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达成默契
大宁朝虽重农抑商,但却不限制百姓做买卖,因此很多农户也会趁着不农忙的时候做些小生意补贴家用。
城里人就爱吃口新鲜的,因此农户们在家里攒一段时间的鸡蛋野菜,或者山上打来的野兔,河里捕的鱼,都会拿到城里卖。
不过京城中贵人多,越往城里去,便越富贵。
怕冲撞了这些贵人,所以农户们卖东西也都不敢往城里去,就只敢在靠近城门不远的地段摆摊。
统治者们也不在意,便没有人催赶。
城东的百姓们不如城西那般富贵,知道农户们手里的东西便宜,便总来这城门口碰运气。
于是久而久之,这临近城门的一段神武大街便热闹起来,每日里都有人来买卖东西。
成宗在位时,便有下官上奏,提议在这段大街两侧搭上棚子,专门支起小摊给农户们用,这样也算体恤百姓。
能博取名声的事,成宗自是允了。
到了如今,这段临近城门的神武大街已经成了百姓口中的“便民街”,每日从早上城门开启,到傍晚城门关闭之前,都是人头攒动。
此刻这些身着甲胄的官兵们忽然冲进来,沿街两侧的商户以及百姓都忙后退出去一段距离才跪下,头都不敢抬。
他们都习惯了。
这京城中权贵众多,时不时就会来这么一遭。
若是遇上心肠好些的,便是快速通过了事,若是碰上脾气不好的,那便慢悠悠走着,但凡有谁不长眼不小心冲撞了,那便少不了一场灾祸。
今日他们遇上的剑南王殿下,就是那慢悠悠的。
当那些官兵们站到大街两侧后不久,便有一队车马通过城门,踏上神武大街。
那一行车马缓缓行进,走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端的是富贵华丽。
车窗帘子被一只手缓缓掀起,面容有些阴柔的少年偏头向外看去。
百姓们身着粗布麻衣跪于街旁,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守在路边的官兵们也差不离,垂着眼,无谁敢直视马车。
百里海冷眼瞧着便觉无趣,正打算放下车帘,却忽然见着一少年抬起头,一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马车。
大宁朝男子二十岁加冠,便可束发,但在此之前披头散发的也不方便,于是少年们一般都会梳起高高的马尾,或如同姑娘们一般,梳个长长的辫子。
眼下这小少年便梳着马尾,虽皮肤较贵人少爷们黑一些,但年纪小,那点粗糙便平添了一股野趣,端的是一副鬼精灵怪的模样。
四目相对,那小少年登时脸色一白,忙低下头,好似受惊的小鹿。
百里海放下车帘。
下一刻,车内便传来一道小太监的声音:“停车。”
赶车的侍卫当即拉了缰绳,停下车马。
他下了车摆好小凳,反手掀起车帘。
一身着暗色宫装的小太监先下了车,而后便又转身朝车厢内递出手。
手腕被一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太监眼角瞥见一抹金色的衣摆,手腕很快被松开,他垂着眼,跟着那衣摆的主人缓步向前,一路行至街边一小摊前才停下。
百里海伸手从摊案上拿起一朵手工绢花,是朵精致的红色海棠。
他的视线从绢花之上移开,看向摊案后跪在地上的两人。
一身着暗色裙装的女子,三十左右年纪,她身侧跪着的,便是方才那小少年,瞧着也就十岁上下。
百里海摩挲着绢花,几息后,便又转身上了马车。
小太监从腰间拿出荷包,取出一锭银子置于摊案上,便也跟着离开。
车马重新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守在街上的那些侍卫才全部离开,跪的腿都麻了的百姓们这才慢慢动起来。
“方才那位便是剑南王殿下吧,果真气度非凡。”
“说的好像你瞧见了似的。”
“那殿下都下了车,我怎么就瞧不见了?”
“对啊,我记着方才那位殿下是去了那头刘氏的绢花摊子。”
“你们快看,是银子!”有人眼尖地瞥见绢花摊案上的银子,“殿下竟给了她银子!”
刘氏方才被吓坏了,如今直接腿软在地上,还要一旁的小儿子扶着才没晕死过去。
她脸色惨白地捂着心口,嘴里喃喃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不是冲撞了贵人就好。
“娘。”扶着他的小少年瞧见了那银子,忙道:“娘你快看,是银子。”
刘氏这才稍稍缓过来,被一旁摊子上热心的大娘扶着起身。
她伸手从摊案上拿过银子,沉甸甸的重量,形如小舟,这少说也有五两,她们家一年到头也存不下这些钱。
她心中惊疑不定,忙打眼在案上一瞧,便见那仅剩的一只海棠绢花没了。
“是贵人买下了我的绢花!”刘氏几乎喜极而泣。
她忙拉着儿子跪下,朝着那车马远去的方向磕头:“多谢殿下赏,殿下心善!”
围观的摊贩和百姓们俱是羡慕酸涩,怎么他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不少人都注意着那刘氏揣进怀里的银锭子,可他们也不敢打那主意,贵人赏的银钱,他们就是有命偷抢,也没命花。
刘氏知道没人敢惦记,但这么多钱揣着心里也不安,便直接收了摊,领着儿子就出了城。
她们得快些回家,这钱还是交给公爹婆婆管着好些。
她男人在家中排行老二,上头有大哥,下头有小弟,他便成了最不受重视的那个,亏得刘氏自己有绢花手艺补贴家用,婆婆才对她有好颜色。
若是她今日将这银锭子拿回去,怕是今后在家里也能抬头挺胸。
小少年看着刘氏欢喜的样子,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敢说自己与那贵人对上视线的事。
应该没事吧?
大家都说那剑南王是好人,还帮着河西郡的百姓们修堤坝呢。
且今日他冒犯了对方,对方也没把他怎么样,反而还用这么多钱买了那绢花,瞧着确实是好人。
“小田,咱们快些回去,还能赶上热乎晚饭。”刘氏拉着他越走越快。
小田渐渐放下了心,脸上也多了笑。
此前他们回去晚了,家里阿奶都不给他们留饭,只剩些凉了的粥水,今日他们带着银锭子回去,阿奶定不敢再小瞧他们一家。
母子俩就住在京城几里外的京安县,县下有六个村,他们便住在距离京城最近的京南乡。
比起去县城,他们来京城倒是更近些,也能挣的更多,这才过几日便来京里一趟。
去往京南乡的方向有官道,但要绕路,百姓们便自己走出了一条小路。
小路更近,但要经过一片茂密的树林。
以往这条路母子俩走了很多次,不过是常与村里人一起,因为不少人都会去京城便民街买卖东西,来回一群人也能搭个伴。
但今日他们出城早,这路上便没了人。
不过这会儿太阳方才斜了一些,青天白日的倒是不怕。
“我今晚要是让阿奶给我煮个蛋,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小田舔了舔唇。
刘氏笑道:“她要是不同意,娘就不给她银锭子。今晚不只是你吃,你两个姐姐,还有爹娘,咱们一家五口都要吃!”
小田开心地直拍手:“我以后要天天吃鸡蛋。”
“那你阿奶怕是要心疼死。”
母子俩笑闹着走了一路,行至林间,小田忽而听到身后有什么声响,正待回头,就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嘴。
一股奇异的香味冲进鼻腔,他当即软软倒了下去。
刘氏眼瞧着一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将儿子弄晕,当即尖叫着想要扑上去:“好汉饶命,求你放了我儿子!”
可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如何能是那人的对手。
那人直接一手劈在女人后颈将其敲晕,而后便从怀里拿出一纸身契,又将朱砂抹在女人指尖,按下指印。
男人收好身契,随手扛起小田,不多时就消失在林间。
剑南王回城的消息不多时就已经传遍京城。
京中众人自是各有盘算,只等明日早朝。
夜里,楚九辩又在神域中见了司途昭翎,给了她新一批粮食。
南疆有这两批粮食,加上那些寨子们贡献出来的一半粮食,已经不怕没东西吃了。
而且朝廷派的都水司官员,前几日也到了南疆,已经选了几处地方开始打井,届时大家便也不再缺水喝。
“七月十五开始小雨,会持续十四日左右。”楚九辩坐于神位,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下方的司途昭翎镇住了。
雨。
大祭司这是在预测天象吗?!
司途昭翎内心震撼,却丝毫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太好了,终于要有雨了!
有了雨,一切事情就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欣喜万分,不过很快便强自镇定下来,端端正正朝楚九辩行了个南疆部族的礼,道:“属下替南疆百姓谢过大祭司。”
“还有我弟弟。”她仰头看着神明虚影,眸光澄亮,“他让我替他谢谢您赠与他的水车图纸,他已经做出龙骨水车了,正在做筒车。想必等这场雨过后,这些水车就能派上大用场”
司途昭翎一句接一句,把自己准备了好几日的话都说给神明听。
包括家里人有多感激大祭司,南疆百姓们吃到正常的饭有多开心,那些准备两倍价格售粮的寨主们怕粮食砸手里,只能降价销售,如今是怎么焦头烂额等等。
等说了快一刻钟后,她才猛然觉得自己话太密了。
大祭司不会嫌她聒噪吧?
说实话,楚九辩觉得她的话确实有些多,但挺好玩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活泼开朗些也正常。
司途昭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太多,便悄悄拍了下嘴让自己别再聒噪,眼底净是懊恼。
楚九辩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有些好笑。
看来她是没什么要继续说的了。
明日他还要上早朝,便道:“若是无事,便去吧。”
“是。”司途昭翎行礼,被系统送出了神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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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又是个阴雨天,细细密密的小雨从夜里便一直下。
天还未彻底亮起,百官便已早早聚于宫门外。
他们撑着伞,三三俩俩寒暄交谈,面上一派祥和。
工部侍郎萧闻道与户部侍郎王朋义并肩而立。
萧闻道朝身侧看了眼,笑道:“王侍郎今日瞧着是换了身新官袍?”
“萧侍郎果真心细如发。”王朋义也带着笑。
萧闻道单手撑着伞,另一手探出伞面,感受着雨丝落在手上微凉的触感,道:“只是可惜今日是个阴雨天,王侍郎这崭新的官袍也污了些。”
王家子弟注重礼仪规矩,自然也注重穿着上的得体优雅。
今日新穿的衣服就脏了袍角,想必这王侍郎心里定不痛快,那萧闻道心里便痛快了。
“身外之物,污便污了。总归内里还是干净的。”王朋义笑望着他,“倒是外物再是干净,内里脏了乱了,早晚也要烂掉。”
这说的便不再是衣物,而是名声了。
如今剑南王名声大噪,昨日傍晚在城门口重金购买绢花之事也被百姓们传扬,都称赞其为人宽和,体恤百姓。
可大家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位剑南王,对方是真的宽和,还是单纯作秀,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人心里脏了乱了,名声再是好,也总会有跌下来的时候。
登高跌重,说不得这剑南王名气越大,后面遇上什么事,反噬便越厉害呢。
“倒是不知王侍郎还有透过外物看本质的能力。”萧闻道甩了甩手上的雨渍,几乎全甩在了王朋义身上,“不若您也瞧瞧我这内里如何?”
王朋义暗暗磨了磨牙,转头望着前方缓缓打开的朱红宫门道:“萧侍郎胸有沟壑乾坤,自是装得下天下万民。”
“折煞我了。”萧闻道语气也淡了下来,“咱们陛下才是真的心怀万民,我一小小侍郎,心里也只装得下工部这一亩三分地。”
宫门大开,六部尚书为首,领着百官缓步行入宫道。
王朋义迈步,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让走在前方的几位尚书听得见。
“怪不得简尚书瞧着年轻,原是有萧侍郎这般得力的下属,有什么事也烦不到简尚书头上,自是年轻了。”
这是说萧闻道借着萧家的势,以侍郎的身份架空简宏卓尚书的权利。
简宏卓身为与苏盛一般的纯臣,自是四大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他私生活也干净,每日里除了上值就是回家,别人就是想找到他的错处都没办法。
且这人除了府中那位明媒正娶的男妻之外,好像就没什么喜欢的东西,更没什么爱好,此前自是有很多人想要招揽他,将他带到自己阵营里。
甚至有人自作聪明送他几个漂亮的少年,却反而惹得对方厌恶,直接当朝狠狠参了一本。
自那之后,所有人都说这简宏卓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自是有人动过杀心,但简宏卓偏偏是功臣之后,且自身武力不俗,此前数年去了多少波杀手,都被他弄死了。
于是大家便渐渐歇了心思。
且简宏卓这人不贪恋权势,成日里在工部也就是画图,画桥梁、画宫殿楼阁,画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手下的事全都扔给了萧闻道这个侍郎去管。
萧闻道自是满意接下。
于是这么多年下来,众人在朝上都只把简宏卓当空气,工部有什么事都是萧闻道冲锋陷阵,他才是大家公认的工部主事人。
可即便事实如此,萧闻道也最忌讳被人说他贪功揽权。
如今听王朋义这番话,他自是不能应,反唇相讥道:“简尚书日理万机,我不过是个打杂的。可听着王侍郎这话,倒像是很想当家做主。”
王朋义这个户部侍郎,前头走着的便是尚书苏盛。
苏盛与简宏卓这样的甩手掌柜可不一样,对方可是最在意手中权势。
王朋义也不愿自己背上违逆上官的名头,正待要解释,前面的苏尚书便微微偏头道:“都少说两句,也瞧着些前面别栽了跟头。”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
两人安静下来,下意识抬眼朝前方看去。
这一看,便彻底静了下来。
只见前头奉天殿外的长阶之上,立着一道灿金色的身影。
那人身形削瘦纤长,身侧一内侍举着伞,垂眸静立。
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才匆匆赶回来的剑南王百里海。
听到百官行来的声响,他转身,居高临下地朝下看去。
百官行至长阶下,吏部尚书萧怀冠撑着年迈的身体,率先收起伞,躬身作揖,口中念道:“臣等拜见剑南王殿下,殿下千岁。”
其他人自也收伞跟上,口呼“千岁”。
百里海垂眸望着众人。
绛紫色、绯红色、藏蓝色官袍的官员们延伸出不短的队伍,齐齐躬身。
这场景,当与此前百里鸿登基时看到的差不离吧。
丝丝细雨好似变大了一些,雨珠落在伞面上发出闷响。
百里海面上带出温和的笑来,道:“诸位大人请起。雨好似大了些,咱们快些进殿吧。”
众人道了谢,这才一步步爬上台阶。
百里海遣走内侍,走下几步台阶,伸手扶住走的有些费力的萧怀冠。
萧怀冠当即惶恐道谢,百里海笑容温和,好一副友善的场面。
王致远瞥了萧怀冠一眼。
老东西都快入土了,还硬霸着权力不放,真够可笑的。
王朋义倒是没在意萧家人演的戏,他只是不是瞧一眼王致远。
祖父年纪大了,每到下雨天膝盖便疼,今日想必也是疼的。
可身为王家子弟,王致远便是疼的腿都有些颤,面上却丝毫不显,一步步也走的笔直又稳当。
不知怎的,王朋义忽然想起了王其琛。
家里人都说这位少主不着调,但王朋义却觉得对方那般自在洒脱最好,比起做什么都死要面子,有什么说什么的坦荡才难得。
若是等未来,王其琛真的能接手王家,那王家定会是又一番光景。
只是
算了,待到老夫人百年之后,便由他来护着对方吧。
少主之位丢了便丢了,至少命保住了就好。
胡思乱想间,众人终于是迈入了奉天殿。
今日阴天,殿内光线昏暗,便由宫人点了几盏油灯。
昏黄的光影中,殿内朱红、灿金、墨黑,各色摆件笔画等显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味道,便是那朱红长柱上浮起的巨龙,都好似随着灯火在摇曳,栩栩如生。
百里海松开了扶着萧怀冠的手,抬手擦了擦脸上沾到的雨水。
一抬眼间,他便瞧着如此场景。
而此番光影下,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立在殿内。
对方一身绛紫色官袍,墨色短发后是奇异的银色长发,在火光映衬下竟显出丝绸般的色泽。
听到众人入殿的声响,那身影便回身看过来。
刹那间,百里海竟恍惚以为自己见着了那天上的仙人。
高洁、清冷,无法接近,却又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手臂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下,百里海倏然回神,偏头对上萧闻道的视线,对方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走。
百里海垂眸掩下情绪,喉结却不由滚动两下。
他知道那人是谁。
楚九辩。
那位名动京城的九公子,是当朝一品权贵,亦是跌落凡尘的仙人。
楚九辩的视线扫过百官,重点关注了一下那身着金色王服的人。
这位就是剑南王吗?
