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乱世重典
雨下的更大了。
百姓们挤挤挨挨地聚在那,可唯有楚九辩周围好似有一片真空地带,没人有凑近。
周围的百姓,甚至在秦枭身边的那些军士官员,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一幕,他们好似被什么力量控制着,本能地忽略了这奇怪的现象。
唯有秦枭看到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楚九辩身上与众不同的神异之处。
也看到了对方淡漠的眼神。
这是楚九辩惯有的模样,他那双浅色的瞳孔中极少会有情绪波动,身上也总有种游离于世间的孤寂感。
周伯山的惨叫声一声低过一声,被绑在其他木桩上的都是淮县和广庆府的各位官员,他们瞧着这一幕早就晕的晕,哭的哭,求饶声、认错声此起彼伏。
但却几乎都被雨声吞噬,传不到秦枭耳中。
秦枭与楚九辩隔着雨幕,隔着几百米远的距离,谁都没动,也谁都没移开过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的惨叫声彻底平息,鲜红的血液流淌成一大片粉红色的泊。
电光与云层中闪过,闷雷炸响。
秦枭站起身,对身边人吩咐道:“赈灾粮到了,准备施粥吧。”
此人便是这河西郡的郡尉,他此前在蒲县时就见过了秦枭的手段,四品的知府说杀就杀,如今这“凌迟之刑”,更令他又敬又怕。
他甚至不敢再看秦枭的脸,微垂着眼应是。
秦枭抬步,也不打伞,一步步朝着楚九辩的方向走过去。
围观的百姓们早在周伯山快没有人样的时候就吓跑了大半,如今仅剩的那一小部分也都慌不择路地逃往城内,看向秦枭的眼神里都带着惊惧惶恐。
不像看救命恩人,倒像是看着什么鬼怪。
秦枭站到楚九辩面前,浑身都已经被淋湿,几缕碎发垂下来贴在脸侧。
楚九辩定定看了他两息,而后将伞柄微微倾斜,罩在了他头顶。
“刚到吗?”秦枭问。
“嗯。”楚九辩朝他身后看了眼,“那些人怎么处理?”
他问的是除周伯山之外的官员。
“砍了。”秦枭声音平淡。
就像是为了配合他,留在原地的那些军士们在郡尉一声令下后,便纷纷拿起刀,一个接一个地割断了那些官员的喉咙。
鲜红喷溅,整片大地都好似被鲜血染红。
楚九辩遥遥看着,忽听男人微沉的嗓音响起。
“你觉得我残忍吗?”秦枭问。
楚九辩一顿,抬眼对上了男人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眸。
“为什么这么问?”他有些惊讶。
“所有人都这般说。”秦枭定定注视着他,“你呢?”
楚九辩视线微微一动,落在男人下巴上有些冒头的胡茬上。
他忽然在想,是不是在原本没有他存在的世界里,秦枭也有过相同的怀疑和动摇?
那他当时也问过别人同样的问题吗?
还是说,秦枭自始至终都默默将这些情绪都消化掉,继续“我行我素”,继续当众人眼中那个“残忍嗜杀”的摄政王?
这一刻,楚九辩忽然觉得他和秦枭其实不太像。
“你做得对。”楚九辩重新抬眼与男人对视,视线毫不躲闪,“非常时期就该用非常手段。”
眼下这个情况,只有杀了这些人,才能安定民心,才能维护朝廷和陛下的威严。
且这般雷厉风行的手段,便是秦枭对众人的第三次震慑。
第一次,秦枭血洗神武门,按下了权贵藩王们蠢蠢欲动的谋逆之心。
第二次,他当着百官的面砍了两个世家子弟,表明自己并不畏惧世家权贵的力量,令他们约束起家中子弟,不敢再胆大妄为违抗朝廷。
第三次,便是今日。
秦枭用了最残忍的刑罚,给所有依附世家权贵的官员以最直观的震慑。
谁都可以依靠世家,谁都可以寻找机会往上爬,但秦枭的底线是“百姓”,是道义。
这朝中上下怎么斗都可以,但绝对不能以百姓做筹码。
否则要面临什么后果,秦枭今日已经给大家看了。
当然这么做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让所有依附世家权贵的人看清楚,真遇上了什么事,他们背后的那颗大树会不会保下他们。
秦枭看懂了楚九辩态度里的坚定和坦然。
可如此,他却更想追根究底,得到更明确的答案。
“可我用了凌迟之刑。”他说。
这刑罚是前朝第二任君王定下的,那位以“厉”为谥号的帝王,不仅制定了凌迟之刑,还制定了炮烙、剥皮、车裂等等酷刑。
后因这些刑罚方式过于残忍,从他之后的帝王们为了所谓“仁德”的名声,便再没启用过。
如今秦枭重新启用凌迟之刑,便是他自己觉得没错,可看着百姓们眼底的惊惧,也不免动摇一瞬。
他此前并不怕被世人误解,不怕自己残暴的名声。
甚至觉得如此凶名更能震慑四海。
但如今面对着楚九辩,他却很想知道对方的看法。
“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楚九辩淡声道,“乱时用重典,凌迟之刑又如何?有些人本就该死。”
“便是死的再惨,再死多少次,他们造下的罪孽也无法弥补。”
伤害已经造成,付出再多的代价都是轻的。
那些因周伯山一念之差丧命的百姓,那些无辜的灵魂,便是让他再死一百次,他们也都不会再回来了。
秦枭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楚九辩说的是周伯山,是那些贪官污吏,是所有视人命为草芥的权贵。
但不只这些。
他似乎在借此说些更隐晦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某些人,某些事。
秦枭垂眸,看向青年握着伞柄的左手手腕。
那里的痕迹已经很轻了,但就像楚九辩自己所言,有些伤便是表面上看不见了,但造成的伤害却永远不会被磨灭。
秦枭指尖微微动了,但又立刻收回来,攥成了拳。
然而下一刻,他还是抬手握住了伞柄。
楚九辩就松开手。
他们没再谈这件事,并肩朝城内走去。
秦枭握着伞柄,大半伞面都罩在楚九辩头顶。
“百姓都安顿好了吗?”楚九辩问。
“都在城北。”
赈灾银粮有户部郎中晁顺盯着,他不敢有任何差池,所以楚九辩便放心地与秦枭顺着城中街道,一路向北去往灾民聚集的地方。
淮县近三万百姓,被淹没的三座村庄也足有近万人。
这些人被秦枭分批安置在不同的村庄和县城中,交由郡尉派军士照看,以免发生暴乱和意外。
而如今的淮县县城中,也足有一千多灾民,此刻都聚在城北一残破的道观中。
两人一路走,便遇见不少穿着蓑衣的县城百姓,以及零星一些灾民。
应该都是方才在城外看热闹的那批人。
这些人瞧见秦枭后,便都变了脸色,匆忙躲避。
楚九辩看了秦枭一眼,对方面色平静,好似一点不在意。
“百姓们的尸首如何处理的?”楚九辩开口。
秦枭道:“让人捞出来烧了。”
洪灾最易滋生疫病,以防万一直接烧了才行。
包括蒲县那些被扔到洪水中堵堤坝的百姓,秦枭也命留在当地修堤坝的工部郎中刘峻棋盯着,全都捞起焚烧,处理干净。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瞧见亲人朋友的尸首被烧毁的百姓,对秦枭除了敬畏感激,也多了一丝更复杂的情绪。
如今的人,可最重视入土为安,最忌讳挫骨扬灰。
但这是最稳妥的处理办法,秦枭必须这么做。
两人一路行至城北,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安顿灾民的道观此前香火还不错,只是后来这淮县县令更信佛,不信道,便将此地的道士们驱逐了,道观便就荒废了下来。
但这道观占地面积不小,装下一千多灾民也没有太过拥挤。
两人没过去,只站在远处看着。
楚九辩带来的粮食已经运到了这处,道观门大开着,许多淮县本地的小官正帮着赈灾军们卸粮食。
灾民中一些身强力壮的也在帮忙,其余身子弱的也都想力所能及帮点什么,还有些百姓双手合十在胸前,对着天地磕头跪拜。
今晚本来没能施粥,百姓们都有些躁动,但听闻秦枭在城外将那些贪官恶官都千刀万剐了,本就本分的百姓们便是有不满,也不敢发泄出来。
如今见着米粮到了,那点不满便彻底没了,转而变成了感激。
感激一时的恩惠,感激上官们的一丝怜悯,感激虚缈的神明。
这就是灾民,这就是愚昧的百姓。
他们不知道太多大道理,甚至不能分辨对错是非,他们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维系,又如何会去想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
只要是能给他们吃的喝的,能让他们饿不死冻不死,那就是好人,是好官。
不给他们吃的喝的,那就是贪官恶官。
在赈灾粮到来之前,秦枭在他们心里就已经有些像是手段残忍可怕的恶官了,如今粮食到了,秦枭便就成了为他们着想,除掉了贪官污吏的好官。
但这不怪他们。
因为无论是前朝还是大宁过去的君王,都实行着愚民政策。
百姓不需要懂事,他们只是生产的工具,是打仗的工具,是攻讦政敌的工具,是无足轻重的蝼蚁
他们可以是很多东西,唯独不能是一个有健全思想的人。
哪怕有了零星几个开了智的,也会为了所谓的前途,为了生活的更好,而成为那些大大小小势力的依附物。
从工具,变成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
便是那些自觉读书明理的文人士族,又有几个真的懂了那些道理?
楚九辩静静站着,伞面遮在他头顶,可他的衣袍鞋袜却早就湿透了。
远处的道观中隐约传来一丝躁动,而后就有一道人影从门内冲出来,又笑又叫。
是个女人。
天色昏暗,可光看着那身影轮廓,便能看出对方腹部高高隆起。
竟还是位孕妇!
楚九辩脸色一变,快步朝对方走去,秦枭几乎是与他同时动了。
道观内也追出来几个人,瞧着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
那女人在雨中蹦蹦跳跳,又忽然停下,娇羞地摸着歪斜发髻上插着的一朵珠花,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好似在问谁这样好不好看。
楚九辩和秦枭行至她身边,瞧见她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隐约可见脸上有块铜板大小的胎记。
女人瞧见楚九辩,歪了歪头。
而后她就像是想起什么,朝楚九辩跑过来,秦枭几乎是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那女人便伸手,紧紧攥住了秦枭的手臂,黑漆漆的眼瞳空洞而涣散。
“你回来了。”女人说罢忙收回手捋了捋头发,而后又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个被淋湿了的小衣服,红色的细麻布都泡的有些掉色,变得灰暗。
“这是给咱们的孩子做的,好不好看?”女人眼神越发涣散,她捧着那小衣服贴在自己胸前,笑的温柔,“好看,咱们孩子穿什么都好看。”
身后那几位妇人追了上来,似乎认出了秦枭,几人脸色都是一变,有些惶恐地跪下来磕头。
“起来吧。”秦枭将人叫起,看向那疯疯癫癫的女子。
一胆子大些的妇人开口,声音微颤:“大人,她是个疯子,没冲撞了您吧?”
“无事,先带她回去。”秦枭道。
其他几位妇人便立刻扶着、搀着将那女人围在中心,小心地把她往道观里带去。
楚九辩叫住那胆大的妇人,问道:“她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那妇人不敢说谎,忙把自己知道的都一股脑说了。
原来是此前秦枭命人把附近县城的大夫都叫来,然后分到这些灾民聚集的地方给众人看病,云庐县的一位老大夫便被分到了这道观。
老大夫领着一个小徒儿,之外便是这疯疯癫癫的女人了。
“说来也是可怜。”妇人叹息道,“这丹娘的夫君被云庐县县令冤杀了,她听到消息受了刺激便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老大夫看她可怜便一直带着她。”
云庐县县令?
楚九辩此前听刘峻棋说起过,那个把无辜百姓带到衙门口斩杀的便是云庐县县令,方才被绑在城外一刀抹了喉的官员里,便有他一个。
那般死法,可真是太便宜他了。
楚九辩觉得头又开始晕了,他闭上眼,忍着眩晕感,在脑海中问系统:“能治吗?”
