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细盐分红
萧家因为洪涝一事失了河西郡的管理权,丢了一个工部侍郎的位置,剑南王也被禁足,再加上贵州知府范则也死在了牢里。
一个接着一个,说是元气大伤算不上,但也已经是势弱的明显,他们眼下迫切地需要扩大在朝中的话语权。
有长老提议将萧家初初长成的几个女儿,选几位三品以上的官员府邸嫁过去。
这些世家的嫡系一脉,都是与自己家族或者门生通婚,或者直接嫁娶皇室中人,但却没有限制家中旁支小辈之间的联姻。
这样的关系能让几家抱团,在利益一致的时候能站到一处,也能在朝中立得更稳。
在利益冲突的时候,旁支的关系便也不怕舍弃掉。
只是如今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中,几乎全都与四大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长老提出联姻,却并不能解决萧家眼下的困局。
毕竟这些大员们早就有了偏向,怎么可能因为娶了萧家姑娘就放弃之前依靠的势力,去转而投靠萧氏?
所以萧家想要话语权,就只能把目标放在那些“纯臣”身上。
朝中纯臣少之又少,思来想去,还是家主萧曜开口,提议让剑南王娶了苏盛的小女儿。
苏盛对这个小女儿有多爱重,整个京城无人不知。
他定也希望自家女儿能嫁的好,所以此前京中传苏喜儿与安无疾的婚事时,大家也都不意外。
只是有了拍卖会那日的事之后,苏喜儿与安无疾的婚事就彻底作废。
眼下苏喜儿已经二八年华,到了该议亲的年岁,若是剑南王能将她娶为王妃,那无论是王爷本人还是萧家,都能拥有苏盛这个强有力的帮手,萧家便会比此前更加势大。
当然,若是放在以前,萧曜不会冒险做出这个决定。
但现在京中已经乱了,他便是手段激进些也无妨。
太皇太后得到他传进来的消息后,心中其实是不喜的。
如今京中局势动荡,苏盛身为纯臣,与皇帝有着天然的关联,便是苏喜儿与剑南王成婚,对方也必不会全心全意帮扶。
但方才瞧见百里海瞧着楚九辩的眼神之后,萧若菡就坐不住了。
比起百里海被楚九辩诓骗引诱,娶了苏喜儿简直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中秋宫宴,又是太皇太后当众赐婚,除了皇帝之外无人有资格阻拦。
自然便是皇帝,也不能张口就直接拒绝,若是传出皇室内部不和的消息,且还是皇帝和太皇太后不对付,那对百里鸿这个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事。
萧若菡笑容慈爱地看向大殿中垂眸而立的苏喜儿。
倒也是个标致的姑娘,性情和才德也都不错,这京中闺秀能与她一般优秀的倒也没几个。
因而萧若菡是越看越觉着满意,又不由朝身侧坐席上的百里海瞧了眼。
少年面容温和,听到要被赐婚有过一瞬的诧异,不过很快就收敛神情乖巧坐着,并未表现出不喜和排斥。
萧若菡笑意更深。
而被无数道眼睛盯着的苏喜儿,却已然面色惨白。
怎么会这样?
她不过是同其他姑娘一般表演了一曲才艺,如何就被赐婚了?
她从未见过剑南王,但也听说过因他的无能导致河西郡洪涝,死了好多百姓。
且对方与萧家同为一体,她若是嫁过去,岂不就是逼着父亲站队?
她恍惚一瞬,好似回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拍卖会,回到了赵熙死去的那一日。
那张寥寥几句的遗书最后,写着:【被拉入局中,我无力反抗,只能被推着向前。】
苏喜儿曾经不理解,也一直怨怪赵熙的所作所为。
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感同身受,理解了对方当时的无奈和痛苦。
在这盘棋局之中,没有人能始终超脱于外,或早或晚,都要被这股疯狂的漩涡卷进来,无力挣脱。
【求你珍重,求你远离京城,切莫步我的后尘。】
这是赵熙遗书上最后的一句话。
苏念儿也曾说:“姐姐也希望你能离开京城。”
可苏喜儿没打算走,她只想与家人在一起,她甚至再不曾幻想过嫁给自己心仪的人,只想要科考,想进国子监,成为为国效力的女官。
但现在,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留在京中,或许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她抬眼看向上位,见着了父亲高大挺拔的背影,如一座高山,始终屹立在她与家人身前,遮风挡雨。
这是她与赵熙不同的地方。
赵熙的父亲身为二品大员却护不住她,甚至还要利用她做局。
可苏盛不一样,他是一个顶好的父亲。
且他身为一品尚书,定能护住女儿。
苏喜儿心中安定下来,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她不想躲在父亲身后,她想与父亲并肩,成为父亲的骄傲和臂膀!
高处,苏盛眸色深寒。
他维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额角青筋暴起。
萧家竟然将目光放在了他女儿身上,好恶毒的心思!
楚九辩微微眯眼,视线始终落在苏盛身上。
秦枭也注视着这位“纯臣”户部尚书。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叫百里鸿开口为苏喜儿做主,主要还是想看一看苏盛会如何作为。
他身后站着一位神秘的藩王,眼下这般情况下,若是皇帝不开口,那苏盛或许只能搬出身后的倚仗才能救下苏喜儿。
又或者,他会放弃这个女儿,继续隐瞒身后之人的存在。
这位闻名京城的苏大人,会如何选择呢?
而苏盛此刻不接话,也不反驳,其实是在等。
他在等秦枭和楚九辩的态度,他明面上始终都是维护皇帝统治的纯臣,在他遇到事情的时候,皇帝本就该替他出头。
否则,这朝中其余纯臣多少也会心寒。
为你做事,你却护不住我和我的家人,良禽择木而栖,我何不另寻枝干?
所以苏盛心中虽愤怒,但却并不慌乱。
眼下,瞧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殿中实在静的可怕,百里鸿也早就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没有再去吃桌上的小蛋糕。
他眼神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小小的脑袋里也在努力思考,却只是朦胧间有些想法,并不能归纳起来,也还分不清眼前这些事发生的意义,更不知道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
一息、两息
不知过去多久,殿中终于又响起一道声音:“苏尚书莫不是高兴过头?怎的连谢恩都不会了?”
若有似无的视线当即全部朝声源处看去。
百里海从座位上起身,面上含笑,行至苏盛面前搀住他的手臂:“大人免礼,得娶令爱,实乃本王之幸。”
苏盛余光瞥见楚九辩与秦枭,那二人八风不动,好似完全没打算帮他拒了这婚事。
怎会如此?
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他身后有其他势力?
可这怎么可能?
他一向小心谨慎,自问从未露出过端倪。
但若非如此,这两人又为何“见死不救”?
苏盛心中一凉,面前好似忽然就只剩了两条路。
一条是护下女儿,但要暴露出自己身后之人,另一条路,便是舍弃女儿,护住身后之人,也护住整个苏家。
一个女儿与一整个苏家,好似完全没有选择的必要。
可
苏盛呼吸沉重,眼眶酸涩。
他嘴唇轻颤,张口时声音却哑得不像话:“殿下言重了”
正待继续说什么,主位之上却传来一道脆声声的小奶音,道:“剑南王莫开玩笑了。”
一瞬间,苏盛双腿一软好险没跪下去。
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透,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心中既轻又重。
皇帝果然还是开口了。
可苏盛却知道,自己这是又欠了秦枭和楚九辩一个人情。
同时,他也确定这两人定是察觉到了他与其他势力有关系。
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这才将计就计地试探他一下,只是这一次的试探,却不知他是通过了没有。
如此次这般的试探还会再有吗?
苏盛终于站直了身,后背也重新挺直。
百里海转身看向百里鸿,笑容不变:“陛下,臣没有开玩笑。”
方才打断苏盛的话,是洪福接受到秦枭和楚九辩的示意,才悄悄教百里鸿说的。
教也只教了这一句,如今面对百里海,小朋友当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枭与楚九辩相视一眼,正打算接过话头,就听到小朋友再次开口了。
“先帝后新丧。”百里鸿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剑南王都还未及冠,怎么连三年孝期都等不了吗?”
小孩声音清脆稚嫩,问的真心实意。
他听舅舅讲过,父母去世之后,孩子是要守孝的。
守孝期间最好不要食荤腥,也不要大摆宴席,更不能谈婚论嫁。
除非父母或者其他长辈有“遗愿”,希望子女成家,那子女才能孝期成婚,还能成就“纯孝”的名声。
虽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且皇族情况特殊,各种重大宴席该办还是要办,百里鸿这样的小朋友也不能不吃荤腥,会营养不良,所以不忌口。
可剑南王身为先帝的亲子,先皇后在名义上也是他的嫡母,如今这两人薨逝不过三个月,他竟就想着成婚。
这不对。
百里鸿这话真是问到了关键之处,满殿寂静。
小朋友察觉到有些古怪的氛围,下意识看向秦枭和楚九辩。
见两人神态自若,他顿时挺起小胸脯,知道自己说的没错。
从萧若菡提出要赐婚,到眼下百里鸿问出这个问题,整个过程中众人只瞧见洪公公在百里鸿耳边短暂说过一次话。
那么短的时间,恐怕只来得及叫他开口打断苏盛的未尽之语。
所以,眼下百里鸿是真的在自由发挥。
离得近的大臣们哪个不是人精,自是全都发现了这一事实,当即心脏都沉了沉。
数十道视线落在百里鸿身上,又瞥向秦枭和楚九辩,还有那位始终侍奉在百里鸿侧后方的洪公公。
仅是这三个大人,就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可现在他们却发现,便是这位小皇帝,也不像是个普通孩子。
不过转念一想众人便明了,百里鸿身上留着秦家人的血,有秦太尉的传承在,又由秦枭和楚九辩这些人教导,如何也不可能是个庸才。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深重的压力。
压在他们头顶的山,好似越来越巍峨沉重。
百里海看着小朋友澄亮的双眼,依旧形容温和,解释道:“陛下,臣并非立刻成婚,只是定亲。”
百里鸿看向秦枭和楚九辩,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这是求救呢,小朋友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楚九辩勾唇,垂眸抿了口酒。
秦枭则向后靠到凭几上,道:“成亲之事讲究你情我愿,三媒六聘。剑南王要守孝三年,却也要耽误人家姑娘三年不成?”
百里海侧头看他:“苏家姑娘不过二八年华,便是三年之后也还风华正茂,正是成婚的好年岁。”
“若是真有结亲之意,那便是不定亲,人家姑娘也能等你三年。”秦枭一点面子不给,“若是无意,王爷可就是强买强卖了。”
萧家本就是强买强卖,可知道是一回事,却也不会有人真的说出来。
可秦枭不仅说了,还要说的更清楚:“这般名声,莫叫人传出去,称我大宁皇室仗势欺人。”
苏盛一个人精,这会儿自是立刻打配合道:“宁王大人言重了,想来剑南王殿下和太皇太后都是好意,只是小女顽劣,实在当不得这般爱重。所以这赐婚之事,也确实不妥,可莫叫我那姑娘惹了笑话,连累了王爷的名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家若是还要继续求娶,可就真是强买强卖了。
萧若菡与始终未发一眼的吏部尚书萧怀冠对视一眼,而后便笑道:“好了好了,不过是哀家瞧着苏家丫头好,才一时兴起,竟惹了这许多是非。”
“既如此,那这婚事哀家便也不多话了。”她道,“不过苏丫头的确是合了哀家的眼缘,改日得了空可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苏盛忙作揖应是。
始终在台下立着的苏喜儿也随着父亲一起行了一礼,姿态优美,虽脸色有些白,但瞧着却也镇定。
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众人想。
萧若菡都这么说了,百里海也不可能再缠着,好像他有多想成婚一般。
因而众人都各归各位,宴席继续,其余姑娘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起身表演。
可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的事吓着了,她们都表现平平。
苏喜儿坐在位置上,后知后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而在她前面坐席坐着的苏夫人,攥在一起的手都在不自然地颤抖,脸色比苏喜儿的还要难看。
显然,她已经被吓坏了。
苏喜儿瞧着有些心疼,但这般场合,她也不好安慰。
一场中秋宫宴,除了这小小插曲之后,便还算平顺。
待到宫宴结束回到家,苏夫人当即拉着女儿的手进了她的院子,然后就开始吩咐人收拾东西。
“母亲,这是做什么?”苏喜儿急道。
苏夫人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眶通红,一开口声音也在哽咽:“把东西都拿上,天一亮你就去苏州外祖家。我写封信给你外祖母,你以后就待在那,莫要再回京!”