瞧着有些病态,也有萧家人特有的秀美面容和阴柔气质。
只是对方才十六岁,就已经气质阴郁,与活蹦乱跳的司徒姐弟简直是两种生物。
楚九辩淡淡收回视线,待众人站好后,便行至萧怀冠身后站定。
而那位剑南王,也缓缓从他身侧经过,径直走到队伍最前方的位置站定,比六部尚书还要靠前一些。
不过以他的身份,确实该站在那。
楚九辩抬眼,下意识朝秦枭的座位看去,却发现百里海好巧不巧就站在他视线所及之处,梳起的马尾也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长得还挺高,得一米八了吧。
不知道百里鸿以后能不能也长到这么高,目前看着那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实在不像是能长太高的样子。
要不给孩子吃点钙片?
楚九辩心思飘远了些。
而殿内其他人,也是在站定后,才惊讶地发现秦枭这次竟然不是从后殿出来的,而是始终都在。
他就那样静静坐在座位上,眸中映着些火光,不知道看了众人多久。
朦胧的光影总是会将人的轮廓映的有些模糊,可在秦枭身上,这斜斜打来的光影却恰到好处,竟显得他五官越发深邃立体。
也使得他的气质中更多了一丝凌厉,和让人捉摸不透的阴鸷。
百里海站得最靠前,这个位置距离秦枭也最近。
他直直看了秦枭一眼,又敛下双眸。
余光里好似能看到身后几步远的楚九辩。
在百官进来之前,这两人就这样单独在殿里待着?
他们在做什么?
他只瞧了楚九辩那一眼,脑海中便已经挥之不去,秦枭坐在这,又看了多久?
洪公公的声音响彻大殿,早朝正式开始。
百里海将杂乱的思绪暂且压制下来,随着百官一同对着龙椅之上那三岁娃娃行李作揖。
“平身。”小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百官又高呼“谢陛下。”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洪公公话落,萧闻道便立刻走上前:“臣有本奏。”
楚九辩侧头看他。
上了快一个月的朝,楚九辩发现萧闻道真就是整个早朝最活跃的那批人之一,此外便是包括齐执礼在内的御史台的几位大人。
反观那几位尚书,不到关键时候都从不开口,只等着下面的人冲锋陷阵。
今日以萧闻道开头,想必也是要这些下官们先吵上一波了。
“萧侍郎何事要奏?”百里鸿问道。
萧闻道躬身一揖,这才开口道:“回陛下。河西郡堤坝连年有损,今年剑南王亲去地方监督工事,废寝忘食,且每日为百姓提供两餐饭食和工钱,百姓俱赞其仁德功绩。”
“且因其日夜监督,地方官员不敢随意了事,堤坝便也修的牢固。此番功绩,利在数年,更利百姓。今工部念及剑南王之功绩和办事能力,特请陛下赐剑南王殿下提前入仕。”
他一句废话都没有。
先是夸了百里海这次的差事做的有多漂亮,之后便直接提出请求,端看别人怎么接。
王朋义缓步走出队列,行至萧闻道身侧站定,对着上位躬身一揖:“臣有异议。”
楚九辩明白了。
看来今日两方人马对弈的主力军就是这两位了。
而事件中心的剑南王,今日最好的做法就是旁观,待到最后再出来领赏就行了。
百里鸿点头:“说。”
王朋义便道:“回陛下,剑南王修筑堤坝有功,但河西郡汛期未到,堤坝究竟修的如何暂不可知。臣以为,萧侍郎这般急着为剑南王殿下表功,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剑南王之功绩人尽皆知,不提那些文士所著赞美诗词,便是百姓,也记着王爷的恩泽。”
萧闻道从袖间拿出一张纸,双手高举呈给皇帝:“陛下,此乃河西郡各县百姓联名上书陈情,望陛下能论功行赏,同意王爷入仕为官,为天下万民做更多实事。”
洪公公小跑下台阶,接过那张纸呈给百里鸿。
待他看过后,才又拿下来递给秦枭。
秦枭展开纸页,上面确实有很多百姓的签名和指印,那些签名的应当是各县中有些家底的人家,按手印的便是那些名字都不会写的百姓。
只是这东西有几分真假谁又说的清?
王朋义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便道:“臣请派人去河西郡,一一核查这些手印是否为百姓自愿按下。”
“王侍郎的意思是我们工部的人在造假?”萧闻道双目灼灼地瞪着他,“你要查便去查,也正好听听民间是如何赞美殿下的,免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自然也希望是真的。身为亲王,剑南王殿下得了民心,自是天大的好事。只这修筑堤坝的银子是陛下的,百姓是陛下的,心怀天下的也是陛下,可如今这河西郡百姓只记着剑南王,却无人知陛下。”王朋义一笑,“这总是不妥吧?”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这话就差直接说剑南王想要谋反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侍郎这话倒是诛心。”
萧闻道可不能让这番“造反”的名头落在剑南王头上,“剑南王殿下为陛下做事,百姓记着他的恩德,自是更记着陛下的好。”
他又看向王朋义,道:“且照着王侍郎此番,我大宁百官做事为了陛下,为了百姓,便是做了天大的功绩,也不该求些赏赐了?扪心自问,您做得到吗?”
王朋义哪里敢说做得到?
他敢说,那之后无论他做了什么,萧闻道都能跳出来让他得不着一点好处。
“臣以为,剑南王有功当赏。”礼部侍郎陆乔波上前,“只是我朝从未有过亲王过十四岁还不就藩的先例,如今剑南王留在京中已是破例,若是继续破例让其提前四年入仕为官,莫说别的,便是那七位就藩的藩王也不答应。”
此话一出,朝中便是一静。
如今他们在朝中斗的你死我活,但事实上,他们所有人都同样忌惮着那七位虎视眈眈的藩王。
陆乔波这番话也说的有理有据,若是真让百里海这样入朝,那些藩王心里肯定会有意见。
萧家人自是也想到了这些,但他们想的是万一能说服众人就好,说服不了的话,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始终不发一言的剑南王终于动了,他朝上位行了一礼,才温声道:“陛下,臣监督堤坝修筑一事本就是为您分忧,也为百姓谋福祉。臣从不图什么。”
百里鸿看着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兄长,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听不懂这些人话里有话的针锋相对,只能看向舅舅。
秦枭的目光落在剑南王身上,轻笑一声。
朝中一静,楚九辩也抬眼看去,却只能看到秦枭的发冠,其他地方几乎都被百里海挡了个严实。
百里海看向秦枭。
他喜欢长的好看的男人,但秦枭除外。
对于秦枭,对于秦家人,他都只有厌恶。
秦枭幽邃的双眸中映着摇曳的火光,他声音略有些懒散道:“剑南王果真大义无私。既如此,那此事便不必再议了。”
人家都说了什么都不要,那还讨论什么?
萧闻道眼角微抽了下,好熟悉的感觉,上次被秦枭这么打击的还是他自己来着。
这不是秦枭第一次顺坡就下,也不是最后一次。
这位曾经的纨绔,可不管你自谦不自谦。
朝中不少人把头垂得更低,唇角都带上了笑,好险没忍住。
楚九辩也有点想笑。
但他在这些权贵面前还是“高冷”人设,便忍住了。
剑南王显然也没想到秦枭会这么说,一时脸都黑了。
“咳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适时响起,楚九辩知道,萧家这位尚书大人又要开始装了。
果不其然。
萧怀冠又是一样的说辞,先是抱歉自己失态,又说身体年迈,再倚老卖老说些圆场的话,成功把话题又拽回到“赏赐”之事上。
“便是不能入仕为官,也总不能再这般无所事事,叫外人瞧着也不好。”萧怀冠又咳了两声,才幽幽道:“不若就请陛下找个闲职,先请剑南王殿下跟着学学看看,待日后去了封地也不至于什么都不会。”
萧闻道闻弦知雅意,立刻接道:“陛下,工部员外郎钱敬前日才与臣说想回祖地,不若就请吏部给钱敬安排到祖地任知府。剑南王殿下便也能先暂代工部员外郎一职。”
“是个不错的去处。”萧怀冠颔首道:“陛下、宁王大人,您二位觉着呢?”
楚九辩心道这萧家人真是一套接一套。
工部和吏部是公认最有油水的衙门,他们萧家人一边占了一个。
如今楚九辩暂代吏部侍郎,若是剑南王送到吏部,那肯定会被楚九辩掣肘,但若是送到工部,那就是萧闻道的天下。
到时候剑南王名义上是员外郎,实际可能连工部尚书的活都能干了。
他不由看向那位简尚书,对方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相只能算中等,只是气质温润,有种理工高智男的特殊气质。
如今人都动到他切身的利益了,他却还是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吏部侍郎何在?”秦枭忽然开口。
楚九辩:“?”
他迈出队列,总算是见着秦枭了。
秦枭便道:“太傅大人觉得萧侍郎这提议如何?”
刹那间,许多目光都落到了楚九辩身上。
剑南王也侧头看他,目光如有实质。
“臣觉得不妥。”楚九辩道。
“说说看。”
楚九辩便直言道:“方才陆侍郎已经说了,剑南王入朝为官会引得藩王不悦,那无论他官职是大是小都没区别。”
“那太傅大人的意思,是王爷不该得赏赐了?”萧闻道语气倒是比对着王朋义时软和一些。
“自是该赏。”楚九辩道,“陛下都准备好了。”
百里鸿接收到信号,当即道:“对,朕已经准备好了。”
楚九辩身上太多变数,每次什么事和他扯上关系,就总会有些不可预料的发展。
因而此刻众人便也一时无话,等着听他说要赏赐什么。
若只是寻常丝绸金银,萧家定是要再争一争的。
今早楚九辩就把那小瓷罐的盐给了百里鸿,让他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于是,朝中众人便只听得上位传来几声窸窣声响,而后洪公公便捧着一巴掌大、洁白如玉的瓷罐走下来。
他直接将那东西捧倒百里海面前,恭敬奉上,还并着一柄小勺。
百里海倒是也有些好奇,这能与“官职”相抵的赏赐,会是什么东西。
洪公公奉上之后,便又回了龙椅旁。
百官也都好奇那罐子里是什么,但碍于身份和规矩,都没有太大动作。
“臣可以打开看吗?”百里海问了百里鸿,得到肯定回答后才打开。
他垂眼看着。
洁白如雪,密如细沙,竟瞧不出是何物。
“殿下可以尝尝。”一道清冷好听的嗓音在身侧响起,百里海耳根一麻,下意识偏头看去。
谪仙般的青年就站在他身侧一步远的地方,浅色的瞳孔映着明灭的火光,长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令人辨不清他眼底情绪。
百里海定定看了他两息,这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手里的东西。
而后如楚九辩所言般,百里海用小勺舀了半勺细盐。
这么一勺下去,可齁。
楚九辩却刻意没提醒。
百里海将那勺盐含进嘴里,瞳孔骤然一缩,而后强忍着才没有失态,愣是将其咽了下去。
少年好定力。
楚九辩都替他咸的慌。
“殿下,那是何物?”萧怀冠距离百里海很近,不由发问。
百里海将瓷罐递给他:“大人自己尝尝吧。”
萧怀冠道了声“得罪”,便用勺子挖了一些,但没直接送入嘴里,而是放到掌心,又仰头吃进去。
他如何也是年纪大了,一时不察竟咳了起来。
萧闻道面色一变:“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楚九辩看向众人,道:“此乃我仙界所用的细盐。”
“细盐?”
萧闻道接过萧怀冠手里的瓷罐,仔细看去,又小心尝了几粒,而后面色一变:“真是盐!”
下官们不敢乱动,那些一二品大员们却忍不住催促,不多时,几乎所有人都瞧过了一圈,也都多少尝了一些。
尝过之后,每个人脸上便都不掩惊异之色。
再次看向楚九辩时,神情更是复杂难言。
盐。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细密的盐?
且这盐一点苦味都没有,可以想象用其做菜会是什么滋味。
自然,这些人心中想的不可能只有吃食,他们想的更多、更远。
“这细盐”有人开口想问什么。
楚九辩却打断道:“本神下凡时匆忙,只来得及带了这些,全部给了陛下。陛下却说这般稀罕物,自是要赏给剑南王殿下,才配得上他此次督造堤坝的功绩。”
秦枭淡声问道:“诸位觉得这神物,可做赏赐否?”
朝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心里权衡着什么。
楚九辩说什么只带了这一罐,可他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在场这些人可都是看着的,瞧着便是什么都没带,所以这东西只可能是他现在做出来的。
他能做出冰,能做出火折子,自然也能做出这细盐。
今日能有一罐,明日就能有一袋、一车,甚至几车!
他今日拿出这些,定也不是为了将细盐卖给百姓,而是为了卖给他们这些权贵,卖给各地商贾豪绅。
如今国库亏空,楚九辩和秦枭定是想要这售盐的利益。
那这细盐,便是朝廷允许的“私盐”!
他们这些京中权贵,便是第一批能接触到货源的人。
这般好东西,他们拿到手里,转手买到其他地方就能翻个几番。
这是暴利!
邱衡想的则更多。
邱家的商队可不仅限于大宁境内,这细盐若是能由他们邱家商队卖去外族
他心如擂鼓。
而楚九辩和秦枭今日把盐拿出来,目标确实就在这邱家上。
邱家有商队,有门路,便省了楚九辩和秦枭再组建商队的麻烦。
他们也不用等着商队一去一回这般的循环周期,他们只需直接将盐卖给邱家,和邱家谈分成,谈底价,那就相当于他们这个源头厂家不费一点力气,就能赚得巨额分成。
他们现在要的就是快钱,有了钱,才能科举,才能做更多事。
总归这盐就在他们手里,他们什么时候说没有了,那邱家的生意便也做到头了。
且这“细盐”买卖,也会成为一道“雷”。
若是哪天他们想拿邱家开刀,那这售卖“私盐”的罪就够邱家吃一壶了。
如今便只看邱家有没有这个魄力。
不过楚九辩和秦枭都不担心,邱家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绝不会太过保守。
且这盐也不是只给邱家,另外几家自然也能分得一些大宁境内的市场。
一个人售盐是私盐,所有人都共沉沦了,那大家便会有恃无恐。
这些世家站在权势顶峰太久了,也太傲了。
他们习惯了在某些时刻抱团,彼此兜底。
所以这细盐生意,他们所有人都会做的。
楚九辩不在意他们倒卖出去能赚多少,总归赚的都是那些外族与本地权贵豪绅的钱,普通百姓想买都没得买。
他只在意自己能赚多少。
他要立刻赚一笔快钱,用这些钱办科举!
他可以肯定,无论是邱家,还是其他世家权贵,这两日内就都会找上来。
他只需一个个摸底,然后找到最合适的底价,再谈一谈分成,便可以坐等收钱了。
在众人思忖间,剑南王最先开口道:“臣谢陛下隆恩。”
这一罐细盐,代表的是名额。
楚九辩这是打算把最先售盐,以及售更多盐的权利,交给萧家。
百里海也不是多蠢,且这朝堂上还有一位萧尚书在,只一个眼神,一颔首,百里海便应下了这所谓的赏赐。
至于入朝为官这事,总归他还年轻,百里鸿还小,慢慢筹谋也未尝不可。
楚九辩这一罐细盐,直接就让众人彻底没了闲心去斗嘴。
他们现在都想立刻回府,各自与家主、谋士们商量商量此事的可行性,以及要如何快速占领瓜分市场份额。
至于早朝结束后众人都各自聊了什么,楚九辩和秦枭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只需静待这些人找上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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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朝有宵禁,但管控的时间段就只有夜里十点开始,到第二天上早朝前的几个时辰,所以百姓们也习惯了夜里上街。
但今日是乞巧节,是年轻男女们一年到头来极少数几次,能光明正大一同在街上相处游玩的日子。
因此这一早天一亮,街上各处便已经挂灯的挂灯,摆摊的摆摊。
像是东西两市最热闹的街上,更是还有才子对诗,舞姬歌姬献艺等等热闹场面,城西的长宁湖上,还有花船游湖,花魁献艺等,端的是纸醉金迷。
权贵们忙着商议要事,楚九辩却已经换了身墨色与白色相间的衣袍,准备与秦枭出去逛逛街。
至于小皇帝,出去不安全,所以还是乖乖和洪公公等人在宫里学习吧。
不过楚九辩还是给洪公公留了两颗糖,可以用来哄孩子。
楚九辩换好衣服,照了照镜子,发现头发已经长了一些,发帘有些遮眉眼。
银白色的长发也黑了发根,只是被上面的黑发挡着才不明显。
看来要找个机会把头发再染一下。
【宿主,不用漂的染发膏,能染多次,只要九积分。】
楚九辩:“六积分我就买。”
【七点五积分,成交。】
楚九辩已经摸清楚系统的砍价规则了,只要在对方能接受的范围内,它就会选择中间值成交。
他砍完价走出门,就见秦枭站在院内等他。
对方也穿了一身黑,唯有露出来的里衣领口和内侧袖袍是黑色,与楚九辩就差了条白裤子。
且因为是宫中绣娘做的,于是两人衣服上的祥云花纹也都差不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穿的同一件。
秦枭正看着手里的字条,听到动静回头,看到楚九辩后也明显怔了下,想来也没想到他们今日偏偏穿了差不多的衣服。
楚九辩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总归平日里他俩也都穿着一样的绛紫色官袍,今日穿一样的便服也没什么。
“在看什么?”他走到秦枭身前。
秦枭便把纸条递给他,道:“写给你的。”
楚九辩大概猜到什么,接过纸条一看,果然是萧曜让人送来的,说他的马车在宫门口等着,再次诚邀楚九辩一起游湖赏灯。
想必对方定会谈起细盐之事,他必须要赴约了。
楚九辩收起纸条,问秦枭:“一起吗?”