【宿主,本系统可以检测并提供全面的治疗方案,需要花费三十积分,您确定要生成治疗方案吗?】
此前刚从赈灾队伍中获得了三十多个积分,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确定。”他道。
【已定位患者,正在扫描检测。】
【检测完毕。】
【该患者属于轻度精神刺激,可使用特效药物进行干预治疗,碍于对方身怀有孕,建议药效减半使用。】
楚九辩心里一松。
【因宿主在系统内消费已达到规定数额,系统赠送您一疗程药物。】
【若宿主需要系统提供更大范围,更多个体的检测,请花费三百积分购买包月服务。】
楚九辩缓缓睁开眼,见方才回话那妇人已经转身跑回了道观。
四周一片昏暗,唯有远处道观中有微弱的光亮。
雨声模糊了观里的人声,落在伞面上的哒哒声却越来越清晰。
秦枭幽邃的目光望着道观中来来往往的人影,手臂被那女子攥过的地方触感依旧清晰,那种被紧紧束缚的感觉从手臂渐渐蔓延至胸口,令他有些喘不过气。
握着伞柄的左手手背忽而一凉,手臂肌肉本能地紧绷起来。
秦枭垂眼,见青年冰凉的掌心正覆在他的手上。
伞柄被带着倾斜,直至完全垂下,又被青年接过去完全合上。
秦枭抬眸,借着极微弱的光线看楚九辩。
对方头顶没了遮蔽,整个人都同他一起暴露在雨幕中。
楚九辩伸手将湿透的发帘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整张脸便更显精致。
他总是很少情绪的眼底,此刻却像是渐渐燃起了一丝火光,在朦胧的天色中格外清晰。
“荒年乱时,散利薄征。”楚九辩缓声道,“除盗贼、索鬼神。”
灾荒年,就要给百姓散利发放救济物资,要减轻徭役赋税,要除盗贼,要祭祀鬼神找到精神寄托。
前几个秦枭都做到了,但最后一条索鬼神
“知道我为何不信神明吗?”秦枭开口,声音有些轻,甚至有些温柔。
楚九辩没说话。
秦枭好似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若真有神明,为何看不到这些苦难?”他问。
楚九辩看着黑暗中男人模糊的轮廓,喉结滚动了下。
这一刻,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为什么他总觉得秦枭做事优柔寡断,为什么对方总好像忌惮着什么。
秦枭不是忌惮,也不是真的优柔寡断,他只是在意。
他在意的,是这些百姓。
楚九辩忽然觉得自己与眼前的人离得很近,又离得很远。
脑海中系统音响起:【包月功能开启失败,宿主还差一百三十信仰值可开启,请加油。】
“我看得见。”楚九辩开口,清冷的嗓音没有什么起伏温度。
秦枭望着他没说话。
“我需要信仰。”楚九辩继续道,“把这座道观给我,我便助这些百姓安稳渡过这一难。”
秦枭久久没有说话,楚九辩亦然。
雨势好似更大了一些,楚九辩几乎快睁不开眼。
手里的伞被秦枭拿走,重新遮在头顶。
楚九辩抬手想去擦眼睛,眼睫却先一步碰到了秦枭的手。
半抬的手停在半空,他闭着眼,感受到男人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双眼。
耳畔伴着雨声,传来男人微沉的嗓音:“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狗头叼玫瑰]
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尚书·吕刑》
第47章 幕后推手
覆盖在眼睛上的手动作很轻柔,不知过了多久才收回去。
半晌,楚九辩才睁开眼。
他眼睫微垂,视线扫过男人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又收回来。
“我进去一趟。”他没看秦枭,说罢就转身朝道观走去。
便是道观给了他,百姓们也不会信一个听都没听过,甚至就站在眼前的“神”。
除非这个神真的切身帮助到了他们,或者身边有人不断告诉你“这个神真的很灵”!
楚九辩眼下要做的,就是找个契机,让这些灾民中较有影响力的人相信他是神,并自觉地帮他传扬神名。
而且,他还要让灾民们相信,他真的能帮助他们。
比如能给他们粮食,比如能治好他们的病
道观内。
老大夫给疯疯癫癫的丹娘施了针,对方肉眼可见地冷静下来。
人确实不闹腾了,可却双目空洞无神。
她拿下发间的珠花捧在手里,一遍遍地摩挲着,却不理其他人,好似她的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了那朵珠花。
这便是丹娘“清醒”的时候了。
说是清醒,也不过是不闹了,但瞧着比闹腾的时候还让人不安。
“辛苦赵大夫了。”一妇人言罢,又看向丹娘,深深叹气道,“造孽呦。”
另外几个妇人也都面带同情和心疼。
好好一个人,好好一个家,如何就成了如今这模样?
赵大夫也叹了口气,叫众人帮忙照看一下丹娘后,便缓步往自己的房间去。
这世道大夫郎中本就不算太多,因此道观里就分了他一个大夫。
观里的灾民们都高看他一眼,便单独为他收拾出了一间房。
他也不辜负大家,一整日下来都一直在给灾民们看病。
大家身体底子本就因常年劳作伤了根本,如今这天气,又吃不饱穿不暖,自是许多人都犯了各种毛病。
风湿疼痛的,还有风寒高热的,肠胃闹腾的
唉,这世道,真是不让人活啊。
赵大夫走回到房间内,也没锁门,就行至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身后房门忽而打开,又合上,好似是有人走了进来。
赵大夫以为是有灾民来找,回身看去,结果就被一阵白光刺了眼,忙抬手去挡。
那白光渐渐散去,老大夫放下手,眯着眼再次看向门口。
这回他看清了,门口竟站着一男子。
那男子身着墨色长袍,黑色短发,肩头却垂着绸缎般的银色长发,浑身湿淋淋的。
本该是有些狼狈的模样,可老大夫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他只看到了对方恍如谪仙的俊美面容,以及那通身高贵疏离的气度。
赵大夫一时看得有些呆。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男子伸出手,掌心向上。
下一瞬,那掌心处便凭空出现了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小瓶!
楚九辩花费五积分和系统做了交易,让它帮忙把这药瓶凭空托起,缓缓送到那赵大夫手中。
系统控制着赵大夫的手,让他接住了药瓶。
“砰——”
老大夫何时见过这阵仗,竟腿一软跪了下来,好险没直接晕过去。
==
秦枭看着楚九辩走进道观,一路穿过拥挤的人群。
人群不知为何都像是没发现楚九辩,可却又纷纷为他让开一条路。
秦枭轻轻摩挲着指尖,上面好似还留有青年眼睫上的湿润水渍。
神吗?
他缓缓攥起拳,却感觉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不受控制般消散无踪。
不多时,楚九辩重新从道观里出来,行至秦枭面前。
秦枭没问他做了什么,只是把伞又重新罩在他头顶。
他没问,楚九辩也没说,只问道:“夜里住哪?”
“县令府,已经命人收拾了院子。”秦枭道。
淮县县令平日里便做了不少恶事,此次洪灾更是变本加厉,眼看着手下百姓挣扎求生却连粮仓都没开,甚至为了讨好上官,他还险些就帮助周伯山一起拿百姓填了堤口。
亏得秦枭来的及时,才避免了如同蒲县一样的悲剧。
因此这淮县县令自是罪大恶极,方才在城门外被处决的官员中就有对方。
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但这县令家中老少却靠着他,靠着贪墨来的民脂民膏过了这么多年的舒坦日子,便是那县令府,也几乎占了一整条街。
大宁对官员府邸都有相应的规定,不能超出规格。
但规格要求的都是“几进几出”这种,于是这些下官们便将府邸横着扩开,总归是有办法让自己过得更舒坦。
如今县令已经被处死,他家中财产也已经被尽数抄没,家中其余人也都被下了狱,等灾民们安顿好之后,这些人也该踏上流放之路。
楚九辩同秦枭一同来到了县令府。
为了方便,两人并没有分住两间院子,只是分开住了两间卧房。
侍从已经备好了热水和餐食,两人洗漱好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便都来了堂屋吃饭。
屋内只他们中间的桌上点了盏油灯,灯芯烧了许久,光线便有些暗淡。
屋外雨声淅淅沥沥,两人沉默着吃完了饭。
漱了口后,他们便在堂屋内缓缓踱步。
侍从收了桌上的餐盘,又给两人上了茶。
屋内便又只剩了他们二人。
堂屋内正对着门的方向,摆着两把椅子,中间放着桌,是主人家的位置。
下方两侧又各自摆了三把椅子,是会客用。
楚九辩行至上首位置上坐下,拿起旁侧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尝出淡淡的甜味。
“放糖了吗?”他抬眼,见秦枭走过来在另一个主位上坐下。
“听小祥子说的。”秦枭道。
楚九辩不太喜欢茶里淡淡的苦味,喜欢放些糖。
虽然听着有些黑暗料理的意思,但味道的确不错。
“其实加些牛乳更好。”他道。
秦枭抬眉,不置可否。
但那神情显然是不怎么接受。
“改日给你做。”楚九辩道。
秦枭就牵唇笑了下。
楚九辩没注意到,他将茶盏放回到桌上,问道:“堤坝修的如何了?”
秦枭面上看不出方才那点笑意,沉声道:“淮县堤坝损毁情况比蒲县严重许多。”
蒲县那边用传统的‘立堵法’就能堵住豁口,但淮县被破坏的堤坝恰好在水流湍急处,堵口材料一扔下去便会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楚九辩蹙眉,倒是想到一个办法,但他还没去现场看过,不知道有没有用。
堂屋外有如同养心殿东侧院一般的连廊,秦枭安排了两个城防军的军士轮流在外守着。
此刻便有一军士敲响了堂屋的门,道:“大人,简大人来了。”
“进来吧。”
屋门被打开,简宏卓与户部一名为宋锋的属官一前一后走进来,行了礼。
楚九辩和秦枭大半夜不睡觉,主要便是等这位宋大人。
倒是简宏卓的出现令楚九辩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对方在盯着堤坝修缮之事呢。
他视线微微向下,看到简宏卓手中拿着一卷图纸,便心中了然。
想来这简尚书是一直在这里画图,想办法修堤坝,现在这么晚了还找过来,应当是有了办法。
能做到工部尚书的位置,定是有真材实料的,楚九辩还真有点期待他的答案。
“坐吧。”秦枭对二人道。
“谢大人。”两人谢过后,简宏卓便在下手位置坐下来。
宋锋却没坐,而是端端正正站在原地,躬身一揖道:“禀诸位大人,县令府中一应物品已经清点完毕。查获现银六千两,珍宝字画等价值约两万两。”
他上前几步,将手中捧了一路的小册子交给秦枭,便又退回去。
秦枭接过来翻看了几下,便交给了楚九辩。
楚九辩也粗粗扫了几眼。
他看的不细,相信宋锋不敢做假账。
因为此前晁顺在驿馆中高烧,便是这宋大人留下来照顾的。
对方不仅看到了暗卫把晁顺带走的粗暴一幕,还亲眼见证了楚九辩在夜里借来日光的神迹,自是把其他小心思都藏了起来。
楚九辩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数字。
一个小小县令,便是富裕县城,能贪下这般多的银钱也过于惊人了。
而这还是他们眼下看到的,在他们未见的过去几十年内,这县令一家的吃穿用度,耗费更是巨大。
像是此前的吏部侍郎赵谦和,贪墨的银款加起来有数十万两,可他是京中二品高官,且是吏部这般油水大的衙门。
然而这淮县县令,不过一地方小官,甚至连知府和郡官都不是,就已经贪了这么多。
可见大宁的官场已经腐败到了何种地步。
这些查抄的银钱肯定都要用来赈灾,但具体用到哪里却还需要拟一个章程。
秦枭命宋锋把那些珍宝字画都变现,方便到时候用在其他地方。
宋锋领命退下。
楚九辩把手中账册放到桌上,看向简宏卓道:“简大人可是想到如何治水了?”
“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简宏卓起身走过来,将手中图纸铺到桌上给秦枭和楚九辩看。
“我想着不若找些大船过来,逆流排开,再以绳索连之,装满碎石。”简宏卓指着图纸,“就如图这般,之后再命水性好的水工同时将船体凿沉”
秦枭听得认真,楚九辩却听了个开头就知道简宏卓要做什么了。
这是“沉船截流法”,面对湍急难堵的堤坝缺口,唯有这样的重物才能有效截流,之后再命人日夜不停地在此基础上追压埽工,也就是由芦苇以及土石等捆城的物体,就能完全截断水流。
待到汛期过了,堤坝便能重新修起来了。
楚九辩不由多看了简宏卓两眼。
这简尚书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真是个有真材实料的,而这办法,也是楚九辩方才觉得或许可行的。
只是沉船截流,耗费实在太大。
就单看这图,便能看出淮县决堤的口子的确不小,少说也要十五到二十艘的船才能堵住。
河西郡紧邻着宁河,有些县城百姓倒确实是以捕鱼为生,可那都是小船。
官府有的大船如今一时半刻的倒是也能凑出来,但每制造一艘船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为了堵住堤口而损毁这么多船只,风险太大。
若是简宏卓操作不好,那很可能血本无归。
而这些被牺牲的官船,后续还需要朝廷拨款再造新的,这对如今的大宁朝廷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压力。
大到没人能为此担风险。
便是楚九辩,此刻也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同意。
然而听完简宏卓讲的这些之后,秦枭只问了一句:“有几成把握?”
简宏卓沉默片刻后,谨慎道:“七成。”
“去吧。”秦枭当即便允了,还把自己的私印和官印都直接给了他。
简宏卓也没多耽误,得令后就立刻带着手下去协调督办这事了。
待人走后,屋内便只剩了楚九辩和秦枭两人。
楚九辩侧头看向秦枭。
像“沉船截流”这样有些冒险且耗费较大的事,秦枭竟然都没怎么犹豫就应允了。
而且还把自己的私印和官印都直接给了简宏卓,此前这两样可只有秦朝阳才能保管。
这次秦朝阳没跟来,留在皇城照看百里鸿,这两个印便都是秦枭自己拿着。
可眼下这情况
秦枭如何就这般信任简宏卓?
就不怕对方借此机会也从赈灾银中贪一笔吗?
秦枭偏头对上楚九辩若有所思的视线,神情微微松下来,问道:“在想我为什么信他?”
“他是你的人?”楚九辩猜道。
秦枭颔首:“所有人都知道简宏卓是功臣之后,是满门忠烈最后的遗孤。”
他起身行至窗边,从大开的窗口看向外头那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却没人知道,他曾被托孤给我祖父。而他自己,与我父亲更是莫逆之交。”
此前秦枭能配合着秦枫宫变,将百里鸿推上皇位,这其中也不缺这位工部尚书的暗中扶持。
简宏卓本是个喜好自在的性子,当初若不是秦景召夫妻俩忽然战死,他都已经辞官与爱人浪迹天涯去了。
可世事难料,最好的兄弟死于阴谋,留下了年迈的秦太尉,以及秦枫秦枭这对未长成的姐弟。
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才留在朝堂中死死占着这工部尚书的位置,等着合适的时候便能护住秦家,甚至想办法查出秦景召夫妻俩战死的真相。
但他没想到秦家姐弟俩如此厉害,竟在他恩师秦太尉去世之后,还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给抢到秦家手里。
虽说其中他也帮了些忙,但这姐弟俩的果断,以及对政局和人心的把控,都令他叹为观止。
简宏卓因此更有了底,想着等百里鸿位置坐稳了,等秦景召夫妻俩的死因被查清楚,他就辞官。
为此他依旧保持着如以往一般的“咸鱼”姿态,没叫人发现自己与秦枭的关系。
如此,待日后他便能从这棋盘之上全身而退。
只是此次洪灾之事显然让秦枭焦头烂额,且两县那么多百姓因此事受苦受难,简宏卓不可能再袖手旁观,这才出乎众人意料地冒出头来。
不过这次赈灾回去之后,他这个清闲到几乎边缘化的尚书,便不能再独善其身了。
权势的漩涡,一脚踏进去,便只能一直向前,没有谁再能全身而退。
楚九辩行至秦枭身侧,与他一同看向窗外。
这朝堂中所谓的纯臣,从那已经流放的前吏部侍郎赵谦和,到眼下的简宏卓,竟没有一个是真的“纯”。
那苏盛呢?
