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宁王出征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秦枭重新看向在座众人。
简宏卓紧蹙的眉心始终没落下过,此刻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道:“大人三思。陛下年幼,朝中还需您继续辅政,若不然还是派其他人去和谈吧。”
此去凶多吉少,所有人都会想尽办法杀死秦枭。
简宏卓不想让他去冒这个险。
“敌军指名要本王去,其他人去了也没用,此事不必再议。”秦枭又对众人道,“出征要备的东西本王已经命安总军去通知了,诸位若有什么要补充的,或者有想要送到本王身边的人,也都一并安排了吧。”
临时调拨五万军士,秦枭必不可能都寻到秦家旧部,定会有其他势力安插进来的人。
但他也没办法,这件事来的太突然,怪只怪他在西北的眼线太少,能得到的消息渠道有限。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出发,尽量赶在一个月内到达西北,以免屠城。
其他人听他大大方方要他们塞人进来,面上不显,心里却都有些尴尬。
简宏卓知道自己劝了也没用,不由偏头看了楚九辩一眼。
此前在河西郡,他见识过这位楚太傅的手段。
既懂医术,又能凭空变出那么多粮食,且在这朝中,他也能言善辩、锋芒毕露,各项能力自是不用多说,要他来辅政再合适不过。
所以便是秦枭离开了,京中之事应当也不需要操心。
反倒是西北那边,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
众人确实要各自回去准备些事情,因此在秦枭叫他们走之后,便也都出了宫去。
这些心怀鬼胎的大臣们离开养心殿之后,殿内便只剩了楚九辩与秦枭,以及从刚才起就已经强忍着眼泪的百里鸿。
眼下外人都走了,小朋友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断了线般大颗大颗滚落。
可他却没有哭出声,就那么无声地流着泪,仰头看站在身侧的舅舅。
舅舅那么高,他都只能看到对方的下颌线。
他已经不是刚刚失去母后的小朋友了,他知道舅舅这次必须去打仗,这是为了救很多人。
所以便是心里再害怕,再难过,百里鸿也知道自己不该开口阻拦。
可他的小手,却还是忍不住小心揪住了舅舅的衣摆,紧紧攥着。
秦枭垂眸,见小孩哭得小脸都花了。
便俯身将他抱起来。
小朋友脸埋在舅舅肩头,短短的胳膊抱住他的脖颈,终于还是一抽一抽地哽咽起来。
秦枭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缓步行至楚九辩身侧的座椅上坐下。
楚九辩始终垂着眼,直到小朋友哭声渐渐小了,他才偏头去看。
因为此前楚九辩提过一次,所以秦枭也不再囫囵用衣服给小孩擦眼泪了,而是从胸前拿出手帕,却不想竟连带着拽出了另一张帕子。
他手中那张纯白无物,连带出来的那张帕子上,却在角落绣着一朵银线绣成的茉莉花。
可楚九辩分明记得,对方从来用的都是没有任何印记的手帕。
秦枭也发现自己竟带出了另一张帕子,便顺手将其叠好,重新放入胸前暗袋。
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楚九辩定定瞧着,胸口忽然更堵了一些。
“舅舅,苗苗想你。”百里鸿可怜兮兮地看着秦枭,眼泪根本止不住。
秦枭也不说话,就轻轻帮他拭泪。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本该以“自我”为中心,更想要表达自我才对,可百里鸿小小年纪经历了太多,比同龄小朋友更早熟。
因此他已经能用理智克制自己的思想。
他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只小声道:“舅舅要回来。”
秦枭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依旧没说话,但却笑得格外温柔。
楚九辩望着他的侧脸,又在对方看过来时避开视线。
接下来的两日内,无论是秦枭还是楚九辩,都格外忙碌。
秦枭一天到晚都不见人,便是吃饭的时候也不曾回来,都是楚九辩带着百里鸿一起吃。
百里鸿也好像调理好了自己,表现得如往常一样乖巧懂事,只偶尔会在某个时刻看向殿门处,又若无其事般收回视线。
但楚九辩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小朋友心里的彷徨和难过。
十二日晚上,百里鸿迟迟没有睡觉,洗漱好了就在床上玩楚九辩昨日送他的九连环。
洪福看得心疼,便叫小玉子去找了秦枭。
但明日就要出征,秦枭今晚要做最后的清点,还没有回宫。
小玉子便又去寻了楚九辩。
太傅大人往常睡得不晚,但今晚都快三更了,他寻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楚九辩正坐在院子里。
听到百里鸿一直不睡觉,楚九辩就知道小朋友是想等秦枭回来。
于是他起身跟着小玉子去了养心殿。
进了卧房,果然瞧见小朋友小小一团裹着被子,闷头鼓捣手里的九连环。
听到动静,百里鸿便刷地转头看过来。
瞧见是楚九辩,他那双澄亮的大眼睛里便闪过显而易见的失落,又忙掩藏情绪,露出乖巧的笑。
楚九辩心里一软,行至他身边。
洪福给他搬了把椅子放到床边,而后就退了出去。
楚九辩在椅子上坐下来。
“先生。”百里鸿乖乖叫人,奶声奶气的。
小朋友再喜欢楚九辩,也比不上与秦枭的血脉亲情。
此前有秦枭在,所以小朋友觉得自己有靠山,有后盾,也更容易放下心防去接纳他人。
可若是秦枭走了,百里鸿就会在自己周围围上一圈保护壳,缩进去。
甚至就连楚九辩,百里鸿也可能不会再放心地对他撒娇卖乖,因为他怕对方不会像舅舅那样完全地包容自己。
正是因为知道小孩心里的想法,楚九辩才能看出他的小心翼翼。
可他是个才三岁多的小朋友啊。
楚九辩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冲他张开怀抱,温声道:“要不要先生抱?”
百里鸿小嘴一瘪,当即放下九连环扑进他怀中。
小小软软的一团,楚九辩拿过毯子连带着小孩一起抱紧。
“先生。”百里鸿哽咽道,“苗苗怕。”
“怕什么?”楚九辩声音又柔又轻。
百里鸿的眼泪顺着柔软的小脸滑落,洇湿了楚九辩的肩头。
“苗苗怕先生不喜欢我。”
他连“朕”都不说了。
楚九辩同秦枭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别怕。先生会和舅舅一样永远喜欢你,永远站在你身边。”
小朋友稍微离开他的怀抱,花了一张小脸,可怜兮兮道:“真的吗?”
楚九辩擦去他脸上的泪痕,说:“真的。”
百里鸿便又窝进他怀里,过了一会才小声道:“先生,舅舅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
“对。”楚九辩说,“他会活着回来。”
他没说“平安”二字,因为他知道,秦枭会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百里鸿这才放下心。
先生是神明,他说舅舅会活着回来,舅舅就一定会回来的!
小孩这几日心思重,眼下知道楚九辩会一直陪着自己,舅舅也一定会回来,他心里的大石头便落下了。
于是迟来的困意袭上来,小孩不多时就窝在楚九辩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了过去。
楚九辩将他小心地放到床榻上,盖好被子,这才起身出门。
洪福和小玉子都守在外间,见楚九辩出来齐齐行礼。
这就是洪福的高明之处,明明他与楚九辩这么熟了,自己如今又是司礼监掌事太监,相当于朝中二三品的官职,可他却依旧谦卑,从未有过一丝半毫的逾矩。
便是对秦枭,他也如此。
楚九辩低声道:“陛下睡了,我出去走走。”
“是。”
楚九辩出了正殿,站在宽阔的院落中仰望天际。
明月高悬,星辉黯淡。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察觉到什么,便收回视线看向院门,恰好就见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踏进门。
对方显然也瞧见了楚九辩,脚步微微一顿,而后便继续向前,直至来到楚九辩身前两步远的地方才站定。
“都安排好了?”楚九辩问。
秦枭脸上未见疲色,只下颌棱角更分明了些,像是瘦了。
“嗯。”秦枭朝他身后的殿宇看了眼,“陛下睡了?”
楚九辩点头。
秦枭便笑了下,说:“一起走走?”
楚九辩本想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但没问出来,只点了下头。
月光如纱,映着皇城内外大街小巷。
百姓们都已经睡沉,权贵们却彻夜不眠,所有人都知道天一亮,这京中权势最盛的宁王大人便要率军出征。
能不能回得来,端看其余人手段如何。
皇城外,五万军士也已经整装待发。
秦朝阳再一次核对着人数身份以及路上的军饷,一丝不苟。
安无疾也始终带着御林军忙前忙后,精神高度紧张。
此次出征,秦枭连秦朝阳都不带,将他留到宫中帮楚九辩处理各种杂事。
甚至在暗处,秦枭还交代了更多。
他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出征的。
宫中,楚九辩与秦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西侧院。
这是秦枭的住所,此前院中也没什么景致,比起正殿与东侧院甚至都没什么人气儿。
可眼下,楚九辩却看到了满院的茉莉花。
花期都要过去了,也不知秦枭是何时叫人种下的。
“你喜欢茉莉花?”楚九辩问。
秦枭便也看着那些摇曳的纯白花枝,说:“感觉很特别。”
“哪里特别?”
秦枭就笑,也不多说。
九月夜风微凉,清雅的味道沾染了二人的衣袍。
他们本该有很多话要说,但又觉得彼此心知肚明。
因而许久过去,他们就始终默默无言地在院中缓步走着,步调一致。
谁也没提要在此刻分别。
直至秦朝阳从宫外赶回来,站在院门外瞧着那并肩踱步的两人,沉声道:“大人,该准备出发了。”
说罢,他就悄声退到更远的地方,不过多打扰。
楚九辩停下脚步。
秦枭却继续向前行至花丛边,伸手轻轻摩挲了下其中一朵花的花瓣。
楚九辩静静瞧着他。
几息过后,秦枭才回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与他对视。
头顶是斜斜的莹白月光,身后是重叠的纯白花海,男人一袭黑衣格外瞩目。
秦枭眼底含着笑,说:“想不想再与我赌一次?”
“赌什么?”楚九辩问。
秦枭道:“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楚九辩就也笑了,说:“那我和陛下等你回来。”
青年眸中含笑,一身白衣如雪如月。
秦枭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朝院外走去。
“去休息吧。”男人微沉的嗓音伴着清浅的花香,散在空气里。
楚九辩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抬步也朝院外走。
可迈出两步之后,他却又停下。
不多时,他终于踏出院门,手中却多了一支歪了一片花瓣的纯白茉莉。
养心殿卧房内,百里鸿背对着门蜷成一团。
待到门口伫立许久的脚步走远,小朋友才裹紧了被子,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滚落。
先生说了,舅舅会平安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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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枭离开之后好像一切都变了,京中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竟神奇的平静下来。
便是早朝之上,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楚九辩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所有人都在等,等西北那边的最终结果。
他冷眼将一切收入眼底,手头的事始终一丝不苟地处理着,没有丝毫懈怠。
科举的名单已经定下了,各地方上的考试场地——贡院,也都已经建设完成。
楚九辩叫秦川派人去各地暗访了一遍,有问题的也已经都下令叫他们修改。
那些本来仗着在偏远地区所以随意糊弄了事的衙门,收到朝廷来信斥责后,吓得差点原地升天,再不敢糊弄。
此前调查各地漕运人选的时候,楚九辩就见识过了秦川的手段和【人脉】这个关键词的用途。
此次贡院之事,秦川一听就知道定也是楚九辩的意思,他一边怀疑楚九辩与大祭司的关系,一边认真办事。
科举一事利在百姓,也利在朝廷,秦川没必要也没理由拒绝此项任务。
而这次任务的奖励,他依旧想换一次保命机会,被大祭司无情拒绝,并反手送出了手持连弩。
秦川拿到连弩之后说爱不释手都是轻的,还请大祭司再多发几个任务,他想多要几样不同兵器。
楚九辩没想到他这么喜欢兵器,想着若是哪天给他拿个机_枪出来,还不得给他乐疯?
他想着要不现在就让秦川去保护陆尧,但秦川却犹豫道:“可以晚些再去吗?”
“怎么?”大祭司问。
秦川也知道瞒不住,便直言道:“在下想去趟西北。”
楚九辩瞧着他手中的连弩,沉默片刻后道:“之后再去寻陆尧亦可,吾先赐你奖赏。”
他从商城里买了青霉素,换了包装后给他: “此药物口服,一次一粒,一日三次,可减少伤口溃烂的几率。不过要提前少量试用,无不良反应再服用。”
大祭司难得说这么长一串话,可秦川却根本心思多想。
因为他在听到“减少伤口溃烂”几个字的时候,心就是一沉。
大祭司定是猜出他要去找秦枭,可为什么给他这种药?
