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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70

作者:程惊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6章 共守新春


    往来熙攘,锦绣坊一如既往的热闹。


    楚九辩在坊市外头的长街上就下了车,而后朝里走去。


    他身上还穿着一品大员才会穿的绛紫色官袍,披着一层厚实的墨色披风,领口一圈柔软蓬松的皮毛,显得威严而厚重。


    但他又有着与时下人完全不同的发型,发丝被风吹动,中和了衣着上的沉稳,反带出些轻盈感。


    而他那清瘦高挑的身形,与精致如神祇的脸,更叫他与众人格格不入。


    甫一出现,就成了人群焦点。


    现在京中也无人不知楚太傅,只是大家也不知道他性格如何,只瞧着他气质清冷疏离,又想着神明本就高高在上,因而都远远避开,不敢凑近。


    楚九辩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也没在意,缓步继续朝里走。


    不多时,他就瞧见某处商铺前格外热闹,鼓乐声与喝彩声不绝于耳,而最引人注目的还属人群正中的三个朱红大鼓,以及站在上面翩然起舞的舞姬。


    舞姬们穿着时下最时兴样式的长裙,发髻上坠着闪亮的金银饰品和珠宝。


    她们舞姿曼妙,引人入胜。


    但真正叫她们如此出彩的,还有一样,那就是她们身上穿着的衣裙。


    衣裙样式同京中女子一般,但质地却天差地别。


    浅粉色、柔黄色、淡紫色的丝绸,质地柔软轻薄,又有一定的垂坠感,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


    真人模特展示,这办法是此前司途昭翎提出来的。


    她们的丝绸要走高端路线,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叫宫里的贵人们都穿上,但宫里眼下没有皇后,也没有后妃,更没有什么公主,没人能做“代言”。


    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直接叫舞姬们穿上展示。


    大宁舞姬歌姬的地位并不高,家世清白的女子平日里都不愿与她们来往,甚至权贵人家有些地位的丫鬟,都比这些歌姬舞姬地位更高些。


    司途昭翎在南疆没有这些顾虑,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但王其琛却有些担忧。


    不过转念他就又想通了,总归舞姬们穿上这些丝绸也只是展示衣料,且她们本也是丝绸的受众之一,所以叫她们来展示没什么不可以。


    且他自己也会穿这些丝绸,亲自当男模特。


    加上中秋宫宴时,楚九辩也穿了同样衣料,那些有机会参加宫宴的小姐夫人们定能认出来。


    世家子弟和神君转世的楚太傅都穿了,这些女子们便也不会有顾虑了。


    因此今日开业,王其琛便就把真人模特给用上了。


    楚九辩没进绸缎坊,而是站在人群外围看了一阵。


    锦绣坊物价高,因此能在此地购物和闲逛的,基本都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女眷也很多,不过脸上都覆着面纱。


    楚九辩打眼瞧去,倒是瞧见一两个略眼熟的,应当是此前在宫宴上见过。


    此刻这些姑娘们,以及周围其他看热闹的百姓都在窃窃低语。


    “这竟然是南疆来的丝绸,瞧着比苏浙的还要好呢。”


    “是啊,且你们瞧这质地,这颜色,可都是此前没有的。若是定价不高,我定要把这些颜色都各买上几匹,回去都做了衣裙。”


    “可这丝绸舞姬们也都穿了,我们穿着会不会被人笑话?”


    “笑话什么?苏浙地区的丝绸咱们也同舞姬们一般穿着,如何这南疆的就不成了?”


    “是这个理,且我还知道一件事。”说这话的姑娘,便是此前楚九辩在宫宴上见过一面的,当时还表演过,弹的一手好琵琶。


    “何事?”随行的另一姑娘问道。


    “此前中秋宫宴回来,我不是说太傅大人身上穿着的衣裳好似仙衣来着?”


    “我想起来了,莫非大人穿的就是这南疆丝绸?”


    “正是呢!且就是那浅浅的粉色,搭配着银白色交襟领口和腰带,说不出的俊美。”


    “啊,光是想想便觉好。若是能见太傅大人一面就好了。”


    “你脸红什么?莫不是”


    被调侃的姑娘羞赧道:“莫要胡说。这京中青年才俊那般多,独独这位太傅大人我等可不敢肖想一二。”


    “是啊,那位可是仙人,咱们还是莫要再提。”


    众人七嘴八舌间,舞姬们结束一舞,却也没下来,就含笑立于大鼓之上。


    掌柜这时才从绸缎坊中走出来,是个瞧着三十多岁的妇人,笑意盈盈对着众人说了些吉祥话,这才道:“我们南疆绸缎庄售卖的都是南疆那边新做出来的丝绸,质量和美观无需多言,诸位悄悄便知。”


    有人起哄问道:“老板娘,你这丝绸多少银钱一匹啊?”


    掌柜笑道:“工艺不同,价格自然也不同。诸位可进店里瞧瞧,明码标价,一瞧便知。”


    这个时候的店铺中,还没流行起明码标价,都需要店中伙计一个个介绍。


    不过此前王其琛和司途昭翎聊铺子如何建设的时候,大祭司就给出了意见,比如把店里分成成衣区、布料区和定制区,设置更衣间给顾客试成衣。


    再比如给每一匹布料和成衣都明码标价,这样顾客都不用问,自己就能知道多少价格。


    虽说京中不缺贵女,更不缺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但总有些囊中羞涩的,也免了询问的尴尬。


    两位信徒听了都觉得好,还又发散思维,想出了不少营销或者建设的好点子。


    眼下围观众人也不知道“明码标价”是怎么个标法,便都朝店内走去。


    店内共两层,一层分为成衣区和定制区,众人一进来就瞧见店左侧整齐摆着八张长桌,桌后坐着的裁缝们都在闷头做事。


    右侧有两排长长的衣架,用司途昭垚做出来的衣服挂挂着许多成衣,五颜六色,都是裙装。


    而衣架之前,还有三十多个单独的衣架,直接将那些绣工更好,样式更新颖漂亮的衣裙撑开展示。


    每个衣服的衣架上,还都用小纸片贴出了价格。


    这般情形,真叫人眼前一亮。


    掌柜笑道:“二楼是各种面料和颜色的丝绸展示,诸位可上去瞧瞧。”


    当即便有人朝上走去。


    一上二楼,众人便瞧见屋顶上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挂着各种丝绸,下方架子上还整齐堆叠着成匹的丝绸,按同一色系从浅到深排列,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一照,美不胜收。


    “这哪是绸缎庄啊,说是仙界我都信。”有人感慨道。


    见众人都进了绸缎庄里,楚九辩却没动,就站在原地。


    不过他的视线却没瞧着店内,而是看向绸缎庄旁边新装修好的【瑶台书铺】。


    书铺这东西,在大宁少之又少,更多的都是“墨铺”。


    墨铺里卖的基本都是笔墨纸砚,书只售卖论语和一些大儒名仕公开发表过的文章、辩经的内容,还有摘抄的诗集,以及一些人写来消遣的话本。


    话本这东西少之又少,很多都还是讲的古代传说、神仙鬼怪之类,倒是还没泛滥出书生和世家小姐之类的闲书。


    自然便是墨铺也不算很多,这京中共也就五、六个,都算是多的。


    因为大宁所有能读得起书的人,都是家中有些家底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买需要的笔墨纸砚,叫人去造纸坊和墨坊等地定下来就行,还会有专人送到家里,根本不需要去墨铺自己挑选。


    正因此,墨坊的生意其实都不怎么样,大多都是一些酸腐文人为了附庸风雅开的,好彰显自己书香门第的身份。


    因此开在锦绣坊这般热闹地段的瑶台书铺,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楚九辩视线从那龙飞凤舞的招牌移开,看向二楼。


    书铺二楼的窗开着,一身着淡粉色圆领长袍的青年立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微卷的长发自由披散在身后。


    他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狐狸眼带着笑,垂眸望过来的时候好似脉脉含情。


    是王其琛。


    楚九辩都忘了第一次在拍卖会上见着对方时是什么感觉了,眼下瞧着这孔雀开屏一般的青年,他只觉得这人还真挺


    脑海中忽然想起系统机械音:【宿主,检测到您与信徒王其琛相逢于三次元,神域附加功能已生效。】


    “什么附加功能?”楚九辩问道。


    【当宿主与信徒在三次元相见,便可触发绑定关系。您在信徒面前,会拥有与神域中“大祭司”一样的强势威压。】


    居然还有这种功能?


    楚九辩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楼上,王其琛也始终注视着楚九辩。


    对方刚到这里的时候他就瞧见了。


    这也是他第二次见着这位楚太傅,比起上一次在拍卖会上的那一面,眼下的楚九辩好似更多了一丝威严和冷厉,不再是一味的清冷高贵。


    楚太傅这般风采,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就足够引人注目。


    而当对方抬眼,用那双无机质般的浅色瞳孔望过来时,王其琛又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是打心底里打怵,就如同他在神域中面对大祭司时一样。


    换言之,此刻虽然他好似是站在更高处俯视楼下的楚九辩,但他却觉得对方身形伟岸,如同庙宇中最宏伟的神像。


    可前一次见面,他却没有这般感受。


    是因为楚九辩这位下凡的神明,已经与大祭司相认,所以开始恢复法力了?


    自从遇上大祭司之后,他就找了不少神话故事看,了解到一些坠落凡间的神明,都会因为各种原因失去法力,但找回法力之后也随时可以回到神界。


    所以楚九辩这是已经开始恢复法力了吧?不然怎么会有这般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王其琛不知道这其实是在神域中绑定了信徒关系的连锁反应,胡思乱想了一通,面上却只笑着与楚九辩颔首,当做打招呼了。


    楚九辩也扯了下唇,收回视线后抬脚朝书铺走去。


    他今日本就是想和王其琛见一面,透露一下自己与大祭司的关系,也顺便透露自己知道王其琛是大祭司信徒的事。


    这样等之后京中有什么事要做,他也能直接用楚太傅的身份交代王其琛做事。


    王其琛没想到楚九辩会对自己笑,更没想到对方竟然进了自己的店。


    愣了片刻后立刻转身下楼,亲自迎接。


    书铺里已经装的差不多了,等过两日便要开业。


    掌柜之前是王其琛母亲陪嫁铺子里的掌事,眼下王其琛这书铺的事更重要,便将人叫来管着了。


    老掌柜一双眼明亮如炬,他一瞧楚九辩身上的官袍以及独特的发型,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当即上前躬身作揖:“草民见过大人,请问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楚九辩淡声道:“我找你们老板。”


    “老板他”掌柜正说着,就听身后楼梯上有脚步声,便知道是王其琛自己下来了。


    果不其然,淡粉色的衣袍翻飞,青年很快就走下楼来,行至楚九辩身前作揖道:“在下王家少主王其琛,见过太傅大人。”


    楚九辩“嗯”了一声,道:“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自然。”王其琛朝楼梯方向做出请的姿势,“大人请。”


    楚九辩就先一步走在前头,王其琛落后半步跟上。


    掌柜站在原地瞧着两人的背影,身高相仿,不过气质却天差地别。


    且他们少主平日里格外傲气一个人,别说是太傅,便是宁王在这里,对方都不见得会这般恭敬。


    主要掌柜的了解自家少主,对方是真恭敬,还是面上装的,他都能瞧出来。


    平日里王其琛对那些世家权贵,甚至连自己亲爹和族老,他都是假恭敬,偏偏这位楚太傅却不一样。


    而且,少主到底什么时候结实了楚太傅?


    如今朝中可是这位太傅大人辅政主事,对方又是神仙下凡,少主能结识这般人物,未来可就不可限量了。


    掌柜心里不知是欣慰还是骄傲,好不容易才按下情绪。


    楼上,王其琛请楚九辩在窗边落座,又亲手为他倒了茶。


    楚九辩轻抿了一口。


    王其琛注意着他的神情,见对方将茶杯放下,才开口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大人今日寻在下,可是有事吩咐?”


    “我若真的有事要你去做,你会做吗?”楚九辩笑问。


    谪仙般的青年本该疏离高远,如今露出浅淡的笑意,便好似天光破晓,令人心颤。


    王其琛微垂眸,不再与他对视。


    “大人吩咐的,在下定尽力做到。”他说。


    不说楚九辩如今大权在握,想要吩咐他一个小小少主做事他也不能拒绝,便是看在大祭司与楚九辩的关系上,他也会去做。


    楚九辩只是和他开个玩笑,闻言便低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凉了,如今开着窗户便能觉出寒意。


    他看着楼下熙攘的人流,很随意地问道:“祂何时找上的你?”


    这个“祂”指得自然是大祭司。


    王其琛心道果然。


    大祭司还说藏着呢,人家楚太傅这都不只是猜出大祭司的存在,甚至连他是对方信徒的事都知道了。


    但王其琛还是装傻充楞地说:“您说的是谁?”


    楚九辩就看他,要笑不笑的。


    王其琛撑开折扇,轻轻扇了扇。


    “隔壁的绸缎庄也是祂叫你们开的吧。”楚九辩又道。


    王其琛:“”


    好一个“你们”,这是都知道大祭司不只一位信徒了。


    这楚太傅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楚九辩好似没看到他复杂的神情,继续用一种很熟稔的语气说道:“祂若是给你们分成就拿着,不必客气。”


    啧,这是什么家属口吻?