那位手握户部的一品大员,能屹立朝堂这么多年不倒,真的是因为能力出众吗?
他敢带着苏家与四大世家一起分利,真的没有一点退路吗?
若是有,那他的退路,似乎只能是那七位藩王了。
楚九辩侧头看身边人,男人眸光深沉幽暗,浑身都笼罩着一股深重的、令他感同身受的孤独。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背负的东西太多,也太沉重。
他谁都靠不了,更没有退路,他只能在群狼环伺的权势斗争中踽踽独行。
就如此次的洪灾,若不是有简宏卓这个暗棋在此时跳出来帮他修建堤坝,他又能相信谁?又该如何解决此次的危机?
楚九辩微微垂眸。
他和秦枭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
两人静默许久,肩膀挨得极近,谁再微微靠近一些,便能彻底碰在一处。
然而他们谁都没越过那条线,克制地留着一丝疏离。
屋内灯火越发黯淡。
摇曳着,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时而隔出些空隙,时而重合在一起。
像两个孤独孑立的灵魂。
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有一丝停歇。
雨幕中匆匆有一侍从跑过来敲响房门,打破一室静谧。
两人回身看去。
秦枭应了声,那侍从便推开房门走进来,垂着头,恭敬地将手中一纸被油布包裹着的信交给二人。
而后便又悄声离开,合上了门。
秦枭拿出信纸,同楚九辩一同走回到油灯旁。
楚九辩凑近了他,两人肩臂相触。
从微薄的衣衫下,楚九辩感受到了男人紧实的肌肉线条。
他视线微微偏了一瞬,又重新落在信纸上。
信是郡城那边送来的,落款人是兵部郎中寇子默,对方被秦枭留在郡守府就是为了查郡守吕袁“畏罪自杀”的真相。
如今已经查到了。
事情先从周伯山身上查起。
他是众所周知的萧家婿,还是萧氏前段时间借助维修堤坝之事力捧的新贵。
此次洪灾,他因为害怕担责而下令杀死百姓,用百姓填堵河堤。
此番行为若是被人发现定是死不足惜,甚至会牵连到萧家,令萧家名声蒙尘。
若是其他人来查,萧家或许还有运作的余地,可来的人偏偏是秦枭。
秦枭正愁没办法针对世家,眼下这么大的错处,别说是萧家的名声,或许连京中那位工部侍郎萧闻道都会受到牵连。
所以这些恶事不能与周伯山有关,不能与萧家有关。
那萧家会怎么做?
就在这时,寇子默又从郡守府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吕袁与湖广王百里岳的书信往来。
吕袁也是众所周知的萧氏党羽,可这些书信却表示对方或许已经背叛了萧氏,背地里与湖广王牵扯到了一起。
寇子默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萧家是否发现了这件事,于是便借此机会杀了吕袁。
一来可以用他来给周伯山顶罪;二来还能除了这个叛徒。
至于第三——
这郡守的位置空出来之后,萧家就可以把身为郡丞的周伯山推上去,届时河西郡便还在他们萧家的控制之下。
一举三得。
这好似就是事实真相。
然而寇子默为人谨慎,加之身边还有刑部的官员在,因此他们没有草草做出决定,而是继续探查,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这一查,他们果然就发现了新的疑点——
这些书信上的笔迹都很新!
且写信之人虽然极力模仿了吕袁的字迹,在细节上却还是有些不同。
所以这些与湖广王联系的书信,显然系别人伪造。
而伪造书信之人,与写“遗书”之人笔迹相同。
是萧家做的吗?
是否是萧家杀了吕袁,又假造对方与湖广王私下来往的密信,让众人以为吕袁其实不是萧氏党羽?
如此,便是把周伯山做的恶事冠到吕袁头上,也牵扯不到萧氏,反而会牵扯到湖广王。
萧家那么多门生亲戚,按理说不应该为了一个还没出头的周伯山,而放弃已经身为郡守的吕袁。
可吕袁是外姓人,可以成为其他党羽。
周伯山却是萧家婿,如何都会牵扯到萧家的名声。
萧家为了名声,放弃吕袁也不是不可能。
寇子默简略说了自己的推理过程,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
萧家伪造书信,把吕袁变成了湖广王的人,又伪造遗书,让吕袁认下所有罪责。
这样既洗清了周伯山的嫌疑,又保住了萧家的名声。
而书信上的字迹那么新,就是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萧家自己都没想到周伯山又蠢又坏,能干出这么多缺德事,只能在短时间相出这个办法将其保下。
秦枭将信烧掉。
油灯最后的一点光亮也变得越发黯淡,屋子里也更黑了。
楚九辩甚至已经看不太清屋内的摆设,只有身侧的秦枭在微弱火光之下,更加凸显了出来。
男人偏头看他,声音有些沉:“你觉得是萧家吗?”
楚九辩沉思片刻,道:“若是萧家,为何要在伪造的书信里牵扯到湖广王?”
世家权贵掌控朝堂,与割据地方的藩王势力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萧家如今还没势大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他们如何敢牵扯到藩王头上?
而且还是在藩王之中势力最强,最难对付的湖广王?
萧家若是得罪了他,那便是把自己陷入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他们会这么蠢吗?
“若我是萧曜,在得知周伯山所做的事之后,第一时间就会放弃这个人。”楚九辩道。
一个旁支的萧家婿,只是恰好在河西郡,这才有机会跟着剑南王揽功。
如今对方这又蠢又毒的样子,便是保下来也是祸患,不如直接除了。
倒是吕袁这个郡守,他们用的更安心顺手,没必要伪造什么书信用他顶罪。
至于萧家的名声,以及秦枭可能借题发挥的处罚,他们只能咬牙认下了。
来日方长,慢慢筹谋便是。
秦枭看着青年,火光映着他半边脸,忽明忽暗。
他道:“所以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个‘第三人’。”
这第三人是要把吕袁之死嫁祸到萧家头上,顺便利用书信,挑拨萧家与湖广王的关系。
一个是世家中最势大的,一个是藩王中势力最强的,这两方对上便是鹬蚌相争。
那第三人便可以成为那得利的“渔翁”。
楚九辩蹙眉道:“会是另外三个世家吗?还是哪位藩王?”
他其实更偏向于后者。
京中局势不明朗,包括秦枭和楚九辩,以及四大世家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牵扯到藩王。
所以这件事,很可能是某位藩王的手笔。
湖广王不会蠢到把自己摆在台面上,所以只可能是另外六位中的哪一位。
秦枭顿了片刻,忽然道:“我昨日问河南要了粮。”
河南。
安淮王百里明的封地。
楚九辩眼睫一颤:“条件是什么?”
河西郡没有粮,最近两个郡县的粮也都卖去了南地,如今能最快调粮过来的地方,一个是北直隶,一个是河南。
北直隶的粮运过来,便是按照楚九辩这样的速度也要三日。
且朝中无人可用,秦枭没办法保证那些粮食不会被谁贪了。
不若找紧邻着河西郡的河南借粮,不用担心被贪污,他只需拿到符合数量的粮食就可以,且河南距离河西郡不过一日脚程的淮阳府中,便有大型粮仓,运粮过来只需一日。
但安淮王不可能白白给他送粮,对方定要换取一些好处。
“他想要河西郡。”秦枭道。
楚九辩心一跳。
一瞬间,好似一切都说得通了。
若安淮王便是那第三人,那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算好了一切。
他在得知剑南王来修缮堤坝之时,便有了计划。
他想尽办法将河西郡及周边郡县的粮都运走或者销毁,然后再毁了堤坝。
堤坝被毁,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剑南王,是萧家。
郡守吕袁身为萧氏党羽,他的自杀显然就能坐实萧家“贪污工程银”的罪责。
而堤坝被毁,河西郡又没有粮食,朝廷便只能先从河南调粮。
这般安淮王就能顺理成章提出要河西郡。
河西郡位置很巧妙,正好在连接南北两直隶,以及连通河南与山东的地方,且还是富庶的郡县,地理位置很重要。
在缺粮的情况下,朝廷要么答应把河西郡给他,要么直接从北直隶调粮。
但若是从北直隶调粮,速度定然很慢,安淮王便可派人鼓动灾民们发起暴动。
届时萧家名声臭了,百姓暴动,朝廷失了民心,还可能被污蔑是皇帝得位不正或者秦枭外戚当政引起的天罚。
秦枭最忌惮的便是这些,所以他很可能会答应安淮王的提议。
计划很好,若是这番操作下来,安淮王或许就真的拿下了河西郡。
可他却少算了一个周伯山。
此人又蠢又坏,竟想着用百姓填堵堤坝。
这么大的祸事,秦枭来了定会仔细去查,或许就会查出更多内幕,甚至查到安淮王头上。
安淮王只能再下一手棋,改变原本的计划。
所以才有了吕袁与湖广王的伪造信,他就是要把吕袁的死嫁祸给萧家,再牵扯到藩王,把河西郡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如此一来,他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
只是因为周伯山杀了太多百姓,使得灾民数量锐减。
加上此次押送银粮的是楚九辩,他紧赶慢赶,巧合之下竟使得河西郡现存的那些粮食,挺到了北直隶的赈灾粮到来的这一日。
安淮王或许担心过自己无法用粮食换得河西郡。
但如今看来他还是达到了目的,粮食不够用,秦枭到底还是问他要了粮。
楚九辩道:“既然他想要河西郡,那就偏不给。”
秦枭看着楚九辩的双眸,没说话。
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南疆运去粮食,自然也能送到这来。
“只要他们信仰我,我就能救他们。”楚九辩道。
信仰值已经在缓缓上涨了,想来是赵大夫的功劳。
不过他还需要更多。
他还要兑换更多的药品和粮食,还要把高产的番薯种苗买下来,让河西郡的百姓们种下,以快速恢复生机。
回京后,他还有更多事要去做,那些都需要信仰。
“你想要更多道观?”秦枭问。
楚九辩发现他和秦枭在很多时候确实很有默契,很多话他们都不用说明白,就好像能懂彼此的想法。
“不需要道观。”楚九辩说,“一间破屋便可。”
形式不重要,只要百姓信仰的是“楚九辩”,他就能得到信仰值。
他们相对而立,眸光交缠。
苟延残喘的油灯终于熄灭,堂屋彻底陷入黑暗。
屋里两个人,分明可以再叫人点一盏油灯,在熄灭之前也能及时更换,甚至他们身上都还带着火折子。
然而却谁都没有动作,他们从一开始,就在默契地等待着这一刻来临的黑暗。
黑暗剥夺了视线,便能无限放大人的感官,催促着人做出平日里不敢做的事,说不敢说的话。
楚九辩只能隐约看清对面人的轮廓,亦能感受到对方正注视着自己。
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恐惧。
半晌,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
“会受伤吗?”他问。
楚九辩知道他说的是被暗杀那日,他开了枪,撕下了指甲。
“不会。”
又过了许久,秦枭才动了。
他转身朝屋外走去,同时拿出火折子点亮。
“休息吧,我去安排。”他没有回头,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愿称秦哥为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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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后,世家的气焰会慢慢被打下去,藩王们也要渐渐开始露面啦[三花猫头]
安淮王百里明之前出现过,指路11章,小九第一次抽卡抽出来过。[抱抱]
第48章 启程回京
安淮王府坐落在河南冀阳府府城。
与下属的官廨——也就是整个河南地区的“小朝廷”建在同一条街上。
十九日傍晚。
阴云笼罩着府城,停了小半日的雨又有要继续下起来的趋势。
一兵卒骑着马,一路从冀阳府城外飞奔而来,径直到了王府门口才停下。
府中小厮上前接了缰绳,兵卒便快步走进府中,行至正院议事堂。
见着正院管事,他便将怀中的信拿出来递过去。
管事拿着信,转身进了院。
堂屋内,上首位置坐着一面容稚嫩的少年,穿着藏蓝色与白色相间的长袍,头顶高高的马尾辫用玉冠束着。
在他下手右侧,坐着一年近半百的老者,留着花白的长髯。
正对着老者的方向,则是一而立之年的男子,宽脸方颌,面容威严肃穆,身上带有一股独属于武将的肃杀之气。
“先生。”那少年看向老者,嗓音温润,“若是宁王不答应咱们的条件,咱们就真的不送粮过去了吗?”
“殿下莫忧心。”老者,也就是谋士蒋永寿道,“河西郡缺粮缺物,且咱们的条件也不算过分,宁王没道理拒绝。”
“可若不呢?”安淮王百里明眉心微蹙,“那么多百姓,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
“稍安勿躁,河西郡那边的回信应当马上就送来了。”
言罢,蒋永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对面那武将。
贺震,三万河南军的统军,亦是老王爷的门生。
只是老王爷身子打小就不好,两年前便早早去了,这才让才十八岁的独子百里明承爵。
蒋永寿和贺震从老王爷来封地前就跟着了,一文一武一路扶持。
老王爷临终前便把百里明交给了他们二人照看,如今封地上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们三人商量后做的决定。
百里明并非什么聪慧之人,但也不算愚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老王爷去了之后,老王妃对这个独子更是爱护,这便使得百里明养成了有些柔弱的个性。
这样的人,当不了一个明主,也管理不好一个封地。
但对于蒋永寿和贺震来说,这样的主子却正正好。
对方格外依赖他们,会非常听他们二人的话。
且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决定,百里明都会乖乖应下来。
只是如此一来,百里明便越来越没有了主见,而这两位文臣武将的地位却水涨船高,成了这河南地界真正的话事人。
这安淮王的封地,才是真正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若不是蒋永寿和贺震二人互相看不上对方,百里明或许连眼下这般敢提一下自己建议的能力都没了。
而这样的安排,想必也是老王爷给自己这个独子留下的最后一点保护。
门外管事敲门。
得到应允后便拿了军士送来的信走进来,交给了百里明。
百里明接过信后立刻打开。
他一眼看完上面的内容,不由松了口气,脸上也带出笑意道:“太好了。”
“如何?”蒋永寿忙问,“可是宁王答应咱们的条件了?”