今日的事实在吓坏了她。
那剑南王虽贤名在外,但她却听苏盛说起过,这位殿下绝对不是表面上那般温和。
她不知道官场中那些弯弯绕绕,也不在意什么世家争斗,她只是不愿女儿嫁与剑南王那般虚伪的人。
也不愿女儿搅入京城这浑水中。
所以,送她离开才是最好的!
“母亲,女儿不走!”苏喜儿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我要留下来,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乖孩子,你这次定要听娘的。”苏夫人语气坚定。
她知道那萧太后今后定会找机会叫喜儿进宫,那个女人没放弃继续算计她的女儿!
苏喜儿泪如雨下,扑进母亲怀里哽咽道:“我不走。娘我不走!”
苏盛出宫后与其他官员们寒暄了一阵才回来,一来便直奔女儿的院落。
瞧见忙碌收拾行李的下人,他微微一怔,然后行至内殿,便瞧见母女俩坐在一处,都在抹眼泪。
“父亲。”苏喜儿起身行礼。
苏盛忙摆手叫她起来,而后也行至她身侧坐下。
可他却也只是看着女儿,一直没能说出来话。
苏夫人哽咽着,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瞪着他道:“苏盛!眼下你可满意了!”
她从未这般直呼过丈夫的名字,眼下可见是气急了。
苏喜儿吓了一跳,忙握住母亲的手。
苏盛也看向夫人,依旧无言。
“今日你为何犹豫?!”苏夫人牙齿都磕在一起,“若不是陛下开口,你是不是就要应下这门婚事了!”
苏盛的犹豫和痛苦隐藏的极好,但苏夫人与他少年夫妻,实在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犹豫了。
自然,苏喜儿也知道。
若不是陛下打断了父亲的未尽之语,或许她已经
但她不怪父亲,父亲对她的在意和疼爱不是假的,因而那般情况下,最煎熬的定也是父亲。
“你成日里为着这个为着那个,为着整个苏家,可咱们的女儿呢?”苏夫人眼泪汩汩而下,“你为了那些外人,为了你背后那位,宁愿牺牲咱们女儿的一辈子!”
“那个女人留下的孩子,就是比我生的更重要是不是!”苏夫人便是再愤怒,也还是极力压制着声音,不叫声音传出去。
苏盛凝眉,始终未发一言。
只最后深深看了苏喜儿一眼,便起身向外走去。
不过在踏出门前,他还是停下来,哑声说道:“待这边尘埃落定,为父再将你接回来。”
他没回头,说罢就大步迈出了门。
苏喜儿怔然瞧着门口的方向,心如擂鼓。
她缓缓转移视线,落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母亲身上,强忍着哽咽轻声问道:“那个女人是谁?父亲他,他不是”
不是纯臣。
他们苏家,原来根本不是所谓的清流!
一样的。
原来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苏喜儿轻笑一声,抬手擦去眼泪。
“走。”
“我走。”
什么科举,什么光耀门楣,什么为民做事,她便是真的入了官场,也不过是某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势力的棋子。
从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变为一颗可有可无,毫不起眼但确实存在,且始终被控制着的“棋子”。
她不想被控制,不想违背本心。
离开,或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日一早。
楚九辩穿好朝服到养心殿吃早饭,才得知苏喜儿已经准备离京的消息。
他其实并不意外。
短暂的两次接触,他便瞧着那姑娘是有心气的,否则她也不会报名科举。
只是这般有心气的姑娘,最在意的便是自我价值的实现。
而昨夜萧若菡和剑南王的做法,直接就否定了苏喜儿作为一个有才华、有干劲的“人”的价值,把她打回了闺阁。
他们用她的婚事作为筹码,利用她身后的势力,还要把她困在后宅。
几方势力交锋,所有人都在聊她的婚事,聊她的人生。
可自始至终,谁都没有问过她本人的意见。
她定然是发现即便自己成长起来,也远远达不到能为自己做主的程度。
毕竟连她的父亲,当朝一品尚书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何况是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她想要为自己争个未来的想法,在这场荒唐的闹剧下,好似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做不到济世救民,甚至救不了她自己。
她就是这权势洪流中,名字都留不下一个的过客。
无人知道她是苏喜儿。
所以她的离开,其实是最适合的选择。
离开了京城,有更广阔的天地,或许她还能有机会找到重新出发的契机。
一位世家小姐的离开,只在各家后宅中引起了两、三日的讨论,之后便也无人在意了。
而宫宴结束的第三日傍晚,楚九辩也收到了细盐买卖的第一批分红。
他穿着一身轻便的长衫,斜斜倚在瑶台居的软榻上,长腿伸直占了整张榻。
地面放着三大箱子白花花的银子,闪着诱人的光。
宫人们送完东西便一股脑都退了出去,便是小祥子他们也并不在屋里伺候。
楚九辩抬眼,看向箱子旁站着的男人,眼波流转。
“什么意思?”他问。
秦枭走到他身边,直接挨着他的腿坐下来。
楚九辩瞥了他一眼,只稍稍朝里移了移腿,却没收回来。
“邱家方才送了一部分分利的银两过来,说是怕朝廷急用,等商队回来再把剩余的都送过来。”
楚九辩轻嗤一声:“这回倒是痛快。”
“亏了你那两壶好酒。”
“十壶。”楚九辩更正道。
秦枭就笑:“嗯,这些算是本王的买酒钱。”
“不够。”
“那先欠着。”秦枭侧头看他,笑问,“要不要本王立个字据?”
楚九辩没搭理他。
秦枭就又说:“细盐买卖本该给你更多分利,只是如今国库拿不出太多,待到日后,我定为你补上。”
细盐分红之事,此前他们其实没聊过。
楚九辩也默认得到的分红先全部放进国库,用来科举和搞建设。
属实没想到秦枭会给他送钱来。
不过没有人不喜欢钱,楚九辩瞧着这些银子自然开心。
这么多钱,足有千两了。
这些钱若是都给江朔野炼钢,进度应该能更快些。
只这些都是官银,用了就会有痕迹,秦枭也定能发现这些钱都用在了漠北,届时他与漠北有联系的事便藏不住了。
楚九辩单手撑着脸,偏头看向男人,眸中带有一丝探究。
秦枭是真的单纯想给他钱花,还是想看看他会把钱花到哪里呢?
第57章 召唤秦川
一室静谧。
秦枭后靠到软榻靠背之上,将楚九辩的腿拦在了后腰与靠背之间。
楚九辩瞥了眼自己的腿,又抬眼看向秦枭。
秦枭也正看着他,神态自若。
“邱家上一批运送细盐的商队还没回来,但他们执掌漕运,运货送货既快又便利,想来这个月也差不多能回来一批了。”秦枭若无其事般道。
楚九辩起身,把腿从他身后抽了回来,盘膝而坐。
“酒是陈的好,我眼下可没有那么多好酒。”他正对秦枭坐着,问道,“我一直想知道,为何漕运之事会落在邱家手中?”
大宁从太祖时期就开始修运河水道,加上前朝末期皇室劳民伤财,修建开通了许多水路交通。
所以到了如今,大宁的漕运条件不可谓不好。
运河四通八达,连通南北。
不仅能促进南北商运,还能在战时快速且多量地运送补给,运河的作用可见一斑。
这般重要的工程,以及能获得巨额利益的“生意”,朝廷为何会把大权下放到世家手里?
“这还要仰赖于邱家那位长老,邱洪阔。”秦枭道。
楚九辩知道这个人。
刑部尚书邱衡与邱家家主邱玄铮是亲兄弟,一个征战朝堂,一个管理家族。
但事实上,他们二人都不是邱家真正的话事人。
真正做主的,其实是他们兄弟二人的亲大伯邱洪阔。
此人双腿有疾,不良于行,甚少会在人前露面,楚九辩此前也并没有见过。
秦枭道:“武宗时期,邱家的当家人还是邱洪阔的父亲,亦是当时的户部尚书。不过那时候邱洪阔本人已经长成十五六岁的少年,称一句惊才绝艳也不为过。”
只是此人不爱朝堂,更爱行商,便总跟着商队出去。
后来伤了腿后,他才把目光从广阔四海收回来,落于朝堂。
当时武宗在位,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外征战,劳民伤财,朝廷入不敷出,根本支撑不了他继续打下去。
但邱洪阔却在这时与他父亲提议,叫邱家包揽军饷。
“邱家富可敌国并非一句虚言,的确解决了武宗的后顾之忧,且他们从无怨言。”秦枭回忆着祖父对他讲的那些旧事,道,“武宗因此抬爱且信任邱家,甚至对他们还有些愧疚。”
“收回了南疆等地之后,武宗就想着先不打了,给百姓以恢复民生的机会。”
“而为了弥补邱家消耗的那些银两,武宗就特意设立了专门的‘漕运司’掌管漕运,选了当时的户部尚书,也就是邱洪阔的父亲去当漕运使。”
此后成宗和英宗接连继位,一个比一个荒唐废物,便也没人去管这些“杂事”。
可以说,四大世家能完全掌控朝堂,这两位帝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楚九辩凝眉,道:“所以自那之后,漕运之事便始终在邱家手中?”
“没错。”秦枭颔首,“这一任的漕运使是邱家一名为邱善的族老。”
漕运使拥有的不仅是权力,更能收取巨大的利益。
如今漕运还是统归一个漕运司管,也还没有针对不同商品和载重的税收和限制,可以说运河除了给官船和商船提供便利之外,还没有其他“盈利项目”。
只是朝廷的官船暂且不提,但那些商户家的商船想要安稳在运河上往来,给漕运司的人情打点绝对少不了。
这定是一笔笔难以估量的利益往来,邱家从中收了多少好处更无处查证。
“你想把漕运使的权力收回来?”楚九辩问。
秦枭提起漕运,总不可能真的是无意间聊起,定是有了什么计划。
“是。”秦枭也没卖关子,“今年南北好几个省受灾,朝廷免了三年赋税,还有此前在河西郡借来的那些船,以及之后科举以及养兵的开销,没有哪一处不要钱。”
凭借细盐,国库确实能赚不少。
可需要花钱的地方却还是越来越多,所以还是要想办法继续开源节流。
而自古以来充盈国库最简单的办法,其实就是抄家,秦枭眼下却没办法抄了谁,只能把手伸向漕运了。
若是能把运河上的税收制度制定出来,那可绝对是个暴利行业。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把漕运的管理权收归朝廷。
楚九辩对大宁的漕运制度也有了解,闻言便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把运河分段管理。”秦枭道。
楚九辩抬眉:“是个好办法。”
运河长到几乎贯通南北,还分别想着西南和东南方向分流出去,形成了一个四通八达的河运体系。
此前漕运司是在其中较适合中转的郡县,设置了漕运分司,但是都统归漕运总司管理。
秦枭想做的,就是把这些分司都变成独立的机构,各自负责一个河段。
哪个河段的事,便由哪一段的漕运分司负责,分设不同的“河道总督”,避免一人管全程。
同时还要在朝廷中设置一个漕运总督,负责监督这些分司的工作。
有了以上这些,便能分了邱家的权,把漕运收回到朝廷。
此外,朝廷还要发布政令,命商船来往不同河段,都缴纳不同等级的赋税,来往之间还要申请具体文书,写明货物几何,收税几何,商船又是何时出发,预计何时归程等等。
这其中各个小环节定也少不了人情打点,但水至清则无鱼,总也要让下面的人吃到些好的,才能更好地为朝廷做事。
反正只要不闹得太过,不被漕运总督发现,朝廷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真有人得寸进尺,那秦枭和楚九辩就也能抓个典型,杀鸡儆猴。
“这些河道总督必须是咱们自己的人,要从哪里找?”楚九辩问。
眼下科举还没开始,人才们都还在来的路上,这个过程至少要三个月,届时都十一月份了。
且便是把人招进来了,他也要再培训一下,亲眼悄悄学子们的品性。
这样一个冗长的过程下来,估计都要到年后了。
但是朝廷急着用钱,秦枭提出要改漕运,定然等不了那么久。
“南直隶那边的科考名单我瞧过,有不少本就有些名气的学子。”秦枭显然已经想好了一切,“我叫魏仪再仔细筛选一下,再派人去探探那些学子的底,若是可以,就叫他们直接免考入仕。”
楚九辩心一跳。
免考入仕可不是件小事。
不过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南直隶总督魏仪是秦枭的人,倒确实能替他办好这个差事。
楚九辩忽然心念一动。
魏仪肯定会把那些学子的底查的清清楚楚,但这对楚九辩来说却是个好机会。
他手中那张属于【秦川】的卡牌可一直没敢用,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让秦川信任他,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
如今这个好时机到了,他可以召唤出秦川,叫他去南直隶帮忙查那些学子的真实品性。
秦川手下管着大半个江湖,又有隐秘的情报网,查这些也算“专业对口”。
最重要的是,对方肯定会知道秦枭让魏仪去查那些学子的事。
“大祭司”与秦枭都在查同一件事,且目的一致,那不就相当于大祭司或许是要帮秦枭的吗?