    王其琛已经可以肯定这两位神明的关系应当极为亲密,绝对超越“好友”的界限了。


    只是


    他不由想起了那位出征在外的宁王大人。


    这京中盛传秦枭是楚九辩的情劫,说两人关系暧昧。


    那大祭司怎么办?


    思及此,王其琛又忽然觉得面前的楚九辩,无论是气度还是刚才说话的语气,与那位宁王也有些相像。


    就像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不自觉就会被影响。


    越想,他看楚九辩的眼神就越复杂。


    楚九辩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表达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之后就没多留,只说了今后对付家主王涣之一脉的时候,可以寻求自己帮忙后便离开了。


    而他与王其琛见面的消息,也已经在短时间内长了翅膀般,钻入京中权贵们的耳朵里。


    王涣之面色阴沉地坐在书房里,冷嗤道:“就说这逆子近日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原是攀上了楚九辩。”


    以为攀上皇权就能高枕无忧了?


    他这个儿子还真是年轻。


    他们王家可是世家,是楚九辩与秦枭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如何能和平共处?


    他敢拍着胸脯说,若是他们王家帮着皇帝除了另外三家,那皇帝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他们。


    “蠢东西。”王涣之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谋士王漳脸色也有些难看,沉声道:“王尚书如今态度不明,显然是不愿参与到家族内斗之中。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可有老夫人在,家中便有近一半的族人会偏向那逆子。”王涣之道。


    王漳道:“老夫人年事已高,也没几日活头了。眼下咱们眼下只管顾好手中生意和权柄,只要坚持到老夫人驾鹤西归,少主便没了依仗,也构不成威胁了。”


    说起生意,王涣之就不由蹙眉。


    近日京中有传言,说市面上出现了一种比“琅琊金纸”还要好的纸,纯白无暇,薄如蝉翼。


    若是真的有这样的纸,那他们王家的造纸坊将受到巨大的冲击。


    “也不知道那所谓的新纸是真是假。”王涣之道。


    “无论真假,咱们都要继续派人留意着。”王漳微微眯起浑浊的双眸,“若是真有这般好纸,那便把造纸方法收过来。”


    说是“收”,但是花钱买,还是凭其他手段抢,可就要看具体情况为之了。


    “不过我听说少主也开了家书铺。”王漳问道,“不会这所谓新纸,就是”


    “不可能。”王涣之果断道,“那逆子若是有这般本事,还用等到今日?”


    对方开什么书铺,不过是学着其他小的书香世家一样,想要给自己扬名罢了。


    王漳眉头紧锁:“但愿吧。”


    ==


    当夜,楚九辩洗漱好后就躺到床上。


    今日已经是冬月初九,秦枭已经走了整两个月,天气也彻底冷了下来。


    养心殿主殿和右侧院都已经打了地龙,小朋友夜里也睡得安稳,一点都不冷。


    但因为时间紧,楚九辩也不想去别的殿暂住,所以瑶台居内就没做地龙,也没盘火炕,只摆上一个他此前做出来的铁皮炉子,倒也暖和许多。


    楚九辩缩在被子里,从系统仓库里拿出昨日刚得的西北密信。


    信中秦枭说他已经率军,将塞国军队打到了中部城镇。


    墨巴赞普打死都没想到秦枭这么狠,几次想要投降和谈,但秦枭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一点机会没给他,只说若是塞国王室全部死了,他才停战。


    塞国王室众人简直腹背受敌,前面要面对大宁军队的猛攻,后面便是塞国百姓为了停战,想要抓了他们送到宁王手里。


    信中最后,秦枭说:【吾一切安好,当岁末归程,共守新春。】


    也没说是和谁共守。


    楚九辩收起信纸,望着床架微微出神。


    科举第二场的乡试已经结束,进入第三场考试的名单应该不日就会送回京城。


    而下一场会试,将在腊月初一进行。


    大概腊月中旬的时候,各地也就能把试卷都送到京城来给楚九辩亲自批阅。


    等批完会试考卷,便过年了。


    殿试,便等到年后再进行,届时秦枭怎么也该回来了。


    楚九辩闭上眼,进入神域。


    “看看秦川在干什么。”他道。


    【好的。】


    系统为他展开属于秦川的卡牌屏幕。


    屏幕里白雪纷扬,整个陆府银装素裹。


    一样貌普通的男子盘膝坐在厚实的褥子上,身侧是一张花鸟屏风,隔着屏风的另一侧,一样貌清秀的少年人着一袭青色里衣坐在床榻之上,手中是一卷竹简。


    这俩正是不睡觉的神人陆尧,以及易容后不知如何混到陆尧身边当小厮的秦川。


    这一个多月来,楚九辩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两人了。


    秦川也知道大祭司时不时会从某处盯着他们,因而察觉到窥探的视线也不当回事,反而懒懒打了个哈欠。


    他偏头,从屏风旁侧看向床榻上的人。


    鲁地是孔圣人的老家,亦是琅琊王氏的祖籍所在地,可见文风鼎盛。


    因此,这地方的书香家族说是多如牛毛都不为过。


    而在这样的地方,小小一个开酒楼客栈的商户陆家,实在不够看。


    但就是这样的小家族里,竟出了陆尧这么个小怪物。


    才十九岁就已经博览群书,涉猎之广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也难怪会被大祭司看中。


    只是这人脾性也太过怪异,成日成日的不睡觉就算了,也不愿与人来往。


    而且看人的时候总是直愣愣的,一双眼黑亮深邃,好似一下就能把人看穿,便是秦川这般见多识广的,偶尔也会觉得头皮发麻。


    他收回视线,忽然就听到一阵悠远的龙吟声。


    心一跳,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屋外。


    几乎是同时,巨大的金龙便从窗外游进来,巨大的龙头在他面前逗留片刻,幽暗的竖瞳里映出他略僵硬的面容。


    而后,长龙又呼啸而过。


    同时,秦川也听到了大祭司虚缈的声音道:“让陆尧沉睡。”


    沉睡是进入神域的一个条件,秦川知道这事,便猜到大祭司是想把陆尧带入神域。


    于是他站起身,绕过屏风。


    楚九辩坐在神座之上,眼睁睁看着秦川抬手在陆尧后颈处一劈,少年便眼睛一闭,软软倒在了床上。


    楚九辩:“”


    他真以为秦川会用迷药之类的温和手段,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信徒。


    他也没浪费时间,立刻对系统道:“召唤陆尧。”


    【检测到信徒陆尧处于昏迷可召唤状态,正在召唤。】


    【召唤成功。】


    话落,一道身影便从云雾中掉出来。


    金凤飞过去将人驮在背上,又慢悠悠飞回到长桌前将人放下。


    楚九辩看得清楚,自始至终,陆尧都只是好奇地观察着四周情况,却没有任何防备、警惕、恐惧之类的情绪。


    落地之后,陆尧就仰头看着隐在云雾中那巨大的神明虚影。


    “欢迎来到吾之神域。”楚九辩开口。


    陆尧眨了眨眼,声音温和道:“不知太傅大人寻我,可是为了科举之事?”


    “?”楚九辩道,“吾乃大祭司。”


    “嗯,都一样的。”陆尧道。


    楚九辩抬眉。


    这就是智商百分之二百的信徒吗?


    “你觉得吾与他一样?”他故意含糊地问。


    陆尧点头道:“您当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用两个身份。我猜这个理由,应当是您不信任宁王大人,所以才给自己留了保命手段。”


    楚九辩:“”


    他现在也不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了。


    “您放心,我会替您保密,对我的那位小厮也一样。”陆尧继续道。


    “你知道自己的小厮是谁?”


    “不知道,我不认识江湖中人。”


    楚九辩为了拍戏接触过许多人,也接触过一些被称为“天才”的孤僻人群,这些人有些共同特点,便是如陆尧一样,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一点不顾他人死活。


    “虽然您不信任宁王大人,但他显然很信任您,我也信任您。”陆尧继续道,“我听过你们的事迹,知道你们都是想叫百姓过得更好,所以我会好好科举入朝为官,替你们做事。”


    楚九辩感觉自己都不用开口,这孩子就能把他想说的都说了。


    不过他这个性格,进入官场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既然是天才,那他能学会各种知识文化,自然也可以学会人际交往。


    于是,楚九辩道:“与人交往亦是一门学问。”


    陆尧一怔,仔细思索片刻后道:“您说得对。若要为官,免不得要与人交往。只是不知这般学问可有什么书籍可供参考?”


    系统商城里倒是有不少,但都不够直观,不如直接跟在人身边耳濡目染。


    “你那小厮不是常人,与他学便可。”楚九辩道。


    秦川能有那么多人脉资源,在人际交往这方面堪称天才,由他来教陆尧再合适不过。


    陆尧颔首道:“属下明白了。”


    这就已经开始以“属下”自居了。


    楚九辩有些好笑,道:“去吧,京城见。”


    陆尧躬身一揖。


    再睁眼,他就对上了床边站着的秦川,开口第一句就是:“请你教我如何与人交往。”


    秦川:“”


    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小情侣快见面啦。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第67章 攻占王庭


    楚九辩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交代陆尧一件事,怕秦川又给人打晕,他就没把人叫进神域,而是叫金龙去送信。


    因此陆尧刚从床上坐起来,就瞧见金龙从窗外钻进来,携着云雾与微凉的风,低吟一声又离开。


    他也听到了大祭司给他的传音,只有短短几个字:【每晚务必睡够四个时辰。】


    秦川自然也听到了,抱臂看着面前人道:“听见了吗?大祭司叫你每日睡够四个时辰。”


    不然他不睡,秦川也睡不踏实。


    陆尧点头,说:“我每日本也睡得够四个时辰。”


    “睡得够?”秦川抬眉。


    这快一个月了,他也没见这人睡过。


    陆尧就道:“每隔半个时辰我就会歇息片刻,如此往复,很有意思。”


    秦川倒是注意到过,每隔一阵陆尧就会闭上眼待一小会。


    他当时还以为对方是眼睛累了才闭上歇一歇,原来那是在睡觉吗?


    可这到底哪里有意思了?


    秦川道:“大祭司说了,要你每晚睡够四个时辰。”


    他说到“每晚”二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陆尧颔首道:“我知道。我本来也没打算一直如此,是近半年才发现的方法,觉得有趣才这般。以后会每晚睡觉的。”


    他从床上下来,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秦川道:“医书上说,人睡不好不长个子,我这半年都没怎么长。不过我之后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应该能长得同你差不多。”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秦川,垂眼就能看到陆尧的头顶。


    他轻笑一声:“我瞧着你最多能长到这。”他抬手在自己唇上点了一下。


    陆尧仔细算了算,说:“应该是。不过所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人长得太高,脑子就会不够用。”


    所以他不用长得太高,差不多就成了。


    秦川:“有依据吗?”


    “杂书上看的,不知真假。”


    “那以后这话就不能再说了。”秦川道。


    “为什么?”


    “人情世故。”秦川一字一顿,“不是让我教你吗?”


    陆尧恍然:“多谢,以后不说了。”


    楚九辩透过屏幕看着这一幕,直接笑出了声。


    太好玩了这个陆尧。


    不过孩子很好学,应该能在入京之前学会如何与人交往,就是苦了秦川,等之后再给他点好东西吧。


    楚九辩关了屏幕,又看了眼其他信徒都在干什么。


    大半夜的,除了前去各地修漕运分司的工部侍郎刘峻棋正打算睡觉,其余几人都精神抖擞,夜生活一个比一个丰富。


    司途昭翎正在弟弟司途昭垚的院子里。


    院子中间放着一艘三米长的木船模型,还未完工,只有船舱部分。


    司途昭垚正和两位小厮一起锯木头,司途昭翎则与侍女们一起,用帕子擦拭那些已经锯好的木板,再把这些木板按照大小长度分开放置。


    楚九辩只一眼,就瞧出这船只模型与现有的大宁战船有很大差别。


    现有的大宁战船船体更狭长,因为都是人力驱动,所以为了减少阻力,船体的重量也轻,因此这样的战船也只能在浅水区,很难远距离航行,船体也更脆弱。


    但司途昭垚做的这个,船体更流畅宽大,一看就奔着“坚固”二字去的。


    这样的船吃水深,可以航行更远,但也就说明,这样的船不能再单纯以人力驱动,需要借助大自然的力量。


    不知司途昭垚是否想到了用“船帆”借助风力驱动。


    楚九辩眸光微亮。


    前朝末期百姓困苦,大宁太祖登基后也一直在攘外安内,改革吏治,没时间发展民生。


    直到下一任高宗上位,才借着世家大族手中的人力财力,以及知识资源等等开始逐步恢复民生。


    而为了能让大宁百姓专注自身,提高大宁国力,所以高宗下令重农抑商,还发布了禁海之策。


    禁海之策不是不叫百姓们出海,而是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只规定可以在浅滩处捕鱼捉蚌。


    这般强硬的政策,也是为了保护当时才刚刚起步的大宁。


    而到了如今,海禁政策仍在,但管得也没有以前那么严。


    像是邱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已经有商队敢出海,与临近的一些小国通商了。


    不过眼下大宁面临的局势与高宗时期差不多,所以楚九辩也没想过此时开放海禁。


    他是想着等大宁彻底安定下来,百姓手里也能有些闲钱,大宁国力昌盛了,他再亲自挑人训练海军,做出能够远行的船只再开放海禁。


    这样也能给百姓们更好的保护。


    但他没想到,司途昭垚已经先他一步开始研究新型战船了。


    真是个好孩子。


    楚九辩看着那艘还未完工的船,觉得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成品。


    只是临近年节,南疆王也会带着家眷来京,想必过不了几天这姐弟俩也该跟着他们爹娘出发了,便没办法继续鼓捣发明了。


    想到能见着自己信徒,楚九辩还真有些期待。


    他关闭卡牌屏幕,又打开了王其琛的。


    京中传言王少主最近一直都很消停,但今晚他却又一次来到了锦绣坊最大的青楼,坐在二楼堂内饮茶。


    酒香四溢,就他这处始终添的都是茶。


    他懒懒倚在凭几上,看着大堂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姬们,笑容自在随性。


    而在他身侧另一张桌子边,正坐着一高大健硕的男子,一身黑衣,眉眼桀骜。


    侍女为那人添了一杯新酒,那人便伸手搂住侍女的腰轻轻揉捏,视线却落在王其琛身上。


    “王少主竟真的戒酒了?”男人语带调侃。


    “是啊。”王其琛笑道:“若不是玄铮兄相邀,本公子可不会给这个面子。”


    邱玄铮笑了声,把怀中人推开。


    侍女便小心退至远处。


    楚九辩有些惊讶。


    原来这位就是邱家如今的家主,刑部尚书邱衡的亲弟弟。


    他找王其琛做什么?