贺震也神色微变,起身两步就跨到百里明身侧。
百里明将信纸递给他,又转头对蒋永寿笑道:“宁王说他有粮了,不用咱们再送过去。”
百里明是打心底里开心,这样一来河西郡的百姓们就不用饿死,而他也不用把河西郡抢来。
这次换取河西郡的事,向来唱反调的蒋、贺二人却难得意见一致,都想把河西郡拿下。
他们心中有野心,不甘心只在封地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谋士和统军。
百里明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们,但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多做那些无用功,不想斗这个抢那个,他只想偏安一隅,当无忧无虑的安淮王。
便是父王临终之前,给他留下的遗言也是叫他不要参与党政,就这般乖乖待在封地上,把这辈子安稳渡过去。
只是老王爷太了解自己儿子,也太了解自己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
因此他至死都放不下百里明,是睁着眼走的。
“有粮了?”蒋永寿脸色一变,起身走到贺震旁边,一同读了那封信。
不过短短一句话:【河西郡有粮,不劳安淮王费心了。】
这笔迹,这语气,一看就知道是秦枭亲自写的。
百里明如释重负,另外两人的脸色却一个赛一个地难看。
秦枭这分明是在讽刺他们!
蒋永寿闭了闭眼,眉头皱的死紧。
贺震更是装都不装一下,把信纸揉成团扔到脚下,而后一甩袖就出了门去,迈步间恰好从那纸团上踏了过去。
百里明瞧见他生气,当即有些心慌,也不敢再把喜悦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小心翼翼看向蒋永寿。
老者捋了捋胡须,再看向百里明时眉头也不皱了,甚至挂上了一些温和的笑道:“殿下说得对,河西郡有粮是好事。”
百里明紧绷的情绪骤然一松,道:“先生也这么觉得吗?”
“能叫百姓们都吃上粮,这自然是顶好的事。”蒋永寿道,“时辰也不早了,王爷快些去用晚膳吧,臣也先告退了。”
他虽是谋士,但在王府外却有自己的府邸,还是老王爷在世时为他置办的。
蒋永寿出了王府后立刻往家赶,可半路上,大雨却还是忽然就下了起来。
电闪雷鸣。
到了府门前,蒋永寿下了马车。
侍从忙为他打伞,他则脚步匆匆,一路去了书房。
而后他便命人磨墨,再把所有人都支出去,只留了一心腹小厮。
他行至书桌旁,提笔沾墨。
纸上不多时便写出了一行字:【谋事不成,未得河西郡,变数在九】。
“九”字他特意在上面画了个圈。
他将信纸叠好封入竹筒中,这才递给小厮道:“叫人快马加鞭送去给王爷。”
小厮领命离开。
半晌,蒋永寿才放下笔,缓缓呼出口气。
他行至窗边,将窗户推开。
苍老的双眸微微眯起,其中情绪翻涌复杂。
老安淮王对他掏心掏肺,可奈何他从遇见对方开始,就已经是他人手里的棋子了。
此前多年无人联络他,他甚至都习惯了在河南的日子,也快忘了自己当初为何会接近老安淮王。
可如今那执棋手又找上了他。
对方要安淮王拿下河西郡。
可拿下之后呢?
安淮王保得住河西郡吗?
保得住河南吗?
他眼前好似晃过了少年人那单纯的依赖和小心翼翼。
还是个孩子啊。
蒋永寿浑浊的眼底有了一抹坚定之色,无论河南能不能保住,这安淮王府,他也定要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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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九辩十七日傍晚到的河西郡,如今已经过去了两日。
雨势时急时缓,直到二十日早间,连下了几日的雨才终于有了片刻停歇。
秦枭和楚九辩这两日都是从早忙到晚,连面都没见上几次。
便是见着了,他们也说不上两句话就会再去忙各自的事。
灾后要做的事太多了。
眼下还只是安顿灾民,分发物资就已经忙的焦头烂额,等水退了,就要开始恢复民生,那时候才是真的缺人缺物。
好在近日楚九辩和秦枭已经从原本河西郡的一些下官,以及富商及其家中子弟间找到了几个可用的人才。
这些人算不得是什么大才,但胜在认真负责,且能听得懂指令。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未曾做过恶,更没有害过百姓。
甚至这十多位下官全部是被前郡中、府中的上官,给贬到那些犄角旮旯的位置上去的,就因为他们与此前那些上官政见不合。
而这样的人,便是有私心,便是也会贪墨,但比起此前那些官员可要好得多了。
还有那些富商和家中子弟,他们算不上太富裕,所以便是家中小辈或者自己有些才华,也有抱负,但也没办法进入官场,因为他们手里的那点银钱填不了上官的胃口。
如今秦枭和楚九辩给了他们入仕为官的机会,他们珍惜还来不及,定然不敢贸然行那些不轨之事。
且还有一点很重要。
那就是有楚九辩这个“神”在。
这些下官们对他都是又敬又畏,至少近两年内都会因为楚九辩的威压而不敢作乱。
这就够了。
两年后这河西郡的百姓们已经恢复生计,而秦枭和楚九辩也能肃清吏治。
那到时候这些官员们想着天高皇帝远,想要贪墨,也没机会了。
到了午间,停了半日的雨便又开始下。
细雨蒙蒙,如烟雾般笼罩着整座淮县县城,也笼着城北的道观。
道观中,灾民们正排队领了午饭。
一碗粥,一个馍,虽吃不饱,但至少不会饿死了。
妇人们的房间内,几位婶子聚在塌边,一边缝补着衣服,一边闲聊。
而在她们其中,有一道身影格外突出。
那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
“丹娘,你刚好些,还是再歇歇。”一婶子道,“这些活我们就能干,不用你动手。”
观里的灾民中有不少青壮年劳动力,白日里便会出去帮朝廷办事,虽赚不到钱,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但能在上官们心里留下好印象,灾后他们也能多得些好处。
而他们能干的活,通常都是体力活,便总会不下心破了衣物。
妇人们白日里也会自己熬粥做馍,吃过饭后就给这些青壮年们修补衣服,这小小道观也算是运转了起来,好似一个团结的小村落般。
丹娘轻轻牵唇笑了下,温声道:“无妨,总归闲着也是闲着,且我觉着身子已经大好了。”
“那倒是,如今你这气色可与前段时日不同了。”
“那还是要继续养着,神君大人赐的药可也要记得吃。”
“我记着呢。”丹娘垂头,轻轻摩挲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亏得有赵大夫和神君大人,我此后可不敢再这般,定要好好把孩子养大。”
这是三壮留在世上最后的血脉,也是他给她留的最后的念想。
此前那般,孩子却还安安稳稳的,定是有三壮在天上保佑着。
且如今神君大人下凡来护佑她们这些普通百姓,日子定能越过越好,她也该振作起来,顶起这个家。
“是这个理儿。”一婶子双手合十朝着观中主殿的方向拜了拜,道,“眼下神君转世成了太傅大人,定是知道咱们过的苦,特来帮咱们呢。”
其余人,包括丹娘在内,闻言也都朝那主殿方向拜了三拜。
与此同时。
简宏卓已经从周边沿河的郡县,调来了十七艘大船,这些船都是官府平日里用来运送盐和丝绸等物的。
也不知道简宏卓是怎么和那些地方知府和郡守说的,总归能在三日内借来这么多船实在不容易。
洪水滔滔,如今已经快淹到了淮县,若是这沉船法不好用,洪水定然会把县城都淹没。
眼下秦枭已经去和简宏卓汇合了,楚九辩却没跟着去,而是来到淮县粮仓。
粮仓内的粮已经见底了,楚九辩要从系统里买一些出来。
秦枭此前就已经命人,在周边有灾民聚集安顿之地,都专门收整出了一间“神祠”。
说是神祠也实在有些寒酸,有好一些的是砖房,有些却只是一间不漏风雨的荒屋。
有了神祠,自然要有神像。
可眼下这个情况,别说是秦枭,就是楚九辩自己也不会劳民伤财做那没用的东西。
于是他就命人准备了一些毛笔和笔架,每个神祠里放一根毛笔,就当是“神像”了。
而随着丹娘的病情见好,加之赵大夫的宣扬,楚九辩身为“圣星神君”转世的消息已经传的越来越广。
且秦枭还命人做了更多火折子出来,分到各个地方,同时让人把楚九辩在京中那些“神迹”都宣扬开。
百姓们最是容易动摇,听着周围人都说“神君灵验”,他们便也都信了,一个个去到神祠中跪拜。
眼下的他们最需要的便是温饱,求的自然也只是温饱。
而这两样,偏偏楚九辩都能解决,可不灵验吗?
如今在楚九辩手下最得用的,是一名为韩远道的粮商,三十岁出头,原籍在淮县下方的沙保乡。
此人虽是商贾,却出身农家,且种地的本事极好。
楚九辩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洪灾发生之后,他便把自己手里的粮食都暗暗运往了受灾的村庄,帮不少百姓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楚九辩细细调查过,发现对方在百姓们,尤其是老家沙保乡村民们口中的风评特别好。
所有人都说他买粮的时候价格公道,售粮给百姓的时候也从不会以次充好,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这个人就同他的名字一样,从未走过歪路岔路。
楚九辩觉得此人的确不错,不仅为人正直,还不忘本,且能从普通农户做成能帮更多百姓做事的粮商,智商定然也不低。
简直就是一个做官的好苗子。
于是他就将人寻来,问他愿不愿意入仕为官。
对方先是怔愣,而后便直接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草民愿意!”
之后的相处中,韩远道此人也表现出了超高的办事能力和效率,凡是楚九辩吩咐下去的事,对方都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且完成的非常好。
有时候楚九辩顾不上什么,对方也会立刻提醒。
这感觉就跟找了个万能助理没区别,楚九辩也是此刻,才体会到秦枭使唤秦朝阳时的快乐。
有这样一个下属,真是省了太多事。
如今来到粮仓门口,韩远道看着那已经见底的粮食,忧心道:“大人,新一批的粮食何时能运来?要不要下官去接应一下?”
此前两日,他看着减少的粮食就一直不安,也问过楚九辩粮食的事。
当时楚九辩只说粮食会有的,其余的都没透露。
韩远道便没再催问,如今看着空了的粮仓,他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遍,不过问的还算委婉。
楚九辩道:“马上就到。”
韩远道一喜,下意识转身朝粮仓外的官道看去,可什么都没见着。
不过转瞬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大人说“马上”,应当就是今日能送到的意思,哪里能说到就到?
不管今日何时能到,总归能有粮食送来就好了。
韩远道心里松快下来,收回视线,下意识看向前方的粮仓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便顿时僵愣在原地。
方才还空荡荡的粮仓,如今竟然已经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粮袋!
层层叠叠,每一个都饱满膨胀,一看就装的很满。
“今日起不必太省着,多给灾民们吃一些。”
这都是灾民们自己贡献的信仰值,楚九辩给他们用回去也一点不心疼。
他侧头,不出意外地看到韩远道露出了惊愕的神情,那惊愕中更还带着一丝敬畏。
楚九辩本就是故意给他看的。
他之后要重用韩远道,不可能只寄希望于对方是个知恩图报、正直善良的人,这太虚了。
任何人进了官场,日久年长都会变,没几个人能记得初心。
所以楚九辩需要给对方一些震慑,让他知道自己在为“神明”做事,如此鬼神手段,他便是此后有了什么不太好的念头,也会想起今日这一幕。
这样的震撼,会时刻提醒韩远道,令他莫要走错路。
韩远道久久难以回神,楚九辩就轻咳了两声。
韩远道一顿,反应过来后当即后退一步,朝着楚九辩深深一揖:“下官失礼了。”
“无妨。”楚九辩淡声道:“其他乡里的粮食也要没了,吩咐人给他们送去。库房里还有些布,连带着针线送去给灾民,叫他们自己缝衣服穿。”
吩咐完这些,楚九辩就走了,留下韩远道自己在原地消化了许久。
忽而想到什么,韩远道忙跑进粮仓,去摸看那些粮袋。
满满当当的粮食,还有许多百姓们平日里做衣用的麻布!
不是梦。
这竟然不是梦!
关于楚九辩是“圣星神君”转世下凡的传言,他也听过,但他平日里却只见着楚九辩通普通人一样行动说话,只是较普通人更聪慧,更强大。
如今瞧见这一幕,他才终于信了对方“神仙”的身份。
神君下凡。
真是有神明下凡来助他们了!
