊虫的药粉,但藩王军队里却没人用,所以以防百里御趁乱放出更多蛊虫,还是再试探一下好。 “是。”秦嘉胜拿了药粉离开。 因为撒的足够多,味道便也大,直接盖过了血腥与硝烟的味道。 于是,一刻钟后,秦嘉胜还真就跑过来汇报道:“大人,还真叫您猜着了,有二十多位藩王军士有异常,不过咱们的人都好好的。” 楚九辩颔首。 南疆圣女的本事毋庸置疑,更何况这药粉还是她与族中那些蛊术更强的族老一起做的,效果翻倍。 “看好那些人,回去后”楚九辩顿了下,说,“先关到宫中大牢。” “是。” 楚九辩最后看了眼战场。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面积的死伤,那么多残肢断臂,那么多碎肉血污。 鼻腔里灌满含着血腥味道的凛冽气息,楚九辩闭了闭眼,刻意不去想脑海中那段被尘封的记忆。 再睁眼,他越发冷静地说:“整兵,准备回城。” “是。”秦嘉胜应下,转身跑去指挥众人收拾战场再快些,又吩咐了几个校尉带着人留下来清理那些爆炸痕迹和尸体,其他人便可以整军准备回城了。 楚九辩朝东边看去,冬日里天黑得早,也黑得快。 这会儿已经越来越黑。 秦枭此刻,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若是已经朝陕西进军,那几日内应该就可以攻下城池,只是不知他会不会继续再往前,进军河南。 吕良材今日就去寻秦枭了,不知道寻到人没有。 系统非常称职地回道:【宿主,信徒吕良材已经成功进入宁王军营,但还没来得及见到宁王。】 楚九辩在脑海中问道:“他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系统分析了下他话里的含义道:【系统分析宿主应该是想问宁王有没有受伤,目前并未得到类似消息。】 楚九辩:“” 他没搭理胡乱分析的系统。 不过,这么说秦枭就是活蹦乱跳的,没什么问题。 南疆和南直隶那边不知道如何了,还有平西王,有了今日这一遭,对方肯定会出兵帮着朝廷打天下。 看来今晚定要再进一次神域,不仅是获取各方消息,更主要还是和安淮王说一声,叫他注意着些。 对方在城中没有实权,那些将士们听得也是蒋永寿的话,所以百里明最重要的只是保住自己。 若是定北王真的入了城,一山不容二虎,他的处境会更艰难。 当然,楚九辩进了神域之后,还能再打开吕良材的卡牌屏幕,看看他是如何与秦枭说的。 秦枭,又会有什么反应。 皇宫内。 百里鸿坐在养心殿内批了一整日的奏折,午饭也只吃了一些,下午洪福送了小零食过来,可那平日里最爱吃的枣糕,小朋友都没吃两口。 洪福便一下午没再去司礼监,而是陪着百里鸿。 眼看着天都黑了,他又一次出门,叫来小玉子问道:“城外还没消息?” “还没消息呢师父。”小玉子却很乐观,“公子那样厉害,这会儿定是打扫完战场准备回来了。” 从京城到战场发生的地方,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时辰。 回来的时候若是再带上大军,就更慢了。 “去吧,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得嘞。” “对了。”洪福又道,“此前公子让盯着的那人,可要盯仔细了。” 小玉子也严肃下来,道:“师父放心,安总军的人和暗卫都在,绝对不会叫他惹出事来。” 宫中唯一的蛊毒受害者,那条漏网之鱼,至今倒是还未表现出什么不同来。 月上中天。 楚九辩率领大军回到皇城,百里鸿闻言激动地光脚就要往外跑。 “陛下您慢些。”洪福也开心,脸上也带出了笑道:“奴才给您穿上衣裳,不然一会公子要说您了。” 百里鸿想到先生会担心,当即乖了,任由洪福给自己穿好棉衣棉裤,又披上厚厚的大氅,怀里抱着汤婆子,这才出了门。 楚九辩走在街上,战斗的痕迹已经清理干净,大雪落了满地,便盖住了一切的血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素日里热闹的两侧街道商铺今日都关着门,没有一个人在外面乱晃,显然是被今日的大战吓着了。 不过百姓们人虽不在,却在各家商户街道两侧都挂了灯,照亮了楚九辩回皇宫的路。 楚九辩恍惚一瞬,想起了自己站在偌大的领奖台上,粉丝们的灯牌举了满场。 他唇角缓缓带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远远的,他看到皇宫门口亮着许多灯,一眼便能瞧出是宫人们在举着,而这些灯中间,还有一座步辇。 定是百里鸿坐不住,跑出来迎他了。 楚九辩唇角笑意更深,便是眼底也更多了些温柔,只是他自己并没意识到。 “我先回去了,后面的事辛苦你。”他对一旁的秦嘉胜道。 秦嘉胜笑出一口大白牙,道:“大人放心。” 如今秦枭的家主令牌都给了楚九辩,这件事下面人不清楚,他们这些族中有地位的小辈和族老们却都一清二楚。 所以现在对他们来说,楚九辩命令的优先级高于秦枭本人。 楚九辩交代好,便转身策马,奔向皇宫方向。 秦嘉胜遥遥看着,见大人到宫门后下了马,一个小小的胖嘟嘟的身影便朝他跑过去。 楚九辩蹲下来,便和冲过来的小朋友抱了个满怀。 如今这天下几乎都没人敢再置喙他们,所以百里鸿便是偶尔情绪外露,不注重仪态,也没人会再说什么。 楚九辩也大大方方抱着孩子,大步朝宫里走。 洪福跟在他们身侧,腰也挺直了,远远看着都瞧不出他是个宫人,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 那人入宫之前的风华,无人不知。 秦嘉胜自然也是仰望着他长大的。 不过现在好了,对方重新找回了心气儿。 宫里的事都有人安排,城里城外的清扫,包括藩王和世家降军的安排,以及三大世家主事人暂时关押之类的问题,都有陆尧和安无疾他们盯着。 手下可用之人多的好处,此刻就显现了出来。 便是后面审判这些人,抄家还是流放,砍头还是再给一次机会,都有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顾清直去办。 还有这一次朝中官员定要没了一半,官员调度任命之事也有陆尧负责。 没什么再需要楚九辩他们操心的。 楚九辩和百里鸿回到养心殿后,御膳房的钟嬷嬷就亲自给两人下了两碗面,还摆了爽口小菜。 一大一小两个碗,一大一小两个人,吃得都很满足。 楚九辩就不说了,这日就早上那一顿,现在确实饿了。 百里鸿则是一直没心思吃,现在先生回来,他的胃口就回来了。 吃饱喝足,又散了散食,楚九辩就陪着百里鸿洗漱刷牙。 小朋友擦了楚九辩从系统里买的小儿润肤霜,白嫩嫩香喷喷地躺到了被子里。 他眨着澄亮的大眼睛看楚九辩,问道:“先生,舅舅还有多久能回来呀?” 要是舅舅回来,他的心情会更好,能吃更多饭。 楚九辩仔细算了算,说:“大概半个多月吧。” “那很快啦。”百里鸿笑弯了眼。 楚九辩也笑:“好了,睡觉吧。” “嗯。” 待小朋友睡着后,楚九辩才回了西院。 洗漱过后他躺到床上,一整日的疲惫也在此刻散了大半。 他闭上眼,进了神域。 他先是联系了司途昭翎,叫她若是方便的话,请圣女司途安黎去一趟河南。 秦枭过段时日很可能就要与定北王碰上,若是定北王手下那蛊师想伤秦枭,有司途安黎在还能克制住他。 “是,属下一会出去就与娘亲说。”司途昭翎道。 而后她又汇报了近况,说南疆王的军队已经和南直隶的军队汇合,一左一右打进了东江王的封地。 不过东江王确实身家势力雄厚。 他这次带出来了十多万将士,可封地上竟然还留了近十万的军队,且还有三位格外勇猛的将军。 这几人将封地守得严严实实,南疆王他们打起来都有些费力气。 楚九辩就将空间里制作好的炸_弹拿出来一半,给了司途昭翎。 司途昭垚自己就会做,但受到技术和材料限制,这个时代的炸_弹稳定性弱,不适合长途带着。 但楚九辩给她就不一样了,她能直接安排到战场上。 司途昭翎也不客气,笑眯眯谢过大祭司,离开前她又眼睛一亮,道:“对了。大祭司您今日可瞧见了太傅大人?好威风啊!” 楚九辩就笑,说:“瞧见了。” 司途昭翎想说一句还是大祭司与大人最般配。 可脑海中闪过楚九辩和秦枭并肩在一处的画面,她又没办法违心说秦枭不配了。 也没关系啦。 楚大人那么厉害那么优秀,左拥右抱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话她可不敢和大祭司说,笑眯眯告辞退了出去。 楚九辩又一一把其他信徒的消息都看了,这些消息系统都帮他记录好了。 情况都还没有什么太大变化,都按着楚九辩的设想在走。 平西王百里征也已经出兵,兵分两路,一路赶往陕西与秦枭汇合,一路赶往湖广。 而后楚九辩又叫了安淮王百里明进来。 少年今日就被楚九辩唬住了,现在见到大祭司比上一次更加恭敬。 只是他说起自己的情况时,却也更加羞耻和无措。 “我,被软禁在府中,看不到也听不到外面的消息。”百里明是被蒋永寿软禁的。 对方也没短了他吃喝,更没虐待他,甚至每日都要抽空过来找他,和他说说话。 而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慈和,如同最好最包容的长辈。 百里明看得出他忧心忡忡的模样,也看得出对方这么做,的的确确是为了他好。 正因此,他才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甚至连责怪对方的理由都没有。 百里明不适合当一个主君。 这是他自己知道的事,也是楚九辩此刻得出的结论。 “既如此,那你就好好待在府中,保护好自己。”楚九辩道,“待到日后定北军闯入河南,你更需注意自己的安全。” 他说这些,都是为了百里鸿。 要不然这么个软包子,楚九辩还真懒得去管。 百里明听到定北军要来河南,先是一惊,又想到近日蒋永寿的反应,便心中了然。 一时不知是难过还是失落。 又或是释然。 他此前只是不愿意相信,但现在其实已经肯定了。 他视为长辈,极尽依赖的谋士蒋永寿,其实是定北王的人。 而大祭司关心自己的话语,也令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不禁眼眶一酸,又越发觉得自己没用。 他只能放下身为藩王的身份桎梏,跪下来磕头。 这是他如今能拿得出来的,唯一的东西。 但等日后他能有为大祭司效力的地方,他定万死不辞。 楚九辩看着他瘦弱的身躯,忽然问道:“若是贺震死在朝廷手中,你当如何?” 百里明并不意外,说:“他做了错事,如何都是应该的。” 话是这么说,他眼泪却滚了下来。 这么多年,贺震又是看着他长大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楚九辩没告诉他贺震也跟着定北王一起跑了,或许对方过几日就会再次出现在百里明面前。 但待到日后,对方必死无疑。 只愿到时候百里明不会怪到百里鸿头上,平白伤了孩子的心。 不过系统能挑选出来的人,品性一定是过关的。 所以这点其实也可以放心。 耳边忽然传来系统提示:【宿主,信徒吕良材已经成功与宁王会面,是否打开卡牌屏幕?】 楚九辩一顿,把百里明送出神域,又立刻叫系统打开屏幕。 