只是如此,秦川或许还不会完全信仰大祭司。
但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此后有了什么事,他肯定也会优先往大祭司与秦枭“目的一致”上去想。
信任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培养出来。
楚九辩脑中思绪快速变换。
秦川是一张好牌,也是一张危险的牌。
未来若是真到了要与秦枭对立的时候,楚九辩会看情况决定要不要用秦川,不过眼下,他只是需要先把自己的存在透露给秦川。
还有他的第五位信徒陆尧,那个一直“不睡觉不放空”的神人。
对方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学子,别说是四大世家和各方势力没注意到他,就是秦枭,也只派了一个暗卫去保护他。
与派了八个暗卫去保护的八贤郡谈雨竹,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换言之,如今只有楚九辩知道对方智力值百分之两百,但他却始终没办法联系上对方,这可不行。
所以,他打算直接叫秦川去亲自护着陆尧。
最好再想个办法让这位神人睡个觉,他好把人拉进神域。
楚九辩快速想好了一切,面上却只像是在沉思漕运之事般,没叫秦枭瞧出什么来。
“那漕运总督呢?”楚九辩又看向秦枭,问,“这种官职,至少也该是正二品。”
漕运总督这个位置位高权重,责任重大。
因此需要一个刚正纯质的大臣,最好是个纯臣,且要有能力。
最好对方身后还有一定的背景势力,能给他与其他人作对的底气,这才能做好监督的责任。
都不用细想,楚九辩脑海中就蹦出来一个人,再合适不过。
秦枭含笑看他:“公子可有心仪的人选?”
四目相对,楚九辩便知道他们都想到了一处。
“大人又看中了谁?”他笑问。
秦枭道:“御史台本就行使监督之责,那再身兼一个漕运总督也在情理之中。”
楚九辩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
御史中丞齐执礼,为人刚正不阿,背后又有漠北军主帅江朔野撑着,实在是绝佳的人选。
想起江朔野,楚九辩忽然鬼使神差般问秦枭道:“你觉得江驰风为人如何?”
秦枭仔细想了想,说:“本王与他素未谋面,只听说是位悍将,武力与谋略皆属上乘,是天生的将军。”
“你不忌惮他吗?”楚九辩又问,双眸始终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秦枭对上他的视线,也不躲不避,道:“漠北百姓这八年来都未见兵戈。”
只这一句,就说明他对江朔野,对漠北军都是信任的。
无论漠北军再如何强大,至少眼下,江朔野统领的漠北军,把百姓们护的很好,这就够了。
楚九辩本以为他会说漠北军中有曾经的秦家军部将,所以他相信能把漠北军收服的将军,定是个为国为民的良将之类的。
却不想秦枭在意的点,却是百姓。
又是百姓。
楚九辩注视着秦枭,想从他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虚伪或者其他情绪,但他却看不出。
他没有从秦枭身上看到“演”的痕迹。
楚九辩有些看不懂了。
在河西郡时,他以为秦枭是真的在意百姓。
可后来他又觉得或许秦枭只是演给他看的,对方身为书中钦定的残暴大反派,于他而言最重要应该是权势地位。
但现在,他又觉得秦枭好似是真的在意百姓,也是真的为国为民
楚九辩有些混乱,耳鸣声再次响起,刺的他耳膜连带着脖颈上的青筋都有些刺痛。
秦枭见他眼神有些空茫,心跳便漏了一拍。
“楚九辩。”他伸手握住青年左手手腕,微微用了些力。
楚九辩缓缓眨了下眼,瞳孔重新聚焦。
“你——”秦枭刚打算说什么,就被楚九辩打断道:“猜我是哪只耳朵耳鸣?”
秦枭一顿,道:“右耳?”
楚九辩当即便笑了:“猜得真准,给你个奖励。”
说着他就拿出一颗糖,微微倾身,把那颗葡萄味的糖,用没被抓着的右手送入秦枭口中。
而后,他自己也吃了一颗,也是葡萄味。
这一刻,他们两人唇间的味道便一样了。
秦枭舌尖轻蹭嘴里的糖,目光从青年莹润的唇瓣上扫过,若有似无。
楚九辩察觉到秦枭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内侧。
他垂眼看去,秦枭便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青年手腕内侧光洁白皙,因为最近吃得好,身上多少长了一点肉,因而摸着也没有那么硌手,反倒有些柔软。
“你——法力恢复了?”秦枭问。
楚九辩一愣,而后差点没忍住笑。
他随口编的谎,秦枭怎么还记着?
秦枭见他要笑不笑的样子,不由勾唇道:“那其他地方呢?”
“什么?”
秦枭的目光落在青年胸口处。
今日休沐,对方便穿了身纯白的长袍,领口微乱,可见其中的白色里衣。
秦枭还记得最初瞧见对方身着里衣的样子,胸前血迹洇染如红梅,领口微敞,露出里面白皙肌肤上凌乱的几道疤痕。
楚九辩抬手摸了摸胸口,也恍惚记起好似有这么一件事。
他长睫微动,望着男人问道:“你要看吗?”
秦枭与他相视许久,然后就收回手道:“出去走走?”
这该是单纯的邀约,且转一圈正好去养心殿吃晚饭。
“好。”楚九辩答应下来。
两人走出殿门,秦枭才又问道:“你方才,为何叫我猜你哪只耳朵耳鸣?”
“猜对了会有好事发生。”楚九辩道。
秦枭口中含着浓郁的甜味,低声道:“确实。”
==
夜里,楚九辩又一次将江朔野叫进神域。
对方如今已经熟门熟路,且这次并没有自己跳下来,而是终于坐上了金凤“快车”。
上次进神域的时候,他就瞧见王其琛竟然是坐着金凤来的。
对方虽算不得什么高手,但也有轻功功底,从高处跳下来也不会受伤。
所以那金凤本就是用来接引信徒的,只是他最初就直接跳了下来,才错过了这么久。
江朔野从金凤身上跳下来,对着大祭司行了礼。
楚九辩淡淡应了一声,道:“坐吧。”
江朔野应是,行至桌边,瞧见自己上次坐过的位置左侧的那把椅子,已经变了样。
淡紫色,还有摇曳的花枝。
楚九辩早就将他的性格和喜好摸的差不多了,待他走到了位置旁,就心念一动。
江朔野正准备落座,就见自己面前的椅子也发生了变化。
白玉质地上缓缓显出些翠色,而后一颗如玉雕般的松树显现在椅背之上,苍翠挺拔。
江朔野眼眸微亮,抬手轻轻抚摸了下那颗松树,温润如玉的触感,与座椅融为一体,巧夺天工。
真不愧是神物。
他怕耽误大祭司的事,便没有多欣赏,只两息后便在位置上落座,仰头问道:“大祭司唤属下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此物赠与你,拿去炼钢。”楚九辩言罢,江朔野面前的桌上就出现了三个大箱子,装的都是满满当当的白银。
江朔野抠抠搜搜好多年,乍然瞧见这么多银子还差点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后他忙起身谢恩。
楚九辩没再说话,等着江朔野发问。
但是对方没问这些银子是哪里来的,只在拿起一枚银子打量过后,才有些忧心地说:“大祭司,这些都是官银。”
“嗯。”
“不瞒大祭司。”江朔野道,“自从您的名号在漠北传开后,就一直有人来打探关于您的消息,不过都没什么线索。可这官银若是用出去,恐会给您带去麻烦。”
官银与民间长期流通的银子会有些区别。
民间流动的银子可以剪成不同大小的碎银,也能保留原本的元宝模样,但官银不一样,官银更多是用来做朝廷负责的生意时才会使用的。
比如盐铁交易用的就是官银,四大世家库房里藏着的巨额金银,也都是官银。
这么大规模的官银用出去,不叫人怀疑都难。
楚九辩却没在意,道:“无妨。”
谁想查便去查吧,他此前最担心被秦枭发现自己和大祭司的关系,其他人,楚九辩倒是都没当回事过。
毕竟“大祭司”收集信徒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对付其他人,而是为了不得已的时候与秦枭为敌。
但现在京中局势乱成了一锅粥,秦枭也从未放弃过探究他与大祭司的关系,那他便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直接让秦枭查出他们确实有关系得了。
只是这个关系,可不能是“同一个人”。
“若是有人问起,透露些吾与神君的关系也无妨。”楚九辩道。
江朔野垂眸应是。
大祭司此前就说起过与京中那位楚太傅的关系,伴生共存。
而眼前这些银子,想来就是楚太傅拿给大祭司的。
“大祭祀,属下还有一个问题。”
“何事?”
江朔野仰头看着巨大的神明虚影,正色道:“属下可需要征兵?”
楚九辩抬眉,眸中之色隐含着欣赏。
他都还没说什么,只是多给了他前去炼钢,又透露给他自己与“楚太傅”的关系,江朔野竟就猜到了更后面的事。
能年纪轻轻成为一军主帅,果真不是简单人物。
“暂时不需要。”楚九辩道。
那就是今后或许需要。
江朔野明了,领命离开了神域。
==
又几日过去,八月二十三日。
养心殿西侧院。
连日来的雨已经停了,今夜的月光很亮,便是不点油灯,开着窗后也能瞧得见屋中陈设。
已是深夜。
秦枭立在窗边,透过大开的窗户遥遥望着天边的银月。
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秦朝阳汇报道:“大人,漠北的消息刚传回来。”
他瞧着秦枭的背影,语气有些小心翼翼:“您给公子的那批官银,确实出现在了漠北,且是从驰风将军那里流出来的。”
这件事足以证明,楚九辩雨漠北那边就是有联系。
与那位神秘的“大祭司”更是理不清,说不得公子就是那位大祭司。
秦朝阳后背冷汗涔涔,心中惊骇万分。
京城距离漠北几日脚程,公子这段时日并为离开过京城,更没有与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人接触过。
所以不可能是楚九辩派人把银子送去的漠北。
那这些银子就是莫名跑到了漠北,再想想此前楚九辩还凭空运粮到河西郡与南疆的事,秦朝阳更是感慨万分。
鬼神手段!
公子可真神了!
室内静谧,秦枭始终没有开口。
秦朝阳抬眼看去,就见男人立在窗边,身影被月光笼出一层光影,与屋内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也将人衬得格外孤寂。
秦枭遥遥望着。
望着那遥不可及的银月。
与此同时,瑶台居内。
楚九辩合眼躺在床上,呼唤系统入了神域。
南直隶那边今日刚来了消息,魏仪已经看中了十几位比较适合参管漕运之事的学子,已经在考察这些人的品性了。
既然已经有了可用之人,那明日早朝之上,秦枭和楚九辩也该把修改漕运工作的事提出来。
楚九辩也终于,能召唤自己的第四位信徒了。
他进到神域之后就没耽误时间,直接道:“系统,召唤秦川。”
【检测到信徒秦川处于沉睡状态,正在召唤。】
【召唤成功。】
楚九辩抬眸,望向云雾之间。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那人身影矫健,在失重感传来的瞬间就反应过来,脚尖踏空,一息过后便已经安稳落地。
那轻盈的脚步,瞧着轻功应当是比江朔野还要好。
楚九辩能将神域中所有的情况都尽收眼底,自然也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那张,与秦枭几乎有五分相似的脸!