反正会谈起细盐之事,秦枭在也能盯着,防止他与萧曜私下里达成什么协议。
他与秦枭之间没有信任可言,所以直接让对方参与进来,倒也能少些猜忌。
秦枭却道:“不了,你去吧。”
楚九辩抬眉:“不怕我与他私下里达成什么默契?”
“本王怕什么?”秦枭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你的情劫是我,又不是他萧子美。”
楚九辩轻笑一声,把纸条拍到他怀里:“走了。”
说罢他便转身出了瑶台居,一路朝宫门口走去。
秦枭能这般信任他倒是出乎意料。
至于人身安全,楚九辩敢说自己现在就是这些权贵眼里的“财神爷”,他们不会傻到得罪他,而且他还有暗卫和枪,安全极了。
瑶台居内。
小祥子等人小心翼翼看着秦枭的身影,大气不敢出。
秦枭定定站在原地半晌,忽而轻嗤一声,抬步出了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头叼玫瑰]来晚啦,但超肥哦!
明天睡醒了再精修捉虫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晚安~[红心]
第37章 菜里有毒
楚九辩出了瑶台居后一路行至宫门处。
远远便见着一辆两乘的华贵马车停在宫门外,走近后便能见着其车架上都刻着祥云图案,轿帘上一个硕大的“萧”字。
马车旁静默立着两人,一侍从与一车夫。
见着楚九辩后,那侍从当即跑上前来躬身行礼:“楚大人安,奴才是奉家主之命,特来接您去赴宴的。”
看来萧曜不在这。
楚九辩眼底划过一抹嘲弄之色,淡淡应了一声便行至马车旁。
车夫掀起车帘,始终垂着眼,没敢冒犯楚九辩哪怕一眼。
侍从伸出手,请楚九辩搭着上了马车。
楚九辩上了车,刚进到轿厢内,便闻到了一股清浅雅致的味道。
他打眼一瞧,便不由感叹萧曜这人是真会享受。
两乘的马车,里面空间比寻常单乘的要大了一倍,也比此前他与秦枭一同乘坐的那辆更大。
且这马车三面都有座椅,铺着厚厚的软垫,中间固定着一个方桌,上面分部着大小不一的凹槽,分别放着油灯、茶盏、茶壶,点心盘子之类。
楚九辩在右侧座位上坐下来,见那侍从打算进来伺候,便道:“不用进来伺候。”
那侍从应了一声,放下车帘,果真没进来打扰。
得到楚九辩的应允后,侍从才与车夫一左一右在车上坐好,架着马稳稳朝西市的方向行去。
幽静的街道上只有车外“哒哒哒”的马蹄声,车内油灯的光明明灭灭,将楚九辩的身影映在车内,也随着摇晃。
楚九辩掀起窗帘朝外看去,只能看到连绵的宫墙,他便放下了帘子。
又走了一阵,逐渐有了人声。
外面的光也逐渐亮起来,想来是到了主街。
人声越来越嘈杂,马车的速度却没有减少,始终保持着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
应当是百姓们瞧见权贵车马便主动避让了。
为了自己的便利,就占用普通百姓的生存资源,为他们的生活带去不必要的麻烦,这就是权贵。
而楚九辩此刻就坐在这象征权贵的马车内,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还要与这些权贵合作售盐。
虽说目的是为了科举,出发点是为了能有更多为百姓干实事的官员,可他免不得要成为这权贵中的一员。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是最安全,也最高效的合作方式。
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前一刻还在针锋相对,转头就握手言和,反之亦然。
这便是官场。
马车几乎行至主街中心,这才朝西侧一转,踏上了西市。
没多久,人声不降反增,车外的灯火也越发璀璨。
楚九辩微微掀起窗帘一角,就见着他这路线,好似是经过了锦绣坊。
果然不多时,他便瞧见了百宝居的两层小楼。
马车继续向前,一直走到长街尽头,这才又一拐。
人声明显比此前稍小了一些,倒是丝竹之声多了起来,几乎没走几下,就能听到不同的乐器或者歌声。
这是到了长宁湖岸,丝竹之声便来自湖上那些游船画舫。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楚九辩便放下窗帘。
要到了。
果然才又走了大概两三百米,马车便彻底停了下来。
车外侍从道:“大人,画舫到了。”
楚九辩应了一声,那侍从便抬手掀起轿帘,恭敬地把他请下车。
从皇宫到这,楚九辩计时了,走了有四十五分钟。
他抬眼朝前方的湖面看去,偌大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几十艘布置精美的游船画舫缓缓漂浮着,从那些纱帐幔帘中,隐约能看到不少曼妙的舞姬,以及饮酒作诗高谈阔论的文人雅士。
大宁朝还没有蜡烛,常用的都是油灯。
然而便是如此,人们的智慧和想法也能促使他们为了追求“美”,而做出各种尝试。
那些由不同物件折射出来的彩色光晕,便使得油灯明灭的光都带出些梦幻感来。
楚九辩的视线淡淡扫过眼前一切,最终落在紧靠岸边的那艘巨大的画舫之上。
这画舫几乎是这整片湖上最大最豪华的一个。
无论是处处红木的用料,还是锦缎丝绸飘摇的装饰,以及那各形各色的瓷器玉器,都能让人一眼便看出画舫之珍贵奢靡。
而在岸边,距离画舫最近的那片“码头”上,站着不少人。
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侍从,唯有正中间一男子风姿绰约,长身玉立。
一身墨蓝色锦袍,手中轻摇折扇,便只是唇角含着浅笑,便能使周围所有人都失了颜色。
萧家人,不愧以“美”闻名。
楚九辩心想。
而那被他称赞为“美”的男子,此刻也瞧见了他。
便是最简单不过的黑白长袍,便是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也难掩楚九辩那如谪仙般缥缈的气度。
银色长发被清风吹动些许,在光影下更显出一丝令人心颤的神性。
萧曜定定看了片刻,这才迈步迎上前,朝着楚九辩作了一揖:“九公子。”
今日是私宴,称“大人”可不妥,直接称“楚兄”也怪异,因此萧曜还是没改口,继续用了这个称呼。
楚九辩点了下头:“萧家主。”
他上朝为官的时候,身份是太傅和兼任的吏部侍郎,是“官”,所以他会与同僚们作揖回礼。
但现在不是上值的时间,他是楚九辩,是“神”,自然要继续维持自己的高冷神设。
萧曜第一次见楚九辩的时候,对方就是这般模样,因此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甚至觉得如楚九辩这样的仙人,就该如此才是。
“在下冒昧邀请,公子却能赴约,真是令在下受宠若惊。”他客套了一句,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在下已备薄酒,请公子移步。”
而后等楚九辩迈步,他才也跟了上去。
待到踏上画舫后,萧曜怕楚九辩站不稳,还虚虚扶了一下,不过楚九辩站的很稳,没给他表现的机会。
“公子这边请。”萧曜亲自领路,带楚九辩去往画舫主殿。
他好似处处都表现的很重视楚九辩,各种姿态也几乎做足了。
但楚九辩压根没往心里去。
对普通人来说,在乞巧节这样的日子里包下一整艘画舫,只用来服务一个人,绝对是高规格的接待,是诚心诚意。
但对萧曜这样的权贵来说,这点花费就如他随口吃的一片山珍海味差不离,只是他的日常罢了。
且若是真的重视,那他就该亲自去接楚九辩。
所谓礼贤下士,诸葛亮都要三顾茅庐,可萧曜却只派了自己的一个侍从过去接人。
这些世家真是都傲慢惯了,习惯了高高在上,并不真心把其他人当回事。
所以便真的有意与楚九辩交好,萧曜也没有想低三下四。
不像秦枭,那可真是能放下姿态,说求就求,说让楚九辩消气就能直接拿刀捅自己。
虽然激进了些,但诚意是肉眼可见的。
这么一比,楚九辩觉得秦枭都变得清纯不做作了。
画舫一共两层,有些像是此前邱家的珍宝阁,不过与其不同的是,画舫更为华丽漂亮。
今日这画舫被萧曜包了下来,这里所有的歌姬舞姬,都做好了为他服务的准备。
各样瓜果点心,美酒佳肴,也全部都备齐了。
只等萧曜一声令下,便都能到位。
楚九辩与萧曜行至二楼,一阵微凉湿润的风吹进来,令人神清气爽。
楚九辩随意扫了一眼,便见着这二层极大,而且四面都没有门窗,只有一根根雕花长柱与随风而动的纱帘。
中间偌大的空间中本可以摆上许多桌几,坐下上百人。
可如今目之所及处竟只有两张面对面的矮几和坐垫。
大宁朝平日里惯于使用桌椅,三五好友小聚时也会坐在圆桌上吃饭,但在设宴时,众人却会分桌而坐。
且依照自古以来的习惯,分桌而坐的时候众人会直接坐在地面上,最多是垫两层软垫,而吃饭的桌子也是才到人膝盖高的矮几。
女子们坐着的时候,都会双膝并拢,有些像是跪坐。
男子们坐着的时候,一般都是盘膝而坐。
楚九辩来大宁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种坐法,但此前他演戏的时候却演过,因而在萧曜请他入座之后,他便熟练地坐下。
一举一动,皆令人赏心悦目。
萧家人最喜欢美人,萧曜亦然。
待到楚九辩朝他看来,他才微微一笑,在楚九辩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五、六米远,是一个不算太远,也不能算的上近的距离。
萧曜朝右侧偏头看了眼,便有轻柔的乐声响起,而后数十位穿着白色和红色裙装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楚九辩也朝那边看去。
女子们距离他们的距离有十多米远,且因为他们所坐的位置较那些女子跳舞的地方高出一些,所以是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公子觉得如何?”萧曜声音含笑。
楚九辩面色淡淡:“不错。”
这可不是“不错”的表现,想来是这位九公子看惯了仙女舞蹈,自是看不上凡间这些庸脂俗粉。
萧曜便不再班门弄斧,而是道:“那请公子再尝尝这菜。”
话落,便有一行侍女举着托盘,从楼梯下鱼贯而来。
一盘盘菜肴摆上桌。
楚九辩只一眼,就知道这些菜都是用细盐做出来的,想来是从百里海那得来的。
“公子请。”萧曜笑容和煦。
楚九辩定定望着他,唇畔带出些意味不明的笑。
脑海中,系统正在疯狂亮红灯:【警报警报!系统检测到宿主面前的菜里有毒,请谨慎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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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郡云庐县农安村。
时值乞巧节,村里的年轻男女们也都有自己的活动,他们换上最得体的衣裳,穿上崭新的布鞋,姑娘们仔细梳好长长的辫子,手艺好的还会梳上漂亮的发髻,戴上平日里舍不得戴的漂亮绢花。
他们会来到距离村子最近的云庐县,借着赏灯的名义,与平日里都不敢多说两句话的心上人聊上两句。
董三壮走在鲜亮的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
他瞧着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身上是打着许多补丁的旧衣,也算不上干净,甚至凑近了都能闻到些汗水混着的泥土的味道。
但他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不时回头看一眼自己的背篓。
他几乎与所有人都走着相反的道,朝着农安村的方向,步履轻快。
走了大半个时辰,他终于进了村。
村口聚着些婶子阿婆,正闲聊着,见着他回来,当即便有一大嗓门的婶子笑着招呼道:“呦,三壮上工回来啦。”
“是啊婶子。”董三壮笑着应了句,脚步不停。
“快回去吧,你媳妇从午间就开始惦记你了。”一婶子调笑道。
众人当即哄笑。
董三壮脸一红,忙加快脚步,没几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这新婚的小夫妻俩真是好玩的紧。”
“可不是。不过我瞧着三壮那背篓沉甸甸的,怕是装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人三壮有把子力气,人又勤快,这才刚给朝廷修完堤坝,就忙不迭去县里上工了,便是有些闲钱买些吃的用的也应当应分的。”
“也不单是他,那小媳妇丹娘也是个能干勤快的,如今又有了身孕,小两口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亏得提早从那家里分出来了,不然这俩老实孩子定要被那董老太当牲口使唤。”
“谁让人家老大在县里当账房,老二娶了村长家的闺女,就这个老三踏实”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董三壮不知道。
他快步跑回村尾的小家,小小一间院子,两间破土屋,但却处处都被打理的干净细致,屋里此刻也亮着昏黄的油灯。
“媳妇!我回来了!”他打老远就开始喊。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当即迎出来,快步行至院门口打开门栓。
董三壮也已经来到门口,门一开,他便见着一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女。
少女十八、九岁的年纪,乌黑油亮的长发梳成妇人发髻,五官温柔带羞,只那左脸之上,有一块铜板大小的红色胎记。
正是丹娘。
村里姑娘成婚早,一半十一二岁就要开始议亲,而后等到十三、四岁便可以出嫁。
一些疼爱姑娘的,倒是会多留两年,但一般到了十五、六就必得嫁出去了,不然再大就真的难议亲事。
如同丹娘这般十八才嫁人的,便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老姑娘了。
而她嫁不出去的原因,除了脸上那块胎记之外,便是因为她踏实能干,她娘家那些人不想失去这个免费的劳动力,便一直没塌心给她找过合适的媒人。
还是去年乞巧节的时候,丹娘陪娘家小妹去县城逛街,这才遇上了董三壮。
董三壮与她几乎同病相怜,都是不受重视的孩子,还都踏实能干,没有心眼,这一接触,便真成了你情我愿。
于是董三壮回家后就和父母说了提亲的事,听着丹娘家要的不多,董老太也怕村里人戳自己脊梁骨,便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儿媳。
婚后不久,丹娘便怀了孕。
可她没有相关经验,董老太也不在意她,于是便一直让她做那些并不轻省的活,导致她那一胎怀的就不好,后来等肚子大了,她和董三壮才后知后觉。
为了让媳妇孩子过的好些,董三壮便去县城找活,拼命地干,还长长送些钱和吃的回家里,就是想让家里人多照顾些丹娘。
可董老太一点不在意,一边画着董三壮的钱,一边继续让人家媳妇干活,便就使得丹娘流了这第一胎。
董三壮本就还是少年人,此前是没有在意的人,所以便觉得在家里多吃些苦也没事。
可如今遇上这样的事,他自是忍不了,便把事闹到了族长那。
族长为了名声,便答应让他单独分家出去。
两个年轻人被分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到,只得了两亩薄田,和这两间破屋并一个院子。
不过两人分出来过了一年,便已经把日子过的有模有样。
如今丹娘已经再次怀孕,且已经快五个月了,这次的胎两人养的格外精细。
“媳妇你慢着些。”董三壮见着人忙扶住她的胳膊,又转身锁了院门,这才扶着媳妇一路朝屋里走去。
丹娘笑道:“没事。不过你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害得我忧心。”
“是我的错,以后尽量早些回来。”董三壮将人扶进屋里让她在炕上坐下,这才一边卸身上的背篓一边道,“今儿不是乞巧节嘛,王老板手里的单子多了不少,要运的货也多,我便多干了一会。”
“不过王老板没让我白干,还多给了我十文钱。”
“你也莫要太累。”丹娘心疼道,“前几日才刚修完堤坝,你这都还没缓过来呢。而且剑南王殿下给的工钱还剩不少,你便是多歇几日也无妨。”
“没事,我不累。”
董三壮把背篓放到地上,自己蹲在旁边,仰头看着丹娘笑道:“媳妇,你猜我今儿买了什么回来?”