若是给所有将士们准备的,那这些也太少了。
所以,是秦枭会受伤吗?
而且还可能会到伤口溃烂的地步?
想到这,秦川便一刻也待不住了,起身作揖请辞。
大祭司说这个药要提前试用,没有不良反应才能吃,所以要趁着秦枭还健康的时候试用,否则真到了重伤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需要让人试验一下这药物是否真的有用,以及是否无毒,以防万一。
楚九辩就叫系统把人送出去。
然后就沉默了。
一盒青霉素只需要两个积分,可楚九辩却没想到自己会买它,而且是在猜到秦川要把连弩送去给秦枭的时候。
楚九辩独自在神域中坐了许久,终是笑了声。
宁王大人这心机可够重的,说要和他赌,却偏不告诉他赌约,定是故意叫他惦记。
楚九辩出了神域,偏不去想他。
第二日,也是秦枭离开的第十日。
楚九辩将第一批试题交给了秦朝阳,叫他派那些培训好的考官与暗卫们一同出发,最晚二十九日之前也该到了,待到九月三十日,科举就能正式开考。
而各家运送细盐的商队,今日也已经都回来了。
第一批细盐的收入极为可观,几乎占了商队这一趟收入的一半,如此暴利的买卖,谁都想一直做下去。
因此在楚九辩放出消息,说自己手中还有与第一批相同数量的细盐等着卖,各家便都记着“表忠心”。
不说本就做不了什么假账的王、陆、萧三家,就是邱家也把那些小心思都收了起来,给楚九辩结的款比此前预想的还要多出许多。
这些钱楚九辩拿到手之后都没捂热,就批了几十万两充作军饷,命兵部郎中寇桥与户部侍郎王朋义一起,领三千军士护送,尽快追上几日前就已经出发的粮草队伍。
寇桥出身秦家军,是秦枭的人,不过他此前还是兵部员外郎,是河西郡赈灾一事上立了功,才被提拔为兵部郎中。
眼下叫他负责护送军饷再合适不过。
至于户部侍郎王朋义,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被楚九辩以“皇帝”的名义单独传召。
更没想到对方会把运送几十万两白银的差事交给自己,出了宫门,一直等到了家门口他都想不通。
莫非楚九辩是看王家势大,所以觉得他得了这个差事不会被其他人抢了去?
还是说,楚九辩是想着以王家素来看重名声的做法和傲气,在大是大非面前定会站在朝廷这边,所以才让他这个王家人随护军饷?
他自己想不通,便直接去寻了祖父礼部尚书王致远,把自己方才在宫里与楚九辩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王致远听完久久不语。
在王朋义被传召入宫的时候,王致远就已经得了消息,猜测过应当是为了护送军饷一事,想着楚九辩或许是想让王朋义提供几个合适的护送人选,又或者想要他仔细清点银两。
但他独独没想过楚九辩竟然要让王朋义亲自护送军饷。
军饷何其重要?
便是延误几日,可能都会使秦枭带领的五万军师吃不饱饭,被敌军压着打。
这种情况下,楚九辩万不可能叫各方势力的人插手,最应该的就是命秦朝阳护送。
不过是给他个临时的一官半职,特事特办,其他人也说不了什么。
可如今楚九辩不仅用了世家的人,还用了王朋义这个高官!
王致远忽然就笑了,笑得愉悦而畅快。
他站起身,走到王朋义身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差事你定要好好地办!且不可出差错。”
“孙儿明白。”王朋义本来也没打算糊弄。
他心中明白西北之事就是针对秦枭的阴谋,很多人都希望他死在那,延误军饷粮草绝对是个能把他逼入绝境的好办法。
可王朋义不会那么做。
自己人如何斗都没关系,可勾结外敌,那就与叛国无异!
他们王家子弟绝不可能做那卖国贼。
王致远看着他,眼中有欣赏有无奈,但更多的是释怀。
“去吧。”他道:“我们终归是老了,比不得年轻人。”
更比不得神明的胸襟啊……
不得不说,王致远叫他做好差事,王朋义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
此前他还担心家族会叫他延误军饷,现在看来他祖父能屹立三代朝堂,王家世代名声传家,都是有原因的。
王朋义回到自己院子,却没想到见着了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堂弟王其琛。
青年依旧那副披头散发的恣意模样,眉眼更添张扬。
“堂兄,好久不见啊。”王其琛笑眯眯迎上前。
王朋义就笑了声:“最近忙正事了吗?”
“那当然,正想着带你去见见我最近忙碌的成果呢。”
“现在不行。”王朋义道。
“你有事?”王其琛问道,“要出门吗?”
“要出远门。”王朋义就把自己要护送军饷的事说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不知楚大人为何会派我去。”他随口说了句。
王其琛却美眸微眯了下,折扇轻敲着掌心。
此前大祭司问他工部侍郎刘峻棋与王致远的关系时,他就提起过王朋义,还说自己这位堂兄心软仁善,才华横溢,还有自己的追求,只是被家族身份困住了,若是能给他适当的空间,他定能施展抱负等等。
当时大祭司虽没说什么,但肯定是听进去了。
此前大祭司不让他把“大祭司”存在的事透露给楚九辩,王其琛应下了。
只不过转头他就想着大祭司的名号早就从漠北传到了京城,楚九辩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大祭司本名并非这个,而是其他。
但楚九辩那样能在朝中搅弄风云的人物,定然猜到了大祭司是他的旧识,说不定这两位神明都已经相认了。
所以楚九辩很可能会从大祭司那里得到王朋义为人可靠的消息,便就可能把护送军饷这样的重要任务交给他。
思及此,王其琛不由仔细打量王朋义。
他这个堂兄处处好,就一点,实在是被家族束缚得太紧。
可万一他这次也为了家族做了错事,损害了楚九辩的利益,那王其琛这个举荐人不就给大祭司惹麻烦了吗?
王其琛思绪百转。
大祭司与楚九辩的关系那样好,甚至很可能是伴侣,若是因为他介绍的人出错而闹别扭,那他简直不敢想自己将惹出多大的事。
那可是得罪两位神明!
越想,他就越紧张,脸上笑意还在,神情却已经严肃下来。
“堂兄。”他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浮,“会不会楚太傅就是看出了你为人正直又有能力,所以纯粹就是信任你本人,这才叫你去送军饷?”
王朋义一愣。
楚九辩相信他?怎么可能?
可他又不由想起方才祖父的态度,以及对方那句有些怅然的感慨。
会不会祖父就是看出了楚九辩知人善用,所以才对对方有了敬意,才说要他务必做好这个差事?
王其琛瞧着他的神情便知晓对方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也肯定会认真做事。
这便好了,以王朋义的才能本事,决定要护好军饷,那就一定没问题。
王其琛撑开折扇,心情颇好。
不过等下次进了神域,他得问问大祭司是不是已经和楚九辩相认了。
对,他的造纸工坊已经实现了量产,今日他来找王朋义其实就是想带他去瞧一眼。
那些品质远高出于“琅琊金纸”的纸张已经可以开始出售,不若今晚他就寻一趟大祭司汇报进度,再请对方给新纸取个美名。
与此同时,南疆的染布工坊内,司徒昭翎稀罕地摸着手里柔软光滑的绸缎,颜色还是她最喜欢的淡紫色。
再抬眼,不远处的木架上,一匹匹颜色鲜亮的绸缎在阳光下好似都闪着光。
不,那就是在发光!
因为织娘在织布的时候在这些鲜亮的丝线中加入了银色的丝线,交相呼应便有了光泽。
这些料子做成衣服,再绣上新颖别致的花样,不知道会有多好看!
司徒昭翎觉得今晚她该见大祭司一面,显摆一下自己的成果,能得到表扬就更好啦。
对,还有此前大祭司让她种的棉花,她也交给了寨子里最擅长种植的几位长老负责,早上的时候就有两位长老派人过来,说是已经开了花。
正好把棉花也带给大祭司看看。
于是当夜,楚九辩刚坐进浴桶里,就听系统通知说:【宿主,信徒司徒昭翎与信徒王其琛请求进入神域。】
作者有话要说:
愿宁王早日凯旋[鼓掌][加油]
第62章 一月之期
这两个信徒倒是来的巧,楚九辩本也想找他们二人来着。
“先叫他们俩进神域吧,我洗完澡再去。”楚九辩道。
【好的。】系统很多时候都很配合也很听话,楚九辩很满意。
光泡着也无聊,楚九辩就道:“帮我转述一下他们在做什么吧,能看画面吗?”
【可以的宿主。语音转述不要积分,把画面投影到现实世界每次都要扣除三积分,是否确定投影?】
楚九辩:“”
“你以后直接跟我说砍完价的价格。”
系统现在好像是真的“掌握”了砍价规则,每次都是取中间值。
这次它说“三积分”,说明他猜测楚九辩会砍价到“一积分”,这样它就能收获中间值的“两积分”。
本来楚九辩一开始砍价还砍的挺开心,觉得自己占了些便宜。
但自从他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功能,都是系统自己随意定价,他就觉得自己怎么都会亏,便也懒得讲了。
系统反应了下,才道:【好的宿主,已经扣除两积分,画面已投放。】
楚九辩双臂搭在桶边,下巴枕在手腕上。
面前的屏幕里是神域中的画面。
司途昭翎身着淡紫色的长裙,衬着少女本就姣好的容貌更显俏丽。
神域中的凤凰似乎格外偏爱她,没等她下坠,它就已经接住了她,欢快地鸣叫着在神域之上盘旋。
司途昭翎今日不是空着手进来的。
她左手抱着一个花盆,盆里种着一朵已经开放的棉花。
她另一只手臂上,则挂着各种颜色的丝绸料子,五彩缤纷,被金凤带着在空中盘旋的时候,好似给金凤镀上了一层彩色光晕。
王其琛只带了几页纸,因此比她先一步进了神域。
此刻他还站在桌前没有落座,仰头瞧着这一幕,一时恍惚。
若不是知道这神域中只有大祭祀和祂的信徒能进来,王其琛都要觉得自己是瞧见了仙女。
司途昭翎便是手里拿的满满当当,也不忘与金凤互动。
她俯下身用脸颊贴着金凤毛茸茸的羽毛蹭了蹭,笑道:“好凤凰,快把我放下去吧。”
金凤这才缓缓落到地上,化作一缕烟雾消散。
司途昭翎也稳稳落地,而那些金色的烟雾又在半空重新凝聚成金凤,飞入云层中消失不见。
只偶尔几声凤鸣和着龙吟,叫人知道它还在此界。
司途昭翎落地后其实就瞧见不远处还站着个人,但她还是先抱着一堆东西给大祭司行了礼。
知道大祭司有时候会来的晚一些,因此她行完礼没得到回应便自己站好,把手中的东西都堆到了桌上,她才呼了口气,转身看向多出来的一个人。
她此前就知道大祭司还有其他信徒,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着,不由好奇地打量着王其琛。
越看,她眼睛就越亮。
“公子好生俊美。”小姑娘一点不吝啬夸赞。
且比起京城中含蓄的闺秀,她性格也更外放,更喜欢表达。
王其琛极少见有女子这般直白地表达欣赏,不过他也只略惊讶了一瞬,便也笑着拱手作揖,道:“谢姑娘夸赞。若非此界只有大祭司与信徒能进来,在下瞧着姑娘都险些以为是见着了仙女。”
他说的是实话,且习惯了与人这般交流,因此便是有些油嘴滑舌的词句,由他口中说出来也格外真诚。
司途昭翎当即笑道:“公子可真会说话。”
而后她又朝对方走了两步,行了个南疆部族的礼道:“南疆郡主司途昭翎,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王其琛很是惊讶。
竟然是南疆郡主,这般人物竟也是大祭司的信徒。
他觉得不可思议,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心中诧异,他面上却仍带着笑,端正行礼道:“在下琅琊王氏少主王其琛,郡主叫我名字即可。”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霁月公子,怪不得气质如此出尘。”司途昭翎眼睛都亮了。
她虽远在南疆,但也听说过京中有一位风流纨绔王霁月,这人此前闻名大多都是因为“救风尘”。
不管男的女的,小倌还是妓子,只要人品过得去,又求上了他,他都是能救则救。
因此江湖中无数男男女女都对他褒贬不一,又爱又恨。
褒自然是因为他仗义,贬自然是因为他花心。
而对他的爱恨,则皆因他那张脸,和这般纨绔的品性。
司途昭翎早就想瞧瞧这该是怎样人物,今日可算是得见了,可比她以为的还要俊美!