不愧是兄弟俩,长得确实像,但两人的气质却天差地别。
秦枭更多的是内敛和冷郁,偶尔还会有些阴鸷的味道,但秦川眉眼间都带着懒散,气质也多了丝洒脱。
此前也有三位信徒进过神域,每个人的反应也都不一样。
秦川这人瞧着便是适应能力较强的类型,便是忽然出现在了神域中,他也没有一丝警惕,神态始终自在。
便是察觉到前方有动静,也都走的慢慢悠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逛街的。
信徒们的反应都蛮有趣,楚九辩觉得还挺好玩。
秦川一步步走出云雾,来到了白玉长桌面前。
楚九辩不想让他知道还有多少信徒,所以其余椅子都收了起来,只剩了一张毫无雕琢痕迹的椅子。
眼下的场景,应当是与江朔野第一次进神域时一样。
秦川扫过周边环境,又仰头看向神明巨大的虚影,双眼微微眯了下。
是梦吗?
“欢迎来到吾之神域。”楚九辩开口,嗓音清冷。
神域?
最近大宁有了两位著名的“神明”。
一位是宫中那位圣星神君转世的楚太傅,另一位,便是曾经给江朔野入梦授业的大祭司。
而眼前这位,自然就是——
秦川心念一动,而后便正了神色,对着虚影作揖行礼:“秦川见过大祭司。”
楚九辩倒是不意外他能猜到自己的身份。
“坐吧。”他道。
果然没猜错。
秦川眸中异彩划过,谢了恩后走到座椅上坐下来。
他双手落在长桌上,没有感受到一点人工雕琢的痕迹,可这桌上却实实在在刻着许多符文或者图腾。
传闻江朔野曾被大祭司入梦授业,便得了马镫和马鞍的制作办法。
眼下大祭司寻他,又是为了何事?
这大祭司与楚太傅,又有什么关系?
如此想着,他便也直接问了。
“请问大祭司入我梦中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第58章 漕运之变
秦川瞧着就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果然没错。
楚九辩成日里在京中搞那些弯弯绕绕,眼下遇见这般直白的还挺舒坦,便也开门见山道:“吾确有一事要你去做。”
不知秦川心中有何打算,闻言竟就道:“请大祭司吩咐。”
楚九辩有些惊讶。
他都还没做什么,秦川为何就已经接受为他做事了?
心中疑惑,但他也没多耽误,直言道:“去南直隶,核实这些人的身份和品性。”
一张写有十多个名单的纸张出现在桌面上,秦川拿起来。
光滑洁白的纸页辅一入手,他眸中就有暗芒闪过。
再定睛瞧去,就见纸页上的字迹也小巧纤细,虽带着锋芒,但却绝对不是毛笔写出来的。
这便是所谓仙界之物吗?
果然奇特。
秦川面上不显,只神态自在地一个个数过那些名字,可越看,他心跳就越快。
前日,宫中便给他来了信,叫他亲自去一趟南直隶。
信上还附着一张名单,秦枭想叫他去南直隶查这些人的底细和品性。
秦枭并非不信任魏仪,只是有些隐秘还是要这些江湖中人才能利用人脉探听出来。
漕运之事重中之重,他必须保证一切都万无一失。
而眼下大祭司给的这些人名,无一例外全都在此前那张名单之上!
且大祭司要他做的事,竟与秦枭要他去做的事一模一样!
秦川可不信什么巧合。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宫中那位楚太傅。
秦枭要做的事,楚九辩定也知道,所以有没有可能,大祭司与楚九辩是
秦川放下名单,仰头看向神明:“您为何叫在下去做这件事?”
“吾与你有缘。”楚九辩神神叨叨地说,“且你有这个能力。”
“那可否请问,您为何要调查这些人?”
楚九辩没回答,而是道,“事成之后,吾可允你一样宝物。”
他还不知道秦川需要什么,因而这样宝物可以先欠着,等之后他随便从系统里买些什么都可以。
楚九辩知道他肯定会答应。
因为以秦枭的性格,为了万无一失,在魏仪调查的基础上,肯定还要再派人在暗处去查。
而秦川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楚九辩猜测秦川一定从秦枭那里得到了这个名单。
秦川本就要去查这件事,那顺手接了楚九辩的任务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因此只要秦川不傻,就一定会接下这个任务。
果然,在沉默半晌后,秦川便开口道:“在下可以替阁下去做这件事。”
楚九辩抬眉。
话说一半,对方这是想和他谈条件?
秦川斟酌了下语气,才又开口道:“只是不知您说的宝物是何物?”
听这意思是有事相求?
“你想要什么?”楚九辩饶有兴致地反问。
秦川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兴味,不由仔细端详那隐在云雾中的高大神像。
瞧不清具体样貌,但隐约可见神明好似有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
与楚九辩一样。
是所有神明都这般,还是只有楚九辩与大祭司如此?
心念一转,秦川道:“大祭司有鬼神手段,赐予的宝物定举世罕见。只是在下行走江湖,总免不得跌打损伤,更可能受重伤。”
他双眸明亮,问道:“不知大祭司可能赐予在下保命仙丹?”
楚九辩:“”
他在脑海中问道:“系统,有这种东西吗?”
【有的宿主,不过您没有购买的权限。】
“为什么?”
【不同世界中宿主可购买的物品,只能是此世界过去或未来可以出现的东西。例如您此前购买的细盐等等,都是此世界今后本就会出现的东西。您购买之后,只是把这样物品的出现时间提前,并非无中生有。】
【保命仙丹存在于修真世界,宿主您眼下所在的世界过去和未来,都不可能有仙术,因而不能购买此类物品。】
楚九辩瞬间从中提取出重点,问道:“那若是秦川或者其他信徒都受了重伤,我可以用未来的医术救他们吗?”
【可以的宿主,您只需购买相关书籍和药品,就可以融会贯通。可购买医书技能范围,包涵宿主曾经所在的世界,以及向后几百年的未来星际世界。(星际世界的医术先进,只要生物还留有一口气就能治愈呢。)】
这么强?!
楚九辩有些惊喜。
看来他要找时间把系统商城里的各种医书简介都看一遍,等要用的时候也能立刻买下来。
“那如果我要做手术呢?有无菌环境吗?”
【特殊情况可以在神域中进行哦,不过要扣除宿主五百积分呢。】
五百?!
楚九辩现在的积分虽然一直在涨,但涨的比最初慢了很多,且他要花费的地方也多。
便是眼下,他手里的积分也只有不到一千。
若是真到了要做手术的时候,他不仅要扣掉五百积分,还要购买书籍和手术工具仪器
也就是说,如果他答应了秦川的请求,那他手中就必须保底留着六百以上的积分,这才稳。
楚九辩有些头疼。
之前三位信徒和秦川一比,简直就是三个小天使!
不过秦川身份特殊,楚九辩本也没觉得能轻松收服他。
于是在思索半晌后,他开口道:“命数天定,吾不可违逆天道活死人、肉白骨,但若你还留有一口气,吾便能救活你。”
秦川方才问完也有些紧张。
什么长生不老药,救命仙丹,那都是些道士和说书先生编出来的东西。
可眼下他听到了什么?
大祭司竟然说只要他留有一口气,对方就能救活他!
秦川心脏疯狂震动,但他却依旧维持着面上的冷静,有些得寸进尺地问道:“那若是在下想请您,救除我以外的人呢?”
“可以,但你只有一次机会。”楚九辩道。
秦川当即起身,恭恭敬敬朝着楚九辩跪下来,如同在庙宇道观中朝拜那般,磕了三次头。
等到第三次磕完一抬头,他就发现眼前的场景完全变了。
没了缥缈的神界,没了龙吟与凤鸣,更没了那尊宏伟巨大的神像,有的只是客房中的雕花床架。
他倏然坐起身,环顾四周。
果然已经回来了。
他拿出火折子点燃,余光瞥见床头有一张纸,便拿起来看。
其实都不用细看上面的内容,只是摸了一下,他就知道这纸是他梦里摸到的仙纸!
梦里的东西竟能跟着来到现实中,好生神奇!
秦川将那纸张叠成四四方方的模样,又起身行至桌边,点燃油灯,快速磨墨。
他要把这件事传回京中,告诉秦枭自己与大祭司相见的事。
至于大祭司是通过楚九辩的口,得知了南直隶给漕运选人的事,还是单纯地神通广大,就叫秦枭自己去探究吧。
秦川展开泛黄粗糙的纸页,毛笔蘸墨。
【梦中遇仙,得】
刚写到第五个字,他就猛然顿住,双眼直直望着纸上的字。
那些字,竟然缓缓“化”开了。
墨迹晕染,很快就再也看不清原本的字迹。
他心中一跳,重新下笔,可无论他如何斟酌语句,说的如何委婉,纸页上的字都会消失。
他将这张被墨迹晕染的纸张放到一旁,又在新的纸页上落笔,写道:【问兄长安。】
写完他就等着,可这几个字却一直没再发生变化。
他就又在这几个字之后,试着写道:【吾已至南直隶,夜里遇梦】
字又开始融化了,只不过融化的只有“夜里遇梦”及之后的字。
秦川看着那团团磨痕,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放下毛笔行至窗边,推开窗,拿出一截口哨吹了一声后便后退几步站定。
口哨声清脆如鸟鸣,不过两息之间,一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从窗外跃进来,躬身一揖:“盟主。”
“我刚才”秦川只觉话到嘴边,可怎么都说不出来。
不是那种声音被抹除,而是连口型都做不出来!
手下抬头看他:“盟主有何吩咐?”
秦川喉结滚动,几息过后,才道:“明日一早,去汝阳府府城拜访睿华楼楼主,你记得买些她爱吃的酥饼。”
睿华楼在南直隶汝阳府府城,是整个南直隶最大的青楼,楼主是闻名江湖的睿华娘子,亦洞察着整个南直隶的大小情报。
自然,对方也是秦川的至交好友。
从得到秦枭的消息之后,秦川就带人来了南直隶,今日刚与隋远府府城中的老友们见过面,请他们帮忙留意调查本地几位在名单上的学子。
眼下他就在其中一位好友家中,明日本也打算去汝阳府。
手下当即躬身道:“属下领命。”
待手下离开之后,秦川才又行至桌边,纸张上的墨迹依然在。
他将这两张纸都烧了。
火光明灭,映着他深邃的双眸。
他无法将神域之事告知他人,包括他的至亲。
神域内,楚九辩双腿交叠,单手撑着脸瞧卡牌屏幕上映出来的画面。
看来秦川确实不能把神域中的事告知秦枭。
楚九辩隔了这么久才叫秦川进来,本也是因为他没把握让秦川为自己效命。
眼下他暗示对方自己与楚九辩有关系,且与他站在一处,那四舍五入大祭司与秦枭就站在一处。
所以在不妨碍秦枭利益的情况下,秦川就还是大祭司很好用的信徒。
只是,楚九辩暂时并不打算让秦川与其他信徒见面。
陆尧除外,这位神人需要秦川去保护。
且秦川眼下也不能把陆尧的身份告知秦枭,所以陆尧便是真的考进了国学,秦枭也不会知道他是大祭司的人。
画面里的秦川已经放弃写信,转身去了床上准备睡觉。
楚九辩就也关了屏幕,又例行公事般问系统:“陆尧还是不睡觉?”
