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前三日,小院里日日都是热闹的。
鄢桐可以说是通羊镇上许多居民看着长大。
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常年云游不太着调的师傅,故而左邻右舍都格外怜惜她。
如今小姑娘竟要“娶”夫婿,虽听着新鲜,却也真心为她高兴,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张婶子带着村里几个巧手妇人来帮忙,裁红纸、糊喜字、扎灯笼,连墙角的老槐树都缠上了喜庆的红绫。
风一吹,红绸翻飞,像跃动的火苗。
鄢桐本想搭把手,却被张婶子按在椅子上歇着:“新娘子哪能动手!你乖乖坐着,让楼小子给你端茶倒水就好。”
她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少年:“楼小子,可得把你媳妇伺候好!”
“去烧壶水,放凉了喝,嫁到桐丫头家里,可得勤快些。”
楼弃闻声走动,额角沁着细密的薄汗,那身青布衫因着忙碌微微有些松散,领口松了些许,露出一段光洁的脖颈。
他望向被按在椅中,面露无奈的鄢桐,眼底便含了清浅的笑意,温顺应道:“晓得的,婶子,我这就去。”
鄢桐坐在廊下,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指尖轻轻摩挲着胸前的蝴蝶玉佩。
这几日,楼弃几乎包揽了所有活计,从劈柴挑水到打扫院落,事事亲力亲为,夜里还会在灯下给她削木簪,说是要给她做一套梳妆用的小物件。
鄢桐倒是十分诧异,看着如此弱不胜衣,没想到……做起这些体力活来竟毫不含糊。
这反差,倒让她莫名想起了“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戏言。
不过,这样也好。
她悄悄弯了唇角,有他在,自己确实省心了太多。
布庄老板果然守信,第七日便将做好的嫁衣送了来。
凤冠霞帔叠在描金的木盒里,红得夺目,霞帔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与鸾凤和鸣,凤冠上缀着细碎的珍珠与红玛瑙,虽不算极尽奢华,却也精致体面。
鄢桐试着穿上,铜镜里的少女褪去了往日的青涩,一身正红嫁衣衬得肌肤胜雪,眉眼间添了几分娇羞与明艳。
楼弃恰好从外面进来,撞见这一幕,脚步顿住,目光落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
“好看吗?”
鄢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拢了拢霞帔的边角,低下了头。
楼弃走上前,慢慢拂过她肩头的金线绣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好看。”
他的目光从凤冠落到她的眉眼:“往后,我就是你的夫婿了。”
鄢桐心头一颤,仰头望他,羞得很,把一旁的喜服递给他,催着他也试试合不合身。
“好。”
楼弃拿着衣服去隔壁房间换上,待他换好出来,鄢桐只觉得眼前一亮。
和她同色的锦缎长衫,衣襟与袖口处以金色丝线精绣着松竹暗纹,寓意坚韧与长青,腰束同色祥云纹宽边锦带,更显其身姿如修竹般挺拔清举。
“楼弃,很好看。”
鄢桐由衷的发出赞叹。
少年有心想逗她两下,靠她更近些问道:“真的?”
“真的!比黄金都真!”