屏幕上,吕良材躬身站在简陋的营帐中。 前方主位之上,秦枭一身软甲随意地坐着。 他摩挲着手中一方绣有茉莉的锦帕,语气略显古怪地说:“大祭司的信徒啊”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康康]早吧~~~ 第100章 尘埃落定 楚九辩透过屏幕,能清楚瞧见秦枭的每一丝表情变化,自然也瞧见了他手中那张锦帕。 洁白绸缎一角,绣着栩栩如生的茉莉花。 楚九辩抿了下唇,再抬眼,便看到秦枭脸上那不达眼底的笑意。 楚九辩有些想笑。 “回大人,草民确实是大祭司的信徒。” 秦枭凶名在外,本人又的确气势强大,吕良材都没敢抬眼看他,如今听着他笑,便以为对方心情好,也放松了些。 “寻本王何事?”秦枭波澜不惊。 “回大人。”吕良材道,“大祭司叫草民来您身边,这样可以及时传递消息,与京城那边互通有无。” 秦枭定定看着他,神情也正了正。 “还说什么了?” “暂时没了,不过大祭司今晚或许会给草民托梦,告知京城那边的事,若您有什么要交代的,草民可代为转告。” 吕良材回的认真谨慎,态度也是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秦枭垂眸看着那纸手帕,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朵茉莉。 不过他的注意力,其实在吕良材身后。 他能感觉到那里有道窥探的视线,很虚缈,但他仍然能感觉得到是有人在盯着他。 这感觉此前也有过一次。 是他打下塞国之后,楚九辩施法,在神山之巅显出神迹。 当时他抬眼,便好似与楚九辩对上了视线。 但今日这道视线,应当来自于大祭司。 对方在观察他。 这般与楚九辩相同的手段,令秦枭心里有些不舒坦,还伴着一股深深的危机感。 吕良材垂着头,帐内越发安静,叫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半晌,秦枭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倒算得上温和:“那要多辛苦你了。” “不辛苦,能为大祭司和朝廷效命是草民之幸。” 秦枭勾唇,道:“那就劳烦大祭司转告楚九辩,本王一切安好,只是日夜念着他。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可有思念本王?” 楚九辩:“” 谁都听得出来他说这些话给“大祭司”听是为了什么。 此前他还不太确定秦枭是不是真的吃大祭司的醋,现在算是确认了。 秦枭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假想敌。 吕良材听着秦枭这番话,脸色变了又变。 这、这些话他如何与大祭司说? 虽不知这三位之间的纠葛,但只是这些肉麻兮兮的话,他这不惑之年的文士还真张不开嘴。 实在有辱斯文。 秦枭却继续说道:“本王定会早早平定叛乱归京,争取年前就回去,叫他莫要太过惦念。” “哦,还有。”秦枭勾唇,“告诉他,里衣上属于他的味道都洗淡了。” 楚九辩:“……” 好好的里衣洗什么?用他里衣干啥了? 吕良材等了等,见他不再继续,这才略显尴尬地应下来。 “来人。”秦枭叫了侍从过来,“准备一间营帐,再备些酒食给吕老板接风洗尘,好生照顾着。” 侍从应下,伸手请道:“吕老板这边请。” 吕良材对着秦枭作揖谢过,这才随着侍从一起出了门去。 帐内只剩秦枭一人,昏黄的灯火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打下阴影。 他抬眸,直直朝着殿门口看去。 方才盯着他的那道视线,自吕良材出营帐后便不见了。 秦枭越发笃定刚才那视线的主人就是大祭司。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帕子,神色莫名。 深夜,等吕良材睡了之后,楚九辩就将他叫进神域。 对方虽有些尴尬,但还是把秦枭说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了大祭司。 楚九辩只淡淡“嗯”了一声,就又把京城这边的消息告诉他,叫他明日把定北王可能赶往河南的消息告诉他,这样秦枭也能快些打下陕西,赶往河南支援。 吕良材听到京城那边轻松就平定叛乱,心中也很激荡。 他觉得自己如今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当即郑重应下来。 楚九辩本打算送他出去,但顿了顿,又道:“转告宁王,说楚太傅等他回京一起过年。” “是。” 四日后。 秦枭彻底将定北王在封地上的残存兵力打散,占领了陕西。 而后,他就继续朝河南进发。 于此同时,定北王百里御已经带着一万多将士,跟着贺震及其部下三千将士一起来到了河南,一路赶至安淮王府所在地。 蒋永寿早早得了消息,率军在城外迎接。 两方人马见面,蒋永寿和百里御并未表现出相熟之意,贺震也并未看出异常。 当夜,蒋永寿还为百里御和贺震,以及他们部下的几位将领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直到此刻,百里明才知道定北王竟然今日一早就到了。 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要不是贺震非要他参宴,加上百里御应允,蒋永寿或许都不会叫他出来和百里御见面。 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说着京中战事,说着陕甘两地被宁王打下来的事。 又谈及若宁王和平西王打到河南来,他们该如何防,又该如何与朝廷谈条件等等。 到了这里,两方人马,主要是百里御与贺震之间意见相左。 贺震觉得安淮王说到底并未参与这次的战斗,大不了贺震牺牲自己,只说这一切都是他隐瞒控制幼主,如此他死了,也可为百里明保住这个王位。 他虽心有抱负,但他也始终记得老王爷对他的栽培和信任,更知道百里明有多信任和依赖他。 此前他拼死拼活不仅是为了给自己挣得更高的权势,更也是想把百里明扶上那至高之位。 现在计划失败,他也不后悔。 只想着用自己的死,来换得百里明下半辈子的安稳太平。 百里明看着他明显沧桑瘦削了许多的脸,眼眶有些酸。 还是他太没用了。 若是他能强势一些,那贺震和蒋永寿就无法控制他,他就可以制止他们与朝廷作对。 若是那样,他们也可以像醉梁王他们一样,平安一生。 但一切都晚了。 大祭司之前问他若是贺震死了怎么办,那显然也是朝廷的意思。 贺震,必死无疑。 贺震下定了决心,不过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定北王手下那一万将士。 他想要那些将士留在河南,归入安淮军,继续护着河南,护着百里明。 可百里御又如何能如他的意? 百里明瞧见自己那位九皇叔唇角微扬,轻轻抿了口茶,道:“如此轻易就认输,贺将军的骨气哪里去了?” 贺震脸色骤然就黑了。 蒋永寿坐在贺震身侧,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要本王说,咱们就和秦枭拼个你死我活,如此也能叫天下人高看一眼。”百里御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其实他心里还有别的计划。 他手中还有蛊师。 秦枭的军队与楚九辩手下的军队可不一样,那些人可没有神明手段,定也拦不住那些小小的蛊虫。 甚至就连楚九辩,应当也还没发现蛊虫的事,不然那些被蛊虫寄生的百姓和军士,不可能活到现在。 “你找死,不要拉着安淮王。”贺震沉声道。 只是他没注意到,不起眼的角落,一只小小的蛊虫正朝他爬过来,速度很快。 定北王抬眸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笑。 贺震见他这样就烦,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手腕就被一旁的蒋永寿死死握住。 他侧头,眉心蹙得死紧。 蒋永寿软禁百里明的事他一回来就听说了,虽然知道这是为了百里明的安全,可贺震心里到底还是与蒋永寿有了更大的隔阂。 且今日与百里御见了之后,蒋永寿的表现虽很正常,可他话变少了。 贺震自己都能看得出如今的局势,蒋永寿一个谋士肯定更能看出来。 用贺震的命,换百里明的命,是一件稳赚不赔的生意。 可方才一直都是他再说,蒋永寿却始终缄默,贺震也终于察觉出了些不对。 蒋永寿余光能瞥见贺震探究的目光,可他不能表现出异样,只是看向百里御,道:“殿下说要与宁王拼命,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百里御抬眉:“终于有位聪明人了。” 贺震抬眸怒视着他。 蒋永寿道:“那便请殿下说说,若是主意好,我们也不是不可以配合。” “此事机密,知道的人多了,便不成了。” “狗屁!”贺震道,“老子看你就是什么办法都没有,自己想死就去死,莫要牵连我们。” “依本王看,该死的人——”百里御淡淡一笑,“是你啊,贺将军。” 言罢,那只蛊虫已经爬到了贺震身后。 可不知道为什么,本该爬上他后背,一路顺着耳根再爬进他耳朵里的蛊虫,却好似畏惧着什么,不敢靠近贺震。 百里御微微眯眼,视线落在那蛊虫之上。 贺震注意到他一瞬间的变化,当即也转过头,就见着一透明色的小蜘蛛在地上爬动,一副想凑近又忌惮的模样。 其余人也注意到了。 蒋永寿面色大变,倏然转头看向定北王:“您这是做什么?!” 百里御的脸色却不比他好上多少,他沉着双眸盯着贺震,咬牙道:“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 贺震想起自己回城后,梳洗好后就先去见了百里明。 当时百里明就给了他一包药粉,叫他带在身上,也没说是什么。 现在想来,定是那药粉拦住了蛊虫,否则他现在或许已经成了定北王手中的傀儡。 所以,去年百里明从京城回来后说起的蛊虫,就是定北王的手笔。 “好啊。”贺震起身,一脚就踩死了那只蛊虫,而后拔出长枪就朝百里御的方向袭去。 百里御还没如何,蒋永寿却已经站起身去拉贺震:“住手!不可!” 贺震可不管那些了,他能带着定北军回来,就是为了留下那一万将士,也好给河南留一些与朝廷谈判的资本。 至于定北王,如今都到了这里,自然已经没用了。 百里御手下的两位将军也在席上,见着这突发状况,第一时间都冲了上来,挡在贺震面前,与他打了起来。 蒋永寿还站在较远的地方拉架,百里御眸色阴沉,死死盯着贺震。 百里明坐在主位上,目光看着这荒诞的闹剧,恍惚又茫然。 他该怎么办? 该做什么? 耳边好似又回响起大祭司的叮嘱。 对,他要保护好自己,不能死,他不能死。 他还要保护好治下百姓。 他不能再这么软弱下去,他必须、必须做些什么。 “够了!”他开口。