    王其琛好似知道他的疑问般,道:“不知玄铮兄今日邀我前来,有何要事?”


    邱玄铮起身,一步就迈到王其琛身侧大大咧咧地坐下来,长臂一伸就想去搂他肩。


    王其琛手中折扇抬起,挡住了他的手道:“说话便说话,这般叫人瞧去,还以为邱家主有龙阳之癖呢。”


    “王少主这般国色天香的容貌,我的确稀罕。”


    王其琛轻嗤一声:“有这贫嘴的时辰,玄铮兄不若多念些书,免得连词都用不明白。”


    邱玄铮勾唇,眸底冷意却一晃而过。


    “不闹了。”他故作自在地说,“只是听闻近日京中有一纯白如雪的新纸问世,不知王少主可曾见过实物?”


    王其琛已经打算正式售卖新纸,自然也不怕被人发现。


    但眼下邱家家主找上他,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王其琛举杯轻抿了口茶。


    邱玄铮见他不发一言,便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邱家人员众多,但多爱经商,因此比起其他世家,倒是少了些争权之事,最多不过争利,这都算是小事。


    加上还有大伯邱洪阔坐镇后方,以及亲哥邱衡在朝中任刑部尚书,因此邱玄铮这个家主之位坐的还算稳当。


    但他也从来不甘于人后,一直想要证明自己。


    他知道如今京中局势紧张,秦枭和楚九辩已经开始对世家出手,很快这把刀就会落到他们邱家头上。


    而他这个家主,也不能总躲在大伯和兄长身后,自然也想做些什么。


    恰巧近日听闻新纸问世,他便知道这是一门好生意,多方打听之后,总算有了些眉目,知道这事与王家少主脱不开关系。


    眼下瞧着王其琛的态度,邱玄铮便知道自己查对了。


    “我邱家商行的能力王少主当是知道的。”邱玄铮开门见山道,“不知公子手中有多少新纸?可否借我瞧瞧?”


    王其琛依旧不说话。


    邱玄铮顿了顿,继续道:“若那纸真如传言那般,那便是有多少,我邱家都吃得下。至于分利几何,也好商谈。”


    “且王家内部之事我也略听了一耳朵。”邱玄铮盯着王其琛,不放过他一丝神情变化,“若是少主与我邱家有了往来,待日后有需要,我邱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说了这么多,王其琛也一直没插话。


    直到他好像真的把要说的都说完了,王其琛才放下茶盏,坐正了身。


    他偏头看向邱玄铮,莞尔一笑道:“邱家主还是多听你伯父与兄长的话吧。”


    “什么?”邱玄铮凝眉。


    王其琛起身向外走,头也不回地说:“这般小儿之言与我说说便罢,叫他人知晓,定要笑话你们邱家。”


    邱玄铮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抓起桌上茶盏就朝王其琛抛了过去。


    他是习武之人,便是简单一个动作,也使得那茶盏如暗器一般,冲向王其琛后颈处。


    不过王其琛就好似预判了一般,头微微一偏,那茶盏便从他颈侧擦过,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而那茶盏没受到阻拦,竟径直朝前,直直插入到墙中。


    墙都陷了个洞,茶杯却完好无损,可见邱玄铮内力有多深厚。


    王其琛视线扫过那茶盏,低笑一声。


    他脚步不停地朝楼下走去,嘴里还不饶人道:“恼羞成怒,更是小儿行径。”


    而后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想是邱玄铮把桌子掀了。


    莽夫。


    王其琛丝毫不在意,离开后径直上了自家马车回家。


    楚九辩也与他有相同感慨。


    难怪这位邱家家主总是格外神秘,不露人前,原来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王其琛自己有人有手段,且那般珍稀的新纸,最初也定是只在京城售卖,哪有必要与邱家合作?


    邱玄铮这般闻着味就凑上来的样子,与邱家好财的家风倒是一致,却没学到家中人哪怕一点精明。


    这人与人之间,便是一母同胞也天差地别。


    不过这个邱玄铮的武力值,看起来确实很高。


    不知道与秦枭或者安无疾相比,孰高孰低。


    楚九辩又打开江朔野的卡牌屏幕。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天地白茫茫一片。


    青年将军穿着一身厚实的皮毛外衣,站在军营内的校场上。


    较场内,则是正在练习枪法的一千将士。


    这些都是江朔野从军营中,选出来的最优秀的一批军士,从上个月起,就以“特种兵”的训练方法进行日常训练。


    这种训练方法,是他从大祭司给他的书上看到的,也很快就察觉到那般严苛且有纪律的训练方法,会培养出怎样强大的将士来。


    事实如他所想,只一个月过去,这一千将士就已经与其他将士有了明显的不同。


    先不说他们的高服从性,就是精气神都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一个个眼神中都透露着坚毅。


    这样的变化不只是江朔野看在眼里,便是其他将士也都看得清楚。


    隐隐的,这一千人在军中的地位便变得有些特殊。


    倒不是其他人排斥他们,而更像是一种艳羡。


    如此也叫一些之前没能被选上的将士们心有不甘,想要再找机会进入这独一无二的“特种营”。


    这样的情绪,在江朔野把第一批装备了钢制枪头的长枪,发给这一千军士后,彻底压不住了。


    众人都察觉到,特种营是不一样的。


    他们虽然训练强度比普通军士高,还更辛苦,但军中能得到的好处,也定是先紧着这些人。


    平日里这些人吃的就比普通军士好,现在又多了最新的兵器,明日可能还会多崭新的军甲,再往后可能就是更多的俸禄,以及更顺利的升官通道。


    这般诱惑放在眼前,没几个人能不动心。


    因而今日已经有好几位副将找到他,说自己手下也有不少军士想进入特种营,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江朔野自然喜闻乐见,但人一多,特种营的差距就显现不出来了。


    不过有人士兵想要进步自然是好事。


    因此江朔野这几日就加大了对特种营将士的训练,其他想要进入特种营的普通将士可在一旁共同训练,饮食也与特种营一样。


    若是谁能跟得上这般强度,那就能进入特种营。


    今日下着雪,寒风凛冽,夜里也本该是将士们休息的时候。


    但江朔野还是带着特种营众人在雪中训练,其他想要进入特种营的将士们也需要一起参训。


    若是熬不住了,那便回去,以后也大概率没机会再进入特种营。


    江朔野看着明显少了许多人的跟训队伍,没多说什么。


    他亦察觉到了熟悉的窥探感,知道是大祭司在看他,但他并不像最初那么紧张。


    总归大祭司寻他有事的话,定就直接传召了。


    楚九辩看了一会不由蹙眉。


    那些将士们只穿着软甲和里头的布衣,远远比不得棉衣暖和。


    若是今年种出棉花就好了。


    可惜楚九辩穿过来的时间晚,叫司途昭翎培植出棉花的时候,也早就过了种植的最佳时期,只能等明年了。


    楚九辩看了看积分,又找到了商城中售卖的棉花查单价。


    算了算,发现用积分买起来实在不划算。


    而且他便是把积分都用完,也不足以给漠北八万将士都装备上棉衣棉裤,更别说棉被褥子。


    算了,等明年再说吧。


    他已经把打炉子和盘炕、烧炕的办法,教给江朔野了。


    对方也已经在大大小小的营房中都配上了炉子和火炕,能叫大家在屋里的时候也热乎一些。


    楚九辩退出神域,就听屋外格外静谧。


    平日夜里虽也安静,但与今夜这般的宁静也有不同。


    他想到什么,起身披上外衣行至窗边。


    伸手推开窗,寒气顷刻间钻进来。


    楚九辩望着满目莹白,伸出手去接了几片雪花。


    这是京城的第一场雪。


    也不知西北那边情况如何了。


    秦枭早晚能打下塞国,但那里情况特殊,百姓们宗教信仰浓厚,对传教之人的信任远超过对朝廷的信任。


    所以直接用和中原一样的郡县制,加地方衙门管辖肯定不行,必须要把宗教影响加入进去。


    但也不可能沿用现代化的管理方法,毕竟国情民情可都天差地别。


    楚九辩不由想起前世那些朝代的做法,或许可以借鉴一下。


    而且他自己就是“神明”,这个身份也能有些助益。


    “系统,有没有可以叫普通百姓也能看见的特效?”


    像是金龙金凤,以及神域里那些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殿宇楼阁,都是楚九辩为了伪造仙界而做出来的特效投影。


    只不过在神域里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能看到摸到。


    神域之外,金龙送信的时候其实是不会被摸到的,就是纯粹的特效。


    而能叫非信徒人员也瞧见的特效也在售卖,楚九辩记得自己在商城里看到过,但当时看着好像价格还挺高。


    【有的宿主,特效内容效果以及投放地点均可自定义,不过只能持续十秒。需要八十信仰值,是否购买?】


    楚九辩眉心一跳:“便宜点。”


    【已经是打过折的价格了宿主。】


    “那我不要了。”


    系统沉默了下,道:【七十信仰值可以吗?】


    “六十六,吉利一些。”楚九辩道。


    系统反应了一阵,才道:【成交。宿主可要现在使用特效?】


    “不,再等等。”


    楚九辩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眸光微暗。


    待到塞国彻底打下来,这特效就能用得上了,不过他要先给秦枭传个信,叫对方做些准备才能更好地配合他。


    ==


    冬月二十九,西北大雪。


    距离上一次给京中传信,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当时秦枭还说要准备攻打王庭来着。


    眼下他已经率军攻陷了塞国王庭,砍了墨巴赞普的脑袋。


    之后他就以大宁皇帝的身份,发布了政令——


    说明军队不砍杀百姓,不侵占土地。


    只要塞国百姓们自愿成为大宁百姓,便可以享受大宁百姓才有的各项政策和待遇。


    塞国本就是不同部落聚集而成,存在时间也没多久,百姓们更没有什么国家情结。


    总归能叫他们好好活着就行,至于头上是谁做主,又能有多少区别?


    因此,各个部落和地区的族长和掌事的官员,很快就把统计好的户籍册送到了王庭,交到了秦枭手上。


    至此,景瑞一年冬月末。


    宁王秦枭彻底推翻塞国王室统治,将半个西域纳入大宁版图,用时不过三月。


    手下老将胡方还提议说一鼓作气,把连着南疆地区的另一半西域,也就是新疆地区一并打下来,却被秦枭拒绝了。


    先不说大军已经疲惫不堪,就说如今天气转冷,就不是发动战争的好时机。


    且近十万大军每日里消耗的军饷粮草都格外惊人,京中估计也已经支撑不住他们继续打下去。


    胡方年岁大了,应当也是最后一次跟着秦家家主一起出来打仗,自然是想打得更远。


    但秦枭的顾虑是对的,因此他也没有劝。


    能在彻底打不动之前,帮着秦枭,帮着秦家再打一场,他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眼下塞国是彻底打下来了,留谁看管,如何看管却成了大问题。


    塞国国内的情况处处都与大宁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宗教。


    此地盛传佛教,喇嘛地位很高,百姓们也格外信奉推崇。


    想要在此因地制宜进行管理,实在难办。


    秦枭叫了几个手下来书房内议事。


    不过在手下们过来之前,他先一步等到了楚九辩的回信。


    以往楚九辩的信都来的慢吞吞,这次怎么来的这么快?