“王公子瞧着比我大些,不若我以后就叫你王大哥如何?”她道。
王其琛也瞧出这姑娘不拘小节,便也不客气,道:“那我便托大,叫你小翎了。”
“好啊。”司途昭翎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家中还有个孪生弟弟,一直想要个兄长,今日可算是圆了这个心愿。”
两个社牛,短短几句话就差拜把子了。
称兄道妹之后,王其琛就与她聊起了那些布料,且对其中那块淡粉的情有独钟,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还往自己脸边比了比,问司途昭翎好不好看。
司途昭翎自是双眼放光,点头如捣蒜,一口一个“我兄长穿什么都好看”。
楚九辩被逗得一直笑。
等两人都从做什么花色和样式的衣服,聊到了要如何开铺子,如何用手中这些布料打击江浙丝绸,楚九辩才洗好澡,姗姗进了神域。
二人察觉到他的到来,立刻止住话头,起身行礼。
楚九辩就叫了起。
两人便接连汇报了自己近日的成果。
丝绸可以大批量生产,棉花也已经有了种植的办法,而王其琛的新纸也能开始出售了。
楚九辩很满意他们的效率。
既然这两人刚才都聊到了如何开铺子,楚九辩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他叫司途昭翎把丝绸拿出一部分到神域,交给王其琛。
王其琛负责在京中开铺子,帮司途昭翎卖这些丝绸衣料。
两人方才就聊到了这些,眼下更是有了更多想法,都迫不及待地要去做。
至于新纸的事,王其琛需要用它打击王家家主一脉的势力。
这件事他心中自有章程,楚九辩也不多插手,只说丝绸和造纸的利润,他们都可以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再交到神域就可以。
两人不想要什么利益,但推辞不过,便也只能应下。
待到离开神域之后,他们就开始各自忙碌,王其琛也才想起自己本来要问大祭司与楚九辩的关系来着。算了,等下次再说。
而在这两件事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前往西北的队伍已经出来了将近半个月。
大军驻扎在一处平原之上,举目望去,火光连成了长长一片,宛若火海。
主帅营帐内,只有一张临时搭起的床榻,其他什么都没有。
秦枭合衣躺在被子上,连日来的奔波已经叫他晒黑了些,人也更精壮。
他左手枕在脑后,右手举在眼前,覆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一张锦帕。
锦帕角落是绣好的纯白茉莉。
“谁送的?”一道突兀的男声在帐中响起。
秦枭便起身,缓缓将那锦帕折好放入胸前暗袋,这才抬眼朝声源处看去。
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身形挺拔,身后背着一个包裹,脸上戴着一半面罩,露出的双眸深邃明亮。
秦枭毫不意外他的到来,坐在床边道:“还以为你不会露面。”
“我不跟你去西北。”秦川行至他身边坐下来。
秦枭侧头看他:“有事?”
“嗯,受人所托。”秦川也不废话,把身后的包裹接下来给他,“我给你求来的,打开看看。”
秦枭就笑了下,打开包裹。
里面正是此前大祭司给秦川的那张小型连弩。
秦枭有些诧异地拿出来,只研究了两下便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射程有多远?”
“比箭矢远,还比箭矢准头高”秦川说起兵器就来劲,一口气说了好多,最后才又道:“最重要的是能连发!”
他指了指包裹里的箭筒道:“足有五十支箭,绝对够你出其不意。”
秦枭也觉得这连弩实在对他心意,不由拿出一支箭朝营帐某处的地面上射了过去。
“腾”的一声,连弩深深扎入地里。
“确实不错。”秦枭走过去将那支箭收回来,“哪弄来的?改日多给我做一些。”
“目前就这一只,等你用完记得还我,我要找工匠研究。”秦川道。
秦枭颔首:“行。”
“还有这个。”秦川走到他身边,从怀中拿出一瓶青霉素递给他,“这药可抑制伤口溃烂,不过要先试用。你现在就吃一片,今夜你无事我再走。”
瓷瓶外瞧不见里面,可当秦枭打开盖子倒出一粒药片之后,却心头一跳。
“谁给你的?”他看向秦川,语气也不由急了些。
秦川抬眉,转瞬就知道他为何是这个反应,便道:“不是楚太傅。”
秦枭眉心一蹙:“那是谁?”
秦川此前试过与他人提起大祭司的事,根本说不出。
眼下他还是不死心地又试了下,依旧说不出“大祭司”的名号。
他只能道:“你不用管,有楚太傅在,那位大概率不会害你。”
他得到大祭司的药之后,就叫秦朝阳去试探过楚九辩的态度,对方给出的答复就是这药可以放心用。
楚九辩与秦枭的关系倒是不必怀疑,既然楚九辩都说了可以相信大祭司,这药也能给秦枭用,那秦川便也安心不少。
那位?
是谁?
秦枭眸色微沉,但没追问。
秦川没什么瞒着他的必要,除非是真的不能说。
既如此,那他也不必逼迫对方。
只是能拿出与楚九辩一样的药片,还能与楚九辩扯上关系的,似乎只能是与他相同的“神明”。
是那位曾经在漠北出现过的大祭司吗?
对方与楚九辩果然有关系。
秦枭此前还想过这两位神明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可眼下看来似乎不是。
可若不是同一个人,那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秦川见他吃下药片,说话时也少了些散漫:“你知道为什么会给你这个药吗?”
秦枭抬眸看他:“我会受伤。”
“是。”
“那就不会死。”秦枭道。
秦川蹙眉,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来。
他们虽是亲兄弟,可却早早分离,直至少年时才重新有了联系。
甚至在见到秦川之前,秦枭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弟弟。
分别太久,又没有感情基础,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便始终不尴不尬。
尤其两人都不太善于表达情感,习惯了隐藏真实的内心,以至于相认这么多年,相处起来还是无法做到有话直说。
秦枭将连弩收起来,重新走回床边坐下。
秦川便也坐下来,说:“你睡吧,我盯着些就成。”
“嗯。”秦枭点头,又道:“你要去做的事可安全?”
“很安全。”
秦枭便也没话了。
兄弟俩沉默许久,秦枭才躺下来。
但却没睡意,各种想法在脑海中纷至沓来。
一会想着到了下一个郡县要如何再带一些守卫军走,一会想着西北那边的情况如何了,一会又想楚九辩和百里鸿在京中可还安稳。
最后,他又不由想,楚九辩与那位大祭司,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川坐了一阵,偏头就发现秦枭虽闭着眼,却显然没睡着。
顿了顿,他才问道:“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没有。”秦枭没睁眼。
隔了一阵,秦川又问:“那个手帕是谁送的?”
“我自己的。”秦枭道。
秦川:“谁碰过吗?”
秦枭睁眼看他:“我要睡了。”
“哦。”秦川闭嘴了。
秦枭闭上眼,过了一阵,才真的睡着了。
秦川就在床边坐了一夜,一直没见人有什么不对,因此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他便闪身离开了营帐。
他没多逗留,顺着大祭司给他的地址,一路前往鲁地寻陆尧。
秦枭从北直隶出发,率军五万。
他虽没带着秦朝阳,但却带上了京郊城防军的副总军程硕。
程硕年三十八,身高两米有余,身型健硕,一手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曾经随着秦将军夫妻俩上战场,战无不胜。
秦太尉率军回京城辅助英宗上位的时候,也是因为他在,才令各方势力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秦枭出征带了他做副将,明摆着就不是为了和谈。
自然其他人也知道,说什么“和谈”都是借口,无论是西域塞国的墨巴赞普,还是大宁境内的各方势力,都没打算让秦枭或者离开甘肃。
因此,秦枭从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从北直隶一路行至陕西,一路上经过各大郡县城池,他都会用兵符收了当地一半的守卫军加入西行的队伍,因而当他行至陕西的时候,从京城带出来的五万将士,已经变成了十一万!
只是也因为队伍长了,行进的速度便慢了。
于是当他们到达陕西西北部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
墨巴赞普的十三万军队,一月前就在河西走廊附近安营扎寨,他信中要求的,便是在一月之期到来之前,秦枭能到河西走廊与他“和谈”。
眼下秦枭已经到了陕西与甘肃中部的交界处,距离塞国军队所在的位置不过一日脚程。
他没有下令修整,而是继续向前,准备赶到约定地点再休息。
而当夜,他也确实赶在子时之前到了约定地点,并派人快马加鞭去了几十公里外的塞国营帐,将自己到来的消息告知墨巴赞普,请他决定明日几时开始和谈。
墨巴赞普此次亲自率军出征,收到消息时还不到子时,他正在主营帐中大摆宴席。
他坐于主座之上,戴着圆顶高帽,一身暗色短打,双眼深邃满脸凶相。
便只是平静瞧着人,也显得怒目圆睁。
在他下手位置,坐着一身着暗红色绣金蟒袍的年轻男子,墨发被金制发冠高高束起。
身如青柏,气度非凡。
再下手处,则东西两面隔着过道,面对面各摆着四张席位。
席位上坐着的,泾渭分明,一边是西域塞国的将军与文臣,一边是定北王百里御手下的谋士与武将。
两方人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舞姬窈窕,乐声靡靡,瞧着倒真像是“亲如一家”。
也好似谁都没注意到那匆匆赶来汇报的下属,以及墨巴赞普手中那纸信件。
“定北王殿下。”墨巴赞普将信纸扔到脚下,侧眸瞧着下手处的青年,“你此前说此地至京城,便是急行军也不可能在一月内到达,可眼下朝廷的军队可已经到了。”
百里御指尖把玩着酒樽,语气懒散道:“是吗?那可能是宁王走的快吧。”
墨巴赞普定定注视着他,双眸微眯:“定北王莫不是觉得,只有你们中原人有脑子吧?”
“赞普这是何意?”百里御好像有些惊讶。
墨巴赞普冷冷勾唇:“你是算准了宁王会赶在最后一日到达,耍本君呢是吧?”
“此话怎讲?”
“少给我装!”墨巴赞普忽然一拍桌子,下方谈笑风生,好似醉的不成样子的几人都同时噤声,眼神也在顷刻间变得一个比一个清醒。
乐声和舞姬们也都在同时停下来,噤若寒蝉。
倒是百里御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才抬眼瞧向主位之上的塞国国主,轻笑了声。
他确实是故意的。
他与墨巴赞普的交易内容很简单。
对方帮他引来秦枭,除掉对方,百里御则把甘肃让给塞国。
墨巴赞普还准备“大度”地给秦枭一个期限,若是他不能在期限内到达,那塞国军队就有理由屠城。
但到时候,墨巴赞普肯定会假装“仁德”,不去屠城,只传播大宁朝廷无能之类的传言,然后理所当然地获取甘肃百姓的民心。
这对墨巴赞普是绝佳的一项交易,百里御也能除掉秦枭。
可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他这位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定北王,就会背上“无能”,甚至“卖国”之类的名声,这对他日后所图之事损害极大。
因此百里御才有意将给秦枭的时间定在“一个月”,从京城来到此处,便是十几万人的队伍,快速前进的话也定能赶到。
而据他了解,秦枭此人是个喜欢利益最大化的人。
他定会把这一个月时间利用得满满当当,一路走一路收编军队,争取在最后一日到达约定地点,一天都不浪费。
果不其然,秦枭真就按着他所想的结果,赶在最后一日到了此地。
而百里御此前就安排在陕甘两地以及附近郡县的人,也从今早开始行动。
这些人不做别的,只负责把一则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消息内容就是:宁王赶在约定之日到达,可墨巴赞普却反悔要屠城,是定北王主动被他捅了一刀,才拦住他没叫他屠城,也为宁王争取到了最后一日赶来的机会。
如此一来,百里御的名声就不再是“无能被俘虏”,更不会是卖国贼。
能为了护住百姓,宁可自己挨敌军一刀。
百里御会是陕甘两地,甚至整个大宁百姓心中的仁善之主。
便是这次城破被俘,也可以在此后慢慢扭转百姓的想法,他会成为一个没有污点,还拥有百姓爱戴的亲王。
他这般做法,直接把墨巴赞普的计划打乱,甚至还反手给了他一击。
如此他在甘肃百姓心中,已经是一个残暴的外族国主。
便是此次交易完成,秦枭被杀,甘肃送给塞国,墨巴赞普也得不到百姓的心。
那之后百里御和朝廷再想把甘肃收回来,也都是民心所向。
墨巴赞普不是傻子,在这般流言开始传播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今夜这场宴席,也可谓鸿门宴。
“未经本君同意,你便擅自传播流言为自己扬名。”墨巴赞普眸中闪过杀意,“定北王可真是好手段。”
百里御轻笑道:“此前赞普命人将曼陀罗传进我大宁境内的时候,可也没经过本王的同意。”
曼陀罗从他的封地流出去,若不是楚九辩和秦枭手段狠绝,就真要酿成大祸。
届时此事即便与百里御无关,也会叫朝廷找他问责,百姓也对他颇多怨气。
眼下他不过是简单回击一下,算得了什么大事?