楚九辩离开粮仓后,便又去了道观。
他已经开了包月服务,可以让系统帮这些灾民们大范围地检查身体,还能配药。
只是药需要楚九辩自己买。
他依旧花三个积分买了可以隔绝他人的功能,持续时间虽然只有三个小时,但够用了。
他撑着伞一路行至道观,灾民们已经吃过午食,各自在屋中休息。
楚九辩进了其中一开着房门的房间。
屋内开着窗,但十几二十个人挤在一个房间,味道和空气也实在不好。
太医院的张院判正给一腹泻两日的灾民施针,赵大夫就在一旁看得仔细,而张院判时不时还会解释一下为何这么下针,倒是不怎么藏私。
楚九辩此前瞧着这张院判有些功利,眼中明摆了都是算计。
他也知道对方跟着自己来赈灾,估计是记着他此前给百里鸿风寒治好的事,想借着这次机会从他这里学些什么。
不过对方虽然有小心思,但人却不坏。
这两日对方为了灾民们四处奔走看病,一点不嫌弃,所谓医者仁心,倒是真叫楚九辩看出来了。
既如此,那便给他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楚九辩退出房间,系统已经将这观里所有的灾民都检查了一遍,还贴心地把谁有什么症状,得了什么病,如何治等都整理成了表格。
【宿主,只需五积分就能买下表格哦。】
楚九辩:“”
见他不说话,系统等了等,又道:【宿主,只需十积分,接下来一月内的检查表格都可以给您。】
“成交。”楚九辩答应的很快。
这回轮到系统沉默了,而后默默扣除了十积分,表格也到了楚九辩手里。
看了一圈,没有重症,都是些磕磕碰碰,着凉风寒以及受凉腹泻等,更多的都是营养不良。
楚九辩松了口气,这些病赵大夫都能治,倒是不需要他花钱买药了。
不过他还要快点把另外几个灾民聚集地都去一趟,还有蒲县,他承诺过会保护这些百姓,如今便定要一个个都检查完才放心。
他就撑伞站在院子中。
等了半晌,张院判终于出来透了口气,而后便瞧见了楚九辩。
楚九辩抬眸看他,神情淡漠疏离,但张院判就是知道对方应该是来找自己的。
他忙跑过去作揖:“大人有何吩咐。”
楚九辩就道:“一会陪我去其他几个灾民区瞧瞧。”
张院判忙应是。
如今路不好走,于是待这边的事结束之后,两人便直接骑马前往灾民区。
楚九辩一个个检查下去,甚至还去了趟蒲县。
虽然辛苦,但知道百姓们都没什么大病也能安心。
检查完蒲县的百姓,天已经彻底黑了。
刘峻棋作为此地暂时的主事人,便给他们二人准备了休息的地方。
张院判年岁比楚九辩大了二十岁,这一顿折腾整个人脚步都有些飘。
到了休息的院子后便忙不迭地和楚九辩道别,想回去洗漱休息。
“等等。”楚九辩叫住他。
张院判心道这祖宗又要干什么?!
但面上他还是微笑道:“大人有何吩咐?”
楚九辩如何瞧不出他那点小心思,有些好笑,不过也是近天命的年纪了,这么折腾确实为难人。
所以,奖励便给的厚重些吧。
张院判笑眯眯看着楚九辩,然后就见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
这书已经让系统变成了符合大宁时代的纸页和文字,瞧着也不突兀。
“近日辛苦你了,这书赠你。”
“谢大人。”张院判接过书,瞧着首页上写着《本草纲目》四个字。
他瞳孔骤缩,再抬眼,就见楚九辩已经转身朝他自己的院子去了。
张院判顾不得累不累了,忙抱着书护在怀里,生怕细雨把它湿了潮了。
而后他便小跑回了房间,门一关,便点了一夜的灯。
第二日这人便睡得起不来,楚九辩就先和刘峻棋去了趟蒲县堤坝处。
“已经堵得差不多了,等水彻底退了,便能重新把堤坝修起来。”刘峻棋道。
楚九辩颔首:“辛苦了。”
“应该的。”
楚九辩多看了这人一眼。
仪表堂堂,身上也带着正气,且因师从礼部尚书王致远,因此他的仪态也格外好。
京中局势瞬息万变,楚九辩和秦枭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盯着,所以等淮县那边的堤坝堵住了,他们俩便得回去。
可这边还是需要一个高官留下来赈灾,这个人要么是简宏卓,要么就是刘峻棋。
楚九辩更倾向于刘峻棋,不过他还是要先做个背调,和王其琛打听一下这人与王家的关系,若是绑定的太紧了,那便还是不要给他太大权利的好。
而且这事也要和秦枭商量一下。
离开蒲县,楚九辩独自骑马回了淮县县城。
到了县令府,他下马的时候腿居然软了一下,幸亏扶住了马背才站稳。
骑了这么久的马,还没装备马镫和马鞍,腿上肌肉始终绷着可不得抖?
而且楚九辩走路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裤腿磨着大腿,火辣辣的疼,应该是磨破了。
他垂眼看了下,今日穿的是黑色长袍,但裤子是白的,若是出了血可能会洇出来。
有侍从走过来接过缰绳,先问了安,又道:“宁王大人在府里等您呢。”
秦枭今日没出门?
楚九辩应了声便朝府内走去,看来是简宏卓那边成功了。
水拦住了,那接下来就该着手恢复民生。
清丈土地,核对户籍,恢复秩序,以工代赈重修堤坝、通河道,还要给百姓们发红薯种子和耕牛,帮着他们把地种起来
这么多事,都要安排给合适的人去做。
之后他和秦枭才能启程回京。
楚九辩走进府内,还没等跨过外院的门,就瞧见秦枭正朝他走过来。
男人今日又很巧合地穿了一身黑,偏偏里衣领口和袖摆内侧是白色,竟与楚九辩穿的又撞上了。
就如同乞巧节那日一般。
秦枭打眼就瞧见楚九辩略苍白的面色,定是连日来忙的。
不过眼下这些事都已经步入正轨,也能歇一歇了。
他朝青年的方向继续向前,视线始终落在对方身上。
虽好似日日都能见着,但秦枭却觉得好像很久没见了。
楚九辩也看了他几息,这才重新迈步。
只是不小心扯到了腿上的伤处,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却感觉有血顺着他的腿朝下流了,就连宽松的裤子也因此贴在了他腿部内侧。
很不舒服。
还是先去换一下衣服再来找秦枭吧。
秦枭走至他面前,忽然蹙了下眉:“你受伤了?”
楚九辩:“?”
狗鼻子吗你?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啦!
俺要出去玩几天,会保持日六,尽量给大家多更[狗头叼玫瑰]
第49章 茉莉花开
秦枭的视线在楚九辩身上快速巡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伤,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径直往他鼻腔里钻。
“没事。”楚九辩道,“就是骑马磨破了腿。”
秦枭放下心,却下意识朝他腿部看去。
今日天虽阴着,但还没下雨,所以楚九辩身上的衣服都是干的,也瞧不出什么来。
楚九辩顺着他的视线瞧了眼自己的腿,又抬眼看他。
“要不要我把外袍掀起来给你看?”
青年语气含笑,尾音似有若无地扬起。
秦枭就笑:“我不介意。”
楚九辩抬眉,而后真就掀起外袍,露出了纯白的外裤。
裤腿洇着血痕,从股间一路延伸至小腿,轻薄的绸缎面料被血迹黏在大腿内侧,勾勒出莹润的弧度。
秦枭垂眼看去,愣了片刻后上前一步,把衣摆从他掌中抽出来放下。
“看好了?”楚九辩笑问。
秦枭无言道:“当众这般,你觉得雅观吗?”
楚九辩朝周围看了一圈,道:“哪里当众了?不就你一个吗?”
隐在暗处的暗卫们早就避开了视线,闻言把存在感更缩小了一些。
“再说了。”楚九辩微微凑近他,放轻了声音,“只是外裤,又不是脱”
秦枭捂着他的嘴,手掌直接就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了微讶的双眼。
“小小年纪,别乱说话。”秦枭道。
楚九辩怔了下。
他确实比秦枭小了四岁,可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的年龄吗?
秦枭放下了手,后退半步道:“去处理一下,我在堂屋等你。”
言罢,他就先一步转身回了内院。
楚九辩在原地站了半晌,抬手摸了下脸,才抬步往卧房去了。
秦枭来到堂屋,行至桌边。
桌上摆着两杯茶盏和茶壶,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了。
楚九辩回到卧房,一边脱裤子,一边问系统:“王其琛还睡着吗?”
他今日回来的早,才早上八点多。
虽说这时候的人都起得早,但王其琛不太一样,他平日里睡得晚,起的便也晚。
果然,系统回道:【宿主,检测到信徒司途昭翎已经起床,正在雨中跳舞,信徒王其琛和信徒江朔野都还在沉睡。】
楚九辩:“跳舞?”
【是的。南疆这几天一直下雨,河流湖泊重新聚水,信徒司途昭翎精力充沛无处发泄,便在学跳圣女祭祀舞。】
年轻就是好啊。
楚九辩感慨了下,又问道:“江朔野今日怎么也起的这么晚?”
【昨日有鞑靼军的斥候来探消息,被信徒江朔野活捉,审了大半夜。】
鞑靼还敢来?
上次那个叫米尔汗的鞑靼副将被江朔野砍了手,漠北军的骑兵也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这才几天,鞑靼竟然就又来了?
不过来的只是斥候,是为了探听什么消息?
楚九辩凝眉道:“叫他们两人进神域吧。”
说着,他自己也靠坐到床上。
褪下外裤,双腿上的伤便有些触目惊心。
他用湿毛巾擦了血迹,又涂上碘伏,便闭上眼进了神域。
正好晾晾伤口,等一会出来就能直接包扎了。
神域内,楚九辩直接在神座上睁开眼,就见下方的王其琛和江朔野已经到了。
他们一个穿着白日里的银白色盔甲,一个穿着墨绿色轻衫,一左一右站在长桌后,从任何方面看都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但如今,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
楚九辩心念一动,长桌前的一把椅子便成了六把。
王其琛和江朔野两人方才到了之后,就给楚九辩留在神域中的神明虚影行了礼,之后便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傻站着了。
眼下看到椅子数量暴增到六个,他们瞬间就猜到大祭司应该有六位能进神域的信徒。
“坐吧。”楚九辩道。
两人应是,中间隔着一把椅子落座。
楚九辩抬眉,问系统:“他们俩刚才吵架了?”
【没有。】
那就是单纯聊不来。
楚九辩也不勉强他们坐一起,正好他俩中间那位置可以给司途昭翎,还能活跃一下气氛。
“说说近况吧。”楚九辩道。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一个神明,虽端着架子,但会说会笑,活神感满满。
因此他说出这样的话,也没人觉得不对。
王其琛率先道:“回大祭司,属下近日正打算戒酒,但有些难,您可有什么好办法?”
楚九辩差点被他逗笑。
“意志坚定些便能戒了,何须劳烦大祭司?”江朔野不赞同道。
王其琛瞥了他一眼:“我开个玩笑不行吗?”
江朔野蹙了下眉,但没再理他,而是对楚九辩道:“禀大祭司,属下的炼钢坊已经开始运作了,已经有了些成效,想必过不了几日便能炼出更坚硬的铁器。”
“还有,昨日鞑靼派了斥候来打探漠北军情报,属下发现他们的战马上竟也配备上了马镫和马鞍,且与咱们军士用的规制一模一样。属下便连夜审了,只是他们也不知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了他们。”
楚九辩微微凝眉。
此前漠北军与鞑靼军打过,但当时漠北军都用布将装备遮住了,鞑靼军定是没看清。
可现在才过去多久,鞑靼军的斥候就已经装备上了,这定是有人给他们递了情报!
也就是说这漠北,或者京中,有人通敌!
楚九辩忽然就想起了先前的一件事。
苏盛参奏赵谦和的时候,就说过他“残害忠良”,当时所有人都看向了秦枭。
而秦枭的父母就死在漠北战场上。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会与那通敌的奸细有关吗?
王其琛其实不太清楚大祭司的身份,只知道对方有“开民智”的想法,有守护大宁百姓的想法。
但他不知道什么事可以和大祭司说,如今听江朔野汇报漠北的事,他倒是摸出了一些门道。
大祭司好似对大宁各方势力都很关注。
既如此
“知道了。”楚九辩应了声。
“大祭司,属下也有事要禀。”王其琛立刻道,“属下已经命人建了造纸工坊,工人也寻得差不多了,不日就能开始生产。还有近日河西郡洪灾,皆因剑南王与萧家贪墨,属下便叫人写了些文章讽刺挖苦,不知可有不妥?”
“做得不错,并无不妥。”楚九辩道。
王其琛便笑了,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实在是个美人。
楚九辩瞧着心情也好,问道:“你与工部郎中刘峻棋关系如何?”
因为猜到楚九辩对京中局势很在意,因此听到他这么问,王其琛也不惊讶。
不过这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刘峻棋是礼部尚书王致远的门生,王致远身为王家长老,明面上与家主王涣之走的更近,与王其琛这个少主可疏远的很。
所以没人会把刘峻棋与王其琛联系在一起。
但大祭司如今却问到了他头上,显然对方能看透其他人看不到的隐秘。
真不愧是神明啊。
王其琛心中敬意更甚,道:“不瞒大祭司,属下与刘峻棋是至交好友。”
刘峻棋大他几岁,但二人性格合得来,且他会成为王致远的门生,一路爬上工部郎中的位置,都是王其琛从中牵线搭桥的。
二人的关系自是不必多提。
楚九辩心中有数了,这个刘峻棋确实可用,且可以重用。
【宿主,有人敲你房门。】
楚九辩不用想就知道是秦枭。
他在神域里确实耽误的有些久了。
不过他忽然想起件事,如果他现在走了,那神域里的信徒们还能继续待在这吗?