    秦枭凝眉,立刻打开。


    信中依旧没有任何废话,开篇就是:【拿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当已经攻下王庭。】


    这笃定的语气


    对他这么有信心吗?


    秦枭后靠到椅背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继续向下看去。


    青年笔锋凌厉,细细写了如何管理塞国的办法。


    还叫秦枭在初九那日,请塞国一些德高望重的百姓,和当地宗教势力的代表人到神山下。


    【定要在初九那日,朝阳升起之前。切记!切记!切记!】


    秦枭被他这连续三次的“切记”逗笑了。


    虽不知道楚九辩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叫了人过来,将这件事吩咐了下去。


    待人走后,他又继续读信。


    内容便是最近京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还说了百里鸿已经长高了一个指节,但因为冬日里穿的厚,像个行走的馒头,所以瞧不出来。


    秦枭没发现自己眼底的笑意始终没下去过。


    读到信的最后,楚九辩说:【京中下了雪,我伸手接了些,眨眼间便化了。你若是早些回来,倒能赶上这场雪。】


    秦枭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将这最后一句话单独裁下来。


    又将信中那些絮絮叨叨的吐槽留下,剩下谈及要事的部分则全部烧掉。


    刚把裁剩下的信纸放入胸前暗袋,手下们也纷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会装个大的[狗头叼玫瑰]


    第68章 神降福祉


    秦枭等人如今都暂住在王庭中。


    与大宁威严的建筑风格不同,这里的建筑更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就连书房内也奢靡非常,处处珠光宝气,博古架上更是摆着许多珍稀的小玩意儿。


    秦枭坐在主位上,看着下方几人。


    虽然楚九辩在信中,已经提到了如何管理塞国的办法,但秦枭还是问众人道:“此地情况特殊,诸位觉得该如何管理比较好?”


    堂下包括胡方、程硕在内,都是武将,便是提意见也都是“派兵镇守”,“武力震慑”之类的,最好的一个也只说建衙门,多派些兵将就成。


    除此之外唯一的文官,便是运送粮草的户部侍郎王朋义。


    他其实早在秦枭率军攻入西域地界的时候,就想这件事了。


    如今他脑海中也确实有了个想法,便上前一步作揖,开口道:“大人,下官有个办法。”


    “说。”


    “此地情况特殊,朝廷定要在此地设置衙门,但也该对那些教会场所进行一定的控制,若是能直接收归朝廷才更好。”


    宗教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影响,甚至控制思想的。


    若是朝廷能控制住这道口子,那这里的百姓就会更可控。


    秦枭颔首。


    这与楚九辩信中所说的一样。


    只是原本塞国王室就没能控制那些宗教势力,说是分庭抗礼也差不离,眼下大宁的朝廷想要控制人家本地的宗教势力,就和朝廷在四大世家的祖地当家做主一样,困难重重。


    程硕第一个念头就是用武力收编,于是说道:“毕竟与神佛扯上了关系,咱们也不好强求吧?”


    因为京中有了一位活神仙楚九辩,漠北又冒出来一个大祭司,所以现在不只是程硕,在场所有人都对神鬼之说有了忌惮,也打心底里相信有这样的神明存在。


    所以他们眼下的顾虑也都是真的。


    若此地真有神佛庇佑,那他们就不能强求,恐被仙人降罪。


    王朋义其实也有些忧心这个,道:“不是强求,而是各自为政,互相合作。都是为了百姓,和平共处也无不可。”


    其实他想说要不就请楚九辩过来,毕竟神明之间也更平等,更好说话。


    但以楚九辩和秦枭的头脑,定也能想到这个办法,眼下他们不做,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者是想着等秦枭回去,楚九辩再过来。


    京中怎么也该留个人。


    所以王朋义便也不好开口提这事。


    但其他人却不干了。


    “这如何使得?地方我们都打下来了,哪还有各自为政的说法?”


    “就是,且若是这般,我大宁朝廷的颜面往哪搁?”


    “不行不行,王侍郎这法子绝对不行。”


    武将们一个个直摇头,王朋义也不愿和他们吵。


    文人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秦枭听着众人所言,想到楚九辩信中说的内容,便曲指敲了下桌。


    待众人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道:“郡县制定要推行下去,麻烦王侍郎去督办此事吧。”


    “是。”王朋义应下。


    秦枭又吩咐众人道:“初九那日天亮前,都去趟神山脚下。”


    神山就在距离王庭不远的地方,甚至站在楼顶都能瞧见神山顶上。


    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都没有二话地应了下来。


    “行了,没别的事就都下去吧。”秦枭道。


    众人便纷纷离开,唯独程硕留了下来。


    秦枭抬眼看他:“还有事?”


    “确有一事。”程硕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听着,这才行至秦枭身前,只隔着张桌子憨笑道:“大人,此前您叫属下去大兴平原埋伏的时候,不是给了一把连弩吗?”


    为了防止塞国军队偷袭粮草大营,所以秦枭曾派程硕去守株待兔。


    之后也没叫他汇合,而是让他先一步行至更靠近塞国边境的大兴平原埋伏,以防万一,秦枭就将秦川给他的那把连弩给了他。


    连弩射程远,还能连发六箭,体积又小,对习惯了近战的程硕来说,这连弩完全弥补了他在远程消耗战中的不足。


    平原一站,他也靠着连弩杀了不少敌军将士,甚至还打伤了墨巴赞普的一条腿,可谓物尽其用了。


    如今秦枭一瞧程硕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笑道:“目前只此一把,等之后做出更多,本王便送你一把新的。”


    “那感情好!”程硕一拍手,又不太好意思地说:“那现在这把弩能否再借属下研究研究?实在心里痒的紧。”


    说着,他眼神已经朝秦枭身后那个书架上瞟了过去,上面有个盒子,里面装的正是那弩箭。


    这人与秦川一样,酷爱兵器。


    此前秦景召还在世的时候,得了什么稀罕的匕首或者弓箭,都会送给程硕。


    自然程硕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会给秦家送过来。


    秦枭小时候的第一套文房四宝是祖父秦太尉送的,第二套便是这程硕将军送的。


    父母去世之后,秦枭与程硕的关系就远了些,这次他带人出来,也有缓和关系,顺便给对方立功机会的意思在。


    见程硕心思都快钻弩箭盒子里了,秦枭就笑,说:“去拿吧,莫损坏了。”


    “好嘞,保证不损坏。”程硕当即乐颠颠地去拿。


    秦枭则收回视线,看向桌上的折子。


    折子上都是下属们去塞国各城镇调查过后的回报内容,从风土人情,到百姓私下里对大宁朝廷的看法等等,应有尽有。


    这些都能辅助之后留在此地的官员管理事务。


    正看着,耳边忽听破空声。


    秦枭眸色一历,瞬间起身避开身后的箭矢。


    然而避开了一箭,另一箭就紧随而至,径直刺入秦枭胸膛。


    血肉破开的闷响之后,便是顷刻间弥散出来的血腥味。


    秦枭左胸处洇开大片血迹,整个人也被惯性推得后退两步。


    这把连弩可连发六箭,且速度极快。


    加上手握它的是经验丰富的将军,可以预判秦枭的方向,因此便是秦枭再厉害,也不可能快得过弩箭的速度。


    书房外,已经行至院外的胡方耳尖忽然动了动,随即面色一变,转身就朝院内疾行而去。


    其他人见状都吓了一跳,忙也跟着。


    王朋义比不得这些习武之人快,但也用最快的速度跟上众人。


    书房内,秦枭已经避开第四箭,人也终于来到了自己的长枪旁。


    他一把抓起,猛地朝前方投掷出去。


    对面的箭矢也没停下,第五箭、第六箭都紧随而来,直冲秦枭面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胡方与另外几人都去而复返,闯入书房内。


    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面前场景,胡方就已经几步上前,拔起被秦枭掷过来插入墙中的长枪,与程硕打在了一起。


    按实力来说,胡方强于程硕。


    但胡方毕竟年近五十,比不得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程硕,好在胡方拿到了秦枭的长枪,压了对方一头。


    其余人忙围到秦枭身侧扶住他,王朋义一进门就瞧见秦枭胸口插着的箭矢,面色大变,当即跑出门去叫随行的军医。


    守卫们也都冲进来,七手八脚地将程硕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自始至终,程硕都没说过一句话,只双眼血红,面目狰狞。


    秦枭单手捂着胸口的伤,面色平静到近乎冷漠。


    他没叫其他人扶着,缓缓行至程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从未想过会是你。”


    秦枭语气中没有丝毫情绪,只单纯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程硕脸被压在地上,瞪着双眼费力地看他,但却只能看到男人的袍角。


    胡方不比秦枭这般冷静,气得手都在抖,痛骂道:“他娘的王八羔子,你长本事了!敢背叛秦家!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死!”


    他们这些秦家军旧部,都是受过秦家恩惠的。


    便是如今都已经被分到不同军营,不同地方,但心里始终都记着秦太尉和秦将军的好,对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秦枭也感情深厚。


    他这一路提防这个提防那个,却独独没提防过秦家军旧部,更没想过程硕会对秦枭动手。


    要知道秦枭这一路对程硕可以说照顾有加,最能立功的机会都给他,最重要的事也要他去做。


    眼下都已经打下了半个西域,这般天大的功劳,待回京后程硕少说也能封个三品,甚至二品大将军。


    若是秦枭再强势一些,直接给程硕封个伯爷侯爷都有可能。


    三十八岁的年纪就有这般地位,此后再辅助百里鸿稳定朝局,前途无量。


    这般明显的事,程硕不可能看不明白。


    所以他这般对秦枭动手,实在不可思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可面对胡方的责骂,程硕仍旧不发一言。


    “快说!谁他娘的指使你伤宁王的!”胡方狠狠在他后背上跺了一脚。


    程硕闷哼一声,死死咬紧牙关。


    秦枭漠然看着他。


    便是胸口处的伤口疼得他冷汗岑岑,便是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呼吸也有些困难,但他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平静:“带下去审,用严刑。”


    ==


    腊月初九,早间天还未亮,楚九辩就已经早早起身。


    昨日早间,西北那边就来了消息,说该通知的人都已经通知到位,初九天未亮之前,这些人肯定都会出现在神山脚下。


    信是秦枭亲笔所书,但字迹却有些轻盈,没了此前力透纸背的刚劲。


    楚九辩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变化,刻意没叫自己多想。


    但这个疑点却总不时跳出来在脑海中晃一遍,令他不胜其烦。


    吃过早饭,楚九辩就起身行至殿外。


    小银子为他披上厚实的皮毛披风,安静跟在他身侧。


    楚九辩站在廊下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算了算时辰。


    京中的天比西北的要亮得早一些,所以现在塞国那座神山之下,人们应当已经来齐了。


    “系统,准备使用特效。”他道。


    【好的宿主,已准备完毕。】


    几日前他就已经设定好了特效的画面和内容,只要系统投放到指定地点就行。


    可楚九辩想了想,怕有意外,总想自己瞧一瞧才放心。


    于是楚九辩就开口呼叫系统:“能不能让我看看特效画面?”


    【宿主,我们已经在神域中演练修改过三十六版特效了哦,您也已经看过最终版本十次以上了呢。】


    “那我总要看看特效效果达到没有吧?不然我那些信仰值不就白花了?”楚九辩神情淡漠,脑海中却与系统斤斤计较,“你这样下去,我以后都不敢在你这买些又贵又不怎么实用的功能了。”


    系统沉默了一阵,像是在分析他话里的含义。


    大概过去三十多秒,系统才重新开口道:【十积分,不讲价。】


    楚九辩就道:“视角随我调整?”


    【只能在特效周围。】


    楚九辩想了想,果断点头道:“成交。”


    系统似乎没想到他居然愿意花十积分,只为了看看特效效果。


    卡顿了一下,才道:【检测到特效投放地还有十秒洒落阳光,特效将在十秒后生效。】


    【倒计时已开启。十、九、八】


    楚九辩面前已经展开了一张六十寸电视大小的屏幕。


    身侧的小银子,以及院中其他宫人们都瞧不见,只以为公子是看着虚空发呆。


    楚九辩盯着屏幕,心念一动,画面就变换了好多角度。


    他看到了皑皑白雪覆盖的神山,看到了神山附近山头上盖起的宏伟庙宇,也看到了远处隐约有些模样的城镇。


    视角向下,他又看到了山脚下密密麻麻的数百人。


    这些人穿着当地特色的服饰,厚实的皮毛外衣和长靴瞧着就暖和。


    不过绝大多数百姓穿着的,都是藏蓝色或者黑色等深色的粗布,但人群最前头,却站着几排身着朱红僧袍的传教者。


    这些人都剃着光头,颈上挂着佛珠,手里也捻着珠串,神情倨傲高冷,好似从不把任何事物放在眼里。


    百姓们缩着肩,瞧着将他们远远围住的大宁军士,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这大冷的天,也不知道大宁人叫咱们出来做什么。”


    “嘘,咱们现在可也是大宁人了,小心那当官的砍了你舌头。”


    “我又没说错,他砍我做什么?”