见他这样,丹娘也笑:“什么呀?”
董三壮便伸手从背篓里掏了掏,而后掏出来两小袋的精米白面。
“哎呀,怎的买了这些?”丹娘惊喜不已地接过来,忙不迭地打开袋子看。
“你昨日不是说想吃白面馒头吗?明儿咱们就自己在家做。”
丹娘笑的见牙不见眼。
“还有这个。”董三壮变戏法一般,从背篓里拿了一样又一样的东西出来。
花生、饴糖,还有一块手掌大的五花肉。
丹娘惊喜连连,没怪他花钱,反而每一样都是真心喜欢开心。
“这五花肉明日便炼些油出来,以后做菜都能用,剩下的肉咱们就混着小葱剁成馅,咱们明晚吃肉包子!”
董三壮见她兴奋地说着,眼里的笑就没下去过。
他从背篓里拿出最后一样东西背在身后,走到丹娘身边坐下来。
丹娘兴奋地说了一阵,又打开饴糖,自己舔了一口,又给男人舔。
董三壮便也舔到了些甜味。
丹娘又小心翼翼把糖包起来,她要留着慢慢吃。
“对了,你看这是什么?”她从炕桌上拿起一块红色的细麻布展开,简单的布料已经变成了一件小小的圆领上衣。
“这是给咱们孩子做的?”董三壮有些惊喜,“媳妇你这手艺真好。”
“我攒了十几个蛋才从二婶子家换的这些布,咱家孩子穿上一定稀罕得紧。”
董三壮道:“那明日开始蛋就别攒着了,你每日吃上一个,把身子养的好好的。”
“好,咱们一人吃一个,都补补。”
董三壮就笑,然后扭捏了一阵,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媳妇,这个送你。”
丹娘看过去,当即红了眼眶。
“这、这是珠花?”
他们相遇的乞巧节上,董三壮便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钱买了一朵珠花,给了丹娘做定情信物。
他还答应以后每年乞巧节都给她买一个新的,丹娘都快忘了,却没想到他还记得。
董三壮把珠花给她戴上,然后轻轻擦拭掉她的眼泪,道:“媳妇,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和孩子受委屈。我会努力赚银钱,给家里盖上青砖大瓦房,咱们以后每天都能吃上肉和糖。”
丹娘又哭又笑:“我信你,我和孩子都信你。”
==
楚九辩看着面前的五道菜。
两道炖菜,一碗粥,一碗汤,以及一碗肉糜。
其中系统检测到除了粥之外,其他菜里都有毒。
今日萧曜请他赴宴的事,知道的人不少。
且他今日这么大阵仗请他一人,又用细盐做了这么多菜,定是也想和楚九辩谈一谈这细盐的生意。
所以他万不会借此机会害他,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便是没有手_枪一事,单是为了细盐买卖,萧曜就不可能害他。
可菜里为什么会有毒?
是其他人想要借萧曜的手杀了他?
也不对。
萧曜又不是什么废物,他想和楚九辩谈的生意,最好不要让其他权贵知晓,因此今日这画舫之上的人,定都是他的人。
那别人就没什么可以插手的机会。
楚九辩拿起那碗粥,舀了一勺吃进嘴里。
粥里有淡淡的咸味,看来细盐的出现还催动了咸粥的发展。
以后若是再有皮蛋,那皮蛋瘦肉粥都能做出来了。
“不错。”楚九辩评价了一句,将粥放回到桌上。
萧曜则已经喝了两口汤,闻言颔首道:“这汤更是不错,我近日来爱的紧,一日不喝便想,公子可一定要尝尝。”
世家子弟,便不是王家人,也素来注重仪态规矩。
可萧曜如今喝着那汤,竟一勺接着一勺,好似怎么都喝不够似的。
而等喝完整整一碗汤后,他竟长长呼了口气,眼神都有一瞬的迷离。
楚九辩心念一动。
在心里道:“系统,菜里是什么毒?”
【三积分。】
“成交。”
系统当即道:【菜里加了罂_粟_壳,一种成瘾性毒素。】
果然!
楚九辩头皮瞬间发麻,心也沉了下去。
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传到大宁来的?
已经传播了多久?
有多少人接触过?
“公子怎么不吃?”萧曜用有些迷离的眼神望着楚九辩,“是不合胃口吗?”
楚九辩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已经对这东西有了一定的依赖性。
指甲陷进肉里,楚九辩用格外平静的声音说道:“这菜味道甚是美味,除了细盐,想必还加了些别的。”
萧曜笑道:“不瞒公子,这里还加了些从南洋带回来的香料,名为曼陀罗。”
“曼陀罗?”
“没错,一种细碎的粉末,味道奇特,任何菜加了它,味道都会天差地别。”萧曜觉得自己的脑子无比清醒,“如您的细盐一样。”
“什么如细盐一样?”
一道熟悉的男声忽然响起,楚九辩和萧曜都齐齐看向声源处。
只见身着一席黑衣的秦枭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堂内,此刻已经走到了楚九辩身侧。
他如同回了自己家一般,直接在楚九辩旁边坐了下来。
萧曜只惊愕了一瞬就恢复了笑容,温声道:“宁王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无妨。”秦枭很大度地没计较,又问道:“方才说什么细盐?本王能听吗?”
萧曜看了楚九辩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道:“自然可以。”
而后,他便叫人再上了一套桌几和菜品。
秦枭看着这些菜,也看出了都是细盐做的,因为里面没有粗盐炖煮完的杂质。
“大人与公子都不是外人,在下也不藏着掖着了。”萧曜道,“我萧家手里有曼陀罗,您二位掌着细盐买卖,我萧家愿将细盐与曼陀罗二者的收益,均让利三成给朝廷。前提是这细盐买卖,只给我萧家做。”
口气还挺大。
不过
“曼陀罗是何物?”秦枭问。
萧曜便一笑,道:“大人尝尝这些菜便知晓了。”
秦枭轻轻摩挲着扳指,而后拿起筷子,正待要夹些肉糜,便手腕一紧。
他一怔,侧头看向楚九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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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手起刀落
乐声悠扬,舞姬们的步伐丝毫没有停滞,可上首的三人却骤然静默片刻。
楚九辩松开秦枭的手腕,道:“粥更好喝些。”
秦枭垂眼看向一整桌的菜,而后放下筷子,反手尝了一口咸粥道:“确实不错。”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萧曜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一个来回,又垂眸看向自己桌上的五道菜。
汤已经被喝了个干净,其他几道菜也都动过筷子,独独那碗粥,他尝着味道最是一般。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举杯朝向对面的两人,笑道:“在下先敬两位大人一杯。”
说罢,他就先干了一杯。
秦枭余光注意着楚九辩,见对方没拦着,他才给自己也倒了杯酒,一口饮下,算是给了萧曜这个面子。
萧曜见着楚九辩没喝,也不在意。
仙人嘴刁些,不爱凡间的酒水也可以理解。
他笑容依旧和煦地问道:“方才在下所言,两位意下如何?”
这般暴利的生意,如果真的全落在萧家手里,那萧家定会成为其他势力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无论是生意,还是商路,都会遇到重重阻碍。
但比起能收获的巨额利益,这点磨难阻碍就不值一提了。
这件事楚九辩和秦枭之前就已经商量过,眼下秦枭便开口道:“陛下早前已经给了答案,这细盐买卖定是有萧家的份。”
这是给剑南王的赏赐,必须体现出些与其他人的不同来。
不过秦枭又话音一转,道:“但朝廷只能给萧家三分之一的货,再多了也不合适,总也该让大家都尝着些肉味才好。”
萧家商队再多,商路再广,那也比不上邱家。
且这四大世家,祖籍分别在琅琊、临安、武威和雁门,几乎分布在了大宁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自己熟悉的市场范围。
只有把货分给所有人,这细盐生意才能快速铺到全国,也能快速回笼资金。
这是楚九辩和秦枭眼下最重要的目的。
自然便是不急需用钱,他们也不会把生意单独给某个势力,尤其是萧家。
萧家本就势大,若是再让他们壮大下去,那如今大宁的平衡格局就彻底被打破了。
萧曜撑开折扇,微微摇晃。
三分之一的货吗?
他理解这两人的想法,想来这三份生意其中一份,已经定下了邱家,毕竟邱家商队远销境外,能售出更大的利润。
而剩下的两份,便是其余三家分。
如今能将这两份中的一份直接交与萧家,已经是看在剑南王此次建堤坝有功的份上。
萧曜没有小看这多出来的一点货物,以细盐的价值,这点多出来的部分,就足够他比王、陆两家多赚不少。
只是这样一来,他把曼陀罗的三成利润也分给朝廷,就有些亏了。
“那这分成如何算?”萧曜准备先探探朝廷的底。
秦枭摩挲着扳指,沉默两息后才道:“曼陀罗的分成我们就不要了,但细盐的分成要提高到五成。”
曼陀罗这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楚九辩方才拦着不让他吃,定是有什么问题。
既如此,那他便不碰这玩意儿,只谈细盐。
萧曜闻言,下意识看了楚九辩一眼,就瞧见对方唇瓣好似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萧家主意下如何?”秦枭开口,将他的注意力又拉了回去。
萧曜略有些为难道:“这细盐我准备销往南地,商队这一路的颠簸损耗,人力物力,到了南地之后的打点等等,可都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若是五五分成,这生意怕是难做。”
秦枭一笑,向后撑靠在凭几上,姿态慵懒却优雅。
“户部会给你盐引,萧家这是为朝廷做事,自是没人敢为难你。”
这话里的潜台词就是,萧家售卖细盐,算不上私盐买卖,可以正大光明地做。
便是以后朝廷想要以此作为把柄拿捏萧家都不行。
自然也隐有些威胁之意,朝廷的钱光明正大地分你一半,让你“奉旨贪污”,你就知足吧。
萧曜眸中闪过一抹幽光。
这倒是一个很难拒绝的条件。
他举杯,笑道:“为朝廷做事是我萧家的荣幸,便是亏些银钱自也无妨。”
这细盐买卖只有赚的份,怎么可能亏?
萧曜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秦枭还是很给面子地说:“朝廷定记着萧家这份为国为民的心意。”
生意基本谈妥,至于细节,比如萧家要先付多少款项,几个月内上交一次分成等等,自是有专门的人去核对签约。
既是朝廷的买卖,秦枭这边就该让户部去做。
户部尚书苏盛明面上虽是纯臣,但他背后亦有自己的家族,只是不如四大世家这般兴旺强大。
而有自己的势力集团,那苏盛就定会为自己和家族谋取利益,届时他也必然会想办法从售盐这事上捞些油水。
但国库空虚,秦枭现在一个子儿都不想让别人挣,所以还是要派自己的人去户部,专门监督细盐售卖之事。
或者直接成立一个新的部门,专门监督朝廷各部的运转情况,且这个部门要直接由皇帝管理。
秦朝阳还在南边没回来,那他手下现在能用的人
秦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最合适的一位。
洪福此人是祖父手把手教出来的,他有多少才能,秦枭比谁都清楚。
让对方蜗居在皇宫那一亩三分地实在是大材小用,这次的盐运之事,不若就让他去办。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洪福在宫中时间久,为人宽和,闲暇时还会教包括小祥子在内的许多内侍习字明理,便有许多人都感念其恩泽。
若是洪福能大展拳脚,那他手下倒是真不缺人使唤,比起秦枭这样的“光杆司令”都强不少。
只是前朝到如今,都没有太监参政的先例,此事还需再考量一番才成。
一顿饭吃的还算宾主尽欢,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楚九辩与秦枭便告辞离开了画舫。
萧曜亲自将两人送到岸上,等那两道身影走远,他才转身重新回了楼上。
楼上的舞姬和乐姬都已经被遣走,此刻二楼便瞧着空空荡荡,只有三张矮几,以及上面凉透了的吃食。
矮几摆着的地方较舞池高出一截,萧曜行至那临近舞池的地方,当即就有侍从为他铺好软垫,摆上凭几。
他坐到软垫上,斜斜靠着凭几。
“秦枭是怎么进来的?”他淡声问道。
一旁垂首而立的侍从当即跪下来,颤声道:“回主子,咱们的人拦了,没拦住。”
那位可是宁王殿下,别说他们确实打不过。
便是能打过,他们也不敢下重手去拦。
萧曜知道他们是揣度了他的意思,这才不敢下死手。
罢了,何必为难这些蠢东西。
他轻轻抬手,另一位侍从便立刻将盛了酒液的青铜酒樽捧给他。
萧曜接过来轻抿了一口酒水,才又问道:“那粥里没加曼陀罗吗?”
方才微微放松下来的侍从当即又绷紧了身子,道:“回主子,厨娘们觉得曼陀罗加到粥里味道不好,便没加。”
萧曜摩挲着酒杯上的浮雕,眸光幽暗。
半晌,他才又开口道:“找几个人来。”
侍从当即应声退下,不多时,他就寻了七位舞姬过来。
舞姬们身姿窈窕,五官一个赛一个的美艳,但这么些人中,却没一个能与萧家姑娘相提并论的。
萧曜瞧着便无趣,叫来侍从,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侍从再次离开,等再回来的时候,他身后已经又跟了几个侍从,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碗冒着热气的粥。
“家主赏你们的,吃吧。”侍从对舞姬们道。
舞姬们常得贵人赏赐,便不疑有他,一个个柔声谢恩后便将那些粥都喝了个干净。
举着托盘的侍从们退下,这偌大的厅中便只剩了七位舞姬,以及萧曜并几个贴身的侍从。
萧曜抬眸从右往左,一个个看过去。
这些舞姬们瞧着都还算正常,直到第六位,对方脸色惨白,脸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也在不正常地打着冷颤,且越来越严重。
“咚!”一声重物落地之声。
萧曜将视线移过去,就见那站在最左侧的第七位舞姬,已经仰面倒在地上,整个人不正常地痉挛着,嘴里有大量白色泡沫涌出。
“啊啊——”
不知道哪位舞姬尖叫了一声,那强撑着的第六位舞姬也猛地跪倒在地。
她痛苦地捂着胸口,脸颊因窒息而憋得发紫。
她面容扭曲,想开口求救,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快,那第五位和第四位舞姬,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反应,均是浑身发冷打颤,跪倒在地,冷汗岑岑。
第三位舞姬吓得腿软,砰地摔倒在地,本能地向后退去。
却忽然见那第二位舞姬也无力地摔倒在地,捂着头痛苦地呻吟,反倒是第一位舞姬没什么事,甚至还在笑,且笑的越来越大声。
第三位舞姬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她自己也好似变得格外轻盈,眼前一切都开始旋转颠倒。
她不受控制般开始笑,竟然踉跄着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地开始起舞。
可没多久,她就忽然跌坐在地,口中吐出秽物,便是什么都没了也还在呕,好似要把内脏都要吐出来。
萧曜冷眼看着这荒唐的一幕,握着酒樽的手背青筋暴起,掌心被那精致的浮雕刺破,流出蜿蜒的血迹。
侍奉在他身侧的几个侍从脸色惨白,望着那些舞姬,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会这样?