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少年的清亮,可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竟多了丝不怒而威的气势。 下方几人一愣,齐齐朝他看过来,竟真的停下了手。 百里明站起身。 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态度说话,他心脏狂跳,手都在抖。 于是他将手背在身后,想着此前在京中见到的楚九辩和秦枭,学着他们的样子沉下脸,冷冷道:“本王已决心归顺朝廷,待宁王大军到了,本王也会命人大开城门欢迎。” 这话说出来,就是与贺震站在一处了。 百里明又瞥向百里御,道:“皇叔若愿意找死,那就离开河南地界,本王的封地不接待叛贼。” 百里御从未想过自己这个软弱的侄子,会有这般表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厅内一片寂静。 贺震与蒋永寿望着那主位上的幼主,竟恍惚一瞬看到了老王爷的影子。 “先生。”百里明看向蒋永寿,眼眶微红,“您是要与本王一同归顺朝廷,还是同你的旧主一起离开?” 一句话。 前半句是“您”,后半句便是“你”。 意思很明显,若是蒋永寿愿意留下来,那他就还是百里明最信任依赖的谋士,若他选择离开,那百里明也会与他恩断义绝。 蒋永寿看着少年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恍惚间又看到对方刚回跌跌撞撞走路的时候。 那时候的百里明软软乎乎,会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糯糯地喊:“先先。” 因为他那时候的他连“先生”两个字都说不明白。 一转眼,当初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 蒋永寿并不意外对方会知道他与定北王的关系,他一直都知道,百里明只是太善良,所以才显得软弱,但他一点都不傻。 厅中越发安静。 贺震看看百里明,又缓缓侧头看向蒋永寿。 “殿下说的旧主,是什么意思?”他嗓音本就沉厚,如今更显出幽幽杀意。 蒋永寿闭上眼,没说话。 百里御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抬手在腰间玉佩上摩挲了几下。 隐在暗处的暗卫得了令,一闪身便离开了安淮王府。 贺震就笑了声,脸色也有些扭曲:“好你个蒋永寿,原来你是定北王的人。” 他语气平静,可却隐隐有磨牙声:“亏得老王爷那般信任你,也亏你一装装了这么多年。你对得起王爷,对得起殿下吗!” 他手中的兵刃调转矛头指向蒋永寿:“老子今日就杀了你,告慰老王爷在天之灵!” “等等。”百里明开口。 贺震哑声道:“殿下!他是叛徒,他和定北王才是一伙的!” 百里明定定看着蒋永寿:“先生,两个选择。您选吧。” 这么多年来,蒋永寿始终被自己的身份折磨着。 他一边感念又愧对安淮王,一边又念着吴家,也就是定北王母族对他的栽培之恩。 到了如今,秘密被摊开,他倒觉得身上一轻。 可叫他选,他又如何去选呢? 他此前总想着让百里明再成长一些,快些独立起来,可现在对方真的独立了,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这时,一位侍从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普通就跪倒在地,惊慌失措道:“蒋先生,贺将军!外面、外面打起来了!” “什么?!”贺震当即也顾不得其他,“谁打起来了?” “是咱们的将士与”侍从看了眼定北王,颤声道,“与定北王的军队打起来了。” 贺震转头,立刻攻向百里御。 擒贼先擒王。 那两位副将挡在百里御身前,同时又几道暗色身影从房梁之上落下来,几个人将百里御护得严严实实。 但还有两位暗卫,径直冲到百里明身前,刀架上他脖子。 “住手!住手!”蒋永寿腿一软,普通跪倒在地。 他不敢看百里明,忙朝着百里御磕头:“殿下!殿下求您放过安淮王,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个孩子!” “我们什么都不要,河南给您,只求您放我们几人一条活路!” 蒋永寿太清楚百里御是个什么样的人,贺震和百里明公然与他作对,那他就八成不会放过他们。 但还有两成机会,只要百里明只是个普通人,再没有机会惹到他,那就还有活路。 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强。 百里御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饮尽,这才看向地上趴着的人:“看来蒋先生是真的与安淮王有了感情,真是感人呢。” 蒋永寿头磕在地上,眉心都砸出了血瘀。 贺震那么冲动的一个人,看着百里明脖颈处架着的刀,一时竟也没敢说话,更没敢动。 百里御轻嗤一声,起身道:“看在外公的份上,本王就给你这个面子。” “将他们三人带下去分别关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放出来。” 说罢,他就大步出了门去。 王府内的侍从们也都不敢动,因为府中也已经站满了定北王手下的将士。 百里明与蒋永寿贺震二人一起,都被带着出了殿门,朝其他院子走去。 另外两位副将,则被定北王的人压着出了府门,不知道被带去干什么了。 三人一路无话,被分别关到了三间房内,房门用厚厚的青铜锁扣着,门外窗外也都站着人把守。 王府不在闹市,可百里明在屋内,竟也听到了隐隐的兵刃交接声和惨叫呼喊声。 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群龙无首,安淮军或许只有被定北军按着打。 只是不知他们知不知道变通,若是乖乖投效定北王,那便能少些伤亡。 百里明刚才积攒出来的气势和勇气,在刀架上脖子的时候就没了大半,如今更是什么都不剩。 但他却不再想去找先生和将军请教,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最该做的应该就是不闹事,乖乖带着,这样定北军或许就会压制安淮军,也不会动其他普通百姓。 对,就是这样。 他喃喃着。 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百里明忽然抬眼看向窗外。 天亮了。 “听说了吗?那些安淮军看打不过咱们定北军,又眼瞧着两位副将被当众斩首,主子们又被关押,就都乖乖归顺咱们殿下了。” 守门的侍卫在外间边吃早饭,边笑着说。 百里明朝门口看去,站起身,悄声凑近继续听。 或许是知道他和蒋永寿都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昨夜关押他们的时候,只有贺震被绑了手脚。 “听说了呀。”另一人吸溜一口面,“我还听说那些百姓不乖乖交出粮食,咱们王爷就下令,说若是那些百姓不交出钱粮,就直接进去抢。” 百里明瞳孔骤缩。 “之后呢?” “之后这些人就乖了呗,什么都交出来了。不过也有那些不听话的,咱们将士们都直接砍了。” 百里明听得浑身都在冷颤。 侍卫忽然又低低地邪笑了下,说:“还有那些富户家的漂亮娘子,那一个个水灵的,可是便宜了咱们兄弟。” “可惜了咱哥俩还要在这守着,不然也能” “若不然咱们出去一趟,寻个小娘子回来?” “这”他指了指身后的门,“屋里这位怎么办?” “他哪能出得来?咱们只要快去快回就是了。” “那、那也行。” “快吃,吃完就走。” 两人快速吃完早饭,而后便鬼鬼祟祟离开了院子。 百里明待他们走远了,才缓缓呼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双拳紧攥着,一下一下揣着门,足足五下才把门踹出一道缝。 百里明从缝隙里钻出去。 因为熟悉府中一应事物,于是他成功避开了定北王的人,出了府去。 在他身后,两位守门的侍卫遥遥望着,相视一笑。 “这差事办的不错,殿下应当会给咱们赏点好东西了。” “我还是没想明白殿下花费这么大功夫,叫安淮王出去做什么?” “自然是——”这人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 百里御都说了要放过他们,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再动手。 可百里御可不是喜欢被人威胁的主,而且百里明活着一天,河南百姓心里就还是会有希望,不会死心塌地跟着定北王。 所以,他必须将百里明骗出去。 城中乱着,刀剑无眼,伤了谁也是没准的。 百里明躲在巷子里,看着混乱的街道,满地的血污,还有些地方大火熊熊燃烧黑烟漫天。 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的家被定北军霸占,他们的食物被人抢走。 有的人不服气,换来的便是一个死局。 百里明眼睛湿润,手扣在墙上,指腹都蹭出了血。 以往繁华热闹的街道沦为焦土,和乐幸福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不是他记忆中的封地。 太没用了。 他真的太没用了。 忽而一声女子的尖叫传来,百里明抬手抹去眼泪,忙朝声音处看去。 就见一身怀六甲的女人笨重地跑在街上,眼泪流了满脸。 在她身后,一群定北军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不紧不慢地追着,就看她惊恐跌撞。 百里明心脏骤然像是被人刺了一下。 女人体力不支,下了雪的地面又滑,她忽然砰地就摔倒在地。 她捂着肚子,痛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身后定北军却在笑,笑得猖狂。 百里明再也顾不得其他,冲出去,跑到那女人身边半跪下来扶住她:“你怎么样?还能起来吗?” “我、我”女人看到百里明,眼泪流的更凶,“殿下,殿下您终于来了。” 百里明死死咬着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来了。我来晚了。”他颤声道,“别怕,我带你去找郎中。” 他已经不敢自称“本王”,他不配。 “呦,哪来的小公子啊,还想英雄救美?”那几位将士哄笑着。 “这距离不远不近,看看咱们谁能先射到他。”一人弯弓搭箭,“我先来。” 说罢,箭矢便径直朝着百里明的后背射过去。 风声很大,百里明又心慌意乱背对着那些人,根本没听见身后的动静。 那女人却看到了。 她瞳孔骤缩,下意识推开百里明,箭矢便径直插入她肩头。 滚烫的热血染红了地上的冰雪,也红了百里明的双眼。 他扑过去扶住女人,又转头看向那些将士,眼底一片猩红。 “哎你输了,该我了。”另一位将士弯弓搭箭。 “殿下快走。”