    “你没听说啊?那位宁王大人是给人用过凌迟之刑的!便是此前的塞国王室,也一个活口都没留,说什么斩草除根。”


    “这么吓人?”有百姓抖了抖,又道,“不过咱们前头还有活佛们在,没什么可怕的。”


    众人纷纷看向前头那些穿着朱红僧袍的教者们。


    这些传教者们一个个面容平静,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也使百姓们都安心不少。


    “是呢,咱们可有神佛保佑,还有活佛们在世,想来那宁王也不敢随意打杀,不然可要下地狱的!”


    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传教者们的神情便更冷峻倨傲了。


    无论大宁军队想做什么,是威逼还是利诱,他们都不会松动态度。


    这西域打下来了,也还是要他们这些活佛亲自管才行,大宁人如何管的明白?


    画面里听不到那么远的声音,不过楚九辩本也只是看看百姓们都来够了没有,顺便再看一眼秦枭状态如何。


    眼下他已经看到足够多的百姓以及传教者,有这些人见证,接下来的计划会更顺利。


    楚九辩不断转变视角,终于在某处瞧见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身后披着厚厚的皮毛披风,也是黑色,衬得男人面部轮廓更加锋利深邃,脸色也更加苍白,甚至都像是没有血色。


    楚九辩指尖轻颤了下。


    画面中的男人似有所感,锐利的双眸倏然朝着镜头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刹那间,楚九辩好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骤然快了半拍。


    同时,朝阳从山后露头,第一缕阳光洒落雪山之巅,映出莹莹金光。


    秦枭微微眯眼,有片刻失神。


    日照金山,如梦似幻。


    恰这时,他忽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光影中浮现。


    慢慢的,他终于看清那是什么,瞳孔骤缩。


    那竟是一条巨大的金龙!


    它正缓缓从光影中游来,直至神山之巅才停下来盘旋,吟叫声好似从悠远的时光中穿梭而来,久久回荡,令人心悸。


    神山脚下,所有人都怔愣当场,便是那些守卫安全的大宁军士,也都惊骇地望着这一幕。


    “天爷啊!那是龙吧!”不知道谁忽然喊了一句,人群顿时鼎沸。


    “是龙!真的是龙!”


    “神龙降世!神龙降世啊!老天爷护我西域!”


    这些平日里在百姓之中德高望重的族老长辈,以及其他跟过来的普通百姓,一个接一个地跪下来磕头。


    神情倨傲的传教者们朱红长袍猎猎作响。


    他们忘了口中诵念的经文,震撼而惊慌地望着几乎有半座山头般巨大的长龙。


    日光将雪山之巅映出灿金色泽,几乎与那长龙融为一体,夺目耀眼。


    但谁都不舍得眨眼,都紧紧盯着,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精彩画面而抱憾终身。


    待金龙盘旋两圈,天际忽然传来一道虚缈的声音,缓缓道:“神降福祉,护佑大宁!”


    这声音清冷虚缈,带着无形的威压,好似一位高高在上俯瞰人世的年轻神明。


    神山之巅有如此祥瑞,莫说是百姓们,便是那些传教者也都甘心拜服,目光虔诚而炙热。


    大宁刚打下了西域,便有神明为神山、为西域赐下福祉,这说明什么?


    当然是说明大宁国运昌隆啊!


    先是一个传言圣星神君转世的太傅楚九辩,再是漠北入梦授业的大祭司,再到现在神山之上带来福祉的金色巨龙。


    处处都在说明一件事——大宁国君真的是受命于天!


    若是之前这些自觉”离神更近”的传教者们还心高气傲,瞧不上大宁人传言中的什么神明转世,觉得都是欺骗百姓的政治手段。


    那现在,他们已经完全相信传言都是事实。


    大宁就是饱受神明眷顾。


    如此大船,只要不是傻子就肯定要抓紧时间买票登船。


    百姓们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大宁有福运,有神明庇佑,且还能显灵!


    能成为大宁百姓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而那些拥有一定统治手段和能力的传教者们,也没了平日里的高高在上,而是甘心臣服于神迹,臣服于大宁朝廷。


    只要大宁朝廷不彻底收回他们的权力,也不完全克扣他们的利益,那他们就也会拼命维护大宁统治。


    当然因为有了如今这一出,所以此后大宁真的要收回他们的权利,他们也不敢说些什么。


    而不只是原塞国的这些百姓,就是守在一旁的大宁将士们,也都差点腿一软跪下来。


    亏得秦枭在此之前就交代过,谁要是在重要时候出了糗,他就要罚谁俸禄和奖赏。


    因此众人心中再是惊恐震撼,也都硬撑着没跪下来拜,倒是显得他们见多识广,与众不同。


    西域百姓们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不由想大宁人是不是时时得见这般神迹,不然怎么一个个都不激动呢?


    若是如此,那他们此后成了大宁百姓,是不是还能再见神迹?


    秦枭立在人群之后,遥遥望着这一幕幕。


    这就是圣星神君的手段吗?


    可方才说话的声音,不是楚九辩的。


    他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直至看到金龙重新游向朝阳,最终消失在灿金色光晕之中。


    特效结束,画面也被关闭。


    楚九辩轻眨了下眼,却好似依旧能瞧见男人苍白的脸,以及对方眼底那深重的沉郁之色。


    ==


    十二月十二日,楚九辩收到西北来信。


    秦枭说塞国那边的事已经有了章程,交由王朋义和胡方留下来负责善后。


    等科举之后手中有了人,再派过来接管这里的事。


    大军也已经启程准备归京,秦枭与二十位护卫先一步出发,能赶在月底前到达京城。


    字迹依旧龙飞凤舞,笔锋凌厉,可力道比上一封信里的更轻了。


    楚九辩凝眸看了许久,才将其收入系统仓库。


    第二日上午,会试考卷全部从各个郡城送到了楚九辩手里。


    养心殿正殿中。


    小皇帝在主位上读先生送他的“少儿基础知识大全”,里面写了很多有趣的知识,比如地球是圆的,人是从猴子变成人的等等,小朋友这几日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楚九辩则在下手位置上翻看各地考生的试卷。


    共一百九十九份,考官们在郡城时就已经批改选拔过一轮。


    未免错判,他们把一些为难的卷子都留了下来,送回京城给楚九辩复审。


    只是楚九辩最近本也忙得脚不沾地,临近年节,藩王们也都快到了。


    南疆那边有总寨管理杂事,因此南疆王一家四口都出来了。


    司徒姐弟都跟着父母走了一路,生意也做了一路。


    司途昭翎的商业头脑这会儿算是发挥回来了,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想办法给南疆丝绸打个广告,因而她人还没到中原,南疆丝绸的名气已经传遍了南方。


    其余藩王也都在路上。


    就连此前被塞国俘虏的定北王百里御,也因为战乱平定而没了顾虑,启程朝京城来了。


    封地河南的安淮王百里明,更是后日便会入京,这位此前在河西郡洪涝时还想过趁火打劫,但秦枭没给他机会。


    因为这种种原因,楚九辩根本没时间快速批卷,只能先把这些试卷放入系统仓库,见缝插针地找时间看几张。


    所以这殿试,必须安排到年后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藩王们入京之事,以及


    楚九辩抬眸看向西北方向。


    过几日,秦枭应该也要回来了。


    原著里对方是重伤回京,差点就救不过来,可现在京中众人得到的消息,却是秦枭凯旋,神采奕奕。


    且他身体状态良好,甚至都能先大军一步回程。


    楚九辩收到的消息里,秦枭也只字未提有没有受伤,只说“安好”。


    可楚九辩心里总不踏实。


    原著剧情已经改变了很多,可秦枭去西北打仗之事,除了时间提前了一年,也没有其他变化。


    莫非就是因为这提前的一年,所以定北王与墨巴赞普都没准备好,因此才叫秦枭逃过一劫,没受伤?


    还是说,秦枭其实受伤了,但没那么重?


    思及此,楚九辩不得不直面那一封比一封字迹更虚浮的信,可以肯定秦枭是受伤了。


    而且很可能越来越严重。


    “先生。”


    小朋友稚嫩的嗓音响起,楚九辩收起思绪看他:“怎么了?”


    百里鸿双手捧着肉乎乎的小脸,问道:“先生是在担心舅舅吗?”


    楚九辩一顿,说:“没有。”


    “那先生为何叹气?”


    他叹气了吗?


    楚九辩没与小孩争辩,道:“看书吧。”


    小朋友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见他不愿说,便也乖乖不问了,只不时有些担忧地瞄他一眼。


    楚九辩有些心乱,他瞧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半晌都没看进去。


    其实眼下京中这个情况,他身为辅政太傅,这是有权。


    小皇帝信任依赖他,秦家便会天然地站在他这一边,这是有势。


    科举也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许多人才都已经冒出头来,这是有人。


    有权有势,有人可用,有钱可花,他好像完全不需要秦枭的存在了。


    若是注定秦枭是反派,注定他们最终会走向截然相反的立场,那眼下就是除掉秦枭最好的时机。


    可,权和势都是秦枭亲自送到他手里的。


    楚九辩虽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


    他闭上眼,不再去想这些事,一切等秦枭回来再说吧。


    两日过去。


    十二月十五。


    安淮王百里明携谋士蒋永寿入京,参拜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京[狗头叼玫瑰]


    第69章 宁王归京


    时值傍晚,大雪纷扬。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宫门外。


    随行的侍从摆好小凳,又掀起车帘,另一位侍则已经撑开伞遮在门上。


    身着灰黑色长衫的老者先一步扶着侍从的胳膊下了车,他留着花白的长髯,气度不凡。


    在他之后,又一面容清俊稚嫩的少年也下了车。


    少年人身着一身藏蓝色锦袍,披着厚实的墨色披风,颈处的布料上还缝着一圈白狐毛,暖融融地圈着脖颈,挡住了寒风。


    老者接过侍从手里的伞,行至少年身侧,温声道:“殿下,进宫吧。”


    百里明应了一声,想要接过他手里的伞,但老者却轻轻按下他的手,轻声道:“宫中不比平时,还是属下给殿下撑着吧。”


    蒋永寿于百里明来说是长者,是老师,更是他如今最大的依靠。


    因而平日里他虽贵为亲王,却还是把蒋永寿这个谋士当成长辈敬重,不仅事事听他的教导,还会处处为其着想,心疼他年岁大了,什么杂事都不让他做。


    若是在封地上,眼下这种情况,他定会接过伞撑着。


    但如今要入宫,这般没有规矩确实不像话。


    于是百里明也没有多拉扯,抬脚与他一同朝宫门走去。


    皇宫内时时有宫人清理宫道上的雪,免得有人摔了磕了。


    小祥子领着几位轿夫并一抬软轿已经等了许久,见着人终于进门来,他当即迎上前去,端端正正行礼问安,又道:“今日雪大,恐殿下着了凉,陛下特意赐了软轿。”


    百里明忙朝宫中躬身一揖道:“多谢陛下。”


    小祥子笑容温和,已经有了些他师父洪福公公的神态。


    他朝软轿的方向伸出手,请道:“陛下和太傅大人已经在福康阁备了宴席,劳烦安淮王殿下移步。”


    百里明自小就跟着父王去了封地,因此他对宫中各种殿啊阁啊的都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奉天殿是上早朝的地方,养心殿是陛下的住所,还有慈宁宫里住着太皇太后,其他都不甚了解。


    他瞧着那软轿,想着能让蒋永寿坐就好了。


    但宫中规矩森严,万没有一个无官无职的谋士坐软轿,却叫王爷徒步的道理。


    且蒋永寿今日能入宫来,已经是陛下恩赐,百里明可不敢节外生枝,只想安安分分吃完饭就赶紧离开。


    若不是规矩如此,他甚至就想一直窝在封地上不出来。


    他上了软轿,发现其中座椅上铺了厚厚的皮毛垫子,还摆着两个热乎乎的手炉以及一张毯子。


    他将毯子盖在腿上,双手捧着手炉,几乎没感受到外头的凉意。


    小祥子道了声:“起轿。”


    轿子便被人稳稳架起,朝皇宫深处走去。


    才行了几步,百里明就掀开车帘,有些小心地问小祥子道:“公公,这手炉可否给本王的谋士用?”