【可以的宿主。您不在神域的时候,也可以召唤信徒们进入神域,系统也可以为您保留录屏功能,若是您需要,系统还可以实时将他们的对话转达给您。】
那就是说,以后即便楚九辩自己有事来不及进神域,也能叫信徒们自己在神域里交流,而他还能知道他们的对话内容。
这倒是个好功能。
【宿主,只需十五积分就能开启以上这些功能哦。】
楚九辩:“开吧。”
他没讲价,系统好似有些开心,立刻道:【已为宿主开启相关功能。您的卧房门已经被打开了哦。】
楚九辩吓了一跳,忙道:“送我出去。”
他从床上睁开眼,立刻转头看向屏风。
卧房不小,用屏风隔开了床榻,屏风外面是矮榻之类的。
如今隔着屏风,楚九辩已经看到一高大挺拔的身影快步朝这边走来。
“等等!”他开口,那身影便一顿,站住了脚步。
“你没事吧?”秦枭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楚九辩看了眼自己磨破了一大片的腿,道:“没事。”
秦枭却没动。
他刚才等了半晌不见人来,便过来寻,来到卧房外敲门也没人应,这才直接走了进来。
“真没事。”楚九辩瞥了眼屏风后的身影,“你去堂屋等我。”
秦枭隔着屏风,隐约见着床榻上坐着的身影。
那身影动了动,支起了一条腿。
秦枭眼睫一颤,转身快步出了卧房。
顺着连廊走到堂屋门前,秦枭就站在廊下吹了会风。
半晌,他才进了堂屋。
看了眼桌上的茶具,他走过去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完了。
堂屋后窗边摆着一张软榻,榻上摆着棋桌。
秦枭拿着两套茶具和茶壶行至榻边,在棋桌一侧坐下。
身侧的窗开着,可见屋后栽种的大片茉莉,摇曳间幽香淡淡。
屋外湿润的凉风拂过,吹动了檐角的风铃,细雨落了下来。
他就坐在那,看着窗外朦胧细雨。
半晌,他又喝了杯茶。
放下茶杯后,他漠然片刻,才拿过一旁的棋盒。
拿出棋子,他不紧不慢地摆出了一盘棋局。
堂屋门开着,不多时,终于有人走了进来。
秦枭握着棋子的手一顿,却没转头去看来人。
楚九辩行至秦枭对面的榻上坐下来,见手边有茶杯,便给自己倒了,见秦枭那杯空着,便顺手也给他倒了杯,这才垂眼看向棋局。
秦枭微微抬眼,视线从他已经换成黑色的裤子上扫过,道:“来一盘?”
楚九辩什么都学过一些,唯独这围棋,他还真下的不好。
“我教你个新玩法吧。”他道。
“什么玩法?”
“五子棋。”楚九辩伸手把摆好的棋局推至一边,只留了五个白棋道,“谁先把这五个子儿连成线,便算赢了。”
秦枭懂了。
这规则听着还真是简洁明了,便是稚童也能玩清楚。
楚九辩却还把那五个棋子按照横、竖、斜三个方向都摆了一遍,然后抬眼看他:“懂了吗?”
秦枭对上他沉静的双眸,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他垂眸掩住笑意:“这回懂了。”
“那你先。”楚九辩道。
秦枭便拿起一黑子,落在棋盘中央,楚九辩当即便紧贴着他落了一子。
秦枭便又下一子,落在白子另一侧。
两颗黑棋一左一右将白棋堵在中间,楚九辩看了男人一眼,然后继续下。
五子棋这东西,楚九辩早就玩的不能再熟了,甚至都不用思考,每次落子最多思考两秒钟。
秦枭起初还有些适应不了这个节奏,但渐渐地也跟上了,下的也越来越快。
你追我堵,一盘简单的五子棋,两个人竟然都快把棋盘下满了。
终于,还是楚九辩棋高一着,连上了线。
秦枭就笑:“我输了。”
“很不错了。”楚九辩一边收棋一边继续半真半假地道,“在仙界的时候,我周围没几个能赢过我的。”
秦枭也慢条斯理地收着棋,问道:“你认得那些传说中的神仙吗?”
“神明在仙界与在人间的称号都不一样,我对不上。”楚九辩张口就编。
人一旦说了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圆。
所以,从一开始就要把那些破绽给堵死。
果然听他这么说之后,秦枭便不继续探究这个了,转而问道:“那你有其他交好的神仙吗?”
“有。”楚九辩想都没想。
他最好的朋友可是“大祭司”啊。
秦枭一顿,抬眼看他:“谁?”
楚九辩自然不能说实话,现在“大祭司”还不能出现在明面上,此前漠北的事已经很招摇了,眼下还是低调一点好。
而且,今日的秦枭好似实在试探他什么。
楚九辩觉得秦枭八成是信了他“神明”的身份,只是现在还有些犹疑,这才问东问西。
所以关于大祭司的事就更不能说了。
“不方便告诉我吗?”秦枭拿起最后一颗黑子,身子向后靠到了塌边的扶手上。
楚九辩看着他好似带着调侃的神情,也后靠到扶手上:“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秦枭指尖把玩着那颗棋子,定定看了他半晌,才把那棋子扔回盒子里,偏头看向窗外。
楚九辩也看出去。
细雨如丝,外头像是笼了一层朦胧的雾,那满院盛开的茉莉花也格外澄净温柔。
他忽然想起了在京中那日。
也是雨天,他与秦枭说起了科举之事,当时对方立在连廊下,背对着雨幕和盛放的茉莉,身形如松如竹。
红木连廊,纯白茉莉,与立于其中的人一同形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鼻尖有清浅的茉莉花香,似乎都染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楚九辩微微偏移视线,看向对面的人,没成想视线竟直接撞入了男人眼底,不由一怔。
风铃声清脆,伴着微微雨声,好似将人的心绪也拨动了。
气氛有些微妙,两个人却谁都没动,更没移开视线,就任由一切自由蔓延。
直至屋外传来下属的汇报声:“禀两位大人,简大人传回消息说堤坝已经完全堵住了。”
“知道了。”秦枭回了声。
楚九辩垂眸,拿起桌边已经凉透的茶饮了两口。
昨日秦枭亲自去盯着简宏卓施工凿船,当时就堵住了大部分的水流,后续再填些埽工便能完全堵住。
简宏卓便一鼓作气,叫人连夜赶工,眼下总算是全都堵住了。
没了再溢出的洪水,那就该想办法排水了。
那些淹没到了村庄农田里的水,都需要疏通沟渠排出去。
不过这些事简宏卓和蒲县那边的刘峻棋都更在行,他们再多留个十天半个月便能完全排完了。
这些不用秦枭和楚九辩操心,他们眼下该想的是后续如何恢复民生。
“你手下那位农事官可还得用?”秦枭问。
他问的是韩远道。
楚九辩颔首:“后续帮百姓们恢复生产的事可以交给他。”
等洪水排出去,这些不愿远离祖地的百姓们肯定还要回到原本的乡里,重新盖房,重新种地生活。
只是洪水泡过的地,想要重新种植要废不少力气,便是肥力流失就已经是个大问题。
秦枭虽是京中高官,但他小的时候与家人住在漠北之地,对种地之事也有不少了解。
他显然也想到了洪灾之后开荒难的问题,沉声道:“此前那些地想要再恢复肥力不知要多久,土地贫瘠,便是种下了粮食,想要有个好收成也难。”
“那就种些耐贫瘠的作物。”楚九辩道。
秦枭:“你有办法?”
“我知道一种名为‘红薯’的作物。”楚九辩道,“抗旱抗贫瘠,更高产。”
“倒是好东西。”秦枭问道,“有多高产?”
楚九辩淡声道:“亩产数十石。”
其实红薯一般情况下能亩产两千斤到四千斤左右,楚九辩说的数十石都是含糊了些。
可便是如此,秦枭也已经坐正了。
如今大宁北方多种粟米小麦,亩产也就一石左右,这红薯竟能达到数十石!
若是百姓们都能种上这东西,那今后就不用再忍饥挨饿。
“要去何处寻此物?”秦枭定定看着楚九辩。
楚九辩就笑:“不用寻,我会把种苗交给韩远道。”
说罢,他又立刻道:“不用你替百姓谢我,我既受了他们的供奉,自是要帮他们做主。”
秦枭昨日就听说了粮仓里多出粮食和布匹的事,那些灾民们都知道是楚九辩这位神明转世显灵,一个个不仅在那些神祠里拜,还有不少人跑到县令府外磕头跪谢。
他们是真的相信楚九辩是“神明”,也是真心崇敬和爱戴他。
楚九辩瞧不出秦枭在想什么,问道:“你还不信我是神吗?”
他现在是单纯地好奇。
好奇秦枭这人怎么能这么理性?他不信鬼神,总不会是信科学吧?
可便是楚九辩曾经所在的年代,人们也都多少有些忌讳,很少有秦枭这般钢铁般的无神论者。
秦枭自然不是什么无神论者,他此前是觉得楚九辩与“神”不是同一个物种,现在他倒是理解神也有多样性。
可他还是不愿相信楚九辩是“神”。
神明,距离他太远了。
天壤之别。
秦枭没回答楚九辩的话,道:“灾后需要重新核对户籍,丈量土地,有推荐的人选吗?”
“户部那位宋锋大人不错。”楚九辩道。
秦枭点头:“那就他了。”
这人虽是个小官,瞧着也没什么野心,但胜在做事认真,且他背后只有他自己的小家族依靠着,与其他势力倒是没什么牵扯。
“刘峻棋也可以用。”楚九辩道。
这位工部郎中出乎意料,虽是礼部尚书王致远的门生,却与王其琛交好,并且这几日楚九辩也看出来此人能堪大用。
那便是靠着王其琛的关系,楚九辩也该提拔他一下。
虽然楚九辩与秦枭现在是同盟,且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分开,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在朝中留些自己的人更稳妥。
楚九辩把自己的私心隐藏的很好,秦枭该是没看出来,只略略思索后便点头道:“那便叫刘峻棋主办,韩远道陪同。”
待这边的事全部完成后,这两位便算是立了颇大的功劳,升官是必然的。
韩远道倒是容易,这淮县县令的位置直接给他便是。
若是他做的再好些,直接叫他掌管河西郡都没问题。
只是刘峻棋,他可是工部郎中。
再往上还有什么位置可以给他?
秦枭眸中划过一抹暗色。
楚九辩问道:“有想法了吗?”
他虽问的模糊,秦枭却听得懂,道:“剑南王与工部侍郎萧闻道合谋,贪墨河西郡维修堤坝的款项,致使堤坝损毁,淹没良田村庄,又利用姻亲族婿周伯山残害百姓,罪大恶极。”
他们都知道这次洪灾怪不到萧家头上,便是此前做过许多这种事,但至少这一次他们确实是无妄之灾。
但眼下秦枭和楚九辩没有切实的证据说明这是安淮王做的,所以这个锅只能萧家来背。
并且楚九辩也总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安淮王能被系统抽出来,那就不该是唯利是图,不顾百姓死活的恶人。
所以真正的幕后之人,应该另有其人,就连安淮王也都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
秦枭不了解安淮王,但他选择不对他出手,除了没有证据之外,还有一点尤为重要。
那就是眼下这件事,是打压萧家最有利的一个机会。
如今京中几方势力,萧家最势大,所以先把他们打压下去是最好的结果。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所以便是秦枭和楚九辩不做什么,另外几方势力也会把萧家往死里踩。
王家此刻应该已经命那些大儒文人们抨击了萧家“残害百姓”,一番鼓动之后,萧家在百姓之间的名声定要一落千丈。
不仅如此,他们眼下连河西郡也保不住了。
河西郡之前那些官员杀的杀,贬的贬,如今被提拔上来的那些人,全都是秦枭和楚九辩精挑细选上来的,是完全忠于他们,忠于朝廷的官员。
且这些人都忌惮着楚九辩“神明”的身份,大概率不敢背叛他们。
所以河西郡,如今真正是朝廷的河西郡了。
萧家的损失还不止这些,他们手中最有利的那张牌,那位留在京里虎视眈眈的剑南王,他此前还引以为傲的功绩,如今已经成了刺向他的利刃。
此前因为堤坝之事得了多少民心,眼下就会几倍地遭到反噬。
还有朝堂上格外活跃的工部侍郎萧闻道,这次也定要被牵连,萧家定会死命保他,但降职罚俸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么大的阵仗,以萧曜的手段,定会让萧家上下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静默。
待到时间长了,百姓们对这件事的印象淡了,他们再想办法做些利民的好事,名声便就回来了。
至于萧闻道,有那位吏部尚书萧怀冠在,自然有的是办法再把他提拔上来。
只是楚九辩这个吏部侍郎,可不会随意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这都是后话,总归借着这次的洪灾,萧家是定要势弱了。
“萧闻道这个工部侍郎的位置空出来,便给有能力的人去坐吧。”秦枭道。
楚九辩本就是这个意思。
把刘峻棋提拔为工部侍郎,加上工部尚书简宏卓,这一整个工部几乎就几乎是在朝廷手里了。
曾经萧家把控着吏部和工部,现在折了一个工部,就只剩吏部了。
偏偏吏部还有楚九辩掣肘,萧家在朝中的势力可真是折损大半。
但与此同时,因为刘峻棋上位,王家可能会稍微强势一些,但刘峻棋此人不是会以权谋私的人,所以便是王家势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秦枭忽然道:“回去之后便把要科举的消息传出去吧。”
从消息传播,到一轮轮选拔,再到最后录用,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少说也要几个月,所以尽快办起来的好。
“好。”楚九辩道。
他知道秦枭是想趁着眼下打压萧家的势头,提出科举,让朝廷的态度变得更加强势,给所有世家更大的压力。
事到如今,河西郡这边的事算是都安排妥当了。
便是回京之后他们要做的事也有了章程。
那他们便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秦枭便命人去叫韩远道过来,还叫人收整行装,今日他和楚九辩就可以出发回京了。
两人下了榻,行至屋外。
站在连廊下听着雨声,不多时,韩远道便匆匆赶来。
秦枭便把需要他做的事都交代了一遍。
韩远道哪里能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的权利,虽然紧张,但也不怵,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头道:“下官定登记好所有灾民的户籍,重新把土地丈量清楚,是百姓的,便只能是百姓的。”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秦枭和楚九辩都很满意对方的聪慧。
待他离开后,楚九辩才看向秦枭,道:“你想动田地了。”
秦枭就笑:“本王现在,确实喜欢和‘某位’聪明人说话。”
楚九辩就也笑了,又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可真要慢慢筹谋了。”
秦枭想改个土地制度,楚九辩何尝不想?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越来越强盛,最大的本钱就两个——人和地。
他们人多,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也多,不过等科举和国子监办起来,他们的这个优势就会被朝廷所取代。
是一个家族的人多,还是整个大宁的人多?