女人挣扎着想要推开百里明。 百里明却举起手,袖筒对着他们。 刚才才想起来,大祭司给了他袖箭。 之前几日在院中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练。 此前太心急没想起来,现在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袖箭比那人的箭矢更快射了出去,不偏不倚,径直射穿了对方的脖颈。 忽然的变故,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百里明继续放着箭,一个个打过去。 然而那些将士也不是傻的,立刻躲闪,便没有人再被他一击毙命,不过都受了伤。 有人骂了句脏话,然后弯弓搭箭,另外又有两人搭箭。 破空声中,三道箭矢朝百里明和那女人射过来。 百里明这次硬生生半跪在女人身前,用单薄的身体为她挡箭。 他闭上眼,神情格外平静,好似已经准备接受自己潦草的结局。 叮叮—— 几声脆响,那三把箭矢都被另几道箭矢拦截。 百里明倏然睁眼,便看到一队身着朝廷军甲的将士从长街另一侧冲过来。 为首的几位将士手中箭矢一箭放出就紧跟着又一箭,不仅拦住了那三把箭矢,还杀死了那几位定北军。 是朝廷军队! 是宁王大军来了! 百里明眼泪再一次落下来,他转过身,扶着女人哽咽道:“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去找郎中。” 女人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勉勉强强借力站起身。 两位朝廷将士跑过来,道:“得罪了。” 而后,其中一人便在另一人的帮助下,小心地把女人抱起来。 百里明忙跑在前头领路。 城外,百里御带着两千军士又一次奔逃。 然而这一次他插翅也难飞,很快就被秦枭率军赶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无数箭矢指着他们,一点活路都没给留下。 秦枭坐在马背上,连日来的奔波叫他又瘦了些,因为一直浴血奋战,所以脸上也更多了一层坚毅和阴鸷。 他连胡子都没刮,但不显邋遢,反而更成熟,更像一位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百里御脸上再挂不出笑容,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秦枭更没什么可说的了,道:“都抓起来,违逆者,杀无赦。” 闻言,百里御却面色古怪起来,而后忽然疯癫一般大笑。 “你笑什么?”秦枭身后的将士凝眉问道。 百里御终于缓了缓,依旧笑看着秦枭,道:“宁王大人这话说得倒是同太傅大人一样呢,想来是情根深种,不自觉就相像了吧。” 秦枭漠然看着他。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百里御肯定更说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百里御紧接着道:“只是不知道太傅大人是与您心意相通呢,还是与那位大祭司纠缠不清呢?” 这是秦枭最近总在回忆的事,却不知百里御竟能精准猜到他的雷区。 这个定北王,果然很擅长观察,更擅长玩弄人心。 “本王倒是知道,有一个人确实与你纠缠不清。”秦枭抬手。 便有两位军士从军队之后走出来,中间还压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头脸都被罩得严严实实的人。 百里御眉心一跳。 两位军士将这人压上来,让对方跪在地上,而后直接掀开兜帽和面罩。 一张苍老的、遍布褶皱的脸出现在百里御面前。 百里御瞳孔骤缩。 他死死盯着那人,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那身影分明就是一直伴随着他的蛊师。 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个长相普通,但绝对年轻痴心的男子。 可现在他看到的是什么? 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男人! 而且还是他很熟悉的、平日里为他打点很多的定北王府老管家! 百里御忽然想起来,自己与蛊师的相识,就是老管家牵的线,而且蛊师留在他身边之后,老管家就告老回家颐养天年了 不。 这绝对不是他的蛊师! 百里御不敢相信。 他明明见过对方的脸,那是一张虽普通,但还算清秀的面容,皮肤柔软细腻,身体也年轻柔嫩。 他还与对方做过许多次那种事,对方怎么可能是这幅模样?! “定北王不用怀疑。”一道女声从军中传出,一身南疆服饰的司途安黎骑着马走出来。 她看着定北王扭曲的面容,微微一笑道:“他只是用了蛊,并非什么年轻人。” 司途安黎此前得了女儿的消息,便快马加鞭赶来河南对付蛊师。 昨日与秦枭的大军汇合之后,她就利用小青蛇,用了些蛊术和巫术定位到了这蛊师的位置。 抓到之后,便发现对方是个年轻男子。 但司途安黎一眼就瞧出对方用了蛊维持自己年轻的容貌,果然,在小青蛇吃了对方身上的蛊虫后,这人就恢复成了现在的模样。 那蛊师,或者说老管家此刻终于缓缓抬眼,用浑浊的双眼看着百里御。 开口时也不再是那般雌雄莫辨的嗓音,反而苍老低哑。 “王爷,是我骗了您。”他迷恋地看着百里御,“可我对您的心是真的。” 秦枭:“” 他有点犯恶心。 百里御就更不用说了,尤其想到自己竟与对方缠绵这么多年,更是气得直接吐了血。 == 楚九辩没看到这一幕,但当晚通过吕良材的转述知道这事后,也无语了许久。 但又有点想笑。 秦枭要真的想让一个人生气,还真是令人招架不住。 出了神域后,他便翻了个身,熟练地抱住秦枭的枕头,翻开那本没什么意思的画册。 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书上。 如今已经十二月二十日,朝中诸事也已经渐渐回归正轨。 安无疾和秦川两人抓了陆烬烽,因为对方本就没那么强的战意,那日刚和安无疾打了没多久就直接投降了。 邱玄铮却是个直脑子,愣是要分出胜负,最后被秦川抹了喉。 但秦川和安无疾也都受了些伤,不过都不重,楚九辩给他们吃了消炎药,又有太医院看顾着。 安无疾只是两刀皮外伤,已经能活蹦乱跳。 秦川虽说也没重伤,但右手骨折,左手臂也有刀伤,基本丧失了自理能力。 他不能回秦家,秦家只有秦枭和秦朝阳知道他的身份,可他们二人现在都不在京里。 所以他只能留在宫中。 可眼下宫里知道他身份的,只有楚九辩和安无疾。 安无疾自己都还是病号,楚九辩这个身份也不好去照顾,总不能让秦川始终戴着面罩叫宫人照顾。 所以楚九辩只能把陆尧也叫进宫里。 好在陆尧与秦川关系不错,相处起来比别人还更自在些。 还有秦朝阳那边,有东北军在,女真本也不敢做什么。 所以他在那边也不是作战,而是帮谈雨竹再把商会细节完善了一下。 王涣之在京里已经被俘下狱,王文耀在东北也已经被控制住,等到回京后,就会和其他人一起判刑了。 按照信徒们最近传回来的消息看,湖广和粤赣两地也已经被朝廷攻破,只剩后续扫尾事宜。 所以眼下四大世家,除了王家之外基本都退出了政坛,但王家是自己人,暂时不用去管。 藩王们也都归顺的归顺,死的死,抓的抓。 威胁朝廷的势力基本都已经拔除干净,以后剩下的,便是给大宁百姓休养生息,航路海运、基建工程、学校教育 这些都是时候大刀阔斧地发展起来。 除了这些。 就只剩下 楚九辩摩挲着自己光滑的左手手腕,那里本该有一道道深刻的伤痕。 黑暗中,青年的眼眸变得空茫。 他是该给秦枭看看自己真实的样子了。 十二月二十五。 秦枭只领了几百人的小队,率先回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头叼玫瑰]今天多多的~《 》 第101章【VIP】 第101章 瑞王辅政 漫天风雪,朱红宫墙。 宽长的官道之上,男人一袭黑衣,身披大氅,在黑压压几百军士的跟随下,疾行而来。 宫门前,小小的皇帝小脸冻得泛红,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如宝石般澄澈明亮。 身着绛紫官袍,身披银白色披风的青年静静站着,双眸望着那由远及近的队伍,瞳孔中好似只映着那为首一道身影。 秦枭一路架马到了跟前几十米处才下马,而后快步走过来。 百里鸿当即迈着小腿朝他飞奔过去。 许是如今真的不用再看别人脸色,秦枭竟与楚九辩此前一样,半蹲下来张开怀,任由小朋友闷头撞进怀里。 秦枭用大氅包住孩子站起身。 百里鸿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眼泪说来就来。 “舅舅。”他瘪着小嘴,吸溜鼻子。 秦枭就笑,轻轻拍着他后背道:“舅舅回来了。” 他语气轻松含笑,抬手给小孩擦眼泪:“不哭了,一会眼泪就冻脸上了。” 百里鸿就把脸埋到他肩头蹭了蹭,眼泪鼻涕都蹭了上去。 秦枭:“” 百里鸿却破涕为笑,“舅舅舅舅”地喊。 秦枭一手托着孩子,另一手在他脸上轻捏了下,同时抬眸,望向几步远站着始终未动的楚九辩。 青年还是他离开前的模样,但秦枭却觉得对方好似更好看了。 两人目光相撞,分明离得远,分明一句话都没说,可就是叫周围人都红了脸,不敢多看。 回到养心殿,所有人都没谈及正事,只是简单而宁静地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而这一刻,整个皇宫,甚至整个皇城,都因为宁王大捷归来而变得热闹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战争结束了。 天下太平了。 天下还是大宁的天下,是百里鸿的天下,百姓们是最开心不过的。 吃过饭后,秦枭去见了安无疾和秦川。 同秦枭一同回来的小将军,不知道要如何安排他们带回来的定北王和蛊师。 楚九辩眸色微动,道:“带去与那几位权贵关在一处吧。” 三个世家的家主谋士,以及朝中那几位高官,都关在皇宫内的牢房中。 就是此前楚九辩也待过一日的地方。 “是。”小将应下后就打算离开。 楚九辩又叫住他,说:“记得把他们二人关在同一间牢房内。” 小将一笑:“得令。” 楚九辩也笑了下,待人走远后,他才转身,看向瑶台居的方向。 他已经不住那里,所以这段时间秦川在宫中养伤,便住在瑶台居偏殿中,那里是除了养心殿外唯一一处铺了地龙的地方。 秦枭如今就在那里和秦川说话。 楚九辩久久望着,又抬头,眯着眼看冬日里那模糊的阳光。 雪花纷纷扬扬,有一片落在眼角,顷刻间被体温融化,如眼泪般晶莹。 他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暗,冻得快没有知觉的耳朵和脸颊也被一双温热的大手包裹住。 楚九辩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人。 