【是的宿主。】
楚九辩:“”
要不是系统很靠谱,他都要觉得陆尧根本就不是人类了。
不过他也知道人与人之间,无论是智商还是身体技能,都有不同程度的差异。
有些人就是有能一直保持清醒的能力,但他们并不是不睡觉,而是他们把这种休息时间压缩分解到了短暂的一分一秒中。
这一分一秒,他们就能进入极深度的休眠中。
而后立刻恢复高度专注。
比如他们高强度用脑一小时后,就给自己一分钟的沉睡时间,而后过几分钟就沉睡一两秒钟,这样一天下来,他们的睡眠时间也够身体的基本要求,但这对身体多少都有损害。
而且陆尧才十九岁,年纪轻轻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不能仗着年轻就这么挥霍。
等他把对方叫进来之后,定要规定让他每晚睡五到七个小时。
楚九辩退出神域,打了个哈欠,便一个翻身后也睡了。
明日早朝,还有的要说呢。
连日来的雨已经停了,眼下已经是连着几日的晴天。
一早,宫门外就百官齐聚。
河西郡后续事宜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零碎的事情,直接由当地新上任的郡丞韩远道处理就可以。
眼下河西郡没有郡守,韩远道这个普通的农事官已经翻身成了河西郡的最高话事人,这压力有多大,便也不提。
而此前留在那里督管的工部尚书简宏卓,与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刘峻棋,也都在昨日城门落锁前赶回了京城。
因此今日的百官队伍,终于算是都来齐了。
众人寒暄着,不知多少假意多少真心。
礼部尚书王致远看向精神越发好了的萧怀冠,不由觉得有些稀奇。
这老东西此前一副快要入土的样子,眼下瞧着倒是一日比一日精神,莫不是讨到了什么灵丹妙药?
萧怀冠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看过来,笑道:“王尚书这般瞧着我作甚?”
“萧大人如今瞧着越发年轻了。”王致远微笑道,“莫不是因为这朝中没了萧家小辈,萧大人只能再问老天爷借上几年寿数了?”
朝中自然也还是有萧家小辈,且能上朝的五品官以上中就有不少。
只是缺了一个能力出众的萧闻道,萧怀冠在这朝中确实算的上孤木难支。
萧怀冠心里不知作何想法,面上倒是不恼,温和一笑道:“自然比不得王大人春风得意,这大半个朝堂,可都快成了你们王家的了。”
“萧大人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王致远道,“我王家子弟素来清正,都是为陛下服务罢了。”
“的确如此。”萧怀冠道,“此前听说王家家主与少主不合,当也是传言有误吧?”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世家最忌讳的,也是外人说他们内部不团结,这会显得家族中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实在上不得台面。
更别说以礼闻名的王家,更是以此为耻。
可偏偏家主王涣之一意孤行,一点一点将自己的亲儿子推的越来越远,眼下王家内部两派势力几乎快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王涣之一心想要换了王其琛这个少主,把自己的二儿子王文耀送上去。
他能有这般想法,也是因为王家始终都是从每一代的小辈中,选择最优秀的那一位承袭家主之位。
便是有少主,也可能被换下来。
但这一辈的小辈中,除了高居户部侍郎的王朋义之外,家中小辈中其实没几个出色的。
但入朝为官后便没有精力掌管家族,所以世家家主与朝中高官向来都不能是同一个人。
王朋义既已经入了朝,便不可能再担任家主之位。
且王朋义此人心软,容易动摇,有时候喜欢感情用事,所以其实也并不适合当家主。
便是在朝中,他也总是没办法做到如萧闻道那般锋芒毕露。
话说回来,除了王朋义,王家此前确实挑不出一个能担当家主之位的人。
但最近不一样了。
王其琛一改此前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积极与亲近的族亲们往来,还写了不少文采斐然的文章,渐渐露出了属于少主的锋芒。
可王涣之不仅不觉得骄傲,反而觉得愤怒。
他就像个拎不清的蠢货,一心要与自己亲儿子斗下去,眼下这般家丑,都已经传得京中权贵无人不知。
王致远听着萧怀冠的嘲讽,脸上的笑意都要端不住了。
“外人瞧见的不过是些捕风捉影之事罢了。”他强装不在意地说,“我王家家主之位素来是能者居之,有些无伤大雅的交流辩论可再正常不过。”
说罢,恰好宫门也开了。
王致远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萧怀冠瞥了他一眼,唇角的温和笑容也落了一些。
王家如今烈火烹油,内部纷乱。
可他们萧家也好不到哪去。
家主萧曜为了戒掉曼陀罗损了身体,如今还在休养,家中小辈也没一个能顶起来的,吏部又有楚九辩盯着,萧怀冠便是想运作手段把萧闻道再提拔上来也难。
眼下他们也只能等一个机会,想办法让萧闻道再立个功,便能名正言顺地把他提上来了。
只是,秦枭与楚九辩怎么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至于剑南王与苏喜儿结亲之事,萧怀冠从一开始就没报什么期望,萧曜却说试试又无妨,毕竟他们萧家与身为纯臣的苏盛本就不对付,成了最好,成不了便是得罪了也没关系。
萧怀冠说服不了对方,只能冷眼旁观。
而最后结果自然如他所想,亲事不成,反叫小皇帝因为能护住手下人,又小小年岁便如此聪慧,能依稀洞见朝局,而收割了一波纯臣的信任和效忠。
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为过。
萧怀冠嘴里说人家王家内部纷乱,其实他们萧家也强不到哪去。
他这个户部尚书,便与家主萧曜有些隔阂,并不能真正相互依靠信任。
便是家中其他人,也各有心思,各有算计。
树大分枝,人心便也会越来越散了。
萧怀冠缓缓呼了口气,抬步朝奉天殿而去。
而刚被他惦记过的户部尚书苏盛,如今也不好过。
他明面上还是纯臣,忠于皇帝,但秦枭和楚九辩却已经开始怀疑他是否有真正效忠的“主子”。
宫宴之后,他还特意复盘了一下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可思来想去,他都没想明白。
他不是没怀疑过秦枭和楚九辩会不会就是无理由地怀疑,但他不敢赌。
万一这两人就是掌握了什么证据呢?
这种担忧让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暴露了多少,有没有牵连到身后那位,便使得他最近行事越发小心,有了如履薄冰之感。
还有苏喜儿。
他好好的女儿就这般被送离了京城。
他记恨萧家,可却没办法对他们怎么样。
萧家庞然大物,与此前的赵谦和可不是同一个等级。
众人心思各异,行至奉天殿内,毫不意外地瞧见了楚九辩与秦枭二人。
早朝开始。
新鲜上任的工部侍郎刘峻棋率先上前一步,说起了河西郡堤坝修筑及灾后重建之事。
这场灾难所损耗的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但好在是终于结束了。
百姓们也已经开始重建家园,只是他们失去的亲人朋友,却再也回不来了。
之后又有几位官员上前说起地方上的事。
例如苏浙地区的丝绸又少了多少产量,西北边军又上了折子要军饷等等。
几乎都是在说收的钱少了,要花出去的钱却多了。
待到这些事情都汇报得差不多了,楚九辩才抬眸看向秦枭。
秦枭不着痕迹地与他对了下视线,然后便开口道:“本王也有一事要与诸位大人聊一聊。”
待众人看过来,他才道:“前日收到南地奏折,称运河中段河流淤堵,商船行驶困难。”
一听他说起运河,刑部尚书邱衡便觉不妙。
漕运之事交由邱家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清楚运河上存在的问题。
秦枭看向邱衡,淡声道:“近年来,运河上往来商船越来越多,管理却松散,时有盗匪。”
邱衡眉心微蹙。
心道果然是这些事。
运河上时有盗匪是真的,但若是来往商船给了邱家足够的孝敬银,那这些商船便能挂上官家的旗帜,盗匪便不能动他们。
至于没有给孝敬银的,或者运送的货物合了萧家心意的,那便得不到官旗。
盗匪们就会肆无忌惮地劫掠船只,掠得的货物也会与邱家四、六分成,邱家拿六成。
这么多年下来,邱家借着这般手段,敛财数额根本难以统计。
只是此前的成宗与英宗都未把这些当回事,毕竟邱家每年给朝廷上交的税银也是最多的。
但那两位糊涂皇帝不清楚,不代表秦枭不知道。
每年邱家上交的税银虽多,但他们从朝廷、从漕运之上拿到的只会更多。
施小利,保大利,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
可眼下,秦枭提起运河,又是想做什么?
是想要邱家上缴更多的税银填补些窟窿,还是,想直接夺了邱家的权?
若是前者,不过是破财免灾。
可若是后者,邱衡不敢想邱家的损失会有多大。
“邱尚书。”秦枭开口叫人。
邱衡忙走出队列,躬身一揖:“大人。”
秦枭淡声道:“武宗在位时给了你们统管漕运之权,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当初邱家给武宗打天下的银两,也该是收的差不多了。”
他这话,是明摆着说邱家从漕运之事上贪墨了巨额银两。
可这偏偏是事实。
但邱衡可不能认,当即惶恐道:“下官不敢!邱家承了陛下的恩德,一直兢兢业业管理漕运之事,未敢懈怠,更不敢从中索取什么。”
“运河之上匪盗横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秦枭道,“若是我记得不错,少说也该有近十年了。”
邱衡抿紧唇,未敢作声。
秦枭却继续道:“十年时间,匪盗不仅没有被遏制,反而越发猖獗,你们邱家既如此无能,那这漕运之事,你们也莫再沾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鼓掌][鼓掌][鼓掌]
第59章 西北战乱
秦枭这话说的直白。
邱衡心一沉,忙跪下来道:“回大人,回陛下!运河之上的匪盗大多都是无路可走的百姓聚集而成,都是大宁百姓,臣也不敢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们邱家不是无能,而是心疼这些可怜百姓。
接着,他又道:“不过为了护住往来商船的利益,邱家还成立了护卫队,护卫这些商船,万没有不作为!”
秦枭轻笑一声:“是为了商船的利益,还是为了你们邱家自己的利益,你们比谁都清楚。”
“臣万万不敢!”邱衡垂着头,眉心紧蹙。
秦枭这个混不吝的,在习惯了弯弯绕绕的朝堂之上,总是不时说出来几句直白的话语,令人接都不知道怎么接。
他们邱家这么多年通过漕运之事敛财数额巨大,秦枭都不用细查就能找出许多线索,若是对方直接亮出那些证据,邱家或许就要弃车保帅,不知要损失多少官员和财富。
可眼下对方并没有直接放出证据,就证明不是想与邱家彻底撕破脸,还给了他们一丝可挣扎的余地。
邱衡脑海中快速将利弊得失分析完毕,而后做出了最合理,且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秦枭要动漕运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邱家必然不能如此前那般做一言堂。
但他也必须在新政中为邱家谋取些利益,漕运之事利润巨大,他们邱家只能让利朝廷,大绝不可能完全放手!
只是不知秦枭想颁布的新政,会是什么。
朝中都是人精,从秦枭方才那句看似直白,但到底留了一点余地的话里,也都分析出了些苗头,皆凝眸等着秦枭接下来的话。
秦枭视线扫过众人,才缓声道:“运河四通八达,邱家难以顾及到方方面面也可以理解,邱尚书先起来吧。”
“是。”邱衡重新站起身。
其余众人听了秦枭的话,心中并无惊讶,只道对方这是果然准备放过邱家此前种种。
如之前朝中贪腐乱象一般,秦枭不追究百里鸿上位之前的事,但眼下百里鸿在位,众人就都要紧一紧皮了。
“运河全程过长,事物也繁杂,不若就分段治理。”秦枭瞧着众人道,“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瞬间就全都动起了心思。
此前漕运由邱家统管,但真正做事的官员中,也多有其他势力下属的门生故吏,自是知晓漕运之上能获利多少。
只是其他人一直都没机会染指。
眼下秦枭将运河分段治理,邱家便不再是一言堂,最多只能负责其中一段,那剩下几段,其他势力便就有机会插手。
思及此,户部侍郎王朋义当即上前一步,躬身道:“臣以为此法甚妙。”
接着,几乎每个势力都有人开口赞同。
如此情形,邱衡自然也不能再特立独行。
这漕运分段,就是要将邱家此前的利益分给其他人,这朝中众人一个个虎视眈眈,自然会在此刻拧成一股绳针对邱家。
双拳难敌四手。
既如此,邱衡也不做那无谓的挣扎,不若就此表一下“忠心”,还能搏个好名声。
且秦枭定也不会完全把漕运管理权收走,定会给邱家一部分河段用以安抚,那他就必须争取到利益最大的河段,把损失降到最低。
于是,邱衡躬身一揖道:“臣也觉得此法可行。只是不知宁王大人是想将漕运分成几段?”