眼见着墨巴赞普面色阴沉下来,百里御又是一笑,缓了语气说:“你一次我一次,也算是扯平了。不过交易之事还作数,只要除了宁王,甘肃就还是您的。”
墨巴赞普冷嗤道:“大宁十一万大军,除掉宁王谈何容易?”
若是最初从京城带出来的五万大军,他倒是能与其对上一对,说不准能直接把陕西也打下来。
可眼下对方十一万大军,他手中也才十三万,实在没有硬碰硬的必要。
总归这位定北王也要寻其他手段杀了宁王,大宁也有各方势力想除了他,那他这个“外人”,就坐山观虎斗便可。
总归他已经进了甘肃,便是宁王不死,定北王也休想把甘肃再要回去。
“本王自有安排,赞普只需做做样子便可。”百里御道。
墨巴赞普死死盯着他。
半晌,他才收回视线看向帐内的舞姬,仰头干了一杯酒。
乐声继续,剑拔弩张的几人也顷刻间收敛气势,重新举杯饮酒。
==
皇城。
瑶台居内。
夜色幽深,晴了将近一个月的天,今日却又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天气也骤然冷了下来。
楚九辩被窝里放着几只汤婆子,倒是暖和的很。
可他却没什么睡意。
秦枭已经走了一个月,应该已经到地方了吧,不知顺利与否。
可对方离他太远,便是快马加鞭地送消息,送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没了时效性。
但如果秦枭是他的信徒,楚九辩就能随时看到他的状况了。
他不是担心对方会出事,只是想知道第一手消息,万一西北那边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也能早做准备。
思及此,楚九辩就闭上眼,进入了神域。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抽老公啦。
第63章 警告警告
楚九辩进了神域之后,立刻呼叫系统:“抽卡。”
他手里还有几张重复卡牌,随意用哪个都能抽出秦枭。
【检测到积分不足以抽取新卡牌,请问宿主是否抽取已有卡牌上的信徒?】
“是。”
【好的。您现在还有一张财富卡,一张武装卡,两张魅力卡,请选择。】
楚九辩选了魅力卡,这次用完,剩下的三张便一样留一个了。
魅力卡翻开,化为四张人物卡牌。
都是老熟人了。
除了王其琛,就是洪福公公,和安无疾。
最后,自然就是秦枭。
楚九辩果断伸手,握住了属于秦枭的卡牌。
下一刻,整个神域忽然疯狂震动起来,红光一闪一闪,刺耳的警报声尖锐长鸣。
系统的机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警——警报——】
【不推荐!】
【不、不推荐选择——】
楚九辩只觉胸口传来强烈的刺痛感,好似有无数根针在疯狂刺激他的五脏六腑。
轰隆——
神域中竖起的盘龙长柱轰然倒塌,一个接一个。
楚九辩身下的椅子与台阶也猛然坠落至无尽的纯白空间中,他自己也随着强烈的失重感下坠,却始终落不到实处。
就如他从威压上掉下来时一样,好似这坠落永远没有尽头。
也同他本人一样,始终在奔向死亡的路上,又始终被一股寻求生机的渴望吊着,死不彻底,也活不安稳。
直到喉间呛出一口血,沾染了青年散乱的银色长发和纯白的衣袍,亦沾染了神域中那些游动的云雾。
云雾顷刻间就染了血色,僵滞片刻后,这些云雾便猛然化作两只巨大的手臂,稳稳接住了楚九辩,没叫他继续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楚九辩才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卧房的床榻之上。
同时,一口腥甜弥漫在喉间,叫他直接呛咳起来。
他捂着胸口趴到床沿,干呕了几次,才把喉间那股血腥气压下去。
楚九辩双眼遍布血丝,浑身都被冷汗浸湿,发丝黏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已。
他垂着眼睫,眸中情绪却隐隐带着疯狂。
他再次呼叫系统,进入神域。
神域中的一切都已经恢复原样,就连他自己,也重新坐上了高高的神座。
只是同在外界时一样,此刻的他面色惨白,唇角面颊上还带着血迹,狼狈不堪。
“召唤秦枭。”他声音嘶哑,语气格外平静。
【宿主,系统不推荐您抽取该信徒,也不建议您继续尝试。】
“刚才的卡我没抽出来,不算我用过吧?”楚九辩问。
【不算。】
“好。”楚九辩道,“抽武装卡。”
系统沉默半晌,才慢吞吞把武装卡展开。
楚九辩毫不犹豫,再次握住了属于秦枭的卡牌。
神域再次崩塌,在尖锐的警报声中,楚九辩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刺破了。
云雾再次化作大手接住他,这次比上一次还要熟练一些。
再睁眼,楚九辩又一次回到了卧房,口中涌出一大口鲜红,他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
“系统。”他在脑海中又继续叫。
系统一向冷静的机械音竟好似有些焦急,道:【宿主,您不要再尝试了!这是系统创造者的设定,谁都无法违背!】
楚九辩双眸瞬间恢复清明:“系统创造者?是谁?他设定了什么?为什么我抽不出秦枭?”
一连串的问题,系统却一个都没回答,只道:【为了宿主的人身安全,系统暂时封闭神域功能,明日午时再为您开启。】
【神域关闭期间,若有信徒求见,系统会告知宿主,请宿主放心休养,以更好地完成任务。(宿主身上的伤属系统副作用,六个小时后方可痊愈,无需就医。)】
说完这些,系统就彻底装死,无论楚九辩再说什么,对方都不再理了。
楚九辩趴在床边缓了许久,才费力地起身,拖着几乎半残的身体来到桌边,倒了水给自己漱口。
他现在是真觉得外间留个人也挺好,这种时候就不用他自己下地了。
可也只是一个念头,如今天越来越凉,宫人们在自己屋子里都冷,更别说打地铺睡觉了。
楚九辩都想着要不找个时间把“铁炉子”做出来,或者直接做地龙,应当是比直接用炭盆更暖和一些。
话说回来,最近朝中诸事都落在楚九辩一个人身上,很多事他就都转交给了司礼监与秦朝阳去做。
因此洪福最近也很难得空,就连小祥子也没办法侍奉在楚九辩身侧,而是日日跟着师父跑前跑后。
小金子和小银子也时常被借调过去帮忙,楚九辩自己不在意,反倒希望这些孩子都能成长起来,所以这两人就也忙得脚不沾地。
瑶台居内各种杂事,便落在了水清和水云头上。
两个小宫女的成长速度便也有些惊人,出门都能被其他小宫人尊称一句“姐姐”了。
楚九辩思绪一滞。
看来是真伤着了,他这都想了些什么和什么?
他托着疲惫的身体行至床边坐下来,缓缓躺下。
可即便已经很小心,胸口和腹部也还是像被开膛破肚了一样的疼。
真正躺下之后,那股疼痛也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但也不恶化,甚至系统还说六个小时后就好全了。
楚九辩觉得,这或许就是系统的“惩罚”装置。
让你疼,但不让你死,纯纯给教训。
真损,也不知道这系统到底是什么人做出来的,纯变态。
他胡思乱想着,尽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这样就不用在意身上的伤。
于是他不由想起了秦枭。
原来卡牌上一直出现的“不推荐”是真的不推荐,若是他非要反骨,那就是眼下这般下场。
可既然不推荐,直接不把人摆出来不就行了吗?
莫非系统是在“钓鱼执法”?
楚九辩不由想起此前抽过的那些卡牌,所有出现过的身份卡一个个在眼前跳过,他思绪在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因而他便也发现了古怪之处。
从最初的江朔野、司途昭翎,到后面的王其琛和秦川,再到最后的陆尧。
系统每次都给了楚九辩几个选项,可其实到最后,他好像都选了系统标注了“推荐”的那一张卡牌。
就好像系统本就在引导他去选择这些人,甚至可以说,这些信徒其实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因果系统。
楚九辩咀嚼着这四个字,双眸微微眯起。
选择这些人是“因”,还是“果”?
他穿越到大宁,遇到秦枭,遇到百里鸿,这些又是何种因果?
楚九辩脑海中思绪时而清晰时而混乱,直至天亮,他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到第二日一早,小金子捧着热水盆进来叫他洗漱的时候,就瞧见了他脸上干涸的血迹,一声尖叫不仅把院里其他人都叫了进来,也把楚九辩惊醒了。
楚九辩倏然睁开眼,下意识抬手抚摸胸口。
一点痛感都没了,就像系统自己说的那样,六个小时过去,他好全了。
楚九辩:“”
他坐起身,瞧见慌里慌张的几人,忙叫住要去找太医的小银子,说:“我没事,就是流了些鼻血。”
他可不敢说“吐血”,这些人得吓死。
果然听他这么说,众人都显然松了口气。
火气旺的时候是会流鼻血的,楚九辩这么一个身体健康的青年,偶尔流次鼻血也正常。
小祥子忙过了扶着他起身,心疼道:“公子,以后奴才们还是留人守夜吧,您瞧昨夜奴才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知道,定不会叫您这般睡一整夜。”
楚九辩也不是故意不洗脸,实在是昨晚一点力气都没了。
“不用。”他拒绝道,“这次是意外,下次再有便叫你们。”
“好吧。”小祥子不情不愿地应了。
“此事不必告诉陛下。”楚九辩又叮嘱道。
此前他的事,小祥子都事无巨细地给秦枭汇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秦枭不多问了,小祥子也不多说了。
眼下楚九辩叫他别说,本就是不想小朋友担心。
小祥子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便叫其他人也都守口如瓶。
洗漱干净后,楚九辩就清清爽爽,照例去了养心殿吃早饭。
今日休沐,他便吃完又与百里鸿一起出门散食,小祥子他们都去了司礼监,他们二人身边就只跟着小玉子一个人伺候。
三人前后走在宫道之上。
楚九辩垂眼看向身侧,小朋友正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走。
天气见凉,小孩也换上了秋装。
略厚实的衣服便衬得他矮墩墩的,走路都比之前更慢些。
百里鸿察觉到视线,便也仰头看他。
对上先生的视线后,小朋友当即笑出一口小白牙,双眼澄亮,已经不似秦枭最初离开那几天一样萎靡。
楚九辩很想揉揉他的小脸,但如今是在外头,他便没伸手,只浅浅笑了下。
百里鸿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先生,舅舅还有多久能回来呀?”
这是秦枭离开之后,小朋友第无数次这么问。
但楚九辩也没糊弄他,更没有不耐烦,而是仔细算了算才说:“大军应当已经到了甘肃,想来再过三个月便回来了。”
百里鸿此前每次这么问,楚九辩因为也不确定,所以给出的回答都有些含糊。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一个较为准确的时间,百里鸿先是一喜,又苦着小脸道:“三个月啊,那舅舅是不是赶不上年节了?”
眼下已经是十月份,十二月三十一号就过年,满打满算也没有三个月了。
“若是他不与将士们一起回来,或许能赶上。”楚九辩道。
轻装简行,从甘肃回到京城也就半月时间,说不准秦枭真能赶回来。
“那太好了!”小朋友眼睛都亮了,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又一遍。
舅舅很快就能回来,他就可以和舅舅一起过年啦!
楚九辩笑看着他兴奋的模样,想必未来三个月,小朋友都要数着日子过了。
他没有出言打击对方,但心里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
秦枭能打下甘肃是毫无疑问的事,只是不知他打下来之后还会不会继续乘胜追击,把塞国军队赶到更远的地方。
那样耽误的时间就更久。
还有秦枭自己,他一个身负重伤的人能清醒着回来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先一步赶回京?