只是盯着光芒太久,眼前阵阵发黑,他有些瞧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可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秦枭。”他开口。 “嗯。”秦枭笑道,“傻站着做什么?等我吗?” 楚九辩就也笑了,眼前黑影渐渐散去,他越来越清晰地瞧见了男人那张俊美的脸。 “秦枭。”他声音很轻,生怕别人听见一般。 “我有些想你了。”他说。 秦枭眼睫一颤,本还温柔的视线骤然沉了,浮现出令人心悸的浓重情绪。 “楚九辩。”他声音有些哑,喉结滚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楚九辩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然凑近他,仰起头,在他唇畔落下一吻。 大庭广众之下。 他第三次主动吻了秦枭。 下一刻,他手腕便被男人握住,大步朝西院走去。 楚九辩跟着他,视线微垂。 他看着男人手背凸起的青筋,忽然抽回手,不过不等秦枭反应,他就又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秦枭回头看他。 楚九辩看到他后槽牙好似都咬紧了,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于是他就真的笑了。 秦枭脚步更快,楚九辩几乎要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一路进了西院,又脚步不停地进了卧房。 热浪袭来,楚九辩骤然抖了一下。 房门在身后合上、落锁。 下一刻,秦枭就松开与他相握的手,反而环住他的腰。 很紧,几乎要将他拽入身体里一般。 灼热而粗暴的吻落在唇间,楚九辩呼吸都有些抖。 手臂自然环住男人的脖颈。 他仰着头,松开齿关,舌尖主动舔舐男人的唇。 于是,他便如愿听到了男人更加粗_重的喘息。 同他午夜梦回时听到的别无二致。 官袍散落,青年身上很快便只剩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带子松松垮垮系在腰间,而那带子之下,竟隐隐有道细细的红色。 秦枭将他按在床上,垂眸扯开那碍事的衣带,便瞧见青年腰间竟系着一条红绳。 呼吸一滞,反应便更大了些。 楚九辩看着他。 男人身上褪了大氅,可还穿着那身软甲,冰冰凉凉,还硬,硌得他腰腹前胸都红了。 楚九辩抬脚,轻轻踩在他小腹。 对上秦枭深沉的双眸,楚九辩牵唇,轻声问:“喜欢吗?” 秦枭便笑了。 “喜欢。” “喜欢死了。” 这是他枕边那画册中的一幕,腰间一道红色,他无数次幻想过若楚九辩如此,会是如何动人的模样。 眼下他真的瞧见了,还是青年主动为他戴上的。 比他想象中更美。 更令他难以招架。 温热的软膏,与粗糙但修长的手指,开疆扩土,破开因许久未造访而格外紧_致的地方。 而后很快。 便换成其他。 软甲并未卸下。 楚九辩伸出手,颤抖的指尖想去触碰那些锁扣,但却被男人冲撞地次次失手。 这一晚的楚九辩,与以往的回避和矜持不同。 他甚至主动坐上去,叫秦枭眼睛都红了。 他那样听话,秦枭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叫秦枭都不好意思再欺负他。 可看着青年湿漉漉的双眼,他再多的理智也都会被驱散,只剩下最原始的渴望。 楚九辩抱着他,脸埋在他颈间,眼泪一次次滚落,眼底隐隐有悲色,又很快被其他情绪所取代。 不知道多少次的占有,楚九辩甚至觉得肚子都涨了。 他也终于知道,以往秦枭是真的网开一面,没认真折腾他。 可他却没推开人,而是一遍遍引诱着,好似恨不得秦枭就这样弄死他。 直到第二日天都蒙蒙亮起,楚九辩才沉沉睡去。 期间好几次,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睡了,还是晕了。 然后又在激烈的动作下苏醒。 这一觉,便到了傍晚。 楚九辩迷迷糊糊睁眼,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了。 他一动,身后的人也动了。 楚九辩脸色一变,这才发现秦枭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来了。 之前或许还顾忌着他睡觉,没敢动得太明显,现在见他醒了,男人便没了顾忌。 楚九辩嗓音有些哑,破碎的声音道:“渴了。” 秦枭一顿,在他后颈处落下一吻,然后便起了身。 楚九辩听到了一声令他面红耳赤的声响。 结果下一刻,他就被人抱起,再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坐在了餐桌上。 屋子里热,桌上又铺着布巾,一点都不冷,只是略有些硬。 楚九辩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枭,对方明明一夜没睡,可还是精神十足,一双眼明亮有神。 他一动,楚九辩就闷哼一声。 秦枭给他倒了杯水,还是温热的。 “慢点喝。”他将水杯递到楚九辩唇畔。 楚九辩仰头喝下,润了干涩的喉咙,一点水渍顺着唇角滑落,在喉结处摇摇欲坠。 秦枭凑过去,将那滴水渍吻下。 楚九辩喉结一滚。 不够,他就又喝了两杯。 又是一夜。 直到了后半夜,楚九辩实在遭不住了,连手指都动不了,秦枭才帮他细细清理干净。 他上了床,将人抱进怀里。 秦枭轻吻楚九辩的眉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道:“睡吧。乖。” 楚九辩把脸埋在他胸口,闭着眼,浑浑噩噩地说:“不准再进来了。” 他听到了男人的闷笑声,以及一声浅浅的“嗯”。 腊月二十八,早。 楚九辩和秦枭终于踏出了房门,上了早朝。 这会儿本该是休朝,但秦枭回来之后一直还没和众人见过,今日便也算是见一见,然后大家便可以休年假了。 朝中熟悉的面孔少了将近半数,许多位置都空了出来。 官员们的任命陆尧已经准备了几份名单出来,不过最后的任命,还需要楚九辩和秦枭再审核,然后由百里鸿批复盖印。 今日早朝之上,众人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聊得更多是河西郡及周边种了红薯的城池,百姓们都过了个好年。 南疆的棉布如今不用再紧着战士们用,所以降了价,百姓们买得起的更多,大家都喜笑颜开等等。 过几日便过年,京城与地方上都张灯结彩,处处喜气洋洋。 新年新气象,楚九辩和秦枭决定官员的任命还是等年后上朝再说。 不过今日,百里鸿倒是还要再宣布一件事。 待大家都聊完之后,百里鸿便开口道:“官员任命之事年后再议,今日朕要颁布一则诏书。” 楚九辩一怔,下意识看向秦枭。 什么诏书? 这事他是真不知道。 秦枭却不惊讶,还对楚九辩笑。 百里鸿看到先生困惑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这件事他前日是想找先生说的,但舅舅说先生很累,要睡觉,所以他就没来得及告诉先生。 不过他问过舅舅,舅舅说他想做的事很好,可以做。 他侧头看向身侧的小玉子,示意他可以念诏书了。 临近年关,洪福的差事也多得很,除了要管司礼监的事情外,还要管宫中一应采办安排,忙得脚不沾地,这陪陛下上朝的事便暂时交给了小玉子。 小玉子做得有模有样,颇有他师父的影子。 还有宫里一应事物,洪福也都带着小祥子一起做,待年关之后,这宫中的事便要都交给小祥子管了。 带出了两个好徒弟,洪福就可以一心在司礼监做事。 眼下朝廷又开始处处缺人,司礼监是除了吏部和户部之外,唯一运转良好的部门,自然是能者多劳。 话说回来。 小玉子从袖间拿出诏书,暗暗清了清嗓子,才扬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品太傅楚九辩雄才大略,忠勤定邦,缕建殊勋” “今特封爱卿为一等辅政王,赐封号‘瑞’,食邑万户。与宁王秦枭共佐大业,创大宁盛世太平” 如今是景瑞年间。 百里鸿自己精挑细选了“瑞”这个字,可见他用心至诚。 秦枭的“宁王”是大宁的宁王,楚九辩的“瑞王”,是景瑞之年的瑞王,而且他们二人都还是食邑万户的辅政王,远高于亲王的封赏。 这般殊荣,放在其他皇帝那里等同于被两尊大神威胁着。 可在百里鸿这里,这两尊大神都是护着他、宠着他的。 楚九辩抬眼,怔然看着皇位之上那小小的身影。 百里鸿眼睛很亮,用一种极度依赖和欣喜的视线与他对视,还抿着唇偷笑。 楚九辩恍惚一瞬,好似隔着遥远的时空,看到了另一个小小的孩子。 对方也曾用这般眼神看他,也会对他笑。 但又不太一样。 百里鸿底色是干净的,纯粹的,是带着爱意和包容的。 可那个孩子,却是悲惨的,痛苦的 “钦此!”小玉子念下最后一句,而后便小步跑下来,笑着将圣旨递向楚九辩。 楚九辩唇角带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他伸手接过圣旨,躬身朝着上位道:“臣谢陛下隆恩。” 百里鸿忙道:“爱卿快请起。” 在他接过圣旨的那一刻,就有人从后殿搬出一张同秦枭那把一模一样的椅子。 秦枭起身走下台阶,从宫人手中接过那把要四个人才抬得动的椅子,拿到与他平齐的台子上,放到了台阶另一侧。 楚九辩抬眼,看到两把椅子一左一右,中间再向上,便是那把宽大精美的龙椅。 他收回视线,看向秦枭。 对方面色冷静,但眼底还带着不太明显的笑意。 见他看来,秦枭就冲他眨了下眼。 楚九辩无声地笑了下,抬脚,一步步走上台阶,行至那把椅子前。 转身,坐下。 他看到了下方井然而立的官员。 秦枭也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知是谁先开口,而后所有官员都齐齐跪下来,朝着上位三人磕头,高喊:“万岁、千岁。” 后史记—— 【景瑞二年腊月二十八,瑞王楚九辩得封辅政王。 开创圣宗百里鸿亲政,瑞王与宁王双雄共治的盛世基业。】 == 早朝后,奉天殿后殿内。 小朋友抱着楚九辩的腿,软乎乎道:“先生,苗苗不是故意不告诉您的,是前几日您在休息,朕才没打扰您。您不要生苗苗的气好不好呀?” 秦枭看得牙酸。 一口一个苗苗,这小玩意儿真是越来越会撒娇了。 但一抬眼,就见楚九辩笑得那样温柔。 秦枭:“” 行吧,瑞王大人就吃这一套。 大宁朝就两位异姓王,所以他和楚九辩虽封了王,但却不称为“殿下”,依旧是“大人”。 楚九辩蹲下来摸了摸小朋友的头,笑说:“先生不生气,先生很喜欢苗苗给的惊喜。” 百里鸿当即喜笑颜开,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跟个小猫似的。 哄完孩子,孩子便和小玉子先回了养心殿。 过两日就过年了,百里鸿也放了假,不用批奏折,所以他最近最喜欢的事就是和小玉子在院子里玩雪。 