秦枭与楚九辩此前就已经讨论过,分成四段最稳妥,也是利益最大化。
“邱尚书应当比我们在座所有人都更了解漕运。”秦枭道,“若是要你来分,要如何分才适宜?”
邱衡明白秦枭定然心中早有章程,眼下不过是想要试探他更想要哪个河段罢了。
于是,他便也不装模作样,直言道:“下官不敢妄言。只不过扬州到苏杭这部分河道事务繁杂,商船与官船的运输名目也细致而繁多,想要彻底接管此部分的事宜,就是熟悉起来也要一年半载,恐会误了朝廷大事。”
扬州与苏杭可都是江南地区最富饶之地,也是往来船只货物最多的地方。
换言之,这一部分亦是可牟利最丰厚之处。
邱衡这是完全不客气,直接就要了能赚更多钱的地方。
楚九辩垂眸,面上不显,心中却不由轻嗤。
还真是不出所料。
不过,他们本就打算把这段漕运交给邱家。
但却不是为了安抚邱家,而是因为闵浙地区是醉梁王百里燕的封地。
此前百里燕并未过分插手漕运之事,但等到邱家得了这部分河段,其他河段的事情也都稳定下来,楚九辩和秦枭就可以用朝廷的名义让利给百里燕,叫他也督管一部分漕运。
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便是富有闵浙两地的醉梁王也定会心动。
届时邱家与百里燕便成了敌对关系,为了分利,他们定会互相制衡,那邱家于河道之上的管理权就更少了。
至于百里燕会不会因此谋财,壮大势力,楚九辩与秦枭倒是不怎么担心。
不为别的,只为这百里燕坐拥闵浙两地,本就不缺钱,他若是想壮大势力,不论有没有漕运都一样。
反而因为漕运之事,他还可能与邱家对上,徒惹一身骚。
但还是那句话,没人会嫌钱挣得多,所以百里燕便是再富有,也定会把手探向漕运,届时楚九辩与秦枭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
其余人不知道他们两人的计较,却也知道邱衡所说的那段河道定是利益最大的。
而邱家愿意把剩下的那些河道都拱手相让,秦枭也定会给他们这个面子,把最有利可图的部分留给对方。
果然,在邱衡说完之后,秦枭就道:“邱尚书所言极是。”
“本王打算将漕运分为四段。京畿段,北起北直隶通州,南至青州;江淮段,北起青州,南至南直隶扬州;东南段——”
秦枭望向邱衡,道:“东南段便自扬州到闵州。此地事物繁杂,邱家既然熟悉各项事务,那今后便由邱家继续掌管这段漕运。”
邱衡心中一松,当即道:“下官定叫族人们恪尽职守,守好河段,再无有匪盗横行之事!”
秦枭应了声,继续道:“最后一段,便是西南段,从扬州到南疆。”
也就是运河在扬州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往东南,一部分往西南。
如此分下来,不说是对漕运极其了解的邱衡,便是其他大臣,也都觉出了其中微妙的含义。
西南段运河流经湖广,到达四川与南疆,可以保障偏远地区与中原之间的物资流通。
这一段应该也是这四个河段中,最“清闲”,也最无油水可捞的部分。
东南段则包涵闵浙两地,可以说是涵盖了一整个江南财富的重要河段,无论是米粮还是丝绸等物,都可以顺畅流动,也是最富饶之处。
只是已经被内定给了邱家,其他势力没有染指的机会。
江淮段,则可以称其为南北两地之间的中转枢纽,是整个京杭运河的主干道所在。
这一部分的河段,也是地理位置最复杂的。
多发水患的河西郡便在此条线路之上,且这一部分河流水位落差大,又因为是中转枢纽,所以官船商船也格外密集,所以需要更严苛的管理。
众人觉得至少这一段,秦枭和楚九辩定要牢牢握在他们自己手心里。
此外就剩了最后一段,便是京冀段。
这段全程贯通了运河,又连接着京城重地,定然也要由朝廷自己管着才放心。
所以众人算来算去,发现好似只有西南段的河道,有他们可争一争的机会。
蚊子腿也是肉,何况西南段中还包涵着较为富饶的湖广,想来也是有利可图的。
因此,便是这一个地方,众人也想争上一争。
不过楚九辩却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先一步上前道:“陛下,大人。漕运虽分段管理,但恐各自为政,不利整体漕运流程。臣以为,还当再设立一漕运总督,负责监督各个河段的工作,以免有人滥用职权,损害朝廷与百姓的利益。”
瞬间,数十道视线便落在楚九辩上身上,又看向秦枭。
漕运总督是个监督管理的工作,与此前的司礼监一样。
不过司礼监现在其实已经不只是在跟进监督盐运一事了,朝中其他各部各司的工作,他们也都能以监督的名义插上一脚。
且那些太监们也确实如当初楚九辩所言那般,并不都是普通人物,反而有许多才智出众之辈。
且因为是宦官出身,因而他们做事比寻常官员更多了圆滑,便是被各部官员为难也并不在意,总归最后能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就成。
因而众人拿他们都没办法,只能做事的时候更加谨慎,唯恐被抓了什么致命的把柄。
楚九辩现在提起漕运总督,莫不是要把这个权利也交给司礼监?
可司礼监的手,真的可以伸的那么长吗?
也有人想,这个漕运总督是不是打算给秦枭手下的武将去做。
眼下边关不太平,武将们在朝中也该有些地位,但就因为秦太尉病重后就退居朝外,又因四大世家把控朝堂,因而朝中才呈现出“文强武弱”的局面。
若是秦枭借此机会给武将们提供更多职位,倒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想法各异。
御史中丞齐执礼立于队列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漕运分段之事他倒是很赞成,朝廷借此充盈国库,可总比邱家始终从中牟利强得多。
其他人不知有没有想到,总归齐执礼是觉得,秦枭和楚九辩拥有“皇命”这张好牌,绝对不会再同邱家一样通过收受商船贿赂赚取漕运的钱,定有什么新政要发布。
就是不知道会是什么。
思忖间,心思也飘远了些。
可忽然他就被身侧的同僚碰了碰手臂,而后便听到秦枭又问了一遍道:“齐中丞可在?”
齐执礼:“?”
他一头雾水地走出队列上前:“下官在。”
秦枭便道:“御史台本就有监督之责,太傅大人如今举荐你当这个漕运总督,你可能胜任?”
齐执礼倏然抬眸,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要他做这个漕运总督?
总督至少都要是二品官吧?
他眼下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官,如何就直接连升这么多级?
而且他也不是秦枭的人啊,虽然他是为朝廷效力不错,但自认自己与秦枭或者楚九辩都没什么交情,这两人怎么就敢信任他,把这么个重要位置交给他的?
他不可思议,其实其他人也没想到楚九辩会提议让齐执礼当这个总督。
可转念一想,他们便就都明白了。
齐中丞不属于何门何派,说是纯臣也并不为过,且他才略出众,又是御史,似乎真的非常适合这个位置。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身后的漠北军统帅江朔野,有这么个强硬的后台在,他确实不用给任何人面子,监督漕运之事也无需顾忌其他人的利益。
如此想来,这个人选还真是妙极,比秦枭派遣自己手下武将更好!
知人善任,秦枭和楚九辩真真是难对付得紧。
前头的高官们自然是想的这些,但御史台五品上的官员们却都有了计较。
若是齐执礼成了漕运总督,是不是他御史中丞的位置就要让出来了?
他们这些下官便能有机会往上走一走。
朝中一片静谧。
楚九辩偏头看向侧后方站着的齐执礼,轻咳了一声。
齐执礼回过神,忙正了神色,深深一揖道:“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话是对百里鸿说的,秦枭便没接话。
小朋友今天当了好久的吉祥物,眼下见舅舅不说话,便知道轮到自己了。
于是他便故作老成地扬声道:“好,朕果然没看错人。”
这话还是楚九辩此前开玩笑与小朋友说过的,没想到对方学以致用了。
楚九辩下意识与秦枭相视一眼,而后忙移开不敢再与对方对视,生怕会笑出来。
秦枭却始终瞧着他,且没吝啬笑意。
待齐执礼谢了恩,秦枭才敛了笑道:“既如此,那就请齐中丞下朝后与本王去养心殿,拟一份漕运的章程出来。”
众人都觉得,等到具体章程出来,秦枭定还要把这件事拿上朝来说一说,因而都没急着在这时候抢河段。
他们也要回去商议一下,选几个合适的人选,万一真的得了某个河段的差事,也能直接派人过去。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秦枭和楚九辩根本就没打算让其他势力参与漕运之事。
下朝后的养心殿议事堂,三张桌子摆在下手位置,主位上小皇帝正乖乖写大字,抽空再瞧瞧那些无关紧要的奏折,在上面画个圆圆的圈。
也能通过这个过程了解什么奏折不用细看,顺便再认认写奏折的这些官员都来自什么地方,又是什么官职,明面上又属于哪方哪派的势力。
洪公公这个时候基本都在司礼监,所以百里鸿身边现在伺候的是另一个小太监,名唤洪玉。
这小玉子比小祥子小一岁,但为人聪慧伶俐,还会察言观色,且他身份背景简单,还曾受过秦枫与洪公公的恩,是洪公公着重培养来接班陪小皇帝长大的二徒弟。
百里鸿在学看奏折的时候,小玉子也会留意那些官员职位地域与其背后的势力。
在秦枭和楚九辩给百里鸿讲解些什么的时候,他也会认真听,争取都记住,这样今后陛下有什么想不起来的,他也能及时提醒。
楚九辩还挺喜欢他,这是个踏实且伶俐的孩子。
当然,他能这么信任这个小太监,除了对方已经被秦枭和洪福多番验证过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曾在抽取【智慧卡】信徒的时候,瞧见过对方的信息。
能被系统抽出来的,定是品性和家世背景都过关的。
齐执礼还是第一次在议事堂里办公,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但投入工作之后,很快便也忘了周遭的事,一点一滴将漕运之事拟了个粗略的章程出来。
待到陛下应允后,他就能拿回官廨做细化了。
拟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才放下毛笔,抬眼看向上位。
瞧见才三岁大的小朋友始终没哭没闹认真学习,且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看懂奏折,齐执礼眼底不自觉地带出光亮。
他是自英宗时期就在这朝中了,自然也清楚对方并非明君,甚至算不得聪慧。
只是凭着秦家和萧家的扶持,才勉强坐稳了皇位。
可后来对方却又把矛头对准了世代忠良的秦家,实在是不知感恩,无才无德。
后来改换新朝,齐执礼心里也始终提着一口气。
总怕秦枭会沉迷权势,膨胀起来后变成朝中最大的祸害。
可眼下瞧着小皇帝的模样,齐执礼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小小年岁便能这般坐得住,又敢在朝堂上开口,且还过目不忘,加上对方温和中带着些锋芒的性格,简直处处都彰显着明君之相!
能扶持这般帝王,齐执礼觉得自己心中那些关于盛世的构想,总能有一日可以实现。
百姓们也不会再为温饱发愁了。
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百里鸿抬眼看过去,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盛着光。
瞧见是齐执礼在看自己,百里鸿便眼睛一弯,笑出一口小白牙。
齐执礼一怔,而后便觉心中一软,素来冷静的脸上也带出了笑意。
楚九辩早就在余光中将他的反应看了个彻底,见状眼底也有了些笑意。
就说没人能抵抗得了乖巧懂事还聪明的小朋友。
齐执礼从座椅上起身行至主位前,朝着百里鸿躬身一礼道:“陛下,臣已经拟好了章程,请陛下过目。”
他说这些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下过道左右两侧相对而坐的秦枭和楚九辩。
这两人从进了养心殿之后,就一直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批奏折,从未有过交流,只在小皇帝有问题的时候,才抬头耐心回答一下。
眼下齐执礼刻意跳过他们二人,把章程递给百里鸿,也是想悄悄这两人会有何反应。
可让他意外的是,秦枭和楚九辩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抬头。
而始终候在百里鸿身侧的小玉子也已经走过来,接了他手中的章程,转身又送到了百里鸿手边。
百里鸿便细细读着他写的东西。
见这章程写的简洁明了,从分段管辖要设立的管辖机构,人员配置,再到职责划分,如何管理和监督等等,该有的都有了。
百里鸿看了一遍后点头,直白地夸赞道:“爱卿写的很好。”
齐执礼虽觉得心里舒坦,但也有些怀疑小皇帝有没有真的看懂。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百里鸿道:“不过爱卿你怎么没加税收名目?”