    小祥子面色不变,甚至没有一点意外之色,依旧温和地笑着说:“自然可以。”


    百里明一喜,忙把手炉从窗户递出去道:“麻烦公公转交一下。”


    蒋永寿走在轿子偏后的地方,瞧见百里明从轿内递出什么东西给那位洪祥公公,而后那小洪公公便转身行至他身前,将两个温暖的手炉递给他道:“殿下给蒋先生的。”


    蒋永寿忙道了谢,这才接过手炉。


    他年过半百,身子确实比不得年轻时候,这才没多久就已经觉得腿脚有寒意往骨头缝里钻,双手冰凉。


    热乎乎的手炉甫一入手,就暖了指尖,更好似一路暖进了心里。


    福康阁紧邻着御花园,是成宗纳了位戏子出身的美人后特意建起来的,建完就赐给了那位美人住。


    不过成宗薨逝之前,这位美人就香消玉殒。


    之后英宗上位,因这福康阁紧邻着御花园,又是二层小楼,因而英宗就命人在二楼做了个露台出来。


    在这露台之上,便可以直接观赏园中景致,还能闲闲吃些酒,很是自在。


    楚九辩命人将今日的宴席摆在这二楼露台之上,也是有用意的。


    除了此地能观赏御花园中盛放的红梅与落雪之外,还是因为百里明是七位藩王中,唯一一个与百里鸿同辈分的。


    其他六位藩王,百里鸿按辈分都该叫一声“皇叔”。


    而百里明按照辈分,只能算是百里鸿的堂兄。


    加上此前对方在河西郡一事上表现出的贪婪,若是百里鸿太过隆重正式地设宴款待欢迎他,倒显得有些软弱了。


    时辰差不多了,宫人们便准备好了宴席。


    就是将露台重新打扫了一遍,摆上了香炉与观赏用的花。


    如今天气冷,又是在外头,所以宴席的座椅不是平日里设宴时用的矮几和软榻,而是一张圆桌和四把椅子。


    因为安淮王与百里鸿算是家人,所以这接风宴便是“家宴”的形式,坐在一桌吃饭也无不可。


    而且这般行为传出去,世人也会称赞百里鸿与亲族和睦,没有皇帝的架子。


    更没有因为当了皇帝,就六亲不认,忌惮这个忌惮那个。


    如此,等之后真有藩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百里鸿也能直接对其动手,而不怕被污蔑名声。


    毕竟世人都知道小皇帝把藩王们都当成自家人,所谓接风洗尘都是摆的家宴。


    若是他都忍不住对哪位藩王动了手,那肯定是这藩王有问题。


    先入为主的印象,加上楚九辩手里还有王、元两家舆论集团,百里鸿的名声定不会有瑕疵。


    话说回来,除了桌椅和摆设之外,楚九辩还叫人在露台周围摆了整整十个炉子。


    露台周围看不到御花园景致的另外三面,也都用屏风遮着风,因而人到了这露台上,不仅不冷,甚至还会感受到暖意。


    百里鸿与楚九辩一同到了露台上。


    小朋友穿着厚厚的金色龙袍,身后还披着个小小的狐裘披风,白软的狐狸毛衬得他一张小脸更软乎,比那蒸得最暄软的小馒头还要可爱。


    “哇。”小孩兴奋地跑到正对着御花园的栏杆前,从缝隙里看出去,“好好看呀先生。”


    楚九辩走到他身边站定,望着满园红梅落雪,笑道:“确实好看。”


    “要是舅舅也在就好了。”


    随着秦枭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小朋友提起舅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


    楚九辩失神一瞬,才笑道;“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咱们再来这里看。”


    “嗯!”小朋友双眼晶亮,小脑袋重重点了点。


    站得高,便看得远。


    百里鸿瞧见院外宫道之上,小祥子正随着一顶软轿朝这边赶来。


    “先生,是安淮王到了。”


    楚九辩应了声。


    百里鸿仰着小脸看他,问道:“先生,咱们为何要允许安淮王带谋士入宫呀?”


    他瞧见了轿旁跟着的那位老者,对方年纪应该不小了,这般天气该在家里待着才是,何必折腾?


    楚九辩看着那软轿,道:“此前河西郡之事,应该不是安淮王的本意,咱们今日就瞧瞧这位蒋先生是如何‘辅助’他管理封地的。”


    百里鸿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话,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听先生说过,这位安淮王百里明是他的堂兄,才十八岁,与他一样年纪小小就大权在握,很容易被人影响。


    之前河西郡洪涝,舅舅手中没有粮食,就问百里明借,但对方趁火打劫想要河西郡的管理权。


    但现在先生说这件事应该不是百里明的本意。


    所以,百里鸿得出结论,应该就是这个蒋先生影响了安淮王的判断。


    就像有人看他年纪小,就想忽悠他一样。


    不过他有舅舅和先生在,他们都教他如何独立思考,很多时候,只要是他提出的想法和意见不是坏事,舅舅和先生就都会放任他去做,不会一味地控制他。


    所以,百里鸿知道舅舅和先生这样的才是真为了他好。


    就是不知道那位蒋先生,是怎么教安淮王的。


    软轿在院外停下,百里明下了轿子,理了理衣袍后才走进院中。


    楚九辩带着百里鸿在椅子上坐下,问道:“还记得要说些什么吗?”


    小朋友拍拍小胸脯,道:“放心吧先生,朕都记得呢,”


    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楚九辩偏头看去,百里鸿也跟着去看。


    楼梯口处,一道清瘦的身影绕过屏风走上前来。


    那是位三十多岁的男子,留着两撇胡子,一身藏蓝色官袍。


    男人抬眸对上楚九辩的视线,当即躬身一揖,道:“微臣参见陛下,见过太傅大人。”


    “免礼。”百里鸿道。


    来人不是百里明,而是史官荀修然。


    荀家是自前朝大一统后,就被当时大昱朝的慧宗皇帝请聘,担任史官一职。


    慧宗皇帝特意写了篇文章昭告天下,说史官不入品级,但却是客观的记录者,他们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公正客观地记录下来。


    他还说从他之后,包括他在内,所有的当朝统治者,都不能随意砍杀史官。


    史官在记录过程中,也不可以带有个人感情偏向,朝臣也绝对不可以与史官结交。


    而史官在整个朝廷中,也从来都只是个隐形的工具人,除了一开始大家还不习惯,等到之后一代代传下来,众人已经不再关注永远待在大殿角落里的史官。


    据传大昱朝的统治被推翻后,宁太祖曾想要杀了当时的荀家史官,重新任用其他人。


    不过他看到了当时史官的记录。


    其中对大昱朝末期的残酷统治丝毫没有避讳,也公正记录了宁太祖推翻统治时扯起的大旗,从始至终,没有一点个人偏向。


    而荀家当时的史官面对已经夹在脖子上的长刀,眼睛都没眨一下,等到宁太祖问起他怕不怕,他才说自己从未违背荀家祖训,也未与任何势力有过牵扯。


    所以便是死了,他也不怕面对列祖列宗。


    而荀家的祖训,便是:始终保持远离所有当朝人物,做一支笔,做一位历史的记录者。


    宁太祖钦佩荀家所为,便没有杀了当时的史官,而是继续请他与后代记录大宁历史,还给他们封了官,成了一个独立于六部之外的特殊职位,只负责记录历史,俸禄也不低,几乎能与三品大员持平。


    不过史官也不是每日当值,只在早朝时立在百官队列之后安静聆听。


    又或者在宫中或者天下有什么大事的时候,他们才会完整记录事情经过以及皇帝及百官的言行。


    例如此前百里鸿登基,秦枭封王,楚九辩从天而降等等,这位史官都如实记录了当时的情况。


    再比如此前的河西郡洪涝之事,在他笔下或许只留下几句前因后果,但其中调查的过程,荀修然与荀家其他人也费了不少力气,甚至当时荀修然还特意找上了秦枭,问他河西郡的具体情况。


    秦枭不在乎后世之人对自己的评价,自是有什么说什么,连自己如何亲眼瞧着人被凌迟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而楚九辩也眼瞧着这位史官挥毫,在纸上写下【宁王秦枭动用凌迟之刑】等字样。


    还有此前的中秋宫宴,荀修然一个无品级的官员,也坐在宴席末尾,应当是把宴会上的事都都记下来了。


    而今日的宴席,是百里鸿登基后第一次与藩王见面,荀修然自然要在场记录。


    楚九辩此前也命人单独隔开了一个屏风,备了桌椅、热茶和餐食,方便荀修然工作。


    “入座吧。”楚九辩道。


    荀修然躬身应是,而后就退去了那单独的座椅上坐下,身边还燃着炉子,笔墨纸砚也都准备齐全。


    他刚坐下没几息,百里明也同蒋永寿一起走了上来。


    楚九辩身份特殊,且因为“神明”这个身份更有地位,所以私下里楚九辩都以神明自居,几次在宫里遇见太皇太后都没行过礼。


    如今也是如此,见着百里明二人上来,他也同百里鸿一样没有起身。


    待到百里明与蒋永寿一同给皇帝请过安,百里鸿才开口道:“安淮王不必如此客气,快先坐下暖和暖和。”


    “谢陛下。”百里明应是,有些拘谨地坐下。


    下意识偏头看向蒋永寿,发现对方神情有些复杂,好似不知道该不该坐下。


    “蒋先生也坐吧。”百里鸿脸上带笑,说话奶声奶气,但吐字明晰清脆,“今日是家宴,蒋先生对安淮王照顾有加,不是外人。”


    蒋永寿哪敢信这些话,但皇帝都发话了,他又不敢不听,只能笑着应是,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下来。


    百里明心情紧张,却不由悄悄打量自己这个才三岁多的小堂弟。


    明明是个小朋友,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躲在父王和母妃怀里撒娇,可眼前的百里鸿却已经有了大人的样子,言行举止既有规矩,与人相处又显得游刃有余。


    百里明觉得,百里鸿就是一个帝王小时候该有的样子。


    对于帝王,他本该觉得有些距离,难以亲近。


    可偏偏百里鸿又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小孩,笑起来眼睛弯弯,说话也奶声奶气,还不时叫他一声“堂哥”,没多久就把百里明哄的有点找不着北,本就柔和的眼神更多了慈爱。


    这场他担忧了许久的接风宴,也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家宴,令他越来越自在。


    可每每在他彻底放松心防,想要与皇帝更亲近之时,身侧的蒋永寿就会弄出些动静,或者说些什么打断他,无声地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忘了与皇帝该有的距离。


    楚九辩始终观察着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场宴席下来都没说过两句话,全是百里鸿自己招呼。


    楚九辩相信系统抽出来的人道德上肯定不会有问题,所以他知道“用粮食换河西郡”这件事是定不是安淮王的本意。


    如今瞧见对方与蒋永寿之间的相处方式,他便更肯定了想法。


    幼主与权臣,尤其百里明这孩子性格比百里鸿还软,而且还没什么主见,实在太容易被手下主导利用。


    但这个蒋永寿,瞧着倒是对安淮王是真心实意,每每打断和提醒,其实也都是为了百里明好。


    若百里鸿是个心机深沉的帝王,又或者百里鸿被楚九辩控制着,那百里明彻底放下心防说的话,做出的行为,都可能会害了他。


    所以蒋永寿的提醒,放在他的角度一点问题也没有。


    而河西郡一事,若没有其他人在背后指使,那蒋永寿怂恿百里明那般做,或许也真是为了给百里明扩充势力。


    但百里明是个本分,喜欢偏安一隅的人,这一点楚九辩这个刚见面的人都看得出来,蒋永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而明知百里明不愿参与政斗,还故意把他推到众人眼前,蒋永寿的目的就绝对不纯。


    是一人共事二主吗?


    楚九辩垂眸,没叫自己泄露任何一点情绪。


    而蒋永寿,也注意到且有些惊讶于百里鸿与楚九辩的相处模式。


    幼帝与权臣,百里鸿又这么小,很容易成为权臣手下一把毫无思想的权利工具,可百里鸿眼下表现出来的,却一点不像个被养废了的小孩,甚至比起普通皇子,还要更聪慧早熟。


    他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谈吐想法,都隐隐有了些“帝王”该有的模样。


    楚九辩和秦枭,竟然真的把百里鸿教的很好。


    这与蒋永寿,乃至于地方上其他势力所预想的情况都完全不同。


    桌上几人各有心思,但一顿饭却吃得还算顺利。


    荀修然始终安静坐着,等宴席散了,主子们都下了楼,他才抬笔,于纸张上落下最后一行字,总结道:


    【景瑞一年十二月十五,安淮王携谋士蒋入宫参拜。帝与太傅于福康阁设宴款待,赏梅煮茶,宾主尽欢。】


    几日后。


    他又在一张崭新的纸页上写道:【景瑞一年十二月二十二,积雪寸深。宁王秦枭凯旋,帝与太傅歇早朝,率百官迎于皇城外。】


    百里鸿衣服里被楚九辩贴满了暖宝宝,手里抱着小手炉,头上还戴着狐裘帽子,下半张脸则遮在衣领上厚厚的狐毛中,只露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城外的官道。


    楚九辩站在他身侧,绛紫色官袍外,是通体洁白的狐裘披风。


    银白色长发散在肩头,好似与披风融为一体,反衬得他额前细碎的墨发格外柔亮。


    在他身后,站着六列长队,百官分列其中,身上都披着深色披风,手捧暖炉,没叫人冻着。


    早朝时,有小卒率先回宫禀报,说宁王再过两刻钟就能到城门口。


    百里鸿便当即坐不住了,急切地看向楚九辩。


    楚九辩就上前一步,提议说秦枭立了大功,陛下去城外迎一迎可表达重视之意。


    自然这般事迹传播出去,天下人也会赞陛下与宁王舅甥和睦友爱,陛下又有多重视爱护功臣等等。


    百里鸿自然是忙不迭地说“好”,其余官员也没有理由反驳。


    自古以来就有皇帝出城迎接凯旋将军的先例,何况秦枭身份特殊,又确实立了天大的功劳,百里鸿不出去迎才不合适。


    因而便有了如今城门口这一出。


    百里鸿急得一直想踱步,但因为有太多人看着,他才生生忍住。


    楚九辩始终面色平静,静静望着官道。


    直至一抹暗色出现在视野尽头,他才倏然握紧手炉,眼睫也不自主地颤了下。


    漫天风雪中,一队人马自远处行来,速度不紧不慢。


    几十人的队伍,都骑着马,只中间有一辆两乘的马车。


    马车简单朴素,但车帘上的“秦”字却锋芒毕露。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那马车上,瞧着它越来越近,直至停下。