思及此,楚九辩眸色便暗了暗。
系统不叫他抽出秦枭,他就只能依靠秦枭的来信,以及秦川那边的消息渠道。
可无论是哪一样,都有延迟。
他此前收到的消息,其实已经是三、五日前发生的事,如今却不知秦枭那边情况究竟如何了?
更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受了伤
楚九辩蹙眉,不再多想。
秦枭定然能活着回来,便是受了伤也死不了,没什么可想的。
三人行至御花园。
小朋友走累了,便拉着楚九辩一起坐下来,准备歇上一阵。
不多时,他们就忽见两位尚衣局的绣娘从远处赶来,一瞧便是来找他们的。
眼下天渐渐凉了,宫中各位主子和太监宫女也都换上了厚实些的衣裳,宫人们的倒是不急着做,都可以拿去年的衣服先对付几日。
但主子们却都要穿新衣裳,虽说如今宫中正头主子也就皇帝和太皇太后,但其实后宫中也还有些英宗时期留下的太妃太嫔,以及百里鸿那两位不足十岁的皇兄。
前朝这边也住着秦枭和楚九辩,这些都是要准备起来的。
且还有三个月便过年了。
这是百里鸿登基后的第一个年,所以要办得格外隆重。
因此,绣娘们近日都在不断核对修改百里鸿年节上要穿的龙袍,还有楚九辩的一品朝服,以及秦枭与另外七位藩王的亲王蟒袍。
这些都需要尚衣局准备。
且因为新年伊始,所以便是连一二品大员的衣裳,也需要宫中赐下去。
一人六套衣裳,三套夏日的,三套冬日的,一年也够用。
所以从百里鸿登基开始,尚衣局上下就没歇过。
眼下过来的这两位绣娘,一位叫琳菊,一位叫双春。
她们时常来与洪公公或者小祥子对接,还给楚九辩量过尺寸,因此楚九辩对她们很有些印象。
只是此刻这二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两位绣娘皆是尚衣局的管事嬷嬷,不过说是嬷嬷,也其实都才二十出头,正是大好年华。
两人行至凉亭外,端端正正行了礼,问了百里鸿和楚九辩的安。
主子们不好开口,小玉子便笑眯眯问道:“两位姑姑可是有事要禀?”
“正是。”双春温声回应了句,又瞧向百里鸿和楚九辩,道:“奴婢们方才去养心殿请安,听说主子们来了此处,这才寻来,恳请陛下与大人莫要怪罪。”
窥测帝踪是大忌,因此她开口就先说明自己不是跟踪来的,而是特意去了养心殿,从正规途径得了消息,这才寻来。
百里鸿问道:“你们寻朕有什么事?”
他和楚九辩待得久了,有时候说话便不似其他人那般文绉绉,听着很接地气。
双春便道:“谢陛下宽宥。奴婢们寻陛下和大人确实是想请教一件事,不知如奴婢们这般的宫婢可否参加科考。”
百里鸿看向楚九辩。
科举之事他也知道一些,但只限于知道科举是为了什么,有什么好处等等。
具体流程和要求太复杂,小朋友还搞不明白呢。
楚九辩看着她们二人,问道:“你们为何想要科考?”
这两人已经是宫中嬷嬷,虽说大宁还没有女官的说法,但她们已经有了些权势和财帛。
待到二十五岁,她们其实就能出宫,届时虽没了权势,但有财帛傍身,等出了宫也能凭借在尚衣局时的身份,活的风生水起。
琳菊比双春小一岁,不过今年也二十三了。
她神情比双春更冷硬些,语气坚定道:“不瞒大人,奴婢们明后年便也都到了离宫的年纪,但奴婢们不想出宫后只做个普通绣娘,一辈子望得到头。”
双春似乎想说些好听的,但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扯谎。
楚九辩面上神情冷淡,语气也清冷疏离,叫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但宫人们私下里都传言,楚太傅并不似面上那般冷淡,他其实是位很温柔的神明和主子。
因此便是他刻意半晌不开口,两位绣娘也没有太恐慌,只有些紧张罢了。
当然这不是因为她们仗着楚九辩心善就蹬鼻子上脸,而是因为她们说的本就是实话,比起欺骗上官说些冠冕堂皇的好话,说了实话的她们心里自也是不虚的。
倒是沉得住气。
楚九辩还算满意。
这两位绣娘要是没本事,也做不到如今掌事的位置。
恰好如今京中的织造坊已经在建了,待到科举的绣娘们考上来,便要去织造坊学习。
此前秦枭找来的两位绣娘只负责授课,管理上却不行。
但双春和琳菊二人显然是有管理经验的,且她们有野心,有勇气,若是能再多些变通的想法,那叫她们去盯着织造坊之后的运营,好似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以。”楚九辩道:“不过第一批科考时间已经过了。”
两位绣娘脸色不变,但握在一起的双手都搅紧了。
楚九辩见她们如此,心中更是满意。
于是话音一转,道:“三日内,你们二人各准备一份绣品送来,我到时候亲自考你们。考过了,你们便可直接入织造坊为官。”
特事特办,漕运之事就有很多特招为官的学子,织造局多两个也无妨。
若是之后也有人想要走如此捷径,那楚九辩也不会再给机会,机会本就是给最快、且最有准备的人。
双春和琳菊眼睛俱是一亮,连连磕头谢恩。
她们想要科举,本就是想进入织造坊,这是她们的专长,且织造坊是建在宫外的,也就是说她们便是出了宫,也能继续当掌事。
不,应该说是“女官”!
她们也能当官了!
两人感恩戴德,忙不迭地准备回去准备绣品。
楚九辩叫住她们道:“告诉其他绣娘,此后她们二十五岁出宫之后,可以直接去织造坊应聘,若是表现的好,便可继续为陛下,为朝廷效力。”
如此,尚衣局便是织造坊的跳板,定会有很多人争着抢着来宫中,也免得绣娘们都去织造坊,尚衣局倒是无人做事。
两位绣娘自是欣喜,齐齐应“是”后准备退下。
“等等。”楚九辩又一次叫住她们。
两位绣娘便再次停下来,等着他开口。
可意外的,楚九辩迟迟没说话。
百里鸿侧头用一双无辜明亮的大眼睛看他,先生怎么不说话了?
楚九辩面色不变,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
待到两位绣娘心里都开始忐忑起来,他才开口问道:“宁王此前可叫你们绣过茉莉?”
双春点头道:“有过。是奴婢亲自绣的,绣在了一张手帕上。”
宁王没叫她藏着,且面前这两位主子与秦枭最亲近不过,她还以为那帕子有什么内情,完全不敢隐瞒。
“是七月十二那日?”楚九辩又问。
“没错。”双春道,“那日恰好是奴婢的生辰,因而记得清楚。”
她只回答该回答的,决不多问一句。
楚九辩指尖蜷缩了下,道:“行了,下去吧。”
待两位绣娘走远,百里鸿才仰着小脸看着楚九辩道:“先生,七月十二不是开始下大雨那日吗?舅舅为什么叫人在手帕上绣茉莉呀?”
楚九辩喉结滚了下。
他总不能说,那日大雨,他与秦枭在养心殿连廊下染了一身的茉莉香。
而他又恰好用秦枭的一张手帕擦了手,对方还把手帕收了回去
他现在能肯定秦枭怀间那张绣有茉莉的手帕,真的是他用过的那张。
可他总不好这般与小朋友解释。
“先生?”百里鸿惊讶道,“你怎么耳朵红红的?”
小玉子站在他身后,闻言也悄悄看了楚九辩一眼,然后又快速收回视线,压住了唇角的笑意。
陛下年纪小,虽聪明,但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不了解。
可他却知道,此前宁王大人忽然叫人在院里种满了茉莉,这很不正常。
楚太傅今日又问起什么茉莉,什么手帕的,定是这两样东西对他们二人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此前见秦枭有一张帕子很好看。”楚九辩半真半假地说,“随便问问。”
“哇,先生都说好看,那定是好看的。”百里鸿撑着小脸道,“等舅舅回来朕定要瞧瞧。”
楚九辩抬眼,遥遥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空,只觉心口发闷,还有些烦躁。
从御花园回到养心殿后,楚九辩就与百里鸿各自开工了。
小朋友昨日刚和楚九辩学了阿拉伯数字,觉得很有意思,今日便一直在研究。
楚九辩则快速批阅奏折。
不知过了多久,秦朝阳忽然从外面进来,将手里的密信递给楚九辩道:“公子,是西北来的信。”
楚九辩心一跳,快速接过来,见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着:【公子亲启】。
作者有话要说:
情书来了(不是[狗头叼玫瑰]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
第64章 望君速归
知道是秦枭的信,百里鸿当即坐不住了。
他小腿一蹬就从椅子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楚九辩身前。
“先生,朕也想看。”小朋友踮着脚,双手撑着楚九辩的膝盖就想往他怀里爬。
楚九辩就顺势将他捞起,叫他坐在腿上。
百里鸿双眼亮亮地瞧着信封:“先生,舅舅说什么了?”
“我看看。”楚九辩展开信纸。
入目便是熟悉的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自成风骨。
【离京一月,已至西北】
公事公办的口吻,将这一路上的事都简单说了一遍。
还有到了西北那日,墨巴赞普反悔,准备当日屠城,但被定北王拦下。
说如今陕甘两地百姓之间,都在传扬定北王的英勇事迹,说他此前被俘虏的“无能”名声都已经被压了下去。
虽好似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可楚九辩还是从那句“定北王身在敌营,名在大宁”中,品出了秦枭的嘲讽之意。
看来这件事并非传言那般。
定北王与墨巴赞普合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什么“为百姓挡刀”,什么悍不畏死,恐怕都是这位藩王自导自演。
是他自己做了个戏台出来,然后将大宁朝廷与西域塞国都囊括进戏台之上,又将其中包括秦枭和墨巴赞普,乃至于陕甘两地百姓都算计在内。
不仅成功将秦枭引了过去,还给他自己扬了名。
果真是好手段。
楚九辩眸色微沉,他此前还真没注意过这位定北王百里御。
这位是成宗时期最小的皇子,年二十五,与秦枭同岁。
英宗时期夺嫡之争的时候,这位定北王年岁尚小,母族势力又不算太强大,因此只来得及匆匆为他谋了个封地送走,并未参与党政。
此后英宗在位的八年,他都安安分分,甚至还不如远在南边的南疆王有存在感。
但现在看来,这位也不是个安分简单的主。
相反的,这人有谋略,敢拼,还能豁得出去,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这些藩王可真是一个个隐藏得好,但现在朝局动荡,他们也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楚九辩敛眸,继续向下看信纸上的内容。
【夜里已经派使臣前去和谈,大军修整三日便开战,祝本王好运。】
秦枭本就没打算和谈,因此也就派使臣走个流程,打起来是迟早的事。
但秦枭这般写出来,楚九辩还是不由弯唇。
不过随即他唇角的笑意就又散了,眉心微微蹙起。
信送到他手里就花了四日时间,也就是说,没出意外的话,昨日秦枭就已经与塞国军队开战了。
也不知情况如何,秦枭是否已经受伤。
应该不会。
秦枭若是第一日就受了伤,就很难如原著中那般“大败塞国”,所以他眼下定还是安全的。
楚九辩定了定神,继续朝下看去。
信已经写到了最后两句。
【请公子转告陛下,本王一切安好,争取年前归京。】
不等楚九辩转告,小朋友就已经看到了这句话,当即开心地抱住楚九辩的手臂道:“先生,舅舅说他年前就回来呢!”
“嗯。”楚九辩笑着应了声。
百里鸿便一扭一扭从楚九辩怀里扭下去,笑眯眯道:“先生,朕要继续算数啦。”
他要好好努力,等舅舅回来就能看到比之前更厉害的他!