“什么?”齐执礼一怔。
百里鸿也懵了下,才道:“运河上分了段,往来的商船想要横跨两个河段,就该缴纳一些税银,不然咱们分段的意义是什么?”
之前先生和舅舅都给他讲过,先生还特意带着他在地上画出了运河的走势,告诉他要从哪里分段,为什么要分段。
运河最初本就是为方便官船货运才开辟出来的,现在这些商船享受着运河的便利,也该为朝廷反馈些什么。
朝廷缺钱,这些商船却都不缺,因此他们需要缴纳一定的税款。
这就像是别人家打了井,你一直从人家井里打水喝,现在打井的人家没有钱了,你也该知恩图报帮一把。
百里鸿以为齐执礼和之前的自己一样不懂这个道理,还特意把“借水井”的比喻讲了一遍。
讲完还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爱卿听明白了吗?”
齐执礼忙道:“臣明白了。”
他此前就猜到秦枭和楚九辩肯定还有其他新政,但万万没想到是要收税!
可听到“税收”这两个字后,他却又觉得头皮发麻。
是了,朝廷本就有收税的权利,且就如陛下说的一样,商船享受着官船才有的特权和待遇,不能只顾着索取,也该有些回报。
他不由朝两侧的秦枭和楚九辩看了眼,心情有些复杂。
这两个人,好似根本没有把百里鸿当成小孩子,而是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帝王。
不仅教他看奏折,识官员,还教他看透朝局,用最简单的道理告诉对方每一样朝政背后的意义。
难怪,难怪百里鸿成长速度如此惊人,便是因为有这样两位“良师”!
对,还有那位惊才绝艳的洪福公公,对方定也是将自己的一身本事都交给了百里鸿。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百里鸿要是不成为明君就怪了。
齐执礼心中情绪激荡,但却被他死死压下去。
他走上前拿回章程文书,道:“陛下,臣重新修改。”
“好,不要急,慢慢来。”百里鸿如平日里楚九辩哄他时那般,哄了哄齐执礼。
齐执礼感动万分,干劲十足。
便是到了午饭时间,他也只勉强吃了几口,之后便又开始忙活。
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多钟,他终于拟定了新的章程,加了税收名目之后交给百里鸿。
百里鸿还没学怎么看税收,因而只草草看了下就道:“还是给两位大人看吧。”
齐执礼现在对秦枭和楚九辩只有敬意,没了此前的担忧和忌惮,自然也欣然应允。
秦枭便起身走到楚九辩身边坐下来,与他一同看了一遍。
这一版章程虽算不得完美无缺,但加了税种分类,多少开始起征等等,还有不同河道分司征收税款,和上缴给朝廷时的流程等等,算是该有的都有了。
“不错。”楚九辩道。
齐执礼神情微松,道:“东南段的漕运有邱家负责,但其他三个河段,下官实在不知该找谁担当管理重任。”
楚九辩抬眼看他,说:“接下来要辛苦齐大人去地方上监督分司的设立。”
他又拿出此前就准备好的名单递给他,道:“这名单之上的人员是我们觉得还不错的学子,都是白身,如何任命他们就由你自己做主。”
齐执礼此人有能力,这个漕运总督的工作虽然不好干,但他定能做好。
让他自己做主任命?
齐执礼差点惊讶到失态。
这分司官员,最大的主事也该有二品下了,这样高级别的封疆大吏,如何能由他说了算?
而且这名单之上的人都是白身,直接就封五品以上至二品以下的官,不会太冒险吗?
他心中有疑虑,可抬眼对上楚九辩沉静的双眸,他却又无话可说了。
他可不觉得自己比面前这两人聪明,所以他能想到的东西,对方也定想到了。
可他们依然这么做,就定是有其他原因。
既如此,他也不必再踌躇,直接领命做事便可。
于是,他躬身一揖道:“下官领命。”
而后,他又冲百里鸿作揖:“臣谢陛下信重。”
百里鸿道:“爱卿不必如此,你也累了一日了,快回家休息吧。”
小朋友奶声奶气的,齐执礼心中一暖,温声道:“臣谢陛下关心。”
齐执礼做事格外认真高效,第二日傍晚时分,他就已经将细化完毕的章程再次呈了上来。
这一次,对方甚至将每个分司该有多少小工与护卫都写清楚了。
有了这么一个完备的计划,他再去地方上做事,也能更轻松。
既然章程已经定下,齐执礼第二日便打算出发去地方,从北直隶一路顺着运河往南,便能一路把分司设立好。
等回来的时候,他还能再沿路勘察一遍,若有遗漏,还能及时弥补完善。
百里鸿给齐执礼封了官,赐了印,又给他带了三千两白银以及六百精兵护卫,由秦家军麾下一名叫万林的将军护送。
秦枭还暗中给了万林一枚兵符,可调动任何地方的城防军。
楚九辩则把系统仓库里那张多抽出来的【财富卡】用了,将齐执礼抽了出来,不过并没有将人叫进神域。
以后叫不叫的再说,眼下他只是想给对方多提供一个保障。
信徒有危险,系统会通知楚九辩,楚九辩就能看情况及时救他一命。
这也不是他与秦枭大惊小怪,而是齐执礼这次要做的事的确危险,其他家族不敢明面上针对他,不代表不敢暗中使坏,小心驶得万年船。
且齐家家产丰厚,齐执礼知道国库空虚,临走前还暗中表示自己可以从齐家的商行中随时支取银子,叫秦枭和楚九辩不必太操心。
人家都这么诚心诚意了,他们自然也该表示一下。
齐执礼的离开说是浩浩荡荡不为过,而各方势力也终于反应过来,秦枭和楚九辩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要把漕运的利分出来!
这个认知,别说是那些没得到分利的家族怄气,就是得了利的邱家也觉得憋屈。
早知道是这么个章程,邱家也不用怕被其他家族针对,还能与朝廷再争一争利。
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且经此一事,众人也发现秦枭和楚九辩的手段越来越强势,最初朝中有什么事,他们二人还要各种怀柔安抚,给各方分利。
但现在,他们却已经锋芒毕露。
如此情形下,好似只有除了他们,才能遏制住皇权继续壮大的步伐。
然而这件事谈何容易。
楚九辩就不说了,这位神明可不是他们凡人能对付的。
便是秦枭,他们也想不出来如何才能除掉他。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机会竟然来的这么快。
九月九日重阳节,西北忽然毫无预兆地传来消息,称西域塞国入侵,占了甘肃!
且定北王被俘虏,甘肃百姓民不聊生,而西域塞国要求秦枭亲自去甘肃和谈,否则他们就要开始屠城!
作者有话要说:
西北特指陕甘两地,是定北王百里御的封地呦[狗头叼玫瑰]
第60章 辅政之权
西北战乱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朝廷正是逢年过节的休沐日。
百里鸿在睡午觉,秦枭和楚九辩则正在养心殿批奏折。
他们正看到了齐执礼递上来的一封折子,上面谈及漕运分司建立的事,说他到了通州之后,就找了当地衙门主事,还找了名单上通州本地的三位学子。
因为有朝廷政令,且设立分司对通州本地也是好事,能给当地官员提高政绩和油水,所以官员们也都非常积极配合,建立分司的工作便很顺利。
而名单上这三位学子,也确实有才气有能力,各有所长,又互相敬重,因而一起帮着齐执礼解决了许多事。
便是最难的“招工”和“荐官”,也是这三人与当地官员富绅们周旋,在不得罪他们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选到了那些有能力的小官,而不是那些恐有钱财的关系户。
齐执礼还说再过半个月,他就能出发去下一个地方。
“这事交给他还真是做对了。”楚九辩道。
秦枭颔首:“只是给他的三千两银子还是太少了,不知能撑到几时。”
“售卖细盐的商队们也该回来了吧?”楚九辩问。
秦枭道:“陆氏的商队今早刚回来,其他几家十月之前定也都回来了。”
届时第一批细盐的分成便能收入国库,多少能缓解下压力。
不过这些世家却肯定都不会乖乖按照定额交钱,所以楚九辩早就想要该如何对付他们了。
就比如邱家。
此前中秋宫宴结束后,邱家就先给了朝廷一批银子,算是给楚九辩和秦枭卖个好,为的就是从楚九辩手里拿到宫宴上喝到的美酒。
不过楚九辩一直没给他们准话,便是等着邱家能把剩下的分红尽快送过来。
其他世家,比起邱家更好对付。
因为楚九辩给他们的细盐数量定额有限,而他们各家商队往外卖的时候,一斤盐卖了多少银子也都能查到,因此各家想要在账目上做手脚很难。
最多也就是能贪点蝇头小利,可以忽略不计。
但邱家不一样。
他们的商队能去到边外,像是漠北和西域,就都有他们的商路。
借着大宁内外的信息差,邱家欺负塞外那些人没见过细盐,所以使了很多小手段。
就像秦枭此前得到的消息,就是邱家在卖细盐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售卖纯纯的细盐,而是将其按照一定比例与粗盐混合,做成了比粗盐更好,但远比不上细盐的“精盐”。
因为有了混合,可售卖的精盐数量就变多了,能挣的钱便也更多。
其他世家自然也想效仿,但大宁内部买得起细盐的人家消息都灵通,知晓真正的细盐是什么样的,所以便是有混合之后的精盐,他们也不会心动,只会想要细盐。
所以这两个原因相加起来,邱家能挣的钱便比其他世家多了不少。
也因此,邱家更容易在账目上扯谎。
但楚九辩和秦枭眼下也只打算若是他们不做的太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刚夺了他们的漕运买卖,若是细盐也不让他们挣,那邱家说不定就会被逼急了。
如今还不是与世家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再等等吧。”楚九辩道,“海州的盐场不是已经被咱们的人接管了吗?等那边可以稳定产量之后,咱们就把细盐买卖收回朝廷。”
届时细盐收益,再加上漕运税收,朝廷就不缺钱了。
海州位于南直隶与山东的交界处,紧邻着辽阔的东海,有规模排在大宁第三位的大型盐场。
此前细盐问世之后,秦枭就派人去南直隶寻了总督魏仪,叫他想办法控制住海州盐场。
盐场本就是朝廷治下,只是此前疏于管理,才叫地方势力伙同海州知府欺上瞒下,致使私盐买卖猖獗,昧了朝廷不少银钱。
魏仪早就有动盐场的心思,只是此前英宗在位时不作为,他几次上折子也没被重视,加上私盐较官盐便宜一些,百姓们也更爱买私盐,因此他才无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秦枭给他传的信儿里,就说了此后定会降下盐价,不过在此之前,朝廷还是要彻底把控几大盐场才行。
而海州盐场便是第一个要下手整治的。
因此魏仪亲自去了几次海州,前段时日传言来说他已经占了盐场,且已经按照楚九辩教的办法开始加工提纯细盐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等到盐场的细盐产量稳定下来,秦枭和楚九辩就打算将盐分成三等出售。
粗盐属于末等盐,价格一定要调低。
即便不是砍一半,也要砍至少三分之一的价格下去,这样也能有更多百姓们可以吃到盐。
而第二等,便是纯度不够,或者一些有杂质的细盐。
这些盐没有细盐贵,但又比粗盐味道好,可以卖给普通的富户。
而第一等自然就是洁白如雪的细盐。
细盐价格会比二等杂盐高出两倍,但便是如此,那些权贵豪绅也定会趋之若鹜。
如此一来,能产出细盐的盐场握在朝廷手里,挣的钱自然也都进了国库。
而不挣钱的粗盐,就是在造福普通百姓。
等到今后大宁朝政彻底稳定下来,国库富裕,百姓安居乐业,那粗盐和杂盐便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
这些都是后话,总归现在楚九辩与秦枭,是一直在一步步朝着目标行进。
秦枭抬眸看着楚九辩,也不说话,就始终静默地望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段时日以来,秦枭总这般盯着他看,楚九辩已经习惯了,因而此时便直接就忽略了那如有实质的视线,继续稳稳当当地批奏折。
然而就在这时,院内忽然传来宫人们接二连三的问安声:“见过安总军。”
楚九辩下意识抬头,先是对上了秦枭的双眼,才又侧头看向门口。
几乎是同时,安无疾就已经脚步匆匆地踏进门来。
他面上带着焦急之色,行至秦枭面前将一封密信递给他,道:“大人,是西南来的加急军报!”