她们不过是吃了加有曼陀罗的粥,怎么会
且料加的越多,舞姬们的反应好似就越强烈,第七位舞姬早就已经断气,第六位也已经瞳孔失焦,只机械性地吐着白沫。
萧曜缓缓从地上起身,随手将酒杯扔到舞池中,转身朝外一边走一边道:“找出解药。”
侍从们齐齐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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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九辩和秦枭并肩走着,逐渐远离湖岸。
只是这街上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于是两人便默契地都没开口,一路来到了锦绣坊。
今夜的锦绣坊比平日里还要热闹,店家们关门的时间也比平时更晚。
百宝居的门此刻也大开着,来来往往不少人进出。
楚九辩和秦枭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他们这一路走来,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们,如今来到这百宝居门口,掌柜的秦粟也眼尖地第一时间就见着了他们,当即小跑着迎上来。
“大人,公子。”秦粟从未见过楚九辩,但能与秦枭这般一起过来的,还留着这般奇异的发型,只能是大人的那位情劫九公子了。
安无疾偶尔巡街的时候回来百宝居讨些茶水吃食,再与秦粟闲聊一阵再继续巡街。
秦粟便是从对方嘴里听到了大人与公子间的事,什么公子为了大人下凡来,还给大人写情诗,一到夜里就想大人,还对陛下特别好之类的。
总归这一个月下来,不只是秦粟,便是所有秦家人,甚至一些消息灵通的百姓们,也都听过了这两人的事。
如今见着两人一并过来,秦粟难掩激动,小心翼翼瞄了楚九辩好几眼。
心道这位公子与大人果真是般配极了。
他引着两人往楼上走,热情道:“大人是准备带公子挑些东西吗?近日咱们这倒也确实收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等会再挑。”秦枭脚步不停,道,“先去包间,有事问你。”
一听这话秦粟便知道是有重要的事,忙端正神色,领着二人一路来到二楼最里间的一个房间内。
这房间应当就是会客室一类的,有桌椅,有书柜,干干净净一目了然。
秦枭和楚九辩坐到并排的两张椅子上,中间隔着个茶桌。
秦粟命人守着屋子,而后便也快速进门落锁,又忙准备给两人倒茶。
“不必。”秦枭道,“先说事。”
“是。”秦粟走到他们两人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屁股没敢坐实,瞧着是有些拘谨。
不过他大半的拘谨都是因为楚九辩在这,他是生怕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再影响到大人在公子心里的形象就不好了。
“知道曼陀罗吗?”秦枭开门见山。
“知道。”秦粟颔首,也不等秦枭再问,就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曼陀罗是南洋那边一种奇异的香料,先是被西域塞国的商队带去了西域,又传到了甘肃。”
“而后甘肃一家姓古的商队又将其带到了中原地区,大概半月前吧,才传到京城。”
半月前就有这东西了?
楚九辩蹙眉:“那这曼陀罗可在其他地方售卖过?”
秦粟忙道:“回公子,这曼陀罗售价昂贵,十两重便值一锭金。甘肃那边能买得起的人少,当时这古家商队恰好要来京城,便买了一些一路带来了京城,路上并未出售。”
楚九辩心里一松。
没有传到其他地方就好,还来得及。
秦粟继续道:“古老板此前还说京城若是卖不动,他们便只能去江南富庶之地。不过京城中人倒是很喜欢,他手里的货便都卖出去了。”
“卖出去多少?”楚九辩问。
秦粟见他轻蹙眉心,便知道这曼陀罗定是有什么问题,心里也乱了些,忙道:“卖的不多,也就是一石左右。”
那古老板从西域带曼陀罗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生意好不好做,所以就只进了这些货试试水。
“我昨日也从他手里买下了几两,现在就在库房里放着,还没来得及试用。”秦粟道。
楚九辩算了下,大宁朝的一石就相当于后世的一百二十斤左右。
这对一个走商的商队来说,或许只是一两袋货物的重量,但这是毒_品,那数量便已经是不少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货都卖给了谁?”楚九辩问。
“大部分都卖给了萧家。”秦粟道,“那古老板主要就是做香料生意的,萧家女眷多,所以他便与萧家有固定的合作。不过我听着古老板的意思,应该是他以后都不做曼陀罗的生意了,全交给萧家做。”
一个不大不小的商队,每每都要来京城做生意的话,无论是路上的安全问题,还是其他消耗,便是十两香料一锭金,其实也不太值当。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萧家看上了这生意,便不可能再给其他人机会。
古老板为人还算精明,自是一番权衡利弊后,就卖了萧家一个好,将西域塞国那位富商的身份和联系地址,告诉了萧家那边的采买主事。
“我一直派人盯着,所以也听着了那富商的身份。为了能提前抢占这商机,我昨日就已经派人往西域去了。”秦粟道。
他本来想着借这个生意多赚些钱,也能帮着充盈国库,这才费心打听。
如今看来,倒确实像是误打误撞办了件好事。
只是不知这曼陀罗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秦粟想问,但碍于身份不好开口。
楚九辩心里则是彻底松了下来。
看来这东西还没有彻底扩散开,现在开始制止完全来得及。
只是剩下那些被萧家买走的部分也不知都卖给了谁,或者他们就只是自己留着吃了。
楚九辩想起萧曜方才那个样子,便知道他已经吃这东西吃的有了瘾。
而以萧曜那个脑子,想来早就发现了这曼陀罗不太对劲,但因为刚开始接触,身上还没有太大的负面反应,所以他没在意。
自然,毒_瘾这东西可以控制人脑,萧曜这样无意识地摄入,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的脑子在阻止他思考。
若是如此,那他堂堂一大好青年,真会毁在这玩意身上。
不过楚九辩一点都不在意。
萧家玩弄权谋算计人心,视人命为草芥。
背了这么多债,他们自己的命也不见得就贵到哪里去。
“去派人查,看都有谁接触到了曼陀罗。”秦枭道。
秦粟应是,当即下去安排。
屋内只剩了两人,秦枭才看向楚九辩。
不等他问,楚九辩就道:“这东西有成瘾性,一旦吸入就会一直想要,得不到就如万蚁噬心。”
秦枭眸色微寒。
看来就是如此特性才让人流连忘返,也让萧曜觉得其可以和细盐相提并论。
“这东西吸食过量会导致人当场死亡。”楚九辩沉声道,“便是每次只吃上一点,也会逐渐坏了身体,不过几年便会彻底沦为废人。”
秦枭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西域那些小国他一直没精力去管,可如今这些人却将这种东西传到大宁,是真的不知其危害,还是明知故犯?
楚九辩看着他,说:“这些东西必须全都收回来。”
这玩意能让人上瘾,接触到的人越多,对它的需求量就越大。
且如今因为其珍贵程度,所以接触到的人都是达官显贵,这些人手里都有不少手段。
到时候即便官府下令严打,他们也能想办法再弄一些回来。
在楚九辩曾经的时代,人人都对这类东西深恶痛绝,但总是屡禁不止,就是因为市场需求一直存在。
如今楚九辩手中有权势,便不能让大宁人再接触到这些,定要用最狠厉的手段严格控制和打击。
秦枭起身道:“回宫吧。”
当夜,御林军便举着朝廷的调令,去往京中各权贵府上回收这曼陀罗。
其中自然也包括四大世家。
王其琛刚从游船上回来,还未进府,就瞧见主院外头竟守着两队御林军。
他抬眉,一点不焦急惊讶,反而饶有兴致地行至府门处。
御林军见着此人,也只当没看见。
王其琛却主动找他们搭话,见没人理自己,他才又进了门,一路行至一处华丽的院落前才停下。
院门口依旧站着几位御林军,而那位御林军总指挥使安无疾正在院内,与王涣之说着什么。
王涣之面色无波,依旧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安无疾手里拿着一个人脑袋那么大的布袋,和王涣之说了句什么后,便转身朝院外走来。
他路过王其琛的时候停都没停一下,一路朝外走去。
王其琛望着他的背影,待人走远,他才收回视线探头朝院内看去。
院内,他同父异母的三弟王文赋正被王涣之教训。
自己那位好姨母,也就是如今的王家主母元瑜,正护在王文赋身前,哭哭啼啼地劝着王涣之。
王文赋很是不服气,扬声道:“父亲你别听他们胡说,那曼陀罗就是个好吃的香料,如何就成了毒物?我都吃了这么些天,也没见被毒死啊。”
“你知不知道这命令是谁下的?!”王涣之怒其不争,“那上头盖着陛下的印,你还藏着掖着不交出来,是想抗旨不尊吗!”
“老爷!”元瑜惊叫着打断他的话。
王涣之也是被气的狠了才口不择言,眼下便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狠狠剜了儿子一眼,转身朝院外去。
王其琛不闪不避,与他在院门外打了个照面。
“你又去哪鬼混了?”王涣之蹙眉看他,“你就不能学学你二弟,多大个人了,也该成熟稳重些!”
王其琛抱臂倚着墙,笑道:“父亲这话说的。王文赋和王文耀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还不是天差地别?我这主母生的,自然更不能和我那小妾生的优秀二弟比了。”
王涣之知道自己管不了这个逆子,况且他也不打算真让王其琛出息。
如今二儿子王文耀文韬武略样样在行,也是他看准的王家少主,至于现在的少主王其琛,以后自是要给文耀让路的。
王涣之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院里的王文赋知道父亲走了,声音便越发大了:“我瞧着就是那宁王想自己揽下曼陀罗的买卖,这才说什么剧毒之物,就是为了把东西从我手里抢走。小人!无耻!”
“你别说了!”元瑜也被气够呛,但又舍不得骂儿子,只能不轻不重地拍了对方胳膊两下。
丫鬟们将王文赋连哄带劝地带回屋内,少年的骂声才渐渐听不见了。
院外清风拂面,吹得青年长发微微摇晃。
王其琛微垂眼帘望着脚边一颗小石子。
王文赋素来是任性了些,但他也不是太蠢,知道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可说。
像是今日这般诋毁辱骂宁王的事,此前的王文赋绝对不会做。
可今日的他,好似有些过于激动了。
曼陀罗
王其琛迈步,朝府外走去。
于此同时,安无疾已经带着御林军从权贵们家里,搜出了将近三十斤的曼陀罗粉。
从王家离开后,他又从陆家、邱家和萧家手里,找出了四十斤左右。
他带着这些回宫去了养心殿。
楚九辩和秦枭坐在议事堂内,堂内燃着昏黄的火光。
安无疾进门后就见着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古怪。
但他神经粗,便是察觉到了没太在意。
他如今已经彻底把楚九辩当成了自己人,于是直接把那袋子香料往地上一放,大大咧咧坐到椅子上就开始汇报:“我按照秦粟那边送来的名单都搜了一遍,不过加上百宝居此前留着的那些,总共也只有七百两不到。”
七百两,那就是七十斤左右。
一共一百二斤的东西,如今还有五十斤没找到。
也不知道是都吃了,还是有人私下里还藏着。
安无疾手里的那张调查令,也只是给他一个自由进出世家府邸的权限,但绝对不能直接把人家府邸搜个底朝天。
“他们若是有心藏着,那便也找不出来了。”楚九辩看着地上那袋东西,眸光晦暗。
他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若是没把握住机会把自己害死,也是他们的命数。
“不过这东西真的有那么吓人吗?”安无疾有些好奇。
楚九辩道:“你可以试试。”
安无疾当即摇头:“算了,听公子的定没错。不过接下来咱们还要做什么?”
楚九辩看向秦枭。
秦枭翘着腿,姿态有些懒散。
他掀起眼帘与楚九辩对视,顿了片刻后,才道:“来人,拟旨。”
第二日不上早朝,恰好还是个休沐日。
但即便是没去上值的官员们,也都得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
陛下今早传了旨,称:【剧毒曼陀罗,又名罂_粟壳。大宁上下一律不得食用,违者斩立决!此令需代代相传,后世子孙务必谨记!】
御林军得了旨意,将其传达到各级衙门的同时,还命下官们走街串巷地吆喝,还贴心地画了罂_粟的几种变形,从花到粉,到气味和误食后的反应,不听话吃了会中毒死亡等等,务必要让所有百姓都知晓其有多危险。
且这旨意一早就由专人加急朝各级地方衙门传达下去,若是谁治下再出现有人吃这东西,那当地官员便也要获罪。
这是百里鸿登基以来,发布的最强硬的政令,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其中厉害。
当然,也有那不怕死的,或者忍不了诱惑的,还是在家里偷偷吃着。
这些还都算是有所忌惮,而也有那完全不忌惮,甚至顶风作案的。
比如在七月八日,也就是政令发布的当天晚上。
西市最热闹的青楼逍遥楼中,便有俩青年公然食用了曼陀罗,还就着酒。
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被那曼陀罗影响的,两人竟然变得有些疯癫。
他们搂着楼里的姑娘,跌跌撞撞地从包厢内走出来,嘴里大放厥词。
“那个秦枭,什么狗屁摄政王,小爷看他早就不顺眼了。”
“还禁用曼陀罗,违令者杀无赦。老子就吃了!”这蓝衣青年砰砰拍着胸脯,“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琅琊王氏王文赋,看秦枭敢不敢砍了我!”
另一个青年便也跟着哈哈大笑:“小爷是武威陆氏陆兴文,看秦枭能不能砍了我!”
两人状似癫狂,楼里的姑娘婆子们都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宁王那是什么人物?
一月前血洗神武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两人可真是不要命了!
自然,人家是世家子弟,或许秦枭确实不敢动他们,可他们这些小人物就很可能成为那个背锅泄愤的。
楼中其他饮酒作乐的文人雅士、文臣武将,也都大惊失色,生怕被牵连都忙不迭地跑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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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吃完晚饭后,百里鸿就和洪公公并几位宫人在御花园散步,楚九辩和秦枭就慢悠悠坠在他们后头。
“洪公公这段时日有的忙了。”楚九辩道。
秦枭昨晚就与楚九辩提了想让洪福处理盐运之事,还想专门弄出个独立的部门给洪福官。
楚九辩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官宦乱政那血淋淋的教训在前,他自然有些刻板印象。
只是他现在在大宁朝,此前的两代朝廷都没有过让官宦掌权的先例,就更不会有所谓的乱政。
甚至就连“外戚乱政”这个概念,都是秦枭上位之后,那些文官们提出来抨击他的。
所以没有前人的经验,楚九辩贸然直接给出否定答案,好似有给洪福穿小鞋的嫌疑。
楚九辩对自己在秦枭心中的地位很清楚,他们只是合作伙伴,比不得洪福这般与秦枭认识了许久的信任关系。
且洪福这人对百里鸿是真的忠心耿耿,也确实很有能力。
让他一直当个总管太监确实是大材小用。
秦枭的想法很简单,他手下无人,恰好洪福很好用,又有很多内侍愿意跟着洪福干。
且身为宦官,包括洪福在内,这些太监都没有后代,便少了为“家族”牟利的情况,也很难结党营私。
因为他们的权势是皇帝给的,皇帝随时都能收回,所以他们只能是“纯臣”。
可人都有私心。
无论是什么势力,一旦发展起来,都会变得不可控。
楚九辩当时想着这些,一时没给秦枭回应,秦枭便也没催促。
所以安无疾那时进来觉得他们之间气氛古怪,便是因为这个。
不过楚九辩很快也想通了,什么制度到了后期都会露出弊端。
所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今这京中的情况,便是他和秦枭都缺人,所以暂时让洪福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太监担任盐运相关的工作也无不可。
待到后面科举的人才多了,朝中这些权贵也被削弱了力量,再谈其他吧。
秦枭望着洪公公的背影,忽然道:“他是为了长姐进的宫。”
楚九辩一顿。
他抬眸望着男人幽邃的双眼,觉得对方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可到了最后,秦枭也只是很轻地笑了下:“我是想说,他很可信。”
“嗯。”楚九辩应了声,转头看向前方。
他自然知道洪福可信,甚至对秦枭来说,便是小祥子,都比楚九辩这个外人可信一些。
秦枭望着他的侧脸,又在某个时刻克制地收回视线。
一阵清风缓缓拂过青年披散的长发,发尾若有似无地扫过男人垂在身侧的手背。
秦枭垂眸,指尖轻轻蜷了一瞬。
两人沉默地并肩而行,肩头之间两掌宽的距离,将那淡淡的疏离感无限放大。
直至走在后面的小祥子得了暗卫递来的消息,快步赶上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才好像有了微妙的变化。
秦枭打开纸条扫了一眼,而后便很自然地将其递给了楚九辩。
楚九辩看着字条上那一个姓王,一个姓陆的名字,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身侧的男人开口叫了暗卫过来,随口吩咐道:“通知安无疾拿人,明日早朝前神武门斩首。若是违抗,当场就杀了吧。”
暗卫领命离开。
小祥子也接了楚九辩递来的纸条,渐渐落后于两人身后,直至与水清水云并肩他才拿出火折子,将那纸条烧了个干净。
水清看着前面两位主子登对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和水云道:“姐姐,主子们什么时候能抱一下呀,我好想看。”
水云眉头一跳,忙看了眼秦枭的背影,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这才嗔怪地瞪着小姑娘,无声地动了动嘴:“你不要命啦,大人耳力极好!”