“去吧。”楚九辩道。
小朋友便回到位置上坐下来,继续板板正正坐着算楚九辩给他出的数学题,一点没有不耐烦,反而是满满的斗志。
楚九辩收回视线,看向信纸上的最后一行字。
【本王有些想念院中茉莉,不知可还安好?】
他定定看了半晌,才把信纸收起来,转头对秦朝阳道:“西北那边应该已经打起来了,多留意些消息。”
秦朝阳恭敬应是。
“藩王府邸也可以开始收拾了,宴席与年节的事,也劳你与洪公公多盯着些。”楚九辩道。
秦朝阳躬身道:“属下领命。”
年节将至。
新帝登基的第一年,七位藩王要全部入京请安,且估计都要拖家带口,再带些侍从部曲。
他们这么些人,自然不可能安排在皇宫里。
好在这些藩王在封王的时候,宫里就给他们在京中赐了院子,这会儿只要派人去收拾就行,不用临时再建。
而且这些府邸中都留着些下人“看家”,都不是荒芜的院子,因而要收拾起来也能省不少事。
但年节宫宴就有很多细节要盯着,亏得有礼部的官员们统筹,不然楚九辩手下的人会更不够用。
还有吏部,最近的折子也越来越多。
这一年的官员考核,以及想要再调动一下的官员,都在这个时候走动起来,折子垒了一堆又一堆,楚九辩每日都要批到大半夜。
每每到晚上直不起腰的时候,他就不由想起秦枭。
若是对方在就能给他分担一半的工作量,简直不要太轻松。
只是短时间内,秦枭是回不来的。
楚九辩铺开新的纸页,提笔蘸墨,给秦枭写回信。
他的信就更简单一些。
他先说了近日朝中都有什么新鲜事。
一是河西郡那边的百姓户籍已经都整理清楚,郡守韩远道强权压了地方势力,没叫那些当地世家和各方势力再次偷走百姓田地。
不过朝中这四大世家,似乎是猜到他们有意动田地赋税,私下里都有了小动作。
二是萧家家主萧曜,近日重新开始出现在了人前。
虽然较此前略有消瘦,但精神状态良好,楚九辩瞧着对方应当是已经能压制住对曼陀罗的瘾了。
不过吏部尚书萧怀冠虽瞧着精神头更好了些,但人也开始消瘦,本就苍老的面容,双颊都已经凹陷了下去。
楚九辩委婉告知秦枭说这个老东西应当命不久矣了。
萧家此前就有大量曼陀罗,朝廷禁了之后,萧曜也命家中众人都远离这东西。
可萧怀冠那个状态,楚九辩只瞧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定是萧家剩下的那些曼陀罗,都被萧怀冠这个老东西吃了。
甚至楚九辩都知道他为何会吃,定是想着自己本就垂垂老矣,活也活不了几日,不若活得更自在些,便是毒_品他也认了。
三是王家。
楚九辩觉得自从他派了户部侍郎王朋义去送军饷之后,礼部尚书王致远就有些变了。
他不再参与朝中诸事,只偶尔开口,竟也偏着楚九辩与百里鸿这边。
楚九辩就在信中告知秦枭说:【王氏或有意急流勇退,端看此次西北战事成败。】
若说这朝中谁最看得清局势,便该是这位王尚书。
王家人前朝时就为官为相,可大宁推翻前朝统治之后,当时朝中的高官权贵就都被削弱,唯独王家,因提前就与大宁太祖暗中达成交易,从而保住了富贵权势。
这般审时度势的基因和能力,显然是传到了王致远身上。
但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楚九辩不能告知秦枭。
那就是他从王其琛那里得到了一些内部情报,王家如今内斗很严重,王其琛已经在为“瑶台青纸”的问世做铺垫,想来不日就会发售。
届时王家原本对造纸术的垄断便会被打破,家主一脉若是想不出挽救颓势的好办法,很快就会被王其琛这边的风头盖过去。
而在这般情况下,王致远这个在家族中,比家主王涣之还要高地位的族老,却始终未发一言,甚至还不限制自己亲孙子王朋义与王其琛的往来,这其实已经是有了偏向。
若是此后真叫王其琛得了家主之位,那王家,便是楚九辩手中的势力。
四大世家坚固的同盟与敌视关系,也就从内部被瓦解了。
最后便是科举之事,第一轮院试已经结束。
楚九辩将科举设置成了与后世差不多的流程,从院试开始,经历乡试、会试,最后再殿试,一共四轮考试。
院试就是学子们在自己所在的县城考,这一环节主要考的就是基本知识,只要基础扎实的都能过。
乡试就是学子们前往户籍所在的府城,这一轮的试题难度就会高一些,也会刷下去大部分浑水摸鱼或者不懂变通的人。
因为是第一次开科举,因此楚九辩并没有设置名额。
只要是每个环节成绩达标,满分一百分超过八十五分的学子,就都能晋级到下一轮考试。
第三轮考试就是会试,考试地点在郡城。
会试考题的范围会更大,难度也更高,楚九辩还加了一些辩论类的议题。
除了经义科目的考生之外,其他如算学、织造等在内的科目,答题的时候都不需要多好的文采,只要三观是正的,或者只稍微有些古板,但有机会掰正的,楚九辩就都算他们过。
而过了会试的学子们,就已经拿到了进入国子监的名额。
这些学子们也就该来到京城,参加最后的殿试。
殿试是百里鸿充当主考官,其余文武百官都算是副考官。
这最后一场考试的试卷也不分科,全都用同一套试卷,试卷上的题目也不多,共十道。
这十道题不关于专业技能,只问为何入仕为官,如何改善民生,如何为百姓谋福祉,今后在自己的岗位上要如何做事等等。
这些题目都是楚九辩与百里鸿一起出的,其中有两道问题还是小朋友自己想知道的。
而殿试设置这些问题的目的,除了要从这些学子中选出最优秀,最符合楚九辩治国理念的人才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给这些学子们扬名。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学子们的回答无论好坏,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而楚九辩也会在殿试之后,命人将这些题目与学子们的回答都记录下来,传播出去。
这些内容便会以“白话文”的形式,由专门的说书先生,或者客栈酒楼等人流密集的地方传出去,再传去各种集市。
叫百姓们都知道现在给他们做主的是百里鸿,是楚九辩和秦枭。
而未来能继续给他们做主的,能叫他们过得更好的,便是国子监选出来的普通人家的学子。
不同于世家权贵,国子监的学子天生就与百姓更近一些。
名声传出去了,百姓的心就都落在了国子监,那等之后再把这些学子送入朝堂,也能有说服力。
得民心者得天下。
楚九辩深谙其中道理,朝中诸位自然也都清楚。
只是这些权贵傲慢惯了,并未真心将百姓的诉求当回事,他们只是利用自己的“好名声”把百姓当做工具。
需要他们冲锋陷阵的时候,就如同此前南地的旱灾,为官者稍微一煽动,他们就会成为针对秦枭,针对百里鸿的利刃。
可百姓对他们来说,又如同蝼蚁,一盘散沙。
小小一个郡丞就能率军把他们扔进湍急的河水。
又如此次塞国入侵。
甘肃百姓成为了一个可以被交换的筹码,定北王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叫他们置于险境。
但他又需要这些百姓的拥护,想要以此扬名,被更多百姓接受。
所以他才会将那么多人拉入局中,以“孤身挡刀”悍不畏死的名声,玩弄百姓的敬佩和怨气。
百姓于他,于那些权贵而言,就是工具。
所以他们不会想到“开民智”,甚至相反的,他们会极近压迫,使百姓们处于能勉强温饱的程度就算是好的。
再富裕一些,百姓们就会开始追求其他东西,也会有心思去思考更多道理。
他们将变得不那么可控,不再是一个可以被支配的工具。
这对权贵们可不是好事。
自然便是在后世,普通百姓依旧被困在信息茧房中,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某些人想要让他们听到看到的东西。
不过总有人会思考,总有人会想方设法跨越阶级。
社会也总会进步,这就是好事。
楚九辩也从未天真地想着要百姓们各个都成才,他只是想要大家过得再好一些,只是想让他们能有机会去思考,去成长,去了解自己为何而生,因何而死。
絮絮叨叨写完这些,楚九辩一抬眼,就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写了满满一整页的信,不由愣怔。
密信会保证安全,若是遇到什么意外,送信之人会第一时间先毁了信,所以楚九辩写这些并没有问题,不用担心被外人瞧见。
他只是有些惊讶。
此前秦枭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竟会与对方说这么多话,如今写下来才发现原来他与秦枭平时里聊得还真不少。
想到秦枭也只写了一页信,楚九辩就也不再说别的了,只最后写道:【陛下一切安好。只朝中诸事繁忙,本神梦里都在批奏折,望君速归,与我分担一二。】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最后一句:【院中茉莉开的正好。】
如今已经快十月中旬,院中茉莉已经有了衰败的趋势。
秦枭收到回信的时候,正是十月十五傍晚。
夕阳染红了天际,雨丝夹着些薄雪,刚落到地面就化成了水,与尘土融合成泥。
长靴踏过,带起泥泞。
秦枭面上还带着未尽的戾气,下颌处溅着血污,一身玄色铠甲闪着冷硬的光。
他大步行至营帐门前,将手中长枪扔给卫兵,抬手掀起营帐走进去。
刚行至水盆旁准备洗手,暗卫就悄无声息落在几步远的地方,将手中密信举起道:“大人,京中回信。”
秦枭倏然侧眸,抬脚就朝他走了两步,但又停下,翻身回去洗干净了手,这才重新走过去接过密信。
暗卫闪身不见了踪影。
秦枭在账内唯二的一张石凳上坐下,都来不及给自己倒杯水,就展开信纸。
青年字迹苍劲有力,铁画银钩。
秦枭面上戾气缓缓散去,视线缓缓在信上游移。
信中措辞时而简略,文绉绉的,时而又说的大白话,很有楚九辩的风格。
看到他写【萧怀冠那个老东西命不久矣】,秦枭便低笑了一声。
看到【陛下安好】,他便也心中安定,只是总感觉还缺些什么。
直至最后一句,他视线落在其上久久没有移开。
那句话是——
【院中茉莉开得正好。】
这个时间,那满园的茉莉想来已经凋零。
不过秦枭念的不是茉莉,楚九辩回答的也不是花开。
半晌,秦枭才将信纸放在桌上,轻轻撕成两半。
前一半,写的都是京中诸事,秦枭将其烧了个干净。
后一半,只留有信中最后两句。
秦枭起身,将这一半细细的纸页放入枕边一方小盒内,重新藏入枕下。
再起身后,他便也不再修整,径直走出营帐。
京中人等着他回去批奏折,他可要加快些进度了。
塞国主将营帐内,下属匆匆跑来禀报道:“国主!宁王又打过来了!”
“他不是刚回去没多久吗,怎么又来?!”墨巴赞普气得直接砸了手中酒盏。
亏得是青铜的,才没砸坏。
他瞪向下手位置上端坐着的百里御,怒声道:“本君已损了五员大将,你此前可并未说过这宁王如此骁勇!”
百里御眸色微暗,淡声道:“国主该懂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
之前因为想贪了甘肃这片地,他迫不及待地与百里御合作,眼下被宁王打上来,他倒是急了。
墨巴赞普时至今日,哪里不知道自己被定北王,被这些中原人耍的团团转?
他这是被定北王当成了抵抗秦枭的利刃。
但墨巴赞普眼下还真是进退两难。
他若是此时退了,那甘肃得不到了不说,便是军心也会涣散,这对他在塞国国内的统治也有很大影响。
可若是他不退,那就只能真的和秦枭打起来。
他的十三万将士,面对大宁的十一万将士,还真不知道谁更胜一筹。
可这是在大宁的地界上,秦枭身后有京中派来的军饷队伍,粮草充实,且中原地区的环境更适合大宁军队作战。
眼下墨巴赞普能占优势的,似乎只有这个易守难攻的地形。
他眸中闪过厉色,杀意满满的视线落在百里御身上,道:“既然要与宁王硬碰硬才能拿下甘肃,那本君与你之间的交易便无甚用处。”
“而你——”他勾唇冷笑道,“你也无用了。”
既然没用了,那便直接杀了便是。
便是对方脑子再好使又如何,人不还是在他手里?
“急什么?”百里御慢条斯理地饮着茶,道,“行军打仗,粮草先行。”
他抬眼看向主位上的国主:“我的人查到大宁军队的粮草,囤积在五十公里之外的甘营驿站。便请国主再撑两日,待到天气晴了,一把火少了宁王的粮草,届时主动权不就在我们手上了吗?”