    随行的军士们全都下了马,驾车的军士下车后就在车下摆了一张凳子。


    与此同时,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掀开。


    紧接着,黑底金纹的袍角晃入众人眼中,气度威严冷肃的男人从车上走下,又一路行至众人面前。


    “臣参见陛下。”秦枭躬身一揖。


    身为摄政王,又是百里鸿的舅舅,所以除了登基大典这类盛大的场合之外,秦枭都不必对皇帝行大礼,便是作揖也算是较高的礼仪了。


    百里鸿眼眶通红,眼泪根本挺不住地落下来。


    他快步跑上前,举着小手想扶秦枭,但够不到,只能可怜兮兮地说:“爱卿快免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舅舅都不能叫,更不能让舅舅抱,小朋友委屈极了。


    可看着舅舅真的说到做到平安回来,他又忍不住开心。


    一时纠结的很。


    秦枭垂眸看着小孩哭红的眼睛,也不能帮他擦,只能安抚地冲他笑了下。


    百里鸿却很好哄,已经自己用小手擦了眼泪,仰头冲舅舅笑出一口小白牙。


    冬日里养了点膘,小孩软乎乎的小脸蛋比之前更圆了点,确实很像馒头了。


    秦枭勾唇,又抬眸看向正前方。


    文武百官心思各异。


    他们中还有人抱有一丝希望,想着若是秦枭身负重伤丢了命该多好,可如今人平安回来,他们便只能齐齐躬身作揖,道:“恭迎宁王大人凯旋。”


    秦枭目光却没看他们,只落在那为首的青年身上。


    对方瞧着倒是没瘦,但也没胖,便是穿着厚厚的冬衣,仍然体态轻盈。


    一片雪花落在青年浓黑的长睫上,轻轻一颤便化开,惹湿了眼睫。


    秦枭缓缓动了视线,一寸寸滑过青年的面颊。


    楚九辩也看着秦枭。


    走的时候茉莉还开着,如今却已经到了梅花盛放的季节。


    秦枭还和此前一样,面容俊美,沉稳冷厉,但却明显比离开前瘦了,更显精壮。


    整个人的气质也如磨砺过的利刃般,越发锐利。


    男人的目光深沉而复杂,还有些凶,带着些楚九辩读不懂的意味。


    “免礼。”秦枭对众人说着,视线却还流连在楚九辩脸上。


    楚九辩躲开他的视线,看向百里鸿道:“陛下,回宫吧。”


    “嗯。”百里鸿点头,迫不及待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的秦朝阳。


    知道秦枭今早就能回来,秦朝阳就特意空出时间,以百里鸿车夫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来迎接秦枭。


    见着大人平安无事,他紧绷着的心也彻底落回肚子里,脸上甚至难得露出了些笑。


    “驾。”他先一步赶车出发,百官们自然也都上了各自的马车,但没动,按照品阶也该是秦枭和楚九辩先走。


    秦枭看着楚九辩,也不说话,就那么瞧着。


    两人之间隔了将近四、五米的距离,好像有些远,又好像格外近。


    半晌,待到几位尚书都不由掀开车帘向外看来,楚九辩才抿了下唇,说:“车在前面。”


    秦枭就笑,这才抬脚走到他面前不过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有些低:“走吧。”


    楚九辩抬眼看他。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秦枭的脸色过于苍白了。


    他没说话,转身先一步朝马车走去,秦枭就跟在他身侧。


    工部尚书简宏卓瞧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轻笑一声,放下了车帘。


    另外几位尚书神情各异,也都放下帘子。


    一众人又如来时那般,浩浩荡荡朝皇宫去。


    但刚驶过主街,未到皇宫门口,就有侍卫从前到后一个个马车的通知,说今日早朝就不上了,请诸位大人先去上值,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而前头第二辆马车内,楚九辩定定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男人靠在车壁上,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


    声音有些艰涩,唇畔却仍带着笑说:“一会就好了。”


    楚九辩在脑海中道:“系统,查一下他身体怎么回事?”


    【宿主,检查需要】


    不等它说完,楚九辩就打断道:“成交。”


    系统一怔,过了两秒后才道:【检测对象患有迟发性血胸,情况危及,建议手术治疗。】


    第70章 随心而为


    马车内很静,楚九辩定定注视着秦枭,一时无言。


    秦枭用帕子擦了唇角的血,而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包,递给楚九辩。


    “什么?”楚九辩接过来打开,看到荷包里面的东西时倏然怔住。


    “之前答应过你,打下西域给你吃葡萄。”秦枭不着痕迹地缓了缓气息,继续道,“可惜这个季节没有新鲜的,只有些葡萄干。待明年长成,你便可以吃着新鲜的了。”


    楚九辩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甚至要不是秦枭现在提起,他自己都忘了曾说过这种话。


    “尝尝。”秦枭道。


    楚九辩就拿出两颗含进嘴里,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秦枭笑道:“甜吗?”


    楚九辩就把手里的荷包递过去:“你吃吗?”


    秦枭摇头,视线一直流连在楚九辩脸上,说:“给我块糖吧。”


    楚九辩就拿出一块糖给他,葡萄味的。


    秦枭将其含进嘴里,说:“这个甜。”


    楚九辩看着手里的荷包,半晌,才将其合上,收进怀里。


    “知道我在那边每天都在想什么吗?”秦枭声音很轻。


    楚九辩抬眼,见男人靠在车壁上,笑得有些放肆。


    “我每天都很想见你。”秦枭说。


    马车恰好到了宫门处,秦枭没等,或者根本没指望楚九辩有回应,径直就下了车。


    楚九辩摸了下胸口微微鼓起的荷包,也下了车。


    在他们前方,是已经等了一小会的百里鸿和秦朝阳,以及带着步辇赶来迎接的洪福公公。


    众人没有寒暄,一路行至养心殿。


    楚九辩与秦枭并肩走着,脚下积雪吱嘎作响,一步一双脚印。


    进了养心殿,百里鸿转身就去抱舅舅的腿。


    可往常如松般挺拔的男人,眼下却踉跄了一下,楚九辩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胳膊。


    秦枭别过脸,用帕子捂住口鼻闷闷咳了几声,隐约带着些呛水般的声音。


    几息过后他才缓了缓,把帕子藏在掌心。


    可百里鸿还是眼尖地瞥见了帕子上的鲜红,瞬间就急出了眼泪:“舅舅你受伤了?!”


    洪福和秦朝阳自然也注意到了,脸上都带出担忧之色。


    秦枭蹲下来,伸手轻轻抚摸小朋友柔软的头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乖。”他轻声道,“要听先生的话。”


    百里鸿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想要扑到舅舅怀里,可不知道舅舅哪里有伤,怕碰到,只能抱住他的胳膊,瘪着小嘴,眼眶里盈满了泪。


    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能感受到隐隐的不安。


    秦枭将小孩拥进怀里,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如他曾经做过许多次那样。


    许久,他才松开怀抱,说:“舅舅歇一会,你先去看书。”


    百里鸿抓住他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小声道:“先生说,等舅舅回来就去福康阁看梅花。”


    秦枭就笑:“好,等有时间就去看。”


    小孩这才放开手,说:“那舅舅去休息吧。”


    秦枭应了声,起身朝西侧院走去。


    百里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瞧不见了才有豆大的眼泪颗颗滚落。


    洪公公在一旁瞧着,心疼得红了眼。


    “陛下,大人吉人天相,没事的。”他尽量缓声安慰道。


    百里鸿哽咽着点头:“有先生在。”


    小朋友知道舅舅刚才是在和他告别,舅舅是觉得他自己活不久了,但百里鸿却相信先生,有先生在,一切事情都会好好的。


    楚九辩跟着秦枭行至西侧院。


    自始至终,秦枭都再没说过什么话,进了院后就径直走向卧房,推开门踏了进去。


    “秦枭。”楚九辩叫他。


    秦枭脚步一顿,却没回头,挺拔的背影隐在门内阴影下。


    “我有些累了。”他轻声道。


    楚九辩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两扇门彻底合上。


    耳鸣阵阵,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忽然,一直跟在更后面的秦朝阳,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卧房门前,砰地推开门。


    楚九辩心脏沉沉下坠。


    耳鸣声退去,他听到了男人压抑的呛咳声。


    脚步迈开,他不自觉地就进了卧房内,见到秦朝阳刚把秦枭扶到床上躺下,而秦枭脸上身上,甚至就连地面上,都溅了不少血迹。


    “叫太医!”秦朝阳朝门外喊了一声。


    不过他喊之前,就已经有暗卫快速去叫了太医。


    楚九辩定了定神,行至床边,发现秦枭已经彻底昏迷过去,呼吸时轻时重,断断续续,脸色也苍白如纸。


    太医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可把脉过后却一个个眉心紧蹙,瞧着都快比秦枭这个病号的面色还要更惨白一些。


    他们一个个退到不远处,轻声论着什么,却始终论不出一二。


    太医院院使年岁大了,近日风寒一病不起,已经告病在家好几日。


    如今主事的便是院判张子良,就是此前同楚九辩一起去河西郡赈灾的那位,楚九辩当时见他为人虽有些功利,但能力出众,又是真的为民做事,便送了他一本《本草纲目》。


    张院判仔细给秦枭号脉,之后才起身看向楚九辩。


    “如何?”楚九辩问。


    若是太医能治,那他就不插手,毕竟原著里秦枭就活下来了。


    可张院判却摇头道:“箭矢射入的力度大,位置也很刁钻。大人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如今怕是”


    楚九辩眉心紧蹙:“没有人能治了?”


    张院判想说您不就是神医吗?


    但话到嘴边还是被咽了下去,低声道:“微臣无能,不若等院使大人瞧了再说。”


    “院使已经下不了榻了。”秦朝阳声音好似有些发颤。


    他双目赤红地看向楚九辩,欲言又止。


    楚九辩扫过众人,叫太医们都退下。


    等人都走了,秦朝阳终于是没忍住,砰地朝楚九辩跪了下来。


    “公子。”他抱拳看着楚九辩,颤声道,“大人离开前交代过属下,万事听您吩咐,若是他、他真的回不来,属下与秦家旧部,全部听凭公子差遣。”


    楚九辩心脏沉沉一跳,无机质般的瞳孔注视着他,却没看出对方眼底一丝的心虚和闪躲。


    楚九辩脑子一片空白。


    是真的,秦朝阳没说谎。


    秦枭真的打算把一切都交给他。


    可为什么?


    秦枭为什么会信任他?为什么会


    唇间那点葡萄干的甜味越来越明显,楚九辩好似又看到男人懒懒冲他笑,放肆地说:“我每日都很想见你。”


    不似那夜伞下失控的一吻,秦枭这次,倒像是最后的放纵。


    “大人说过,永远不要逼迫您做任何事,属下应下了。”秦朝阳一个从不表露情感的人,此刻却红了眼,声音略带哽咽,“属下平生只失言这一次,求公子救大人!”


    “无论结果如何,属下都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说罢他额头就磕在地上,传来一声清晰的闷响。


    同时,十几个暗卫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全都跪在秦朝阳身后,齐齐磕头道:“属下等也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楚九辩看着他们,好似脑海中某根弦忽然断了。


    一切的自欺欺人,自以为是,也在这时彻底粉碎。


    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秦枭不是什么纸片人,不是什么所谓反派。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而秦枭也是个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的,会说会笑,有独立思想,甚至也总有一日会自然死亡的人。


    楚九辩也再不能用“秦枭早晚会变坏”这个理由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以为秦枭与他是同类人,再借这个理由,毫无负担地与秦枭相处。


    他无比清晰地明白了一个事实——他与秦枭是完全不同的个体,更有完全相反的内核。


    他生在这世间,无牵无挂,无人在意。


    自己供自己读书上学,疯狂吸取各种知识技能,做好一切自己能做的事,表现出大众眼里坚韧自强的模样。


    甚至就连进娱乐圈,也是因为贪恋粉丝虚缈的爱,以及游走在各种角色中的超脱感。


    所谓体验派,只是因为他想逃避现实,逃避真实的自我罢了。


    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真实的模样暴露在人前,没有人会再喜欢他,谁见了他都只会绕道走,并在他身后指指点点,说一句“和他爸妈一样,都是神经病”。


    他才是那个异类,那个该有问题的“反派”。


    可秦枭


    他坚韧强大,能为所有人遮风挡雨,也能细心温柔地照顾着周围的一切人和事。


    他有家人,有要守护的东西,有这么多忠心耿耿一心为他的下属和朋友。


    甚至,他还有一个亲生的,还活在世上的弟弟,以及一个需要他照顾扶持的亲外甥。


    楚九辩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曾经竟真的以为自己和秦枭是同类,都有不为人知的黑暗面,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我们都一样”,觉得秦枭会理解他的反常行为。


    可到头来,陷在泥里的始终只有他自己。


    若是秦枭知道真正的他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明,甚至连最基本“爱人”的能力都没有。


    还会在意他吗?