水清委屈地瘪了瘪嘴,可她就是想看啊。
前方,秦枭又沉默了几息,才看开口道:“公子可是觉得本王残忍?”
“什么?”楚九辩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秦枭这才把视线落在他脸上。
楚九辩反应了下,才知道他说的是杀了那两个世家子弟的事。
堂堂大反派,神武门前杀了三天三夜,现在却说自己“残忍”?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楚九辩轻笑了声,用格外平静的语气说道,“曼陀罗利润巨大,单是颁布政令不足以震慑那些人,本就该杀鸡儆猴。这两位既然这么想当出头鸟,杀了便杀了。”
秦枭静静看了他两息,才道:“那个王文赋,是王涣之的亲儿子。”
这位的身份,与陆家那位旁支嫡系子弟可不是一个级别。
“你怕吗?”楚九辩问。
秦枭便笑:“怕什么?本王可有仙人护佑。”
楚九辩:“”
又来,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能信他?
==
七月初九。
一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百官于宫门口齐聚,今日众人难得的全部缄默,若有似无的视线却不时朝最前头的王致远和陆有为看去。
昨夜陆王两家子弟在逍遥楼的狂放之言,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御林军当场就将人拿下的事,也令所有人震动。
不过大家心里也都有杆秤,如今京中局势还未彻底乱起来,甚至秦枭还需要世家的力量充盈国库,自然不会把他们得罪死。
昨夜将那两人拿下,想必也是想与两家人做些交易,顺便借此机会威慑众人,让他们莫忘了秦枭的铁血手腕。
看来今日早朝,又有的一番热闹可看了。
陆有为虽不在意那家中不争气的小辈,但秦枭这般抓了人,他不救实在丢脸。
真是还不如秦枭昨夜就直接将那不争气的东西一刀砍了,这样也省了他费心救人。
王致远与他想法差不离。
只是不同的是,他家被抓走的王文赋是家主的嫡子,身份贵重,王涣之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帮忙保下那孩子。
为此,王涣之竟能说出“王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种小儿之言。
一想到一会早朝他要被秦枭拿捏,王致远就面色阴沉。
可他也没办法。
细盐买卖的协议他们王家和陆家都还没拿到,邱家和萧家却都已经拿了。
若是因为王文赋这事得罪了秦枭和楚九辩,那他们就会少得许多的利,便会被萧家和邱家隐隐盖过去一头。
这绝对不行。
所以今日别说是秦枭给他难堪,就是对方当着他的面真的把王文赋砍了,他都得赞一句对方杀得好。
他闭上眼,深呼吸几次,才又睁开眼,恢复平和的面色。
萧怀冠近日精神比以往好了许多,整个人弯着的背都好似挺直了不少。
他睨着王致远那老东西的脸色,唇边始终的挂着的虚伪笑容都真实了几分。
邱玄铮昨日刚与户部以及洪福签了细盐买卖的三方协议,今日晚些时候就能拿到属于邱家的那一批货。
如今他算是与秦枭楚九辩站到了一处,看陆王两家的笑话自也是开心的。
当然,如果这两家为了保下那两个蠢货和秦枭彻底撕破脸,那属于他们两家的细盐买卖,他们邱家也能全部吃得下。
众人心思各异。
宫门也终于在此时缓缓打开。
六部尚书为首,正待要迈步,却都僵愣在了原地。
只见宫门内十几米远的地方,两个形容狼狈的青年跪坐在地,身上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塞着粗布。
正是昨日口出狂言的王文赋和陆兴文二人。
在他们身侧,则站着两位御林军,手拿长刀。
确认所有人都看到了眼下的场景后,那两位御林军便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手起刀落。
作者有话要说:
很肥哦[狗头叼玫瑰]
第39章 皇权势大
细雨如绵,落在伞面上都无声无息。
整个皇宫,甚至整片天地都越发潮湿黏腻。
一片死寂中,微凉的风卷着丝缕血腥气,悄然从百官身侧游过。
数十双眼睛笔直望着前方,只见那宽广的宫道之上,横着两道软倒在地的尸体,不远处滚落着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鲜红喷溅,而后混着雨水缓缓向四周晕染开,一汩汩向宫门处蔓延。
潮湿和腥气沾染了鞋底。
御林军手中长刀闪着寒光,鲜红滚烫的血液缓缓凝在锋锐的刀尖。
“嘀”的一声,落在脚下光滑的青石板上。
被雨水冲刷过后,不留一丝痕迹。
半晌,终于有人动了。
竟是那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工部尚书简宏卓。
而后所有人都跟着向前,无事发生般缓步朝着奉天殿的方向行去。
一片片翻飞的袍角从那两滩血泊旁经过,无人为此停留,每一双脚,似乎都走的很稳。
行至奉天殿长阶之下,众人仰头看去。
长阶延伸向上,最高处两道身着绛紫色官袍的身影撑着伞,高高在上地俯视下来。
在他们二人身后,是奉天殿高耸的飞檐。
顺着敞开的殿门,可见那威严的金筑龙椅,及悬于其上,刻着“乾枢承运”的鎏金匾额。
简宏卓抬步踏上台阶,其他人便也同他一同向上,直至走进大殿之中。
本以为该是暗流涌动的早朝,却意外的平和。
谁都没有提及宫门口那一幕,便是陆有为和王致远,也都没说过一句话,好似死的那两人与他们并无关系一般。
自然说没有关系是不可能的,至少他们的死,可以让陆家和王家拿到原本就该得到的细盐分成。
值了。
而秦枭也借着这两位世家子弟的死,告诉百官,告诉天下人,皇帝的政令不可违背。
他用雷霆手段,把暗处为了曼陀罗的利益而蠢蠢欲动的苗头,全部彻底按死。
如今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敢违抗圣命,敢食用和传播毒_品,都杀无赦。
而他将这两人杀了,早朝之上也没有主动提及此事,那便是事情到此为止,他不会再继续追究到陆、王两家头上。
这一页,两条命,便就这么轻轻翻过去了。
早朝之上,站在前头的一二品大员都没开口,只有后头的工部郎中和户部郎中汇报了一下南地的旱灾情况。
这件事在场众人早两天时,就已经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南疆总寨忽然拿出了一大批粮食,而后就顺理成章地解决了三个封地的旱灾危机,而属朝廷管辖的贵州和广西两地,也在秦朝阳带着南直隶的粮队过去后就“救”回来了。
传回来的消息中还提到,秦朝阳带着人过去后,就直接举着令牌,以“皇帝口谕”的形式,逼着两地知府开仓放粮。
这两地的粮仓本就是满的,只是为了应付南直隶的人,两地知府才特意把粮食运去了没有登记过的粮仓内,想蒙混过关。
可秦朝阳早就知道这事,便直接带人去开了那没登记过的粮仓。
两地知府当即便把这件事都归罪于下属,身为上官的他们也不过是被蒙蔽了而已。
比起恶意拖延救灾,被小人蒙蔽,一时失察的罪过就小的多。
但秦朝阳软硬不吃,直接将两人绑了,据说如今正带着两人往京城赶来,要他们当面和皇帝解释。
这两地的知府,一个是萧家的人,一个是陆家的人。
此前故意不放粮,也是因为得了这两家的授意,想给秦枭添点麻烦。
如今事情败露,萧家和陆家不知道还有没有保下这两人的打算。
不过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众人以为很难破局的旱灾,竟然就这般轻轻松松解决了。
从始至终,秦枭好似都没干什么事,就只是派了都水司的官员去了这些地方,然后又从南直隶调了一些粮到南地而已。
这件事里最大的变数,竟成了南疆。
众人都知晓百里灏与百里征这两位藩王关系不错,封地又近,这次的旱灾两人也合作的天衣无缝,逼的百里岳也跟着放粮。
想来是这三位藩王之间的明争暗斗,才导致这个局面。
所以如今京中这些人,都只以为是秦枭运气好,被这两位藩王无意间帮了一把。
两位郎中汇报完旱灾解决的好消息后,便都退了下去。
百官又一次恢复缄默。
就在大家觉得早朝就这般平静结束的时候,户部侍郎王朋义站了出来。
他俯身一揖,这才道:“臣有本奏。”
“说。”
王朋义抬眼看向秦枭:“昨日洪福公公来户部签署协议,说此后这细盐买卖一事便由他盯着。陛下和宁王大人可知道此事?”
这件事众人自是也听说了,但只知道洪福是替陛下来签协议,却不知对方以后竟要一直盯着这事。
那这意思,可不就是要让洪福始终盯着户部行事了吗?
被一个太监压一头,也难怪人家户部不乐意。
不过王朋义如今这一出,想来也有为王家出口气的意思在,毕竟家主的嫡子当着这么多王家官员的面被砍头,实在有些不光彩。
“朕知道。”百里鸿脆声声开口,“朕还要在内廷设司礼监,以洪公公为首,对外廷行使监督之责。”
话落,满朝震惊。
便是那八风不动的六部尚书,也都险些失态。
如今秦枭在朝中只有一个楚九辩,其他官位也很难有空缺。
索性他就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弄一个新的部门出来,他手里没有文臣,便直接将由秦太尉培养出来的洪福叫出来用,这招可真是高。
但这司礼监一旦确定成立,那洪公公就不只是监督细盐买卖这么简单了,他会成为新的势力,成为秦枭真正的耳目。
司礼监会时刻监督着六部行事,其他人再做什么都会被掣肘,都会更容易被秦枭拿捏住把柄。
而且这样一个部门,由洪福这个秦家人管理,那其他权贵便是想拉拢都不可能。
秦枭这一招真是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便是最初只想给秦枭添一点堵的王朋义,此刻都忘了要说什么。
自然,听到百里鸿的话后,楚九辩也有些惊讶。
昨日他和秦枭确实给百里鸿讲了为什么洪公公白天不能陪他,也尽量把洪福工作的重要性讲了。
小朋友当时就煞有介事地说自己听懂了。
这件事推行起来复杂,所以当时秦枭和楚九辩就没告诉小孩要怎么与大臣们说这件事,他们二人是准备自己来说。
不过当时他们商议的时候,小皇帝就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想来是把他们的话都听进去了。
所以眼下,百里鸿是在自由发挥。
这么小的孩子,不仅听懂了他们说的话,还有胆量自己做主在朝堂上说出这一番言论,果真不简单。
楚九辩不由想到了原著中对百里鸿的描述——
幼龄洞见朝局,少年掌政拓万里盛世,智冠千古,政通四海,乃后世帝王之典范。
不愧是男主,聪明的像个小神童就算了,成长速度还如此惊人。
看来洪公公才是最了解百里鸿的人,知道以对方的能力,已经可以把《论语》读懂了。
楚九辩看向秦枭,见对方也朝他看了过来。
不过只相视一瞬,两人便默契地移开了。
而其他人却不惊讶百里鸿能说出这番话,因为此前朝堂之上这小皇帝也会时不时说上几句,不过那些话一听就知道是秦枭教的。
幼帝与权臣,便是如此。
也不怪他们谁都想要坐上秦枭如今的位置,这跟直接做了皇帝有什么区别?
朝中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微妙。
王朋义也终于定了定心,态度比刚才更端正了些:“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他与王致远的想法不完全一样,对于那个已经死了的堂弟王文赋,他也并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对方。
可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在自己面前还无动于衷。
自然,站在秦枭的立场上,对方这般做法完全没问题。
但站在王朋义的立场和私心,他却觉得秦枭的手段太过刚硬狠厉,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明明可以不用死人。
或许,这便是祖父总说他软弱的原因。
他确实心软,确实狠不下心针对外人,更狠不下心将家族亲人舍弃。
因此眼下的他心里是有气的,这才想要借着洪公公的事为难一下秦枭,却不想竟带出了“司礼监”这样的大事来。
因而此刻他那点想找茬的心都没了,彻底认真起来。
秦枭老神在在地坐着,视线扫过众人,将他们微妙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洪福站在龙椅旁,余光里能看到小皇帝模糊的身影。
小朋友第一次在朝堂上说了舅舅和先生没教过的话,有些紧张,如今被为难后下意识看向两人。
但楚九辩微垂着眼,秦枭也无动于衷,百里鸿当即明白这是两人要他自己发挥。
他们是在给他成长的机会!
百里鸿缓缓呼出口气,心里默念着“朕要强大起来,朕要保护大家”,然后才开口道:“有何不妥?”
“内廷与外廷素来互不相干,命洪福公公监督细盐买卖已是不妥,如何能再设立司礼监?”王朋义蹙眉道,“且自古以来就没有太监掌权的先例。”
礼部侍郎陆乔波也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太监乃刑余之人,便是奴才。若是让这些人掌权,岂不让人嘲笑我朝无人?朝廷颜面何存?”
话落,御史台也有一姓陆的御史走出来,道:“陛下,御史台的职责便是监督百官,这司礼监若是也行使监督之权,那御史台岂不成了摆设?”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接把百里鸿刚建立起来的自信给打击到了。
他觉得这些人说的不对,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求助般看向舅舅。
但舅舅背对着他,看不到他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他便又看向楚九辩。
好在楚九辩正巧抬了眼。
四目相对,小朋友眼里都有了水光,看着可委屈。
楚九辩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可怜孩子,刚想努力装大人就被吓到了。
未免对方留下心理阴影,以后都不敢再说话,楚九辩就冲他安抚地笑了笑,然后走出队列躬身一礼:“陛下英明。”
百里鸿悄悄呼了口气。
有先生和舅舅在,他其实一点都不害怕,就是单纯的紧张。
且之前无论这些官员们说什么,虽然都口称“陛下”,但矛头针对的都是秦枭。
今日却不同,这些官员的矛头好似都对准了百里鸿,所以小孩才这么紧张。
看着楚九辩站到那几位官员身前,百里鸿攥紧了小拳头,心里暗暗给先生助力。
同时也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苗苗今日做的已经不错啦,都主动说了两句话,以后肯定能说的更多。
“楚大人是同意成立司礼监?”王朋义侧头看他。
这话其实没有问的必要,谁都知道百里鸿能说出这些话,肯定是楚九辩和秦枭商量后的结果。
“自然。”楚九辩回望过去,“王大人说自古没有这般规矩,可这规矩就是人定下的,莫非前朝皇帝能定下种种规矩,我朝陛下却不能?”
一顶“我朝不如前朝”的帽子扣下来,王朋义面色一变:“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致远闭了闭眼。
这个孙儿还是年轻,这种时候怎么能顺着楚九辩的话走?这不当场就落了下风?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王侍郎便是同意这件事了。”楚九辩一句话就断了王朋义的话头。
而后他又把视线落在陆乔波身上,“陆侍郎说内监便是奴才,那既是奴才,为主子办事有何不可?你也是为陛下办事的,莫不是在心里倒觉得自己是主子了?”
“楚大人这话没有道理。”陆乔波蹙眉道,“下官自是为陛下办事。可内监们不识诗书,不懂律法,如何分辨得清功过是非?便是细盐一事,内监们便也读不懂账目吧?”
“洪福公公出身秦家,由秦太尉亲自教导培养,未入宫前才华满京皆知。”楚九辩淡淡瞥了他一眼,“陆大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连此前压在自己头上的才子都忘了不成?”
陆乔波脸色一白,有些难堪。
洪福确实才华出众,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京中各家长辈拿来比照的榜样,陆乔波这一批人,确实是被洪福压了好几年。
被秦家一个捡来的下人压了这么久,自是憋屈。
还是后来对方进了宫,他们才终于直起腰来。
楚九辩继续道:“洪福公公心善,在宫中这么多年,一直在教导内侍宫女们读书习字,这内廷中的能人,不比外廷少。”
“至于御史台。”他看向那位陆御史,语气一冷,“你们也知道自己行使的是监督弹劾之权,可你们监督的都是什么事?谁家娶了几个小妾,谁又偷偷误了半日的工,这些值得拿上朝来说吗?”