怕他不信,小姑娘急了起来,见她如此,楼弃没忍住笑出了声。
鄢桐才发现自己被他骗了,轻轻拧了拧他胳膊下的软肉,以示惩戒。
婚期当日,天还未亮,小院里便响起了动静。
张婶子带着妇人们来给鄢桐梳妆,描眉、涂脂、点绛唇,最后戴上凤冠。
因双方皆无双亲在世,流程就简便了多,没那些条条框框的。
该在家中由长者送出嫁,情况特殊,洛娘子提议:“若是不嫌弃就在花楼出嫁吧。”
鄢桐哪有嫌弃的理,更何况有哪条律法规定不能娶花楼的女子或男子为妻为夫。
喜欢就好,合心意就好。
如若没有,那她便要做第一个。
她要风风光光的把楼弃娶回家。
大红的盖头缓缓落下,视野顿时暗了几分,只剩下耳畔嗡嗡的喧闹与自己一下响过一下的心跳声。
楼弃被人扶着站起身,指尖旋即触到一片熟悉温热的肌肤,是鄢桐的手,稳稳地牵住了他。
“别怕,我在。”
她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低沉而安稳,瞬间抚平了最后一丝惶然。
楼弃用力回握住她的手,跟着她的引导慢慢走花楼门槛。
门外。
一辆装饰一新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车帘绣着醒目的红双喜,四角悬挂的铜铃随着马儿的响鼻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镇上的孩子们兴奋地围着马车欢呼雀跃,抓着五彩的纸屑高高抛撒。
张婶子在一旁满面红光地吆喝着:“让让,都快让让!新娘子迎娶新夫郎咯!”
这话引来围观人群一阵善意的哄笑。
鄢桐的脸瞬间烧得滚烫,她知道,自己这般娶一个曾身陷风尘的夫婿,在许多人眼中是何等惊世骇俗。
可此刻,人握在手掌心里,让她生出了无限的勇气,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已不足为惧。
马车出了花楼绕着通羊镇街道缓行一圈,以示迎娶。
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乡民,有好奇张望的,有低声议论的,也有真心实意高声贺喜的。
自然,也有几个曾在风月场所见过楼弃的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俩人安静地坐在微微颠簸的马车里,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声音,心中却奇异地一片平静。
她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起,楼弃彻底告别了过往,他不再是那个身不由己、任人评说的小倌。
而是她鄢桐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回家的夫婿,是她将要携手共度一生的良人。
马车绕回小院门口时,震耳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漫天红纸屑如雨纷扬,落了满地红雨。
鄢桐率先下车,随即转身,朝车厢内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楼弃踏下马车。
盖头下的视野有限,他只能紧紧依靠她的指引,一步步跨过门槛,稳稳踩在早已铺就的柔软红毯之上。
拜堂的仪式简化了许多,却丝毫不减庄重。
张婶子自告奋勇充当司仪,嗓音洪亮地唱和起来:
“一拜天地!”
“感谢天作之合,赐此良缘!”
两人并肩,转身对着院外那片愈发明亮的晨光,深深一揖。
“二拜高堂!”
“敬告先祖父母,传承家脉!”
鄢桐没有亲人在堂,楼弃亦是孤身一人。
张婶子便笑着指向堂屋墙上临时悬挂的一幅“和合二仙”图:“就拜这个!愿二位新人和和美美,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两人依言,对着那象征美满的画像,再次躬身行礼。
“夫妻对拜!”
“琴瑟和鸣,永以为好!”
楼弃微微抬起头,透过盖头下方有限的缝隙,少女正微微低头,“望”着他的方向。
尽管看不清彼此的眼神,但在躬身对拜的刹那,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眼底那片温暖而明亮的星光。
礼成之声响起,众人顿时欢呼起来,热热闹闹地簇拥着这对新人走向精心布置过的新房。
新房仍是鄢桐原先的卧房,此刻却焕然一新,墙上窗上贴满了大红的喜字,床上铺着鸳鸯戏水的锦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暖的熏香气息。
张婶子吆喝着宾客去吃席,鄢桐作为主家,也亲力亲为的陪同而去。
那些打算闹洞房的,也被洛娘子赶了出去,莫耽误了小两口的好事。
待到宾客渐渐散去,喧闹归于平静,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红烛跳跃的火焰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暖融。
鄢桐走到床边,深吸一口气,伸手,极其轻柔地掀开了那方掩住了他容颜的红盖头。
盖头滑落,楼弃抬眸,瞬间便撞进她含笑的眼眸里。
不知是烛光映照,还是方才饮了合卺酒的缘故,少女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身上带着阵阵酒香和胭脂甜。
“桐桐。”
他轻声唤她,尾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