其实他的人早就知道大军粮草囤积在何处,本以为护送粮饷的王朋义出身王家,目的该与他一致,至少该拖延些送粮的时日。
却不想对方兢兢业业,一路走一路购粮,还走的极快,眼下竟都赶上了秦枭的大军,为其坐镇后方,保障最基本的粮草供给。
百里御隐隐察觉到王家似乎有要投效皇帝的意思,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既然王朋义跳出了他的控制范围,那便直接叫人烧了粮草大营便是。
只是近两日一直雨夹雪,想要烧起大火要搞出的动静太大,恐怕到时候火没烧起来,他的人倒是先暴露了。
因此他才一直没有行动。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准备了后手,比如此刻正在大宁军营中的谋士钱自鸣,以及对方率领的六千定北王府军。
墨巴赞普听他说起粮草所在的位置,神情微动。
塞国人崇尚强者,他便是以“武”服众,才坐稳了国主之位。
可他也不是纯粹无脑的武夫,相反的,他在军事上还颇有些天赋。
因而此刻他心中便有了一个想法,当即叫了一位信任的将军过来,在对方耳边说了几句话。
之后,那将军便领命离开,而墨巴赞普也站起身朝外走去,顺手抄起了长刀。
百里御见状便知他是要亲自上阵与秦枭对上,心中不由一喜。
这位国主的武力值可不低,秦枭再厉害也该比不得真正的将军,这一战,可有得打了。
可惜了他如今被“囚禁”不好露面,否则定要好好瞧瞧。
阵前,秦枭骑着高头大马立于大军之前,遥遥望着前方那黑压压的塞国军队。
一身形魁梧的将军骑着马,在塞国军队之前喊着什么。
秦枭听不懂,一旁的谋士钱自鸣便翻译道:“对方说咱们大宁军队里怎么只有您这一位将军,其余人都死了吗?”
钱自鸣是百里御的谋士,身形紧实挺拔,存在感有些微弱,不像谋士,倒向秦朝阳那般的暗卫。
他常年生活在甘肃,来往西域,自是听得懂外语。
阵前叫骂好似是约定成俗的规矩,秦枭懒得搞这些,闻言直接叫了身后一年轻副将道:“你去。”
“是。”副将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那边的塞国猛将见状便也不再叫骂,也冲了过来。
几十个回合过去,副将肩头衣袍被长刀砍破,但敌军将军却伤了肩头,狼狈跑回了队伍中。
副将也没回来,就站在塞国军队面前叫嚣,问他们是不是没有人能打了?
对面便又走出一健硕的猛将,与副将对上。
钱自鸣眼眸微动,视线扫过周围人,心头不由重重一跳。
不对,他好似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从昨夜起,他就再没见过那位骁勇善战的程硕将军!
对方可是秦枭最信任的副将,且昨日白天的时候,还连斩了敌军四位将军,比秦枭还强!
这般悍将,秦枭定不会随意将他派走,定是有什么重要安排。
就在这时,钱自鸣忽而见敌军阵营中走出一手握长刀的中年男子,不是塞国国主还能是谁?!
钱自鸣瞬间就想通了一切,心里也彻底凉了下去。
完了,他想。
殿下的计谋定是废了。
第65章 去见信徒
阵前。
墨巴赞普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长刀,一身暗色盔甲将他本就壮硕的身形衬得更加高大。
他深邃浓密的眉眼与中原人差距很大,视线越过正在酣斗的双方副将,遥遥望向大宁军队前那抹挺拔的身影。
那人正是秦枭,大宁最位高权重的“宁王”。
打斗中的两位副将实力相当,短时间内结束不了战斗,但他们注意到墨巴赞普出现之后,就知道事情有变。
因此二人即便还没分出胜负,就已经默契地停手,各自回了军阵中。
副将安全回来之后,秦枭便也策马走向两军中央,墨巴赞普亦是。
两位主将,一个是大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一个是西域塞国的国主,无论谁赢谁输,都影响着自己国家的颜面。
按理说这般情况下,两位主将不该阵前对打才是,墨巴赞普本也只是想再谈谈。
若是秦枭答应将甘肃给他,那他直接将定北王勾结自己的事说出来也无妨,总归落在实处的好处才是真的。
可此前秦枭刚到此处的时候,也派人过来“和谈”过,但他只提了这一个要求,对方就果断拒绝,然后第二日就直接打上门了。
眼下情况不一样了,墨巴赞普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秦枭聊一聊。
且他手里是有筹码的。
大宁如今内斗严重,秦枭腹背受敌。
但若是他们二人达成合作,那墨巴赞普可以保证帮他盯着临近的陕西四川两地,不叫定北王和平西王搞小动作。
这对秦枭绝对是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然而秦枭完全没有跟他废话的意思,走近之后,他就双腿一夹马腹,迅速朝前冲了过去。
墨巴赞普没想到他会忽然发难,脸色一沉立刻做出反应,握着长刀迎上前。
这位宁王出身秦家,这几日又连斩他几位猛将,他可一点不敢小瞧对方。
秦枭手中长枪直直刺向墨巴赞普的面门,枪法迅猛刚强,丝毫不弱于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
墨巴赞普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手腕一转,手中长刀便横劈而出。
刀身撞上枪尖,刺耳的交鸣之声穿透耳膜,两军兵马都开始躁动,蓄势待发。
一击过后,两人立刻再出第二招。
秦枭手中长枪收放自如,招招都奔着要害,墨巴赞普面色越来越难看,虎口处也隐隐阵痛,可秦枭却自始至终神态自若,握着长枪的手连一点颤抖都没有。
这宁王臂力可真是惊人!
又一枪_刺向腹部,墨巴赞普抬刀去挡,可那枪尖却忽然转变角度,朝他喉间刺来。
他忙转变防守姿势,可晚了片刻,只匆忙来得及用手臂去接,结果直接就被枪尖刺了个洞穿,血迹喷溅在脸上。
墨巴赞普嘶吼一声,奋力将枪尖挑开,一只手也几乎麻木。
而对面的秦枭却忽然一手撑在马背上,借力飞身而起,握着长枪_刺过来。
受了伤后,墨巴赞普的反应能力就慢了些,这一下便直接被秦枭刺穿了肩头。
而后秦枭丝毫没有犹豫,拔出长枪便向后退了好几步。
与此同时,墨巴赞普已经重重斩下长刀,卷起一瞬风雨。
这一刀既是反击,又是指令。
他身后的塞国大军中传来一声悠远深沉的号角声,那些雄壮的汉子们便全都怒吼着冲上来。
秦枭并未转身离开,而是轻夹马腹,再次朝墨巴赞普打了过去。
而他身后的大宁军队也都动了。
秦枭这次出征,从京中带了一个悍将程硕,半路上经过山西的时候,还带上了当地驻军统领胡方。
胡方此人四十多岁年纪,是秦家旧部,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战场老将。
眼下程硕不在,胡方便成了秦枭之下最高军官。
他手中高举军旗,以奇异的韵律挥舞几下,大军便顷刻间分成三部分。
左侧步兵举起盾牌和长枪,筑起“铜墙铁壁”,快速向前逼近。
中部的军士们则都架起长弓,弓如满月,剑光森寒。
右侧轻骑兵数量不多,只有一万多人,但他们奔袭速度快,此刻已经趁着战场混乱,朝塞国大军身后包抄而去。
“放箭!”胡方高喝一声。
万箭齐发。
塞国大军也举起盾牌遮挡,但因为距离过近,这些盾兵身后的骑兵和步兵已然都被箭矢光顾。
一时间,惨叫声、兵刃相接声、战马的悲鸣声,全都聚在一处,整个狭长的平原都被血色晕染。
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从傍晚一直打到了深夜。
这一片狭长地貌本来有利于塞国大军,可大宁军队却直接打通他们侧翼,包抄到了身后,形成了夹击之势。
墨巴赞普唯恐被困住,只得转头往回跑。
但堵在身后的一万多大宁骑兵却死死拦着,叫他们寸步难行。
不过几个时辰过去,整片平原就已经堆满了尸体,塞国军队也已经打破身后的阻拦向后逃去。
秦枭率军一路追至塞国大军驻扎的地方才停下。
长时间的奔袭和战斗,已经让军士们身心俱疲,且如今雨势渐大,身上衣物都是湿的,夜风一吹,人便冷的直打颤。
秦枭便没再追,而是命大军就地驻扎修整。
待明日天亮,再继续乘胜追击,争取几日内将塞国大军打出甘肃境内。
军士们搭起营帐,支起火堆。
秦枭立于高处遥遥望去,能瞧见塞国大军密密麻麻的营帐,以及几万大军慌乱溃散的阵型。
胡方行至他身侧站定,也眯着眼看了一阵,才又道:“大人,程硕大概明日午时才能赶上来,咱们可要等到那时再动手?”
“不必。”秦枭转身朝营帐走去,“敌军死伤至少四万之数,我军不过两万。”
如今他们两方人马数量差不多,打起来胜算极大。
且程硕其实并不会来与他们汇合,他有其他事要做。
但此事机密,秦枭并未告诉其他人。
胡方打过不知道多少次战役,年轻时更是跟着秦太尉学过不少东西,现在自然也看出秦枭有其他安排。
但军营中最忌讳的就是军情外泄,越少人知道越好。
因此胡方也没多探究,而是问起别的:“那等把敌军打出甘肃之后,咱们可还要乘胜追击?”
“嗯。”
“可——”胡方瞥了眼人群中自成一派的两万军士。
那都是西北军的人,主将庞锐志并不在其中。
此前西北去信京中,说七万西北军不敌塞国军队,三日之内就失了甘肃。
秦枭率军到了陕西之后,就叫人去寻了庞锐志。
这位庞将军是兵部尚书陆有为的妻弟,三十出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见着秦枭之后就是一通哭,说自己无能,还说要将功补过,主动请缨跟着秦枭一起来甘肃。
但秦枭却说:“既知道自己无能,便卸了这身军甲,回家当你的少爷去。”
京中诸位都已经习惯了秦枭这般言语,庞锐志却是第一次见识到。
不过他好歹也是军将出身,倒是能好接受一些。
闻言他也只继续说自己确实无能,但还是想要将功补过之类的,叫秦枭给他个机会。
甚至都摆出了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不过秦枭一点不吃他这一套,直接说若是他还这般墨迹,那就直接罢官。
庞锐志这才消停下来。
秦枭就又问他要了两万西北军,充入军队中,凑了十一万将士。
其实秦枭这一路走来,每到一处地方就会从城防军,或者守卫军里,挑些军士和将领。
武将们升官的路本就在战场,眼下有机会自是开开心心跟来,带的也都是自己的亲信,因而这整盘散沙一样的队伍其实也还算统一。
偏偏这两万西北军不同。
或许是因为主将没跟着来,所以没有主心骨,又或者是受了庞锐志的影响和蛊惑,所以总自成一派,与大军格格不入。
亏得他们还知道战场之上要听从军令,若不然这仗还真没法打了。
而胡方眼下担心的,就是这些军士间会不会藏着心怀不轨之人?
这些人目前都想着把敌军赶出甘肃,所以还乖乖听话,可若是出了甘肃地界,就说不准了。
秦枭如今是所有人的暗杀目标,若是真有什么杀手藏在这些军士之中,在战斗中忽然放个冷箭,也是防不胜防。
所以秦枭想一路打去西域塞国,深入敌国腹地,面临的危险就会更多。
秦枭却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随口道:“这近十万将士,有半数都是各方势力的人,防也防不住。”
倒不如直接把利益摆到他们面前。
拿回甘肃是大功一件,但收回失地只能算是武将们的本分,便是有奖赏,也没多少。
但若是大军一路向西,打下了西域塞国,那就是为大宁扩充了版图,是绝对的大功一件。
到时候这天大的功劳落到实处,谁都能得些想不到的好处。
且西域塞国有不少好东西,可都是战利品,足够这些将士们鼓了钱袋。
何乐而不为?
胡方听他一点播,也觉豁然开朗,笑道:“大人说的是,是老臣糊涂了。”
难怪秦枭从一开始就不担心,也不如何提防,原来是心中有数。
也是,这些军士身后确实站着各方势力,但他们也不过只是那些势力手中的小小棋子。
对他们来说,比起那些虚缈的承诺或者所谓庇护,能落在实处的功绩才是更重要的。
这些人本就因利投靠了各方势力,那便也能因利投靠秦枭,为他所用。
“放心吧。”秦枭又道,“眼下所有人都希望我继续向西,打下塞国,在那之前没人会对我动手。”
胡方一怔,随即面色微变。
与此同时,远处的塞国军营中,匆匆逃回去的几万兵马阵型散乱,不少人都直接冲进军营中。
望不到尽头的营帐内,不少身娇体弱的舞姬歌女等都惊叫着冲出来,还有不少人便被凌乱的战马踩踏至死。
百里御坐在营帐中,听着外头的嘈杂面色平静,缓缓啜了口茶。
“主子。”下属沉声道,“塞国大军已经准备退了,咱们该怎么办?”