工部新上任的郎中严瑞,也就是此前国子监考上来那位少年,最近做了很多好玩的积木和模具给百里鸿。 既好玩,又锻炼动手能力,还益智。 所以百里鸿最近都是用这些木头搭建雪屋和院落,还和小玉子他们一起玩类似沙盘的“战斗”游戏,用木头小人在雪做的城池之间斗智斗勇。 不知不觉就无师自通了不少兵法和谋略。 楚九辩跟着看了几次,不得不感叹小朋友这脑子,真是天生要当皇帝的。 “想什么呢?” 耳侧一热,楚九辩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偏头,秦枭的唇便蹭过他耳畔。 “在想咱们该去狱中看看了。”楚九辩说。 他们这几日荒唐,都没去狱中看看那些人的反应。 当然其他人并不很重要,等之后直接叫顾清直判了就是。 如今刑部无人,这些事就都交给大理寺卿顾清直了。 唯独陆家人,尤其是陆有为,秦枭该亲自问一问。 秦景召和魏灵蕴的死,主谋是英宗,可陆家却是真正动手的刽子手,只是此前他们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寻到。 现在陆家都已经被抄,陆有为和家主陆烬烽也已经入狱,族中一众谋士和族老也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狱里。 如此情况下,陆有为没必要再瞒着这些事,毕竟都是一死。 说不定他说了之后,秦枭会网开一面,放他族中某些人出狱。 秦枭知道楚九辩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几日他虽荒唐,与楚九辩都没怎么下过床,可楚九辩昏睡的时候,他却会忍不住想起这些。 许是认识了楚九辩,有人同他一起分担压力,所以他再没办法装作无所不能的模样。 他承认。 他有些不敢面对。 父母的死,拖垮了祖父的身体,也叫长姐走上绝路。 他们究竟是怎么被害死的其实根本不重要了,但秦枭还是想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手臂被楚九辩缓缓拽下来,秦枭站直身。 楚九辩转身看他一眼,然后垂眸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 “走吧。”他说。 秦枭心里一麻,反手握得更紧了。 两人一路行至大牢。 进了院门后,冷冷清清。 隔壁就是御林军每日当值休息的地方,所以大牢这边就没有什么护卫,只有几个轮值的狱卒。 见到楚九辩和秦枭过来,当即就有一位狱卒从屋里跑出来,躬身行礼。 秦枭随意说了句“起来吧”。 楚九辩却多看了这狱卒两眼。 那狱卒本不该抬头看主子,可他没忍住,悄悄抬眸,便看到了楚九辩那浅色的双瞳。 他恍惚一瞬,忙低下头。 而后他就听到楚九辩开口,嗓音清冷但语气却平易近人。 “本王记得你。”楚九辩说,“你叫李生对吧?” 李生倏然抬眸,激动道:“您、您还记得小人!” 楚九辩看着他年轻的脸,笑说:“此前在这里,还多谢你照拂。” “那是在下的荣幸。”李生脸都有些红,一如当初他刚刚得知楚九辩是神仙的时候一样。 秦枭侧头看楚九辩,又看向那狱卒,没说话。 “带路吧,我们想去见见陆有为。”楚九辩道。 “是,两位大人这边请。”李生带着两人进了监狱内。 房内燃着不少炉子,比外头暖和许多,但若是一直待在这般环境中,也还是会冷。 楚九辩和秦枭跟着李生一路往里走,路过第一间牢房。 “故地重游,这感觉还真是奇妙。”楚九辩故意说。 秦枭想到自己最初将人关在这间牢房中的场景,当时他处处被掣肘,国库里没银子,朝廷中没人,宫里也到处都是眼线。 他每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不小心摔下去,就会千疮百孔,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种时候,楚九辩以那样神异的方式出现,接着很快便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再之后一步一步,对方帮了他太多太多。 多到他这辈子、下辈子,无数辈子都还不完。 所以他只能生生世世追着对方报恩了。 楚九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不动,便拉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路过一间间牢房。 他们见着了此前几乎日日得见的熟悉面孔。 定北王百里御、东江王百里赫、户部尚书苏盛、刑部尚书邱衡、兵部尚书陆有为 藩王,一品尚书,二品侍郎,还有那几位家主。 他们一个个虽没了往日里的风光,可却还是同一般的阶下囚不同,依旧挺直脊背,发丝都不曾乱。 那单薄的麻质囚服,虽磨得他们金尊玉贵的身体处处不舒坦,可他们仍然好似穿着那绛紫色官袍一般。 见到楚九辩和秦枭过来,一道道目光便都投射过来。 没有怨恨,没有恼怒,只有怅然和平静。 这权势沉浮,不过就是一盘棋局,有输有赢。 有人上,便有人下。 但总会有人站在那一桌旁,搅弄风云。 他们输得起。 但心底到底有几分不甘,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楚九辩和秦枭站到陆有为所在的牢门前,透过木墙的间隙,与里面端坐着的人对视。 曾经大权在握的兵部尚书,如今也只是一个连普通百姓都不如的囚徒罢了。 “二位想问的事,陆某人不可能说。”陆有为语气平静,多了些喑哑。 他看着秦枭,道:“不过是你秦家功高盖主,惹了先帝忌惮。你们又挡了太多人的路,我陆家不过是其中之一,便是我们不做,也还会有其他人去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有为好似叹了口气,“我不说,也是为了你们好。莫再探究了。” 言罢,他就闭上眼,再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了。 楚九辩和秦枭看着他,竟也没再问什么。 陆有为不可能说了。 而陆家其他人,或许只有那位谋士陆仝知道些什么,但顾清直此前已经审过对方几轮,还叫秦枭手下的人去问过,但一无所获。 对方说那个隐在暗处出卖秦家的人,只有陆有为一个人知道是谁。 这时,牢狱再往里一些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道轻佻的笑声。 “楚大人。” “不对,现在该称您神君大人。” 那声音很有辨识度,众人一听便知道是萧家家主萧曜。 “我都要死了,大人可愿意再来与我见上一面,叙叙旧?” 楚九辩朝声音处看去。 因为牢房都是一排排,所以从这个角度还瞧不见萧曜的人。 秦枭淡淡扫过去,然后对楚九辩道:“问不出来就算了,回去吧。” 大不了继续查下去就是了。 楚九辩颔首,可萧曜却又开口,扬声道:“我知道害死秦景召夫妻的人是谁!” 秦枭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楚九辩眸底划过一抹暗色。 用这种理由,实在是 “我真的知道。”萧曜继续道,“太皇太后离京前给了我一份名单,是我萧家埋在大宁各处的暗探,只有她一人知晓。” “那些人里,有一位和秦家关系极为密切!” “只要大人您自己过来与我说说话,我便将那人的身份告诉你。”萧曜笑道,“只要您自己过来。” 秦枭轻嗤一声,抬脚就走了过去。 他偏要过来,能如何? 听着脚步声,萧曜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可瞧见来人是秦枭,他顿时凝起眉。 秦枭叫李生过去打开牢门。 萧曜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道:“你做什么?” 牢门打开,秦枭大步迈进去。 下一刻,就响起了拳拳到肉的声响,以及萧曜压抑的闷痛声。 楚九辩:“” 秦枭应该很早之前就想这么打萧曜了。 半晌,他才走过去。 秦枭也恰好从牢中出来,发丝都没乱一下。 楚九辩偏头朝牢中看了眼,就瞧见萧曜瘦弱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捂着头和腹部,还在抖。 “你先出去,我听听他会说什么。”楚九辩对秦枭说。 万一对方真的知道些什么,那也省了他们继续查。 而且从陆有为方才的言语中能听出来,那个人与秦家关系密切,或许知道那人的身份后,会影响到现在的秦枭。 所以楚九辩单独问是最好的。 若没必要叫秦枭知道,那他便把这个秘密保守一辈子就好了。 秦枭知道他的想法,沉默片刻后道:“我在门外等你。” “去院外吧。”楚九辩说。 秦枭以为他是怕他听见,无声地笑了下:“好。” 他大步朝外走。 楚九辩转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看着,眼眶有些酸。 他今日来这狱中,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先支开秦枭才行。 要把他支得远远的。 靠近前头的牢房中,百里御闭眼坐在墙边,年迈的蛊师缩在墙角,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他那双浑浊的双眼,还是忍不住会时时瞥向那年轻的藩王。 便是落了难,对方依旧气度非凡,依旧高高在上。 也依旧,让他迷恋。 百里御听到秦枭大步出了监狱,听到那年轻的狱卒问楚九辩要不要打开牢门。 他睁开眼,看向角落里的蛊师。 唇角漾出一抹笑,百里御伸手朝对方招了招,像召唤宠物一样。 蛊师一怔,而后眼睛都好似亮了,立刻起身,踉跄着跑到他面前跪下来,仰头看着他。 百里御缓缓倾身靠近他,伸手抚摸他干瘪的、布满褶皱的脸,动作温柔,笑得更缱绻,如同他们此前那一次次缠绵时一样。 蛊师呼吸都重了些。 百里御就笑,柔声说:“你不是说,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属下、属下愿意!” 百里御笑容更深,动作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 “那就死得有价值些。” 与此同时,楚九辩站在萧曜的牢门外。 “说吧。”他开口。 萧曜缓了缓,怕楚九辩等不及就要走,努力爬起来。 他想去门边,离神明近一些。 可没力气。 他只能在原地勉强坐着,苍白着脸看一门之隔的神明。 楚九辩面色无波。 半晌,萧曜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喉间。 说什么都没用了。 于是他只是笑笑,自嘲那般。 然后说:“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楚九辩听到了那个名字。 那个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名字。 