军报?
楚九辩眉心一蹙,起身行至秦枭身侧。
他微微俯身,单手撑在桌上,头几乎要与秦枭靠在一处。
但两人此刻却谁都没注意到这过于亲昵的举动,皆凝眸看向军报之上的内容。
寥寥几句,是西北军主将庞锐志的来信。
【八月三十日,西域塞国举兵进犯,我军不敌,甘肃三日沦陷。定北王前去和谈,却反被扣押软禁。塞国国主墨巴赞普,言说要宁王大人亲临和谈,一月内不至,便屠城。直至宁王到来方才止戈!】
大宁朝的西域分成两大部分。
按照楚九辩曾经的世界划分,那就是部分新疆地区和西藏及以外的地区,在大宁都统称为西域。
但新疆地区的西域百姓多以小部族形式存在,不成气候。
西藏地区却在前朝时期就由塞国王室统一了大小部族,以“赞普”,也就是国主统治。
庞锐志军报之上所说的,便是紧邻着甘肃的西域塞国。
而这个庞锐志,也不是普通人物。
他是甘肃当地一贵族世家出身,与武威陆氏这一辈的嫡长女陆有荣,也就是兵部尚书陆有为的亲妹妹结亲。
成宗时期就借着陆家的门路,得了西北军主将的位置。
只是对方军事才能显然不行,要不然也不会手握七万西北军,还能短短三日就被塞国打退。
只是三日时间就沦陷,还是有些古怪了。
除非此人是有意为之
秦枭脸色阴沉,将军报置于桌上。
楚九辩起身至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来,轻蹙起眉。
安无疾也不知道军报中说了什么,收到信之后第一时间就送过来了。
见楚九辩和秦枭都看完了,他才拿走自己又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气得直接破口大骂:“什么狗屁的三日!七万西北军,便是堵成人墙也不可能只堵三日!这个姓庞的真是个蠢货!废物!”
他在原地团团转。
楚九辩偏头看向秦枭冷硬的侧脸:“你怎么看?”
秦枭声音淡淡:“整个西北军,除庞锐志之外还有数位副将,总不能各个都是蠢货。”
楚九辩就笑了声,眼神却毫无温度:“便是军中无人可用,当地也还有那么多官员,定北王府更有那许多谋士和属官呢。”
这么多人,却令甘肃短短三日就沦陷。
合理吗?
更别说在甘肃沦陷之后,定北王百里御还傻兮兮的自己过去和谈,结果被俘虏,这可能吗?
这些藩王哪位手下没有几个人才?
这些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去送命?
安无疾脚步一顿,看向两人道:“这难道是针对大人下的套?”
楚九辩和秦枭都没有说话,安无疾却已然明了,行至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脸色格外难看。
是了。
这实在是再明白不过的事。
秦枭早就是京城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一直都在想办法压制他,一有机会,更可能直接杀了他。
最初那段时日,几乎日日都有各方派来的杀手。
后来知道不可能那么容易除掉秦枭后,这些人才渐渐收了手。
可暗的不行,他们便来明的,朝堂中各方压制,几乎要把秦枭压得喘不上气。
但是秦枭身边却忽然多了楚九辩这个巨大的变数,这才把所有人都打得措手不及。
若不然,秦枭走到现在只会更举步维艰。
但也正是因为秦枭和楚九辩在朝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大,皇权隐隐压过世家的权势,且各方势力都开始有不同程度的损失之后,这些人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他们不敢对楚九辩动手,就想着光明正大地除掉秦枭。
这次西北战乱,明眼人瞧着便知道是定北王的手笔,可其中定然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
不说是朝中这些人,便是那些藩王,或许都参与其中。
这是所有人一起准备的,针对秦枭的一次绞杀。
这是明谋。
这些人知道这般明显的做法瞒不过秦枭和楚九辩,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甚至连做戏都不做好,漏洞百出。
总归他们最后的目的也只是想把秦枭架起来。
眼下西北那边展现出来的效果,就是甘肃百姓水深火热,很可能就要被屠城,所有人的希望都在秦枭一个人身上,只要他去了,就有可能救下所有人。
还有定北王被俘一事,身为皇族,他被外族俘虏,这是对大宁皇室尊严的践踏,更是给百里鸿这个新帝的下马威。
只有秦枭去了西北,“救出”定北王,才能保住皇室颜面和甘肃百姓性命,也才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楚九辩侧头看着秦枭,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他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都捋得明白,秦枭定也如此。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去或者不去。
他若是不去,失的便是民心,是朝廷的威望,是他们这几个月以来,好不容易在百姓心中积攒起来的希望。
可他若是去了,失去的便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的性命。
有的选吗?
自然有。
以秦枭混不吝的性格,以及对名声的轻视程度,他完全可以用名声换自己性命安康。
且以他心狠手辣的“反派”身份,也完全可以抛弃甘肃百姓于不顾。
可不知道为什么,楚九辩就是笃定了秦枭做不到抛弃这些。
秦枭或许不在意他自己的名声,但他却在意朝廷的威望,更在意那些无辜的甘肃百姓。
便是定北王大概率不会叫人屠城,秦枭也不敢赌。
直至此刻,楚九辩也再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
秦枭就是一个在意百姓的好官,他有最冷硬残忍的外在形象,内心里却比谁都容易心软,比谁都更有人情味。
他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他有健康的家庭关系,有危机四伏但正常的成长环境,他更有无比健全的人格。
秦枭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原著里提到的那个阴狠残暴的摄政王。
所以他与楚九辩,也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楚九辩喉结滚动,双手不自觉地攥在一起藏在袖间。
他下意识想要去抠些什么,然而理智却没有崩坏,愣是让他压制住了那般渴望。
是从商城里买的药有效果了吧。
他想。
而一旁的秦枭也在此时开口,道:“安平。”
安无疾当即起身:“大人。”
秦枭冷静吩咐道:“找秦朝阳,叫他通知兵部整兵,至少要五万军士。再叫户部筹备军饷粮草,三日之内备好一切,十三日早上天一亮便出发。”
“大人。”安无疾蹙眉道,“主将是”
“我。”秦枭淡声说道。
他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后背靠着椅背,姿态和神情都那样自在。
安无疾欲言又止,终是不敢耽误,躬身一揖道:“属下领命。”
说罢,他就转身快速出了门去。
秦枭决定了的事,谁都没办法左右。
待安无疾离开之后,议事堂内便陷入一片死寂。
楚九辩偏头,见着了秦枭冷硬的侧脸。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原著里看到的那段描述:【宁王秦枭率军打败西域塞国,负重伤,历三月方愈。】
若是他当时仔细看了,定会想秦枭堂堂摄政王,有什么战斗非要他亲征。
可现在,楚九辩却根本没有这个疑问,他知道秦枭非去不可。
不得不说,大宁这各方势力也是把彼此都了解的格外透彻,他们这是算准了秦枭明知是陷阱,也定会一脚踏进去。
原著中其实也有这段剧情。
只是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竟比原著中描述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一年!
楚九辩略略一想便清楚这都是因为他的出现。
他的一系列行为,加快了秦枭打压世家的步伐,把他本该用一整年才做到的事,提前这么长时间就做到了。
这无疑给了其他势力更深重的皇权压力和紧迫感,这才使得这些人这么早就动了杀心。
许是察觉到了楚九辩的视线,秦枭也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偏头与楚九辩对视。
楚九辩轻轻眨了下眼,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便是说些“保重”之类的话,也觉得没必要,因为他知道秦枭一定会活着回来。
可秦枭不知道这件事。
他明知此行凶多吉少,却还是决定亲征。
楚九辩是真的觉得,自己眼下与秦枭,好像真的无话可说了。
可相视许久,秦枭却忽然笑了。
楚九辩眼睫轻颤了下,问:“笑什么?”
“本王出征之后,陛下和京中之事——”秦枭笑看着楚九辩,说,“就要多麻烦公子了。”
楚九辩避开他的视线,没说话。
秦枭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行至小皇帝平时的桌子前,准备磨墨拟旨。
楚九辩顿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墨条,说:“我来吧。”
秦枭收回手,指尖轻轻摩挲了下。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青年手指上微凉的触感。
京中各方势力收到西北传来的消息之后,都不由震动。
谁都知道这是定北王给秦枭设的局,当然,他们这些权贵也都被算计了进去。
定北王已经把棋盘摆上了,如今就需要他们动手,将秦枭推上棋盘,就能将其一步步逼入绝境。
他们等不及秦枭传唤,一个个都从家中赶到了皇城,一路行至养心殿外求见。
这段时间里,洪福也已经收到消息,匆忙从司礼监赶了过来。
此刻便也是他接了众人,领着一路到了议事堂。
堂内,楚九辩已经坐回了自己平时的位置上,而秦枭仍站在皇位旁。
皇位之上,百里鸿乖乖坐着,神情有些萎靡。
但见着大臣们过来,他也立刻打起精神。
六部尚书几乎全都来了,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焦急之色,但其实这些人中,估计也就只有工部尚书简宏卓是真的担忧,其他人都巴不得秦枭赶紧去送死。
这京中没了秦枭,威胁最大的便就只剩了楚九辩。
孤木难支,楚九辩的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这些虎视眈眈的权贵们定会想尽办法压制他。
但他们其实依旧忌惮楚九辩“神”的身份,所以最理想的状态,其实是趁着秦枭不在的时间,把楚九辩争取到他们自己的阵营。
若是能为家族谋取更大的利益,他们便是投靠皇帝,当一个“纯臣”也无妨。
名声大过天,他们本也没想过要推翻百里皇室自己上位,那可是“乱臣贼子”,他们可不想在史书上留下这般名声,叫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来。
所以皇位之上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任由他们摆布,给他们更大的好处。
众人把那些小心思都隐藏的极好,与皇帝见礼之后,便想着开口谈西北之事。
然而不等他们说什么,百里鸿就已经道:“各位爱卿此时前来定是为了西北战乱之事,朕已经有了决断。”
这话是秦枭叫他说的,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决断”了什么,只知道舅舅要去打仗了,要走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想到这,小朋友的眼眶就酸酸的。
外祖父外祖母就是去打仗,然后再也没回来,秦太尉也是因为早年打仗时留了暗伤,晚年才被病痛折磨,最终只撑到百里鸿出生便也去了。
所以对百里鸿来说,打仗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他很可能会就此再失去一个亲人,甚至可以说,是他如今唯一重要的亲人。
娘亲走了,若是舅舅也走,那他
小朋友极力忍着眼中酸涩,小手用劲揪着自己的衣袍。
舅舅说了,他是皇帝,当着大臣们的面不能哭。
楚九辩此刻也没注意到小朋友的神情,他只是微垂着眼睫,脑海中思绪繁杂,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直到他听到秦枭的声音响起,道:“墨巴赞普既然指名要本王去和谈,那本王便去一趟。”
他视线扫过众人,淡声道:“朝中有诸位在,本王离开也放心。”
众人没想到他们还没相劝,秦枭就已经打算出征了。
于是他们又想着,是不是应该再假意劝他留下。
但秦枭已经继续开口道:“只是陛下年岁尚小,需要有人时刻教导。因而待本王离京之后,便由楚太傅暂代辅政。”
众人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在他们看来,秦枭与楚九辩早就绑在了一起。
可楚九辩却只觉得心脏沉沉跳了下,缓缓抬眸看向秦枭。
别人不清楚他与秦枭的关系,可他自己却心知肚明。
他们二人之间只有那点微薄的信任。
他从没想过秦枭会把辅政之权交给他。
可
秦枭幽邃的双眸落在青年身上,对上了他复杂难辨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怎么会这样???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