    还会把手中权力和人手全都留给他吗?


    还会不远万里,给他带那随口说过一次的葡萄吗?


    这样的信任和在意太沉重了,楚九辩不愿去想若是这一切都被收回去会怎么样。


    所以,既然明知秦枭早晚会发现他的本来面目,倒不如就叫他死在对自己印象最好的时候。


    楚九辩浅色的瞳孔中好似浮着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


    他漠然看着秦朝阳,没说治,也没说不治。


    只淡声问道:“他怎么受的伤?”


    秦朝阳方才回宫的路上已经问过随行的暗卫,才知当时秦枭手中能信任的军士不多,就把暗卫也都派出去在西蕃,也就是前塞国各地调查当地情况。


    因而秦枭被刺杀的时候,暗卫们也都不在跟前。


    但后来暗卫们也知道了当时的情况,方才又都汇报给了秦朝阳。


    此刻楚九辩问起,秦朝阳也没有隐瞒,直言道:“是副将程硕用连弩伤了他。”


    楚九辩双手倏然攥紧。


    “连弩?”他语气中有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艰涩。


    “对。”秦朝阳道,“是大人从江湖人士手中得的,本是用来自保,未曾想竟被人利用,反成了伤他的手段。”


    竟然如此。


    原来如此。


    即便是阴差阳错,原定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秦枭依旧会受伤,甚至还是被亲近信任的属下,用那把秦川亲自送过去的连弩所伤。


    楚九辩闭了闭眼,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如何都没想到,秦枭竟会因此受伤。


    若早知如此,他


    楚九辩定下神,垂眸看向床榻之上。


    男人闭着眼,呼吸断断续续,眉心也紧紧蹙起。


    血胸会让人喘不上气,濒临窒息,加上还有胸口还未愈合的伤口,可想而知此刻的秦枭会有多痛苦。


    然而便是如此,他都没能从昏迷中醒来。


    耽误不得了。


    若是其他人或许该觉得自责,或许会想些有的没的,可楚九辩此刻却觉得有什么重担从身上卸下。


    他不用再犹豫了。


    秦枭是被他的连弩所伤,且他如今还需要秦枭来震慑各方势力,所以秦枭这个人,于情于理,他都非救不可。


    楚九辩没回头,声音平静而低沉:“五日内,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要靠近此处院子,包括暗卫。”


    秦朝阳毫不犹豫地应是,起身的同时,身后一众暗卫也都如一阵风般消失在原地。


    秦朝阳快步出了门去,将西院所有的宫人都带离,只留了一队军士与暗卫守在院外。


    而他自己,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如今宁王归京,除了安淮王以外的其他六位藩王,明后日也都该陆陆续续到了。


    五日后是腊月二十七,距离年节只剩三日。


    而这五日内宫中两位主事的都不能露面,只能由百里鸿这个才三岁大的小皇帝撑着,秦朝阳必须与洪福担起更多责任来。


    好在百官们已经照例到了休年假的时候,不用上早朝倒是省了不少事。


    至于宫宴和与藩王们寒暄往来之事,还有工部尚书简宏卓,与如今明显偏向皇帝的礼部尚书王致远在,也能照料一二。


    只是秦枭如今的情况,秦朝阳有些不知该如何与陛下开口。


    那般小小的人儿,好不容易盼到舅舅回来,都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发生这种事,定是心慌难过的。


    秦朝阳凝眉来到养心殿正院,见洪福正陪着小皇帝坐在殿内。


    见他进来,小皇帝立刻迎上前,双眼通红地问道:“舅舅如何了?”


    “回陛下,公子说需要五日时间。”他说的含糊,没说秦枭身体如何,也没说楚九辩能不能治好,主要秦枭内伤太重,楚九辩没有承诺,秦朝阳也不敢抱有太大希望。


    百里鸿人虽小,但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隐藏含义。


    可他却比秦朝阳更乐观,闻言便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那就等五日,先生一定会治好舅舅的。”


    小朋友神色坚定,隐隐瞧着竟有些像秦枭平日里的模样。


    洪福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由凝眉朝西院的方向看了眼。


    秦家嫡系最后的血脉了,但愿太傅大人能再出神迹。


    西院内空无一人,格外安静。


    楚九辩行至榻边坐下,注视着男人的脸。


    “系统,我要做手术。”他在脑海中说道。


    【宿主,带非信徒进入神域,需要扣除五百积分,您确定使用吗?】


    “别废话。”


    楚九辩其实心里很没底。


    此前他连秦枭的卡牌都抽不出来,现在万一不能把人带进去怎么办?


    或者即便带进去了,但他救不了又该如何?


    他此前可没有做过手术。


    光有理论知识,便是融会贯通,也不代表就能做好一台手术。


    “有推荐的书吗?”楚九辩问。


    【有的宿主,根据您当前面临的情况,系统推荐您购买以下三十七本星际时代的医书。】


    “买。”


    【好的,已经购买成功。神域内手术场景已搭建完成,请宿主接触患者产生链接,系统将扣除五百积分,带您与患者的肉身进入神域。】


    楚九辩指尖轻颤了下,视线落在秦枭放在身侧的手上。


    他没犹豫,伸手握了上去。


    下一刻,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凤鸣声响起,失重感便荡然无存。


    视线恢复清明,楚九辩瞧见了身侧躺着的秦枭,以及他们身下振翅高飞的金凤。


    秦枭可能是被失重感影响,气息淤滞在胸口好几秒都没喘出来,等吐出这口气时,却伴随着一声声痛苦的呛咳,口中也溅出鲜红,溅了自己与楚九辩一身。


    “秦枭。”楚九辩紧紧攥住他的手,除了对方的名字外,竟说不出其他话。


    金凤落下散做一缕云雾飞散,楚九辩和秦枭也已经落到实处。


    秦枭身下是一张手术床,两侧有各类漂浮在空中的仪器,甚至有几个类似监控的球形物体散发出淡淡蓝光,快速扫描秦枭上下。


    楚九辩快速看了眼四周,发现这里不是此前他与信徒们相见的地方,应当是一处新隔开的空间。


    他只瞧了这一眼,竟就认出了许多仪器,却认不全,脑海中也只隐约有关于如何手术的想法,显然那三十多本书的知识并未完全进入脑海。


    “系统,能不能快点?”


    【宿主,您要接受的知识体量过于庞大,若是短时间内完全接收,大脑神经会承受剧痛,不过等知识接收完就会恢复如常,您确定要快速接受吗?】


    “正常需要多久?快速需要多久?”


    【正常情况下,吸收这些知识需要三个小时左右,快速情况下只需三分钟。】


    【温馨提示:开启快速模式需要消耗五积分。且神经疼痛与其他病灶不同,即便已经止住了疼,还是会延续一段时间的痛苦,时间从几日到几月不等,不过不影响正常生活,也不影响宿主接下来做手术。只是之后会时不时疼一下,偶尔可能会有昏迷反应,宿主确定要使用快速模式吗?】


    这就是花积分买罪受,不过楚九辩最能忍耐的便是疼痛了。


    “确定。”他说。


    【好的,已为宿主开启快速模式。】


    话落,楚九辩就感觉好似有一股电流钻入脑海,他闷哼一声,本能地半跪下来。


    他趴在床边,双手抱住头。


    没发现自己一直没放开秦枭的手,此刻额头便蹭上了男人微凉的手背。


    秦枭的手从来都是热的。


    楚九辩忽然想。


    而后他就再没了任何念头,剧烈的如同要撕裂头骨的痛苦让他浑身止不住颤抖,冷汗顷刻间就湿了后背,便是额发都有些潮湿,在秦枭的手背上蹭出了湿润的痕迹。


    三分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时间一到,楚九辩就觉得浑身一轻,可太阳穴仍在一抽一抽地跳着。


    不过如楚九辩自己所言那般,他最能忍的便是疼了。


    方才那样的痛苦他都没喊一声,眼下剩余的这点疼就更不算什么了,还没有他平时撕开指甲来的刺激。


    脑海中繁杂的知识自然而然融会贯通,也亏得系统整理过,这三十七本书从基础到进阶,再到真正的手术阶段都有,完全足够楚九辩凭借这些做一台完美的手术了。


    神域内是纯粹的无菌环境,楚九辩甚至连手套都不用带。


    他站起身,拨开湿润的发帘,垂眸看向秦枭。


    男人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时重时轻,但脸上的痛苦之色已经没了。


    星际时代的手术流程与现代差别很大,一个人就能做一台手术,像是麻醉以及检测等等流程,都有机器帮忙做了。


    方才一进来,麻醉机器就已经自动给秦枭注射了的药剂,现在应该是已经起效果了。


    星际时代的麻醉过程仅需要五分钟,楚九辩检查了一会要用的刀具,而后才又看向秦枭。


    视线从男人脸上滑至胸口,楚九辩想抽回手解他衣服,可秦枭却反手紧紧攥住他。


    楚九辩一怔,抬眸见男人仍闭着眼。


    顿了顿,楚九辩才轻声道:“放心。”


    不知是秦枭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麻醉起效,楚九辩的手被松开了。


    他这才伸手,快速解开秦枭的外衣。


    里面暗色的里衣上隐约可见黏腻的血痕。


    楚九辩继续动手,完全解开衣服,露出男人精壮的上身。


    匀称漂亮的肌肉线条,微微蓬起的胸肌。


    楚九辩却无心关注,目光落在男人左胸上,解开有些散乱的绑带,露出了血肉模糊的箭伤。


    许是因为秦枭吃了青霉素,所以伤口并未发炎,但也因为始终奔波,所以并没有彻底愈合。


    当然这伤比起他胸膛内部的伤来说,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五分钟时间到,麻醉机器检测已经麻醉完成,其他机器也已经准备就绪,呼吸机输送氧气,检测机提示秦枭身体机能还算正常。


    楚九辩伸手从一旁的活动台子上拿起手术刀,深深看了秦枭一眼,这才下手。


    因为是第一次做手术,所以即便融会贯通,真正下刀时也难免生疏,因而楚九辩每一刀,每一个环节,都做的格外谨慎小心。


    一台在未来只需几十分钟的手术,楚九辩却做了整整四个小时。


    待到最后的缝合与包扎都完成,他仰起头,发酸的脖颈发出几声脆响。


    长长呼了口气,他才又重新看向秦枭的脸。


    男人面色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作为神域唯一真神,楚九辩只是动动念头,周围一切就已经收整干净,便是他自己和秦枭身上的血污,也都顷刻间变得干净清爽。


    他变出一张沙发椅放在床边坐下,僵硬的腰背才松下来。


    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神经痛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停止。


    楚九辩失神地看着床上的人,忽然想起了对方离开之前,与他说起的那个赌约。


    秦枭赌的是他自己会不会活着回来,赌的是若他重伤,楚九辩会不会救他。


    他们两人赌过很多次,每一次楚九辩都是那个赢家。


    可这次,好像是秦枭赢了。


    楚九辩无声地笑了。


    他好像明白了何为因果。


    若是没有他,秦枭依旧会受伤,但不会这般严重,所以太医便能治好他。


    可他来了,赐了秦川连弩,连弩又被送到秦枭手里,成了伤他的利器。


    而楚九辩给的青霉素,让秦枭的伤口没有感染发炎。


    如今,他又亲手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所谓前因,便是秦枭遇刺受伤,后果,便是他成功治愈。


    如今过程变了,前因后果却没变。


    可若是楚九辩真的没有出手,秦枭就真的会死,这后果就变了。


    他就算是改了因果。


    楚九辩不知道系统所说的修正因果是什么,但总该不是眼睁睁看着秦枭因为自己的弩箭而死。


    他记得系统最初和他说的那句话——跟着自己的心走。


    所以,他心里是希望秦枭活着的吗?


    楚九辩久久望着秦枭的脸,什么都没想。


    星际时代的麻醉剂要持续整整两日,可以帮助患者渡过术后最痛苦的时间段。


    而因为楚九辩一切都用了最好的东西,便是术后包扎用的外敷消毒水和药膏都是科技产品,加上秦枭身体素质本身就好,因而恢复速度格外惊人。


    待到第三日,对方的各项身体机能就已经快赶上正常人,也可以放心离开无菌环境。


    而麻药劲过去,他也很快就要醒了。


    楚九辩行至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男人长了胡茬,但不显邋遢,反而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楚九辩看了半晌,才伸手握住他重新变得温热的手。


    闭了下眼再睁开,他就已经与秦枭回到了卧房内。


    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只屋外多了一壶茶和几盘还热乎的午饭。


    楚九辩这两日始终待在神域中,神域中感知不到时间流速,身体基本的需求也都不复存在。


    可如今出来之后,闻着淡淡的饭菜味道,楚九辩还真有些饿了。


    他过去打开门,将餐食拿进来。


    没注意到开门声响起时,床上之人的眼睫便颤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爱吃葡萄——指路35章[抱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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