那陆御史想说什么,但又无法反驳。
京中各大势力还没彻底乱起来,互相攻讦的事都没有,他们这些隶属于各个势力的御史,平日里还真没什么可说的,顶多是看着上官们的意思,骂一骂这个大人私生活不检点,再说一说谁不好好工干,真正那些贪污受贿贪赃枉法的人和事,他们却都没人去说。
“远的不说,就说贵州广西两地的知府。”
楚九辩语气平静,但就是让人心慌:“他们做了什么事在场众人心里都一清二楚,别人不说便算了,你们这监督百官的御史也都缄默不言,怕不是耳聋眼瞎了。”
这话就是直接指着御史台众人的鼻子骂了。
齐执礼觉得楚九辩说的没什么毛病,但他也理解这些御史们的难处。
而且他也不同意太监掌权,便上前了一步,温声道:“楚大人,下官有一事不解。”
楚九辩猜到他会出来。
不过看在对方是江朔野表哥,且态度不错的份上,楚九辩也没有如方才那般咄咄逼人,而是颔首道:“请说。”
“内监无家族掣肘,如无根浮萍,若是他们掌权,便无所顾忌。且内监们深受陛下信任,那他们若是捏造所谓百官的把柄,借此打压朝臣构陷忠良,该如何是好?”
楚九辩心道这人还挺聪明。
齐执礼说的便是宦官乱政之事,且若是遇上昏庸的帝王和奸佞太监,这种情况必然会发生。
不过还是那句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今情况就是,百里鸿并非昏君,洪福也非奸佞。
但他也不能把实话说出来,这难以服众。
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他和秦枭也早就商量过了。
楚九辩抬眼看向秦枭。
男人与他视线相交一瞬,便移开,看向了齐执礼。
“打压朝臣,构陷忠良。”含笑的男声响起,百官的注意力便都从楚九辩身上移开,看向秦枭所在的位置。
秦枭从座椅上起身,缓步走下台阶。
“齐中丞是想说,如今没有司礼监的朝堂,便没有打压朝臣、构陷忠良的事了吗?”
这话说的直白,众人脸色都微微变了。
齐执礼欲言又止。
怎么可能没有?这大宁的朝堂早就烂透了。
朝中一时静了下来。
倒是苏盛忽然上前一步,道:“司礼监既是陛下的意思,那自然是要设立的,臣等不敢有异议。”
其他几位尚书其实也都是这个意思。
楚九辩和秦枭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他们今日敢提出来,那就一定要把这司礼监建起来,谁反对都没用。
但司礼监的权利到底有多大,却需要细细商定。
这事,身为户部尚书的苏盛来提,再合适不过。
这些老狐狸们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很有默契。
果然,苏盛在表示大家都同意设立司礼监之后,又道:“只是这盐运之事乃国本,户部对此既有经验,又有许多可用的官员,做起事来定是比司礼监更熟悉一些。”
司礼监既然是监督部门,那就和御史台一样,不要插手其他事。
这样的话,不过就是他们今后做事要更小心一些,别让司礼监抓住把柄,但若是司礼监的权利大到可以插手任何一个衙门内部的事,那很多事做起来就麻烦了。
秦枭轻笑了声:“苏大人的意思,是让户部跟进细盐之事?”
“此乃户部职责所在。”苏盛道。
“若真让户部管这事儿,那国库还能收上来几成的银子?”
秦枭这是直接说户部会贪墨了。
虽然是事实,但只要不摆到明面上,那他们所有人就都是清官,是忠臣。
这世家贵族的名声,天下悠悠众口,史书上的一笔一划,都限制着他们,让他们不敢明摆着当一个奸臣。
所以秦枭说的这些,他们谁都不能认。
可偏偏秦枭就是要把一切都摊开:“工部和吏部两个最有油水的衙门,他们每年贪了多少?”
被点到名字的官员们脸色都不好看。
秦枭却还在继续:“兵部每年的军饷有多少送到了将士手里?刑部收钱办了多少冤假错案?礼部逢年过节又往自己兜里揣了多少银钱?”
他最后又看向苏盛:“这些,可都是你们户部给平的账啊。”
瞧着众人难看的脸色,秦枭才又笑了声:“看吧,非要本王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众人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
秦枭这是打算彻底和他们摊牌。
宫门口那两具断了头的尸体,是震慑,更是威胁。
秦枭就是想告诉他们,英宗时期的事他可以不计较,但从现在开始,他们这些权贵的手就不能再伸的那么长。
楚九辩看了半晌,如今又适时开口道:“诸位大人也都是为了百姓,陛下都懂。这司礼监便只是一个普通衙门,不会插手六部事宜。此次细盐之事便也算是司礼监第一份差事,瞧瞧他们到底有没有为陛下分忧的能力,若是没有,自然可以再决定留不留。”
到了这时候,谁还能看不明白秦枭和楚九辩的算盘?
一早开了宫门就杀了两个世家子弟,明面上是为了告诉大宁百姓,朝廷的政令谁都不能违抗,实则是给世家提个醒,秦枭手里有兵。
且他身后有百里鸿,那便是有皇帝,有这大宁最高的权利。
这是震慑。
而后早朝之上,便是没有王朋义提起,楚九辩和秦枭也定会提出开设司礼监之事。
然后再借此机会,把六部众人那些腌臜事都抖出来,一方面告诉他们过去的事陛下都知道,但不追究,一方面又警告他们日后要谨慎行事,收收手。
连续打了两个巴掌,楚九辩再给一颗糖,说六部之事还是六部自己管,不会被掣肘。
至于司礼监靠盐运之事再决定留不留,纯粹就是瞎话。
这衙门设了,就不可能再取缔。
这么一番下来,朝中百官都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压力,这压力便来自于秦枭和楚九辩。
因为他们都有了一个觉悟,那就是这两人想做的事,肯定能做到。
这今后的朝堂,不,是这今后的大宁。
恐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外面细雨一刻未停,众人下朝后出了大殿,闻着殿外潮湿水润的气息,才觉得胸口压着的气散了一些。
所有人心里都装了事,便是那几位一二品大员,竟也都无言地朝宫外走去。
宫门口,那两具尸首还在,殷红血迹都被雨水冲刷成了浅淡的粉色。
陆有为和王致远刻意在奉天殿门外多留了一阵,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站着,也不说话。
他们在等一个人。
待到百官几乎都快走到宫门处,殿内才有脚步声姗姗来迟。
两人回身看去,果然见着了那素来笑容温和的大太监洪公公。
洪福朝两人作了一揖:“两位大人安。”
陆有为和王致远便是心里不愿,也还是对他回了一揖,口称:“洪大人。”
“两位大人客气了。”洪福笑容不变,“昨日便想着同两位签了细盐买卖的协议,却没来得及,不若咱们现在就签了吧?”
两人特意留着就是为了这事,自是无有不应。
“请两位大人移步司礼监,下官为两位拟了协议。”
昨日他就已经选了距离养心殿不远的芳华园,改造成了司礼监,还找了包括小祥子在内的几位太监与他一同处理今后的事儿。
如今确实人少,像个草台班子,但洪福心里早有章程,定会渐渐把司礼监发展起来,真正做到为陛下和大人分忧。
“请洪大人带路。”陆有为道。
王致远却道:“可否劳烦大人一件事?”
洪福便道:“若是两家小辈之事,下官方才已经命人去照料了,想必不多时就能将二人送回府上。”
他还贴心地说了“照料”,而不是“收尸”。
“多谢大人。”陆有为和王致远又是一揖。
洪福客气了两句,便领着两人前往司礼监。
而这两位也再一次审视起这位大太监,几年的宫闱生活,对方却并没有丢了当初在宫外时的那份心气,只是比起当初的年轻气盛,他更多了一丝内敛和深沉。
这样的洪福,比之前更难对付。
秦枭和百里鸿的势力,好似从楚九辩出现那天开始,就在不断膨胀了。
不管这些权贵心中作何想法,皇权逐渐强大起来都已经成了事实。
宫外。
当陆兴文的尸体被送回陆家的时候,其父母自是一番痛哭不止。
“家主大人,您可一定要为兴文做主啊!”
“兴文他才十七岁,他不过是吃多了酒说了胡话,怎么就至于连全尸都不留!”
陆烬烽站在院内,听着旁支这两位族叔族婶的哭声,心头沉重。
秦枭的手段他知道,前日安无疾来搜查的时候,他就命府内众人把那所谓曼陀罗都拿出来,不过是个有些问题的香料,不吃便不吃。
陆兴文自然也没有私下偷留。
可他与王家那位嫡子王文赋相熟,竟跟着人一起吃了酒和曼陀罗,发了癫。
如今害了自己,他虽心痛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去了,但也没办法。
他转身离开了主院,却又吩咐侍从道:“给他们转两间铺子。”
这官场,这京城,他是真的一天都不想多待。
可身为陆家家主,他却又不得不留在这。
陆兴文是这夫妻俩的独子,可未及冠就横死,这是不详,孩子便被草草入土,甚至连祖坟都进不去。
夫妻俩浑浑噩噩地看着儿子入了土,又得了家主赏的两间铺子。
“两间铺子”女人喃喃着,眼泪簌簌落下。
两间铺子,她的孩子,就值两间铺子!!
另一边的王文赋,却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
元瑜哭得几次晕厥,王文耀亲自送弟弟下葬,双目赤红一片。
王涣之知道事发突然,所以没有怪王致远,但他却不会任由自己儿子受这么大的委屈。
便是人已经死了,他也要为他出口气,以慰对方在天之灵。
于是从下午开始,关于秦枭残暴的流言便甚嚣尘上。
当朝砍人,还是两个未及冠的少年,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秦枭就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宁王嗜杀成性,谁要是惹了他不开心,便定要砍头!
一时间,京中百姓人心惶惶。
对秦家的敬重,早在秦枭血洗神武门之后就演变成了敬畏。
如今这敬畏又逐渐变了样,开始变成了单纯的恐惧和排斥。
这般残暴的人独揽大权,还能有百姓好活吗?
夜里,楚九辩都洗漱完准备躺下了,小祥子才说八卦一样把这些流言告诉他。
楚九辩听着一时恍惚。
这些说法,怎么这么像原著中写的那些?
可他太清楚实际情况,秦枭和“残暴”这个词根本搭不上边,楚九辩甚至觉得就那两个蠢货干的事,便是再死几次都不为过。
这就是王家的报复手段吗?
控制舆论?
“公子?”小祥子站在屏风后叫他,“您睡了吗?”
“没有,秦枭打算怎么处理?”他问。
小祥子叹气:“小银子去给大人学这些的时候,大人就说了三个字——”
“他说‘知道了’?”楚九辩问。
“还是公子懂大人。”小祥子的心情莫名就好了一些。
只是大人这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任由百姓误会他,就跟自虐似的,小祥子他们都觉得生气,明明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楚九辩却无声地笑了下。
他和秦枭,果然是同类人。
不过名声这东西还是很有用的,秦枭可以不在意,楚九辩却需要帮他保住。
正好,他也该看看自己那位拥有“舆论集团”的第三位信徒,有多大的能力?
让小祥子去休息后,楚九辩就闭上眼,进了神域。
“召唤王其琛。”他道。
【检测到信徒王其琛已喝醉,属于不清醒可召唤状态。】
【召唤成功。】
第40章 信徒相见
系统刚说完,楚九辩就瞧见云雾中掉下来一道身影。
自由落体,一点挣扎的反应都没有,真是睡得死死的。
金凤适时从空中穿行而来,稳稳将人接起。
飞行带来的气流吹起青年蓬松的长发,也让他不适地蹙起眉。
“来人。”他眼睛都不睁,搓着手臂含含糊糊地喊,“把窗户关上。”
回应他的是一道清脆的凤鸣。
王其琛搓手臂的动作一顿,而后倏然睁开眼坐起来,眼底一丝醉意都瞧不见了。
眼前是如烟般的云雾,身下是一只巨大的金色凤凰。
这是梦?
王其琛警惕心一松,醉意再次袭上来,但比方才强了一些,也没了困意。
他举目四望,都是云雾,无甚稀奇。
倒是这身下的凤凰鸟,金色的长羽层层叠叠,柔软顺滑,伸手触碰的时候还有温度,尤其逼真。
视线有些摇晃,凤凰煽动着长翼,一个俯冲便出了云雾范围。
王其琛忙倾身抱紧凤凰鸟,然而眼见着凤凰就要冲到白玉地面上,他就又松开手,脚下轻盈一跃便从凤凰背上跳开。
这是有些轻功的。
身上人自己下去了,凤凰便就改变姿态,拖着金色的长尾向上飞起,直至没入云层中。
王其琛从凤凰背上跳开之后,便好巧不巧踩在了整个神域中,唯一一张椅子的椅背上。
一个踉跄,他“咚”地就摔到了长桌之下。
楚九辩:“”
他在脑海中问系统:“不是说思维状态进来吗?他怎么是这个样子?”
【宿主,酒精作用于大脑,也会影响思维状态的信徒。】
很好。
楚九辩有些头疼地看着那张白玉长桌。
过了两息,才有一只手从桌下伸上来,扒着桌面。
青年费力地从桌下爬起来,顺势就坐到椅子上。
额头贴着微凉的玉桌,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王其琛这才坐直了身,后靠在椅背上。
眼神扫过四周,无论是空荡的纯白空间,还是那如有生命般的云雾,都如梦如幻。
一阵清新的梅香钻入鼻腔,王其琛朝前方看去,便见如纱帘般的云雾中隐约有红梅摇曳。
忽而一声悠远的龙吟,他下意识抬眼朝上看去,而后瞳孔骤缩,当即起身后退几步,整个人也彻底清醒过来。
目之所及处,竟是一尊巨大而宏伟的神像,隐在飘渺云雾中。
在目光触及到对方的瞬间,王其琛就感受到一股可怖的威压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令他心神俱颤,未尽的那点醉意也彻底散了。
楚九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把对方眼中的怀疑和防备看的一清二楚。
果然又是个警惕心强的。
楚九辩这段时间也想办法打听到了一些王家的事。
王家每一任的家主都是从家中优秀子弟中选拔,而这一任的家主候选人便有三个,其中就包括王焕之。
而这三位候选人无论是身份、才学还是名气都差不离,所以当时他们家族内斗也很激烈。
直到王焕之娶了锦州元家长房的嫡长女元枝意,也是元家主之女,这才脱颖而出。
锦州元家虽不如四大世家,但也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下属名仕大儒成百上千。
前朝时,许多元家子弟都在朝中掌任大权,势力上与王家不分伯仲,直到大宁太祖掌权,元家下属不少名仕获罪下狱,这才逐渐沉寂。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大的世家总能找到机会起势。
武宗时期,元家便又借势复起,待到王焕之娶元枝意时,元家已经是大宁仅次于王家的书香世家。
这两家小辈成婚,便是强强联合,王焕之的竞争力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最终拿下了这王家家主之位。
只是王焕之当初中意的其实是元家二房的嫡女元瑜,但因为二房之女怎么都不如家主之女带来的助力大,所以他便求娶了元枝意,婚后第二年生下了嫡长子王其琛。
这个时候,因为有如同王漳那般的族老和谋士为他筹谋,所以王涣之的家主之位也算是完全坐稳了。
人一旦掌了权势,欲望就会越来越大,想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于是,他又动了将元家二房之女元瑜纳进门的打算。
其中隐秘外人不知,总归是王焕之在王其琛三岁那年,真的把元瑜带回府当了贵妾。
元瑜一个名门望族的嫡女,却甘心为妾,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但事实已成定局,且进门的第二年,元瑜便生下了庶二子王文耀,后年又生下了三子王文赋。
因为她性格温柔和善,比起元枝意的高傲清冷更亲切,更讨人喜欢,所以王家上到那些族老夫人,下到小厮婢女,提起元瑜都只有夸赞。
一时间,元瑜的贤德名声在京中也传的人尽皆知,风头直接盖过了主母元枝意。
就在这种情况下,众人忽然就听闻这位主母元枝意,也就是王其琛的母亲,病逝了。
那场病来的突然,才五岁的王其琛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
上一任王家家主的夫人,也就是现在的王老夫人,心疼这孩子无依无靠,便将他接到身边亲自照料。
王老夫人按照辈分,是王涣之的伯母,所以她想要抚养王其琛其实不怎么在理,但王老夫人在王家话语权大,她决定的事,别人便是想要拒绝,也说不过对方。
于是这件事便这么定了。
王涣之本不愿意将王其琛送去,好似是怕这个年仅五岁的少主成长起来,会借着王老夫人的势影响到他这个家主的威严。
但谋士王漳不知与他说了什么,总归在那之后不久,王焕之便应了这事,而后以“礼”闻名的王家就又举办了一场大儒辩经。
他们与元家,以及其他书香世家一同辩论,谈这“小妾能否被提为主母”。
将近三日三场的辩论后,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一句话——“凡妾秉礼有功,主母逝可承嫡”。
元瑜嫁到王家几年,安守本份从未犯过一点错处,这是有德,生下了两个孩子,这是有功。
于是这位贵妾,一朝成了名正言顺的主母,且此后就有了不少妾抬为主母的事儿,人们渐渐便潜移默化接受了这个概念,也渐渐淡忘了最初这个“礼”是怎么来的?