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之后便是地。
世家利用地方官吏的权力为自己开后门,兼并土地、隐匿田产、转嫁赋税,下不利百姓,上不利朝廷,只利他们自己。
而他们能做到这些,就是因为大宁的田地和赋税制度有问题。
所以想要继续从根源上打压世家,就该从田地和赋税制度入手。
秦枭很早时就有改革的想法,但因为秦家势大,英宗本就忌惮,他便也不能大刀阔斧地干什么,甚至不能入朝为官。
如今他大权在握,这些事倒是可以一点点做起来了。
下属们收拾行装来来往往,楚九辩和秦枭立在廊下,两道身影挺拔如松,又如出鞘利刃,剑指京都。
景瑞一年七月二十三日。
傍晚,宁王秦枭与太傅楚九辩赈灾归京。
作者有话要说: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红心]
国庆快乐[玫瑰]
第50章 只此一回
秦枭和楚九辩回来的时候动静很小,前后不过五辆马车,随行的军士也才三十几位。
他们由城门驶入,经过便民街。
虽下着小雨的,但街上的百姓们还是不少。
远远瞧见有车队过来,还跟着官兵,百姓们下意识就朝摊位后躲,有不少已经熟练地跪了下去,其他人见状便也一个接一个,不多时便跪了一地。
直到有人扬声说了句:“是秦家的车架。”
百姓们这才纷纷抬头,而后便都慢慢站了起来。
这京中规矩极多,便民街百姓们更是将这些规矩记得牢。
而最需要记着的规矩其实只有两条,其一是见着权贵车马要退后避让,瞧见官兵和四大世家的车马更要跪下磕头。
其二便是秦家。
秦家从秦太尉带着家族入住京城开始就传了令,秦家子弟与百姓没什么区别,百姓见着他们也不必礼让避退。
便民街也是,若是秦家的车队经过,百姓们也不必理会,只要不刻意上去冲撞便可。
眼下秦家家主虽变成了宁王秦枭,但这个规矩却没改,百姓们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违背。
且近日京中也传来了不少关于河西郡的事,百姓们听说了秦枭如何治理河堤,又给百姓们安排吃喝,这是好事。
关于秦枭的风评也多少好了一些。
只是百姓们也听说了其他事,比如秦枭到了地方后杀了多少人,甚至动用了凌迟之刑!
这无疑更坐实了秦枭暴戾的事实,百姓们如今对他是既敬又畏。
因此当车队经过街道的时候,百姓们也没说话,都静立在侧,微微垂首。
楚九辩听着外头如此安静,不由轻轻掀起车帘,便见着这一幕。
众人脸上的敬畏难以掩饰。
“祖父在世时,百姓们见着秦家车马都会笑着作揖,胆子大的还会搭上几句话。”
楚九辩放下车帘,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男人。
秦枭面色平静,好似只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你想继续受百姓爱戴?”楚九辩问。
从爱戴,变为敬畏,秦家越发势大,与百姓间的距离却愈发远了。
秦枭没回答是否,而是道:“本王如今在这个位置,需要的是敬畏。”
楚九辩心一动,无声地笑了下。
人性本恶,人类本性中就藏着自私、贪婪和善变,只是有的人利用理智和道德感把这些负面思想压制住了。
但更多的人,并没有那般强大的抑制力。
便是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善良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利益即将被损害时,也会本能地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且大宁的百姓更是如此,他们眼前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更容易被表象迷惑,更易被煽动。
所以,他们也更畏惧惩罚和权势,而不是所谓的“爱戴”。
眼下秦枭就代表着皇帝,代表着朝廷,他最理想的状态是既能得到爱戴,又让百姓们保持敬畏。
若是无法两者兼顾,那还是选择被“畏惧”更妥善。
车架很快便驶离便民街,一路经过皇城最宽敞的主街,朝皇宫而去。
宫门大开,百里鸿背着小手踱步,眼睛时时盯着宫门外,小脸上掩饰不住的期待和焦急。
舅舅和先生一走就是整整十日!
自从登基那日开始,他还从未与他们分开过这么久,这几日夜里他都没那么思念母后了,更想舅舅和先生。
今早知道他们今日要回来,百里鸿早上都多吃了一个小馒头。
而且今日恰好不上早朝,小朋友便更是一点烦心事都没有,一心只盼着他们回来。
要不是洪福哄着,他能从中午就跑过来等着。
洪福和秦朝阳都守在不远处,也不时朝宫外看一眼。
“时辰差不多了,估摸着是要到了。”洪公公道。
秦朝阳颔首:“方才就说已经进了城门,不过城里百姓多,车马应该行的慢一些。”
洪福看向静不下来的小朋友,眉眼都柔和下来。
他上前两步,道:“陛下,待会儿咱们回了养心殿再和大人们叙旧,眼下就”
宫中隐在暗处的眼睛不少,所以百里鸿还是要稳重些,莫要与秦枭和楚九辩太亲近。
洪福从早上就开始提醒了,生怕小孩见着亲人会委屈,会忍不住扑过去要抱抱。
百里鸿也不嫌他啰嗦,乖乖点头道:“朕知道呢。”
“来了来了!”安无疾自宫门外跑进来,一路到了百里鸿身后,与另外二人站在一处。
在他们身后,包括小祥子等人在内,十几位宫人脸上也都浮现出喜色。
他们都习惯了有两位大人在前头领着罩着,这段日子两人都不在,虽说有秦朝阳和洪福在,但大家心里也总是没底,做事都有些畏手畏脚。
如今见着二人回来,他们的心都算是落到了实处。
百里鸿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虽然站的端正笔直,小脸也绷着,但脸蛋都已经激动到红扑扑。
车马进了宫门便停下,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之下,就见那为首的马车车帘掀开。
一席墨蓝色长袍的秦枭从车上下来,遥遥朝这边看来,而楚九辩一身银白色长袍,也紧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两人都没互相看一眼,抬脚就朝着这边快步走过来。
袍角翻飞,二人步伐一致,仪态更是优雅端方。
待他们行至近前,秦朝阳等人便先一步作揖行礼,口称“大人安”。
秦枭与楚九辩紧跟着便对小皇帝作了一揖:“臣等参见陛下。”
小朋友当即道:“免礼,快先随朕回去休息一下。”
他极力想要保持冷静,但那奶呼呼的声音里还是带出了哭腔。
楚九辩抬眼,就见小朋友眼眶和鼻尖都红了,他睁着大眼睛,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怪可怜的。
楚九辩眼底溢出些笑,还有丝隐藏极好的疼惜。
百里鸿记着洪公公的话,不能再外面说太多话。
于是他转身,迈着小腿快步走到步辇上坐下来,道:“回养心殿。”
宫人们立刻将他抬起,朝宫内行去。
秦朝阳留下来安排车队,安无疾吩咐人带着车队里跟来的军士去修整,其余人则都跟着步辇一同离开。
楚九辩和秦枭就走在步辇一侧,步伐也不慢。
秦枭偏头仔仔细细打量小孩,见他脸蛋依旧圆润,便知道洪公公等人将他照顾的确实很好。
养心殿不在后宫,所以行至此处也快。
步辇一放下来,小孩就忙不迭要爬下来,洪福忙上前护着,不过小孩还是小心的,并没有磕碰。
他迈着小短腿快步进了养心殿的大门,然后就回头,眼睛亮亮地看着门口。
楚九辩和秦枭也后他一步走了进来。
百里鸿知道进了养心殿就是安全的,所以他立刻端庄也没了,严肃也没了,红着眼睛跑去一把就抱住了舅舅和先生的腿。
一人一条,亏得两人站的近,不然他都抱不住。
秦枭垂眼,掌心落在小孩头顶,难得没说些破坏气氛的话。
楚九辩知道出去这么久,秦枭定也放不下百里鸿,不然他不会连秦朝阳也留在宫里。
而楚九辩自己,虽也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京中的事,但也时不时就会想到这小小一个娃娃,彼时彼刻会在做什么。
百里鸿仰头看着他们,小嘴一瘪,眼泪唰地就出来了。
“十日了!苗苗好想先生和舅舅。”
秦枭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哭什么,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
楚九辩轻轻握住小孩的胳膊,把他从自己和秦枭腿上“拿”下来,然后蹲下来与小孩视线平起。
小孩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
亏得洪福知道会如此,根本就没让其他人跟进来。
楚九辩拿出手帕轻轻帮小孩擦眼泪,温声道:“陛下不怕,我们回来了。”
小小的孩子留在这深宫中,便是有再多熟悉的人在身边,也比不过一个秦枭。
这段时日他肯定是怕极了。
百里鸿确实怕。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让舅舅和先生担心,可他还是怕。
怕一个人睡觉,所以只能让洪福搬了个软榻陪在殿里。
怕上朝,所以就连从不上朝的安无疾这几日都上了朝,站在百官队伍里做些鬼脸逗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和大臣们无理取闹,这才避免了这些人趁着秦枭和楚九辩不在就欺负百里鸿。
当然,只有安无疾这样闹腾的也不行,总有人不吃他这一套。
那这时候就只能看洪福如何应对。
他如今是从三品的司礼监掌事,在朝中也确实是很有发言权。
亏得这两人都在,否则百里鸿这几日会更难熬。
但便是如此,百里鸿也还是觉得怕,这种感觉与秦枭和楚九辩都在时完全不一样,他心里始终没底。
不过他怕洪福他们担心,所以一直假装不怕。
但眼下看到秦枭和楚九辩,尤其听到楚九辩安慰自己“不要怕”,小朋友彻底绷不住了,一下扑到楚九辩怀里,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瞬间就洇湿了他的肩。
楚九辩心里一软,抱着孩子起身朝内殿走去。
秦枭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顿了片刻后才抬步跟上。
进了殿后,小孩的哭声并没有止住。
哭多了头疼,楚九辩便道:“陛下,我和舅舅给你带了个礼物。”
“礼物?”小朋友抽抽搭搭,“什么礼物呀?”
秦枭给他们三人都倒了水,闻言看了楚九辩一眼。
河西郡那个情况,他们哪里有闲心去买礼物?
楚九辩就笑,对小孩道:“在你舅舅那。”
小朋友当即眼巴巴地看向秦枭。
秦枭:“”
正想着要不要扯个谎,就听楚九辩对他说:“手伸出来。”
秦枭对上他含笑的双眼,指尖轻蜷了下,然后抬手,掌心朝上。
下一刻,青年苍白瘦削的手就搭在了他手上。
楚九辩望着男人微垂的眼睫,中指指尖在对方脉搏处轻点了两下,手一紧,被人握住。
不过片刻,秦枭就松了手,好似方才那一瞬的失态并未存在。
百里鸿已经止住了哭,好奇地盯着他们两人的手看。
“陛下,吹口气。”楚九辩道。
百里鸿不解,但乖乖照做,对着他们二人的手呼呼。
而后,他就看到先生缓缓把手抬起,与舅舅的手分开。
舅舅的手向上跟了一下又停住,再之后,他们二人的掌心间,就出现了一个圆圆胖胖的木质娃娃,彩色的,笑的憨态可掬。
“哇。”百里鸿小手捂住嘴。
楚九辩收回手,笑道:“陛下拿过来看看。”
小孩已经忘了哭,开开心心伸手抓住娃娃,一拿,娃娃便只有上半身跟着他回来,而剩下的那一半里,竟又有一个小一些的同款娃娃。
“咦?”小朋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又看看舅舅手里的,再次伸手,发现娃娃里还有娃娃。
他眼睛都亮了,好奇地伸手,拿了一个还有一个。
秦枭抬眼看楚九辩。
“这叫套娃。”楚九辩道。
秦枭就笑。
又笑。
套娃有什么好笑的?