“这不是还没退吗?”百里御淡声道。
他与塞国合作,本来就是为了逼秦枭来他的地盘。
所有人都想要秦枭死,可谁也不敢先动手搭起戏台。
百里御就给众人这个机会,端看其他人如何下手。
眼下王家是指望不上了,其他势力也不知道都准备做什么,总归宁王还要在此地多待一段时日,百里御也不急着动手。
待到其他人都没办法了,他再动用自己的手段也无不可。
可到时候,他难免要多担些风险。
所以如果可以,他还是不希望秦枭死在他手里。
因此之前他也想过,若是能借着墨巴赞普的手除了秦枭最好,但现在看来,对方显然不敌秦枭的手段。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塞国军队确实还不会退兵。
甘肃是个很重要的战略位置,塞国若是占了此地,便是迈出了踏入中原的第一步。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墨巴赞普不会退兵。
他现在率军撤退回到军营中,其实是最明智的选择。
此处驻地两侧都是险峻的山岭,是真正意义上的易守难攻,因为地势比刚才的战场更狭窄,所以也不用担心再次被秦枭从身后包抄,腹背受敌。
反倒是秦枭,眼下才更应该紧张。
两军酣战三个时辰,无论是士兵还是战马都已经疲倦,必须要修整一番。
比起塞国军队在军营中修整,大宁的军士要重新架起营长,重新烧火做饭,都更费事,定也休息不好,
并且这段时间内,夜黑风高,还很可能发生影响战局的事。
百里御起身走出营帐,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军营,抬眸望向远处。
隐约间,他能看到有火光闪烁,那是大宁军队驻扎的地方,地势较高,在那里定能瞧见塞国军营中的一举一动。
雨势好似比白日里更大了些,寒风直往人骨子里钻。
百里御拢了拢衣袍,双眸幽邃深沉。
这个时辰,墨巴赞普派出去的五千人的队伍,应该也到甘营驿站了。
那处囤积着大宁军队的粮草,百里御只是提了一嘴,说等天晴了就断粮,墨巴赞普就已经迫不及待直接派人过去了,想来是想直接来硬的。
又或者,对方是想把粮仓里的粮食劫了偷了,拿回来给塞国军士们用。
百里御更偏向后者。
与此同时,塞国这五千骑兵队伍,确实已经来到了甘营驿站附近。
甘营驿站坐落于甘营镇,因当地百姓少,所以粮仓几乎荒废,户部侍郎王朋义便将护送过来的粮草都放在了这里。
既远离战场,有什么不对可以及时撤离,又离得不算太远,能随时供应粮草。
镇外矮山头上,领头的校尉率军隐在林中细细观察了一阵,只瞧见不到千人的卫兵,心里便有了底。
他一挥手,便有近百位军士下了马,轻装简行,摸入城中。
这些人一路悄无声息,行至粮仓悄悄进去查探是否真的有粮,以免有诈。
不多时,一位军士便瞧见城中某处有火光亮起。
这是他们的暗号,若粮仓有粮,且城中卫兵不足为惧,便点燃城中随意一处地方。
若是情况有变,就直接烧了粮仓,剩余的军士们便能撤离。
此刻燃起火光的便不是粮仓,证明城中安全且有粮。
因此这校尉便一声令下,率领剩下的四千多军士冲向镇中。
然而他们刚刚行至镇外,就见有一队大宁军士从镇内冲出来,足有两三千人。
校尉心一跳,当即知道自己落了圈套,便当机立断准备撤离,可身后也从远处冲来一队军士,他们转瞬就被困在了中间。
镇内,王朋义来到粮仓门口,见程硕已经率军把方才潜入城中那些军士都抓了。
“辛苦程将军。”王朋义道,“忙了大半日了,后面的事交给本官处理即可。”
程硕冷眼看他,说:“不劳烦王大人,我们即刻就走。”
王朋义知道他是不信自己,便也不多话,道:“宁王大人交代要的东西都备好了,将军一并带回去吧。”
“多谢。”程硕公事公办地说完,就大步朝镇外走去。
而在他身后,那上百位被抓住的塞国探子,都被大宁军士一一抹了喉。
王朋义凝眉瞧着,虽知道这些都是敌军,但总想着他们也不过是被支配的小兵,若能劝其归降,总好过杀了。
但军事上的事,他总不如这些武将,想法也多有仁慈和不足之处,便也没想着多嘴。
他不忍再看那血腥画面,转身离开的时候对小厮交代了一句:“葬了吧。”
他倒也不是觉得要入土为安,而是眼下天气虽然转凉,但这么多尸体堆在一处,也怕会腐烂生出疫病。
大宁军营。
谋士钱自鸣坐于营帐中,手中把玩着茶杯,思绪百转。
此前在与定北王商议伙同塞国将秦枭引来此地的时候,钱自鸣与其他谋士,就已经将所有的可能性和对策都列了出来,交给了定北王。
目前这个情况,百里御定会把大宁军饷所在的位置告知墨巴赞普,想办法叫对方出兵去损毁粮仓。
可秦枭显然也猜到会有这般可能性,就直接叫程硕去守粮仓。
钱自鸣虽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去的,但猜测其至少带了近万将士,这人数可不少。
加上离开的还是程硕这般悍将,应当不可能只是为了守护粮仓那么简单,定还有其他事要做。
钱自鸣想着塞国如今驻扎的位置,脑海中缓缓构建出一副立体模型。
两侧都是山岭,程硕率领的近万将士便是想包抄都难,除非秦枭把塞国军队打到更远的大兴平原,而程硕也从另一条路赶往那处,且提前到达,才可能形成包抄之势。
若是如此,那塞国必败。
钱自鸣眸中精光闪过。
既如此,那塞国便就没了利用价值。
不若就叫秦枭继续打下去,将西北疆域再扩大一些。
届时无论是派秦枭自己人管着新打下来的地方,还是派其他势力的人,百里御都有机会把这些地方都纳入自己的封地范围。
风雨飘摇,他多一些封地和子民,就更多一些稳立乱世的资本。
若没有乱世,他也能有更丰富的资源去强大自身,寻求机会,谋取那至高之位。
而且秦枭打下西域塞国,最快也要两三个月。
届时经历了长时间的高强度战役,军士疲惫,粮草减少,百里御乃至于其他各个势力,就都会有更多机会杀死秦枭。
这便是最优解。
钱自鸣知道,只要秦枭透露出要继续向西攻打塞国的消息,大宁境内的各方势力就定然都不会轻举妄动。
他们打的,是和他,和定北王一样的算盘。
鸟尽弓藏的事,在秦景召夫妻俩身上已经做过一回,现在不过是在秦枭身上再来一回。
一回生,二回熟罢了。
楚九辩在京中,在秦枭的第三封密信到来之前,先一步收到了西北战报。
战报是早朝之上,由兵部尚书陆有为呈上来的。
战报之上提及秦枭已经将塞国大军驱逐出甘肃,但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西进发,并且连下两城,为大宁开拓了更大的疆域。
寥寥几行字,没有提及其中艰难和危险,更没有提及秦枭康健与否。
但楚九辩却几乎能想象到那些情况。
而他心里也有了底。
有这样一封战报在,各方势力定不会在此刻对秦枭动手。
他们都等着秦枭打下更大的版图,也都等着秦枭精疲力尽之时。
几位御史和下官都纷纷开口恭喜陛下,说什么“我大宁有幸”,“宁王骁勇,是我大宁功臣”等等。
楚九辩微微垂眸,掩下眼底的冷意。
大宁的功臣又如何,还不是无辜死在政斗之中?
楚九辩说的不是秦枭,而是他的父母——秦景召与魏灵蕴。
不说秦家,魏灵蕴所在的魏家也是武将出身,太宗时期魏家家主被赐了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但自那之后,魏家就没再出过武将,一个个的儒生,反倒衬得最初那位魏侯爷好似基因突变。
直到魏灵蕴出生。
她自小便武才惊人,很多老人都说魏侯爷在世的时候,应该就是这般风采,说魏灵蕴是要给魏家光耀门楣的。
家中不愿耽误她,就将其送去漠北,交给了秦太尉。
秦太尉就将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当时秦景召也跟着父亲秦太尉学武,便与魏灵蕴一同长大。
二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后来顺理成章地成婚,生下了秦枫这个长女,后来又接连生下了秦枭和秦川。
再之后,他们又将伍姨娘和那对双胞胎姑娘带在身边。
只是本该温馨的一家人,却因英宗的出现而被打破平静,再也无法在党政中独善其身,被迫卷入了权势的漩涡。
而秦景召与魏灵蕴的死,楚九辩一直都知道有蹊跷。
近日他怀疑塞国入侵之事,很可能是陆家与定北王勾结,共同设计的,所以才想办法查了。
这一查,还没查出来对方与定北王勾结的线索,倒是先发现了他们曾经在漠北动过手脚的痕迹。
所以,秦景召与魏灵蕴的死,与陆家当是脱不开关系!
楚九辩不知道秦枭对此了解多少,他手下也没有确切证据,所以只能先按下不提,一切等之后秦枭回来再说。
早朝还在继续,众人都很默契地支持秦枭去攻打西域塞国。
只户部尚书苏盛上前一步道:“陛下,国库中的银子该是不能支撑宁王大人再打下去,还请您做个主。”
百里鸿看向楚九辩。
楚九辩就走出队列,说:“苏大人不必担心,第二批细盐协议已经签订,想来各家这两日便能将订金交了。”
他此前本想着细盐卖一批就算了,但西北战乱来的措手不及,他只能再卖一批盐。
甚至为了让邱家拿出更多钱,他还又从商城里买了些白酒给他们。
他这次可没买死贵的酱香酒,但便是普通酒,也比现在的浊酒好喝得多,邱家自然也舍不得不要,用比细盐还高的价格签下了售卖协议。
苏盛此前就问这些人要过好几次债了,现在是要的越来越熟练。
因此听楚九辩这么说,他便二话不说应下来,一下朝就去寻这些人要钱了。
为了支持秦枭继续打仗,这几家也不再墨迹,该给的一份都不少。
苏盛将这些钱登记在册之后,就又拨出了其中大半出来,叫礼部员外郎蔡鹏负责护送。
这人选是楚九辩看过之后定下的。
蔡鹏出身书香门第的蔡家,虽不如王家和元家那般显赫,但也算有些家底。
不过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还是因为他侍从吏部尚书萧怀冠。
和第一次运输军饷的人选不一样,这一次无论是谁运,都会认真负责。
所以楚九辩就选了这位平日里就比较正直古板的蔡鹏,且选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萧家。
萧家已经沉寂许久,楚九辩不愿看到他们谨小慎微,他必须叫他们重新傲起来。
要其灭亡,自然要先疯狂。
如此才能露出更多弱点嘛。
而下朝后,楚九辩就叫洪福先带百里鸿回养心殿,他自己则出了宫去。
王其琛自己的售纸坊还没开起来,倒是先忙活着把【南疆绸缎庄】给开起来了。
前天司途昭翎才拿了一大堆布料,经过神域转交给王其琛,叫他帮忙摆到店里。
当时王其琛终于找到机会,对大祭司道:“属下觉得,楚太傅或许已经知道了您的存在。”
其实此前楚九辩在中秋宫宴上穿了南疆的丝绸,他听人说完就觉得有猫腻,想着大祭司或许是得了好东西就忙不迭地送去给了楚九辩。
但这是神明之间的私事,他不好直接问,只能问得委婉些。
楚九辩当时坐在神座之上,都觉得自己有些精分。
他佯装沉默了一下,才轻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他。”
语气中还刻意带上了“无奈”、“宠溺”之类隐晦的情绪,然后他就眼瞧着王其琛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了然一笑。
楚九辩:“”
他脚趾抠地,但语气依旧平静道:“若是见着他,不必特意提起吾。若他问起,就言吾在此界即可。”
司途昭翎还不知道楚九辩和大祭司的关系,懵懵懂懂,但乖巧地没多问。
她虽跳脱,但也知道有些事可以玩笑,有些不可以。
而王其琛也没有主动八卦,只是把大祭司的话记在了心里。
楚九辩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前往锦绣坊。
今日是王其琛和司途昭翎一起选出来的开业之日,而绸缎庄的位置,就选在了最为繁华的锦绣坊中。
楚九辩决定去看一眼,顺便和自己的信徒在现实中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见信徒喽[狗头叼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