又是谁开的头?
但王其琛不会忘。
楚九辩从小祥子那听到这狗血的往事后,便觉得王其琛的母亲死的蹊跷,说不准就和那位继夫人有关系。
王家父子关系不合,显然也有更深的内情。
至于元枝意的父母身为元家家主,为何没有追查女儿的死因,或许还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家族的和睦与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儿,孰轻孰重,对方定也是衡量过。
且那时候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才五岁,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元家又不如王家势大,所以为了孩子,他们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王其琛已经长大成人,被尘封的旧事也该渐渐擦去掩盖其上的痕迹,露出原本的真相。
所以楚九辩猜测,王其琛背后的舆论集团,除了一部分忠于王老夫人的王家人之外,便是元家的大房一脉。
他们定是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可以把王焕之等人踩死的契机。
这就是王其琛最大的诉求,恰好楚九辩未来也一定要将四大世家拔除,所以他们的利益便绝对一致。
不过楚九辩暂时不打算用这一点去拉拢王其琛,他如今还是要隐瞒好自己是九公子这件事,只以“大祭司”的身份与信徒相处。
他打量王其琛的时候,对方也正仰着头看他。
脑海中无数念头闪过,王其琛忽而勾唇一笑,又变成了那个不怎么着调的王家少主。
“阁下是何人啊?”他问。
他问的是何人,那就是不打算把楚九辩当成神明,或者对方已经意识到这是在梦中,便没了什么顾忌。
楚九辩却也无声地笑了,说:“吾乃大祭司。”
话落,他果然瞧见王其琛面色一变,问道:“可是漠北那位大祭司?”
江朔野为了帮楚九辩收集信仰,把“大祭司”这个名号传的几乎人尽皆知,京中这些人自然也都知道。
所以楚九辩敢肯定,自己只要说出这个名号,王其琛就会联想到漠北。
事实果真如此。
不过对于王其琛的问题,楚九辩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神明,有的时候就是要多一些神秘感,很多事都不能明说,要信徒自己猜测才有意思。
王其琛见他沉默,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又问了个问题:“您为何会选上我?”
系统抽出来的,咱俩有缘。
但楚九辩显然不可能这么说,便道:“命数如此。”
命数?
王其琛微微眯了眯眼。
此前漠北军四处传扬说仙人入梦,赠了江朔野马镫和马鞍的制作方法,但王其琛却并不信。
但他也猜不到江朔野编出这么个瞎话的目的。
可如今这位大祭司竟然找上了自己,王其琛便是再不信,也有些动摇了。
如今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是他醉酒后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仙人入梦”?
若这位大祭司真的是仙人
此前对方给了漠北军马蹬马鞍,那如今对方找上他,是要做什么?要给他什么东西吗?
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金子的事,他又需要付出什么?
思绪翻飞,王其琛刹那间就想了许多。
忽而,那道清冷悠远的声音再次开口,道:“吾与你有缘,此物便赠予你。”
言罢,便有两张薄薄的纸页出现在白玉长桌之上。
王其琛顿了下,才向前两步走到桌前。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那两张纸,才小心拿起。
而拿起纸的瞬间,他心头便是沉沉一跳,忍不住仔仔细细摩挲着纸页,又凑近了去看。
王家最赚钱的生意便是“售纸”,普通的纸都贵到寻常人家用不起,更别说那千金难求的“琅琊金纸”,只一张便能值一锭金。
可现在他手中的这两张纸,洁白如雪,轻薄柔韧,摸上去也没有任何粗糙之感,反而光滑细腻,比琅琊金纸好了不知道多少。
这真的是纸吗?
或者说,这就是仙人用的纸吗?
王其琛的心脏跳的有些快,脑海中关于大祭司“是人还是神”的天平开始倾斜。
他定了定心,才让自己忽略这纸本身的好坏,反去关注纸上的内容。
而这一看,他就又是一惊。
这纸上的字方方正正,每一个字都标准的不像话。
每两个同样的字,看起来更是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就好像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若是楚九辩知道他内心所想,定会告诉他,就像“复制粘贴”一样。
不过王其琛很快就明白这些字为什么会是这样了,因为这两张纸其中一张上便写着“活字印刷术”五个大字,以及相关解释和做法。
他细细看去,越看越觉得妙。
他又忙去看另一张纸上的内容,这一看更是手都抖了抖。
竟是造纸术!
王家最赚钱的生意,便是“售纸”,普普通通的一张纸,百姓们就用不起。
自然,纸张售价昂贵,除了王家想要赚钱之外,还有一点就是造纸的成本确实高。
无论是花费的人力物力,还是造纸周期,以及权贵世家对纸张的高需求率,都使得纸张的价格居高不下。
可眼下这纸上的造纸方法却简单、高效,造出来的纸张质量,虽到不了王其琛手中这两张这般好,但也比琅琊金纸好了数倍。
王其琛脑海中种种念头划过。
世家望族能始终占有更多的财富和话语权,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控制思想。
他们奉行愚民政策,控制着无知百姓们的思想,他们将那些典籍著作全都藏着掖着,不分享,不外传,他们还用纸张高昂的售价来劝退普通百姓,不给百姓读书习字的机会。
而这一切,都碍于知识的传播范围和媒介有限。
可如今他手中却有造纸术和印刷术。
若是这些世家贵族藏在库里的典籍,被一遍遍印刷在便宜的纸张上,那纸张不同于竹简的轻薄特性,就能保证这些典籍知识能传的更远,范围更广。
等到这种事情成为常态,那百姓就能读上书。
识字明理,便是不入朝为官,也总要知道自己为何会活在这世上。
知道些是非对错,不那么容易被煽动利用,不会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某些人棋盘之上,微不足道的一粒微尘。
大祭司,是想要“开民智”!
王其琛短短时间内就将这其中利害关系捋了清楚,心中震撼久久不散。
他不由想起了此前漠北的马镫和马鞍。
这两样东西的出现,使得漠北军实力大增,而他们实力大增后,被庇护的漠北百姓便会更加安全。
所以大祭司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天下苍生!
不知过了多久,王其琛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看向大祭司巨大而神圣的虚影。
这一次,他眼中带出了一丝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敬重。
他没有拒绝神明赐予的两样宝贝。
“多谢大祭司。”
他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仪态优美如画。
楚九辩很满意他的态度,控制云雾将人扶起。
王其琛站直了身,便又道:“大祭司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去做的?在下定竭尽全力。”
他接下这两张纸,其实也有私心。
王家造纸术在大宁算是登峰造极,而琅琊金纸的做法,也只有每一任的家主才有资格知道。
若是他能私下里做出更好的纸,然后匿名将生意铺开。
等到族中长老们发现这生意属于他之后,王其琛在王家的地位便能水涨船高。
届时,他再想对付王涣之便也就不用再装成个废物。
他可以堂堂正正,与对方争夺这“家主”之位。
这是王其琛明明白白的私心,大祭司不可能看不出来。
所以他也坦然接下两张纸,然后再以其他事来回报大祭司。
他这样的心思,说起来比起臣服,更像是交易。
楚九辩可不会任由他一直保持这般想法,但眼下他确实有事需要对方去做。
“京中百姓蒙昧无知,吾要他们看清何为真实。”楚九辩点到即止,“你可能做到?”
京中百姓?
真实?
王其琛瞬间就想到了今日京中的那些关于秦枭残暴的流言。
那些流言避重就轻,把陆王两家的小辈说成了可怜而单纯的孩子,将他们二人被砍杀的原因却都瞒了过去,只大幅度描绘秦枭这铁血手腕。
这事王其琛知道,他可不会任由王文赋那个蠢货死的清白。
所以便是没有大祭司提起,他也会想办法扭转言论,把王文赋的错处公之于众。
而且他今日喝了这么多酒,有一半是为了庆祝王文赋的死和王涣之元瑜的痛苦,另一半就是与人谈及如何扭转舆论,这才一时兴起喝多了。
他们已经有了计划,待到明日,都不用到午时,关于秦枭的流言便会彻底反转。
反倒是王文赋,死了都要再被人唾骂上好一阵了。
“此事本就是在下心中所想,请大祭司吩咐其他事吧。”他倒是也坦荡。
不愧是系统严选,品德这方面都是信得过的。
只是
楚九辩看着自己一点没涨的信仰值,知道王其琛虽然已经信了他神明的身份,却并未信仰他。
那就是威慑和震撼还不够,让对方不愿与他深度捆绑。
看来要下一剂猛药了。
楚九辩在心里问系统:“能否召唤江朔野或者司途昭翎?”
【宿主,信徒司途昭翎正在与胞弟研究水车,不可召唤。江朔野正在酝酿睡意,已为您召唤。】
【召唤成功。】
话落,便见那云雾之中又掉下来一道身影。
王其琛倏然回头,却只来得及看到一身影落入了云雾之中。
接着,他便听到了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正缓缓从那云雾中朝此处逼近。
王其琛微微凝眉望着,不多时,便真的瞧着一高大的身影从云雾中走了出来。
对方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锐利的双眸直直朝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却都愣了。
江朔野率先回过神,压着内心的震惊走至与王其琛并肩的位置,朝大祭司的方向行了一礼。
楚九辩淡淡应了一声,然后便也不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两个青年。
这两人应该没见过面,如今不知会不会尴尬?
事实证明,这气氛确实有些古怪。
王其琛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身侧这人,高大健硕,剑眉星目,一身黑色劲装衬出对方一身的肃杀之气。
应当是位将军。
察觉到他如有实质的视线,江朔野便侧头看他,然后大大方方作了一揖,道:“在下江朔野,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原来是驰风将军。”王其琛微微一笑,也回以一揖,“在下王其琛,久仰将军大名,今日可算得见了。”
“在下对公子也是久仰大名。”江朔野干巴巴地说。
王家那位风流少主,确实也算是久仰大名了。
王其琛盯着他看了两息,才垂下眼。
江朔野也差不多反应。
他们面上一个比一个镇定,但心里的震憾不必多说。
大祭司竟能让他们位于京城和漠北两地的人见上面,果真鬼神手段。
楚九辩看着忽然狂飙了三个点的信仰值,便知道这是王其琛贡献的了。
如今他的信仰值涨的慢,只有抽出来的这些信徒们的信仰,才能让他的积分“突飞猛进”。
而王其琛能贡献出信仰值,便说明楚九辩这一手牌打的不错。
他此前想了许多让王其琛快速信仰自己的办法,但最后他还是选了最简单粗暴的一种。
自己被神明入梦,与在梦中与其他陌生人见面,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所以楚九辩直接就将远在漠北的江朔野放到王其琛面前,就不信对方还能稳得住。
如今看来这一招效果不错,王其琛这心态不就崩了吗?
“若无其他事,便去吧。”楚九辩道。
王其琛知道说的是自己,便躬身一揖:“属下告退。”
在被白雾彻底包裹住之前,他再次看向江朔野,恰好与对方望过来的视线相撞。
白雾如风般经过,美到雌雄莫辨的青年便已经消失无踪。
江朔野还是第一次看到信徒离开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知道大祭司手下,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信徒。
不过以大祭司的能力,有多少信徒都不为过。
只那王其琛,一个风流纨绔,不知能不能帮上大祭司的忙。
江朔野没为此纠结太久,他相信大祭司自有考量。
这几天他也没闲着,如今既然见着了大祭司,便借机汇报了一下自己打铁炼钢的进程。
“属下已经找了一批愿意签订死契的铁匠,盖了一处小型的炼钢坊”
他不像司途昭翎那般爱分享,所以三言两语便把自己最近的工作都交代清楚了。
“做的不错。”楚九辩夸了一句,又问道:“你为何事烦忧?”
江朔野眼底的纠结之色很明显,楚九辩就是想看不到都难。
江朔野心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祭司,便道:“确有一事想请大祭司为属下解惑。”
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好几日了,好奇得很,但一直没机会问。
如今大祭司问了,他便也不扭捏,直言问道:“大祭司,您可认得京城中一名为‘楚九辩’的上官?”
楚九辩:“”
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还好他早有准备。
“神明皆有伴生神明,代表神明之意志。”他素来清冷的语气中,带出了一些起伏,“吾与圣星神君伴生共存。”
圣星神君?
这就是那位“九公子”的真实身份吗?
对方和大祭司果然有关系。
只是这“伴生神明”,他并不完全理解,只能理解为大祭司与神君是共存关系,有某种不可切断的联系,但他们并非同一个神。
什么神君,当然是楚九辩自己编的。
这大宁如今就两位“神”,一个是天上掉下来的“楚九辩”,一个是江朔野梦到的“大祭司”,是个人都会把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且大祭司如今做的这些,到了后期就能渐渐被人发现其实都是为了帮“楚九辩”。
其他人或许发现的晚一些,但他的这群聪明的信徒,定会早早确定这两个身份之间的联系。
既如此,不如就直接告诉他们,这两个身份就是有关系。
但他们不能是同一个人。
且在这两个身份中,定要有高低位,而“楚九辩”必须在高位。
不为别的,就为了系统。
楚九辩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完成系统任务,到时候系统走了,神域便也没了。
可他不能就此断了与信徒们的联系,便是“大祭司”这个身份用不了了,他也要以“楚九辩”的身份继续拥有这些信徒们绝对的忠诚。
只有“楚九辩”的地位比“大祭司”高,一切才能顺理成章。
但他也不能直接把这些摊开了告诉众人,那样很掉逼格。
所以眼下他有意说的含糊不轻,神神叨叨,就是为了给江朔野足够的想象空间。
“若无要事,便去吧。”他道。
江朔野躬身一揖:“属下告退。”
第二天一早,江朔野就给齐执礼写了回信。
大祭司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好似那位九公子不仅是神,还是一位特别厉害的神,且与大祭司关系匪浅。
说不定大祭司来到此界,就是为了能护着下凡渡劫的楚九辩。
江朔野脑补完一些奇怪的桥段,写信的时候便也带出了一些。
而后,他就叫人将信往京城送去。
九月十二日,是楚九辩预测北地大规模暴雨的日子。
天未亮,这场大雨果然如期而至。
小厮从府外匆匆跑进后院,找到了正在烹茶赏雨的御史中丞齐执礼。
“大人,是漠北那边的信儿。”
齐执礼伸手接过。
此前他写信把楚九辩在京中的种种“神迹”告诉了江朔野,之后一直没收到回信。
如今可算是到了。
他打开信纸,快速将前头关心他的话看完,这才看到了重点。
【驰风知表兄为人刚正不阿,但楚太傅确为神明,表兄切莫得罪,务必支持并服侍神明。】
齐执礼先是一头雾水,自己那个古板正直的表弟,何时也变得如此
算了。
他拿出火折子将信纸烧了。
看着火苗逐渐化作灰烬,齐执礼想到表弟信中所言,又无声地笑了下。
说什么服侍楚九辩,这京中上赶着巴结的人多了去了,轮得到他去服侍吗?
他起身走至长亭边,望着雨丝连绵。
天空中白光闪了又闪,雷声阵阵,惊起一只雀鸟扑扇着翅膀,飞过几处宽敞的院落,最终落在一颗大树的枝叶之间。
树下一侍从撑着伞快步走过,长靴踏在水里溅起几处泥污。
一路向内院行去,小厮终于在正院书房外停下,抬手轻敲三下房门,恭敬道:“大人,信鸽到了。”
“进。”
户部尚书苏盛正与谋士范和对坐手谈,待小厮将纸条送到手里,苏盛才把视线从棋盘上移开。
小厮躬身退出屋子,屋内便又只剩了两人。
榻边的窗户开着,正对着后院里新栽下的秋海棠。
连绵的雨声与闷雷声中,苏盛将看完的纸条交于范和,目光朝窗外看去。
“这雨来的倒是巧。”他低声,感叹般地说。
范和烧了信,道:“命数如此,老天爷都帮着王爷呢。”
信纸落在桌上,烧黑的纸页上隐约可见“河西郡”“堤坝”等字样,被范和轻轻一扫,便彻底沦为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三次元有点事,但还是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给大家多更,爱大家[红心]
本章掉落一百红包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