楚九辩垂眼,看百里鸿已经彻底不哭了,眼里现在哪还有舅舅和先生,只有对套娃的好奇。
小孩的心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被两个大人哄了一会,又有了新玩具,很快就又开朗了。
不过他依旧很黏着两人,吃饭要拉着两人一起,睡觉也要可怜兮兮让他们陪着。
但他们俩总不能和洪福一样搬个榻过来睡,便答应等他睡着了再回房。
百里鸿当即喜笑颜开,枕边放着套娃,怀里抱着母后留给他的小毯子,小小一个蜷在床上闭上眼。
楚九辩坐在床边,秦枭则搬了个椅子坐在楚九辩身侧,两人也不说话,安静陪着。
百里鸿闭眼躺了一会,悄悄睁开眼,见舅舅和先生都在,这才笑出一口小白牙,重新闭上眼。
今日情绪也算是大起大落,小孩不多时便真的睡了过去。
楚九辩和秦枭又多待了半刻钟,这才起身,悄悄离开了内殿。
洪福守在外殿,瞧见两人出来便笑眯眯一礼。
“去休息吧。”秦枭道。
洪福悄声应是,而后脚步轻盈地进了内殿,准备陪着陛下再睡两日。
两人出了正院,一路向前来到养心殿外的宫道上。
夜里还有些小雨,他们二人只撑了一把伞,肩膀挨得很近,不时就会轻轻碰上。
秦枭没说送他,楚九辩也没说不让他送,但他们却默契地没有停下脚步。
宫道幽长静谧,只每隔一段距离有一盏昏黄的油灯。
好似整个世界就只剩了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响,与他们二人踏在地上的轻微水声。
宫道总有尽头,楚九辩抬眼,已经瞧见了那道转角。
转过那条宫道,再往前一直走便会到达瑶台居。
他垂眸,看到自己与秦枭脚步同频,都很慢。
幽幽淡淡的木质香钻入鼻腔,这是秦枭身上独有的味道,楚九辩有些喜欢。
行至转角处,身边人忽然停下脚步,楚九辩就也停下来。
他始终垂着眼,余光能瞧见男人的身影。
再向前一步,他们便会转过宫道。
但他们谁都没动。
沉默许久,秦枭才开口:“知道灯灭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楚九辩抬眼,侧头看他。
男人双眸幽邃,隐在黑暗中让人瞧不清他的神情,只那高挺的鼻梁和薄唇,被昏黄的灯光映出些朦胧的光晕。
他说的,是在淮县那一夜。
“想什么?”楚九辩声音有些轻,淡了其中的清冷疏离,多了些难言的暧昧。
秦枭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伞面依旧向他的方向倾斜。
“只此一回。”秦枭道。
楚九辩轻眨了下眼,下一刻,腰间便横过一只手臂。
他被带的向前,胸口贴上男人硬邦邦的身体。
伞面微微下压,遮住两人的头脸。
腰间的手滑到青年后颈处,微微使力便叫他抬起了下颌。
楚九辩环住男人劲瘦的腰,双手轻轻攥住他后背的衣料。
男人灼热的呼吸洒在唇畔,楚九辩眼睫微颤,下意识想躲,可后颈处的手却再次用力。
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温度蔓延,齿关被轻而易举撬开,喉结滚动,耳畔再次传来嗡鸣。
灼热,难言的感知传遍四肢百骸,令楚九辩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栗。
他闭着眼,不知道男人眼底的挣扎和压抑。
但他知道秦枭说的只这一次是什么意思。
大局未定,秦枭没有儿女情长的资格,他只是感受到了楚九辩与他一样的心意,所以只这一次。
他只想放纵这一次。
许久,楚九辩喉结滚动,甚至感觉有水渍顺着脖颈向下,一路洇湿了衣领。
久到他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之下,男人越发蓬勃的欲望。
终于,发麻的唇和后颈都被松开。
楚九辩睁开眼,还未看清什么,男人就已经握着他的手,把伞放到他掌心,而后轻轻向前推了他一下。
“去吧。”男人嗓音沉而哑。
楚九辩握紧了伞柄,抬步向前,转过了宫道。
前头不远处,瑶台居门前,小祥子恰好拿着伞出来看情况,见着他过来,当即喜笑颜开地跑上前:“公子您可回来了,奴才们都可想您了。”
楚九辩就笑了下,说:“我给你们带了些小玩意儿,一会去我那拿。”
“多谢公子!”小祥子笑呵呵的,又瞥见宫道深处站着的秦枭,忙道:“大人怎么都不打伞?”
“不用管他。”楚九辩头都没回。
小祥子一步三回头,但还是没违背楚九辩的意思,毕竟师父都说了,以前要听大人和陛下的,但现在大人和陛下都听公子的。
今日是个休沐日,恰好明日就该上朝。
一早,楚九辩就又换上了熟悉的绛紫色官袍。
今日又有雨,且比昨日要更大一些,他走到养心殿的时候袍角已经有些湿了。
百里鸿正等着他用早饭,秦枭也在。
楚九辩朝对方看去,却恰好看到对方避开视线。
一顿早饭,小皇帝吃的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就连去上朝都不像前几日那般苦着脸,反而雄赳赳气昂昂,一副身后有人有底气的架势。
秦枭和楚九辩走在步辇队伍之后,一人撑着一把伞。
他们中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一直到奉天殿都没再说话。
内殿里,洪公公给百里鸿倒了些温水叫他喝,又带着他缓步走路消食,还带他去解了下手。
等会上朝要坐好一会,小朋友要是想解手还要人等,可害羞了。
楚九辩没再内殿多留,径直去了外殿,站到了自己平日的位置上。
秦枭看着他出去,顿了顿,也还是跟了出去。
见他跟出来,楚九辩就瞥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秦枭下意识朝青年柔软微凉的唇瓣上扫了眼,又向下扫过他凸起的喉结,而后才完全收回去。
他走到台阶下,隔着些距离看楚九辩。
楚九辩却没看他,而是转头朝殿外看去。
以尚书为首的六排队伍缓步从台阶下走上来,行至殿外便一个个都把伞收起来,整理好着装后再走进殿内。
也有十日未见,楚九辩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去,谁与他对上眼后,都会礼貌性地笑一笑,点个头便算是寒暄了。
就连工部侍郎萧闻道,面上也丝毫没有什么异色。
而众人此刻也在观察楚九辩和秦枭。
河西郡的事他们是一个不落都收到了消息,这两人的能力和手段,他们也算是再一次见识到了。
先不说秦枭敢一口气斩杀那么多官员,便是凌迟之刑,就已经叫他们所有人都为之心颤。
还有河西郡缺粮一事,众人都等着看秦枭和楚九辩会不会因此对安淮王低头。
结果传回来的消息却成了“楚太傅神君转世”,不仅粮食有了,便是御寒的衣物都有了。
京中众人也不知道这其中内情,只能归于楚九辩的又一神迹。
本来洪灾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巨大的阴谋,所有人都是隐在暗处那“第三人”的棋子。
可事到如今,那第三人的目的,除了能打压一下萧家之外,没有一个做成的。
反倒是秦枭和楚九辩,他们二人不仅拿到了河西郡的控制权,还收获了民心。
甚至就连京中这些百姓,对秦枭都有了改观。
消息灵通些的邱家,更是听说几乎整个北直隶,以及与河西郡相连的几个省都有百姓在歌颂朝廷仁德,还有很多人为秦枭的“凌迟之刑”开脱,说他不是残暴,而是那周伯山罪该万死,便是凌迟都是轻的。
总归这一番运作下来,好处几乎都被秦枭和楚九辩占了。
洪福行至龙椅旁侧,见众人已经来齐,便高声道:“上朝!”
百官齐齐俯首行礼,百里鸿行至龙椅坐下,道了“平身”,早朝便算是开始了。
“陛下,臣有奏。”户部侍郎王朋义迈出队伍,恭敬一揖。
众人都知道,对于剑南王和萧家的抨击,开始了。
“此次河西郡堤坝溃决,毁地淹田,过万百姓因此丧命!”王朋义眉心紧蹙,想到那一条条说明河西郡情况的消息,他就觉得心口淤堵。
他凝眸看向吏部尚书萧怀冠,沉声道:“会发生这般惨剧,非是天灾,均因剑南王修补堤坝不力!臣请陛下重惩剑南王,以慰民心!”
话落,没等其他人再说什么,萧闻道就已经上前一步,躬身一揖:“臣以为此事与剑南王无关。”
楚九辩侧眸看去,神情漠然。
萧家定会保下剑南王,这是他们能走到至高之位最有利的筹码,而这次的事必须有一个背锅的。
且事情太大,不可能让河西郡那些官员背了就算完,萧家必须做出牺牲。
而眼下被牺牲的,只能是萧闻道。
“陛下,此次河西郡堤坝溃堤一事,皆因郡守吕袁与郡丞周伯山贪墨款项。他们欺剑南王年岁尚小,不晓水利,这才造成此番惨祸。剑南王实在是无妄之灾。”
他这意思,直接就是要把剑南王完全摘出来。
“萧侍郎这话倒是有趣。”王朋义轻嗤一声道,“此前你们要剑南王接下这差事的时候,都称其年岁不小,也该学些本事。如何眼下出了事,他就成了不懂事的幼童?”
“便是如此,剑南王也不过是个失察之责。”萧闻道继续道,“且念在其首次接手承办如此大事,有些错漏也可以理解。”
王朋义:“所以萧侍郎这意思,此事怨不得剑南王?那被周伯山扔下去填堤口的百姓就白白葬送了吗?那些被冲毁的良田,朝廷支出的银粮,又该如何算?”
“自然不是。”萧闻道对着龙椅的方向又是一揖,“陛下,这件事是那河西郡郡守和郡丞之祸,如今他们二人一个畏罪自杀,一个被宁王大人凌迟处死,也算是给了百姓交代。”
他这是打算把事情就此揭过,反正两个罪魁祸首都死了,剩下的都只能是监督不力,或者失察。
至于朝廷超支,与他萧家何干?
“萧侍郎说的倒是轻松。”御史中丞齐执礼冷脸上前,先是对皇帝作了一揖,而后便看向萧闻道,“三言两语,两个地方官便成了罪魁祸首。”
“下官倒是想问问,你身为工部侍郎,此次维修堤坝之事便是你管着,下面那些人可都听你的使唤。他们依附着您,如何敢贪墨款项违逆上官?莫不是您给了授意吧?”
“齐中丞说话可要讲证据。”萧闻道立刻反驳,“下面人各有心思,便是我没能及时发现,也不过是监督不力,用人有误,如何就成了我授意?”
齐执礼便冷嗤道:“那周伯山可是你萧家人。”
“是萧家婿!”萧闻道扬声道,“我萧家人光明磊落,不过是家中女子识人不清嫁了个恶人,齐中丞可莫要攀扯上我们萧家。”
齐执礼还想再辩,秦枭就开口道:“行了。”
朝中一静。
萧家这是想撒泼耍赖到底,也是他们这次真的是无妄之灾,这才这般闹腾。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牵扯到了藩王,他们暂时不可能把那些藩王扯进来,所以只能让萧家背锅,萧家也知道自己必须做出牺牲,可心里到底不甘,还是想着能把萧闻道保下来就更好。
但秦枭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从袖间拿出一张纸打开,朝前递去:“萧侍郎看看吧,你们萧家婿的供词。”
萧闻道脸色一变,便是始终缄默的萧怀冠也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秦枭。
萧闻道上前结果供词,越看,脸色越白。
尤其是那纸上洇染干涸的血迹,更叫他有些作呕。
是啊,秦枭都能动用凌迟之刑,那让周伯山伪造一份供词又有什么难?
看到有供词,众人都不用看就能猜到上面都写了什么,肯定是周伯山攀扯上了萧闻道,把他自己造的那些孽都灌给了萧闻道。
“萧侍郎认罪吗?”秦枭淡声道。
萧闻道脸色惨白,没了方才那据理力争的气力。
他死死咬着牙,抬眸看向台阶下。
第一排,吏部尚书萧怀冠就站在那,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
萧闻道双手紧紧攥着那张供纸。
几息过后,他才走下台阶,而后转身跪下来,端端正正冲着龙椅方向行了个大礼。
他头磕在地上,声音有些沉闷:“臣的确授意吕袁贪墨款项,要起以次充好。但以百姓填堵堤坝之事乃周伯山所为,与臣无关!”
萧怀冠此时终于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然后慢吞吞上前一步,道:“陛下,萧侍郎也是一时糊涂才起了贪念,但他绝不敢做那草菅人命之事。且先帝在位时他也曾立过不少功劳,做过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
“便是那平康郡的河道,自他修整过后五六年了,河运畅通,亦满足了沿河百姓们的农田灌溉,实乃大功一件。瞧在其有功劳有苦劳的份上,便再给他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如何?”
贪墨款项,顶多是罢官,有萧怀冠这一番话,罢官也只能是降职罚薪。
可若加上草菅人命,那便是处以极刑都不为过。
萧闻道能力出众,萧家定不会叫他死了,若是把他们逼急了,他们说不得就要把藩王牵扯进来,那对谁都不好。
因此,给他降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楚九辩和秦枭此前商量的便也是这般,总归把工部彻底拿回到简宏卓手里就好。
朝中众人也都知道事情只能到此为止,便也没人再说话。
“工部侍郎萧闻道贪墨修坝款项,致使河西郡溃堤,毁堤淹田,死伤惨重。”秦枭声音淡淡,“但念其对朝廷有功,便法外开恩,降职为工部六品属官,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萧闻道从入官场开始便是正四品,如今好不容易走到正二品的位置,眼下竟
他闭上眼,沉声道:“臣谢陛下开恩!”
六品属官,没有上朝的权利。
萧闻道从地上起身,垂着头,一路向后退去。
余光里,绛紫色、绯红色、藏蓝色的官袍一个接一个地退去,直至殿门前。
他转身深深呼了口气,才抬脚迈出殿门。
而后再没有留恋,大步走下奉天殿的台阶,脊背依旧挺拔。
朝中一时静默无言。
萧怀冠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垂着眼,无声地吐出口气。
他已年迈,最有能力的小辈也被连累降职,退出权力中心,此后他们萧家,该是举步维艰了。
秦枭再次开口:“剑南王监督不力,念其年幼,便命其于府中闭门思过,什么时候长大了再出来吧。”
这话不可谓不讽刺,朝中不少人都掩住了笑意。
没给个思过的时限,那便等同于软禁,只是萧怀冠如今也没打算求情,萧家此前确实烈火烹油,如今安定些也好。
他算是看出来了,秦枭和楚九辩是打算把他们这些权贵一个个全都打压下去。
如今是他们萧家倒霉,被拿了典型,之后也该轮到其他人了。
“陛下。”吏部郎中王毓走出队列,“臣有奏。”
楚九辩偏头,这位王郎中是他的下属,此前就是他给楚九辩介绍了吏部各个部门,与他算是较熟悉的。
之前这位一直都很沉默,这还是楚九辩第一次见他在朝堂上开口。
“爱卿何事要奏?”百里鸿奶声奶气地问道。
王毓恭敬道:“如今工部侍郎一职空缺,简尚书又不在朝中,工部不可无主事,还请陛下提任新的工部侍郎。”
这题早上秦枭和小皇帝说过,因此百里鸿便问道:“爱卿可有举荐人选?”
“臣以为工部郎中刘峻棋可堪此任,只是他如今也不在京中。”
作者有话要说:
早朝还有内容没写完!!!太累了今天,明天继续[红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