他没说话,转身朝监狱外走去。 路过定北王所在的牢房时,他朝里瞥了一眼,与百里御轻佻的视线对上。 楚九辩脚步不停,继续朝外走去。 在他身后,狱卒李生落后几步跟着。 到了监狱门口,楚九辩对李生笑了笑,说:“回去吧。” 李生红着脸应下,开心地往回走。 今日回家,他定要和家人说说,神明记得他,楚大人记得他! 他很快行至定北王的牢门前。 蛊师跪在墙角,面朝角落。 听到百里御一声轻笑,他便闭上眼。 下一刻,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牢门处那道身影脚步一顿,而后转身,快速朝门外奔去。 楚九辩踏出牢门,看到了院门处站着的高大身影。 秦枭背对着院门,听到动静便回过身。 楚九辩却避开他的视线,转身,从空间里拿出了早就买好的一把菜刀。 一道身影从狱门内冲出来。 那是个年轻人,穿着狱卒的衣裳,很善良,很单纯,也很容易脸红。 他是楚九辩第一批的信徒。 楚九辩深深看着他的脸,看他那双不知为何变得猩红的双眼。 是机缘巧合,还是老天开的玩笑,又或者,这便是所谓宿命。 楚九辩举起刀。 眼前冲过来的年轻狱卒变得扭曲,楚九辩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傍晚,在狭小的房间内。 酒味、血腥味、酸臭味。 他看到女人高高举起菜刀,狠狠朝床上的男人劈砍下去。 可男人醒了,他惊恐地躲了一下,女人的菜刀砍在他锁骨上。 男人推开女人,夺了她手中的刀,反手砍在她身上。 一下、又一下。 楚九辩脸上被溅了很多血,他看到了女人圆睁的双眼,看到男人跌落在地,菜刀也落在地上。 男人踉跄着起身,往外走。 楚九辩看着那把占满了血迹的刀,伸手,两只手紧紧握住。 他站起身,朝男人走去。 越来越近,他终于举起刀,朝那人砍了下去。 一下、两下。 再之后,他被男人踹开,刀划到床底。 男人便举起凳子,举起手边所有的东西,重重砸下来。 楚九辩好像听到了女人的叮嘱,她说:“要护住头!要活着!” 他抱着头,蜷在一起。 再后来。 男人打不动了,停下了。 楚九辩爬起来,看到男人躺在地上,没了呼吸。 眼前年轻的狱卒已经冲到了面前,楚九辩视线清晰起来。 刀,再次砍了下去。 楚九辩听到身后脚步声忽然停下,他手在抖。 秦枭站在几步之外看着青年的背影,看他缓缓转过身。 青年苍白的脸上、身上,都是血,他瞳孔中没有一点感情,空洞茫然。 楚九辩笑了。 他说:“秦枭,你知道我第一次拿刀砍的是谁吗?” “是我血缘上的父亲。” 纷扬的雪花遮蔽着视线,楚九辩看不太清秦枭的脸,他继续说:“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 第102章【VIP】 第102章 坦诚相待 突然的变故惊得狱中另外几位狱卒都没敢动,一个个跪倒在地,头低得极低。 院内静谧无声。 大雪纷扬落下,不多时便在楚九辩肩头铺了薄薄一层。 他看着几步之遥的秦枭,攥着刀柄的手还在颤,手背青筋暴起。 身后,年轻的狱卒倒在地上。 喉咙处一道果断凌厉的刀伤正汩汩涌着血,鲜血洇染了雪地,也染红了楚九辩的鞋底。 李生就是宫中那个中蛊之人。 楚九辩当初看到他的画像后便认了出来。 手下人查到李生与宫中御膳房的一位宫人交好,二人尝尝聚在一处说话。 而那宫人常常游走在宫中各处,与许多人都有联系。 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人身上,他沾染了那只蛊虫。 在他和李生一起闲聊的时候,那蛊虫便又跑到了李生身上。 蛊虫本还没有打算寄生,可定北王忌惮着楚九辩发现蛊虫的可能性,便没多留,叫那蛊虫寄生了。 因为蛊师说蛊虫寄生后,便是再厉害的蛊师也都不可能发现。 确实,司途安黎没有发现,系统也没有发现。 楚九辩看到李生的脸后,就从系统商城买了很多蛊术相关的书。 可蛊师炼蛊到一定境界,都会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每个人炼出的蛊都有一定特点。 定北王的蛊师就只是一个方向,那便是不求蛊虫多厉害,只求它足够隐秘。 他也确实坐到了。 楚九辩翻遍书籍杂记,甚至想过用手术方法取出蛊虫。 可蛊虫进入人身体后,变回放射一种神经毒素,并结结实实与人脑中的中枢神经生长在一起。 所以救不了。 无论是用蛊术,还是用医术,都不能。 楚九辩不是真正的神明,他并非无所不能。 他不再执着,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定北王留着这枚“暗棋”,留着京中那些中了蛊的百姓,肯定准备最后一搏。 便是做不了什么,他也想要给楚九辩和秦枭添些麻烦。 楚九辩就也逗狗一样,给他留了这么一点希望。 至于李生,楚九辩决定亲手了结对方,并且是在秦枭面前。 他来到大宁,接受到的第一份善意,便来自这位年轻的狱卒,楚九辩自虐般亲手崭断这份联系,就好似同时斩断了自己的前尘,斩断了自己心中残存的善良和柔软。 更斩断了他与秦枭之间那缥缈的,建立在交易和谎言之上的感情纽带。 他就是要把完整的自己摊开来,给秦枭看。 叫他知道自己并非“神明”,更像是“恶鬼”。 他已经身居高位,手掌大权。 谁都再动摇不了他的地位,便是他掉落神坛也无妨。 在暗卫之间,他如今的命令优先级高于秦枭。 所以他叮嘱他们,无论狱中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插手。 他们做到了。 楚九辩也做到了。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又好似只两息时间,连刀尖处的血滴都未掉落,地上的血迹还冒着热气。 楚九辩脸上一暖。 视线重新聚焦,他看清了近在咫尺的人。 秦枭深深看着他,温热的双手轻轻擦拭他脸上沾染的血迹,那样温柔。 楚九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只有探究,和隐隐的、压抑不住的光亮。 他分辨不出秦枭眼底的情绪。 或许是悲伤,或许是疼惜,又或者是心疼,总归没有楚九辩熟悉的“嫌恶”和“恐惧”。 可,为什么? 是他说的不清楚吗? 对秦枭这样一个家庭幸福,爱里长大的人来说,砍杀自己的父亲,怎么听都不是正常人该做的。 他还当着对方的面杀了人。 ——杀了上一秒还在叙旧的故人。 秦枭不会觉得他心狠手辣,手段残忍吗? 男人指腹粗糙,但蹭在他脸上的重量却很轻,好似生怕碰坏了他。 楚九辩喉结滚动,想问他些什么,可又不太敢开口。 “别怕。”秦枭终于开口,声音很轻,看着青年的眼神柔得像水。 “你现在很强大。”楚九辩听到秦枭说,“没有人能再欺负你。” 是啊。 他长大了。 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他。 楚九辩缓缓眨了下眼。 秦枭擦花了他的脸,而后用大氅包裹着,将他拥入怀中。 温暖的热意席卷全身。 楚九辩手中的刀掉落在地,“叮”的一声,好似带走了千斤重担。 他闭上眼,什么话都不用再说,不用再问。 秦枭已经给了他一切问题的答案。 他会无条件包容他。 意料之中。 可在此之前,楚九辩一直不愿让自己相信秦枭,不愿给自己太大希望。 扭曲的人格,现在终于被秦枭掰正了。 楚九辩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静静靠着秦枭的肩。 几息过后,他又站直了身,抬手缓缓推开秦枭。 秦枭便顺势后退半步,看着楚九辩转身蹲下,衣袍袖摆都染了地上的血迹和脏污。 楚九辩从身上解下大氅,将其盖在李生身上。 楚九辩看着他已经失焦的双眼,低声说:“我会继续照顾你的家人。” “去吧。去看看大好河山,看看你好奇的仙界” 他声音越来越低,伸手轻轻帮对方合上双眼。 半晌,他才扬声叫人。 战战兢兢的几位狱卒当即跑出来。 “先带他进屋去,待会儿会有宫人过来带他离开。”楚九辩说。 狱卒们忙应下。 楚九辩起身,身上便一沉,是秦枭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了他肩头。 秦枭身体好,楚九辩也不和他客气。 不过他觉得,自己是该往空间里放些衣物棉被之类的,以备不时之需。 楚九辩刻意去想那些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太近了。 他记得对方圆睁的双眼,记得对方血液溅在脸上的温热黏腻,记得充斥鼻腔的血腥气。 要过年了。 宫宴上该多加两道菜,加什么好呢? 楚九辩胡思乱想着,好似这样就能忘了方才的一切。 秦枭同他一起踏出院门。 楚九辩却到底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 一位狱卒背上了李生的尸体,另一位跟在他身侧,扶着那厚实的大氅。 直到他们进了狱中再看不见身影,楚九辩才收回视线。 他抬脚,重新迈步向前。 两人行在悠长的宫道之上,谁都没提起方才的事,就那般安静走着。 秦枭侧头看楚九辩。 青年还是那张脸,不笑的时候还是冷淡疏离的模样,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楚九辩察觉到他的视线,侧头回望过去。 四目相对。 秦枭就明白了。 他知道哪里不一样了,是眼睛。 楚九辩眼里多了温情。 始终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碰不到,可的确存在的隔阂,也消失了。 秦枭伸手握住楚九辩的手,轻轻摩挲着他光滑的手腕,可却好像摸到了一道道陈旧深刻的伤疤。 他终于,真正碰到了楚九辩。 碰到了原本遍体鳞伤的人。 楚九辩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 “我知道你一直派人给他家中送银两。”秦枭忽然开口。 楚九辩抬眼看他。 秦枭望着宫外的方向:“从你入仕成为太傅开始,每个月都叫人给李生家中送了银两,但从未告诉对方。” 楚九辩也转头看向宫外。 他确实买通了为自己抬轿的一位轿夫,让他每个月都往李生家中送上几两银子。 不多,足够叫他们一家人生活得更好,但又不至于乍富。 李生家里的人一开始还紧张害怕,但那轿夫说是他自己得了李生的好,想私下报答,又不想李生知道。 李生家中的人便收了银子,但保守秘密,没告诉李生家中每月都会多出来的一部分银子。 楚九辩只是指头缝里流出去一点散碎银子。 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 或许是感激对方在他初来乍到之时,送来的那一床被子吧。 又或许,他就是伪善,还喜欢作秀,标榜自己是个有良心的好人。 之前演给粉丝看,现在演给他自己看。 手掌忽然紧了紧,是秦枭握住了他的手。 “楚九辩。”秦枭看着身边的人的双眼,“不要否定自己的善意。” 楚九辩一顿,抽回手快步往前走。 “听不懂。”他说。 秦枭便更快地追上去,重新握紧他的手。 “那我再好好给你讲讲。”秦枭说。 楚九辩:“” 秦枭就笑了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两人的身影行走在悠长的宫道之上,肩头蹭在一起,朱红高墙上堆着厚厚白雪,二人发间也沾染了薄薄一层银白。 雪地上,留下两串并行着绵延向前的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头叼玫瑰]晚点还有一章~ [猫爪]【小剧场】 【宿主,您确定使用六百积分,换得李生穿越到现代世界吗?】 楚九辩:“确定。” 系统不是第一次带宿主,他有权限继续“拐带”其他宿主。 楚九辩确定要亲手杀死李生,也是因为系统说可以把李生带去穿越。 穿越剧本楚九辩看过,是个从萌娃开始写到成年的霸总文,李生穿成的就是主角身边最好的朋友。 他会一生富贵健康,唯一的苦难可能就是,要时不时被霸总男主叫出去喝酒,当对方与男友吵架后的陪聊专员《 》 第103章 正文完结 第103章 正文完结 腊月三十日晚,楚九辩和秦枭陪小朋友吃了晚饭,又一直玩沙盘游戏,顺便给孩子讲了一堆兵法谋略。 一直到了深夜,小朋友才打了个哈欠。 楚九辩和秦枭就把他哄睡了,这才冒着寒风回到卧房。 洗漱过后,屋外雪便停了,风却大了起来。 “呜呜”的声响,好似要把院中那些树都连根拔起。 屋内关着灯黑漆漆一片,只模糊能瞧见些轮廓。 楚九辩和秦枭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狂风呼啸,身上却很暖。 他们并肩躺着,盖着同一床被子,却没做别的事,甚至手都没碰在一起。 “萧曜和你说了那人是谁吧?”秦枭开口,声音很轻。 楚九辩望着头顶床架,余光能看到男人模糊的轮廓。 他没说话。 秦枭好似也没指望他回答,因为方才那话虽是在问楚九辩,但其实是肯定的语气。 他了解楚九辩。 若萧曜说的那个名字太过离谱,或者存疑,楚九辩这两日就肯定寻着机会和他说了。 但楚九辩一直没说,那便说明萧曜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很可能是真的。 也确实能影响到秦枭。 “是伍姨娘吧。”秦枭再次开口,语气很平静,也依旧是肯定句。 楚九辩偏头看他。 秦枭枕着手臂看着虚无的黑暗,温声道:“祖父应当早就知道是她,只是没告诉我。” 他虽没有证据,但却也有八成确定是伍姨娘,其中缘由很多。 其一便是伍姨娘的身份,她并非魏家的家生子,是魏灵蕴从外面买回来的孤儿。 可对方处处合魏灵蕴的心意,起初见面的时候,对方瘦弱可怜,魏灵蕴本就良善多情,又一直想要一个亲生的姊妹,这一眼,自然就起了怜惜之心,将小姑娘买回来当做亲妹妹般养大。 后来这伍姨娘,更是无论长相还是脾性,都长成了魏灵蕴最喜欢的活泼可爱的模样。 可哪里就能那么称心如意? 细想之下,这位伍姨娘第一次与魏灵蕴的相识,也充满了巧合。 秦枭记得母亲在世时,总说她和伍姨娘有缘分,是老天看她心诚,特意给她送了个妹妹过来。 一切都有迹可循。 但秦枭不敢确认伍姨娘就是那个暗桩,第二个原因,便是因为对方对魏灵蕴确实忠心耿耿。 且对方还险些就成婚生子,如普通人一般过一辈子。 后来魏灵蕴死后,她也丝毫不犹豫地跟着去了,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顾。 外人都说她忠心,与魏灵蕴感情深厚。 可秦枭如今想来,对方除了确实与魏灵蕴感情好之外,还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愧,无颜苟活。 或许一开始,萧家并未打算动用伍姨娘这个暗桩,她也真的在朝夕相处中与魏灵蕴和府中其他人有了感情。 她与那位秦家小将私定终身,说打完那场战之后就回来成婚,定是也想过就那样好好生活,平静幸福地过一辈子。 然而天不遂人愿,萧家还是找上了她。 甚至秦枭怀疑双胞胎父亲的死,也与萧家的暗算有关。 他们要保证伍姨娘忠心耿耿向着萧家,所以要断了她的后路,断了牵绊她的东西。 不过伍姨娘会真的听了萧家的话害死魏灵蕴和秦景召,除了她可能本就是萧家女之外,便只能是她还有其他软肋捏在萧家手中。 “她的父母兄弟都在萧家手中,她也确实姓萧。”楚九辩说。 伍姨娘不是孤儿,她如其他所有萧家女一样,生来便带着维系家族血缘网络的使命。 所以她跑不掉,从出生起,就已经注定了她的命运。 楚九辩忽然想到了赵熙,曾经那位礼部侍郎赵谦和家的小姐。 她也曾将自己最好的朋友推入险境,事后也毅然赴死。 这场权势大局中,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便是秦枭,也失去了那样多珍贵的家人。 二人久久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枭才又开口,说:“第二个年了。” 他语气里没有一丝阴霾,反而有些释然的意思。 不过也是。 秦枭本就不是拘泥于过去的人,只是父母的死太过深刻,他才执着于一个答案。 如今答案寻到了,他心里便也松快了。 “是啊,两年了。”楚九辩低声说。 秦枭枕着手臂,望着头顶床架模糊的轮廓,轻声说:“过得真快。” 楚九辩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也看着头顶的黑暗。 时间确实过得很快。 现在回想起来,上辈子的事好似真的很遥远,远到有些事他都快记不清了。 “想好年后先做什么了吗?”秦枭问。 楚九辩想了想,说:“开年先把朝中重要位置填满,再开一次科举。” “开春后就叫张二他们去大宁各地帮着百姓种红薯和棉花,东北那边先继续与女真合作,平西王和南疆王那边想办法与临近的西域部落交流,如果对方可以乖乖归顺再好不过。” 说起正事,楚九辩就喋喋不休,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秦枭认真听着,说:“待到西域彻底统一,大宁版图便只差鞑靼部族了。” “漠北军那边倒是不担心。”楚九辩说,“江朔野骁勇善战,昨日看他都已经打进了鞑靼王庭,想来今日已经回到漠北了。” 而且确认曾经害死秦将军夫妻俩的人是伍姨娘,楚九辩就更不担心漠北军了。 只要没有藏得那般深的暗桩,那江朔野就不怕叛徒背刺。 其他浅显些的安装,江朔野也早就提防起来,这次与鞑靼的战斗,他不仅要把大宁版图在扩张一些,还要找机会揪出更多的叛徒。 而且昨日江朔野就已经浴血奋战,冲入了王庭。 想来鞑靼便是剩了些残部,也都不足为惧了。 楚九辩这般笃定而确切的话,秦枭听完就沉默了片刻,又语气平静道:“又是大祭司告诉你的?” 楚九辩:“嗯。” “哦,那你们联系够频繁的。”秦枭笑说,“此前我在外征战,祂有没有如实转告我的话?” “什么话?”楚九辩故意问。 “没什么。” 楚九辩侧头看他,顿了顿,问道:“你说把我里衣都洗没味了的事吗?” 秦枭偏头,两人目光在黑暗中对视,看不太清彼此的脸,却能感觉到在对视。 “所以。”楚九辩勾唇道,“你是嫌弃我里衣脏?” 秦枭就闷笑了声,说:“是脏了。” 而后他忽然欺身而上,将楚九辩按在身下,手指熟练地循着位置钻了进去。 他轻吻着青年的唇,沉声道:“是我弄脏的。” 歇了几日,楚九辩今日也有些想了,不过两下就软了身子,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冲撞。 屋顶的积雪被风吹起,卷起一圈又散开。 外面狂风呼啸,屋内黑到几乎看不见五指。 楚九辩神情迷茫,有一刻甚至觉得这世间就剩了他和秦枭两个人,不顾一切,只剩彼此的温度。 秦枭粗粝的指腹轻轻抚摸他的唇,不叫他咬着。 “楚九辩。”男人轻吻着他的唇,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楚九辩心跳快的不像话。 他闭上眼,感受男人唇畔灼热的气息。 秦枭紧紧抱着他,声音有些低,像呢喃。 “我爱你,楚九辩。”他说。 楚九辩轻轻抚摸他耳册垂落的发丝,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寒风带走了屋内所有的声响。 不知那桌椅摇晃呜咽,更不知桌案上洁白柔韧的青纸湿了一片又一片,如同大朵大朵盛开的花。 == 腊月三十一,天朗气清。 宫里宫外早早就都张灯结彩,消停了几日的街道再次热闹起来,比此前更深。 百姓们喜笑颜开,再没了战乱时的惶恐。 孩子们嬉笑打闹,嘴里唱着猫儿狗儿的童谣,手里拿着红彤彤的糖葫芦,几个人分吃一个。 姑娘们穿着崭新的襦裙,成群结伴地逛着首饰铺子,拿起那鲜红喜庆的珠花戴在头上,又笑闹成一团。 傍晚时分,皇帝于宫中设宴,群臣毕至。 歌舞升平,绚烂的烟花燃放在空中,宫里宫外全都望着那神异的景致。 有人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愿天下再无战事,愿大宁盛世昌隆。” 很快有更多的人开始对着烟花许愿。 “愿我暴富!家财万贯!” “愿我金榜题名,扬眉吐气。” “愿父母家人长命百岁,岁岁长安。” “愿” 王其琛站在院中,身后主殿内家中众人推杯换盏,和乐融融。 王朋义站在他身侧,笑着说;“新的一年,真好啊。” “是啊。”王其琛目光投向皇宫方向,眼底蕴着光亮。 新的大宁。 真好。 宫内。 百里鸿望着烟花,小小的拳头握在一起,说:“愿母后、祖父祖母、太祖父太祖母放心,莫再惦念苗苗。愿舅舅和先生新年平安,少些操劳。愿” 小朋友的愿望很多,他小声地说了很久很久,每一字每一句至真至诚。 楚九辩和秦枭站在他身后。 明灭绚烂的火光映在青年无暇的脸上,秦枭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只是笑。 楚九辩很少许愿,那太空了。 但今日他却在想,若愿望能成真,那他希望自己能早日实现对大宁所有的畅想。 然后 他偏头,视线撞进了男人如幽潭般的双眸。 然后,他想和秦枭去做更多没做过的事,去看更多没看过的风景。 “好。”秦枭忽然道。 楚九辩抬眉:“什么好?” 秦枭就笑:“感觉你有事要和我说。无论你要说什么,都好。” 楚九辩就也笑了,用极轻的声音说:“要你禁欲半年,也好?” “半日可以。”秦枭面不改色。 “”楚九辩转头继续看烟花。 秦枭视线扫过周围人,然后伸手,悄悄在大氅的掩护下和楚九辩十指相扣。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 [狗头叼玫瑰]感谢小天使们一路支持,本章掉落两百红包包~ == [让我康康]还不到告别的时候呢,番外继续日更! 番外标题会标明内容,宝贝们可以按需订购,不影响订阅率哦。[抱抱]爱大家 [猫爪]【预告】下一章番外是漠北军那边的收尾,小九会再“显灵”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