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通羊镇,鄢桐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扰了清梦。
“桐丫头,醒了没?太阳晒屁股咯!”
庄稼人向来醒得早,张婶子热心肠,生怕小两口睡过头误了正事,嗓门亮得能穿透院墙。
鄢桐辨出声音,刚要掀被起身,隔壁房门“嘎吱”一声,比她先应了门。
“婶子早,桐桐还在睡,我待会就去叫她起床。”
声音在院落里响起,清冽得像山涧刚融的雪水。
鄢桐心头一暖,有人搭把手还是方便许多。
掀开薄被下了床,她趿着布鞋往着窗边走,望见院中的青衫背影。
张婶子正拉着他絮絮叨叨,语气热络得像自家亲戚:“你就是桐丫头家的吧?”
少年转过身,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啧啧,长得真是俊,眉清目秀的,性子看着也稳当,怪不得桐丫头急得火急火燎,催着我们把日子算出来定下,非要早点把你迎过门。”
张婶子的大嗓门穿透窗纸,鄢桐站在屋里,脸颊“唰”地红透,连耳根都烫了起来。
她当初确实心急,可哪是张婶子说的那样……
“对了,你俩可得抓紧些!”
张婶子又补了句,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的好意:“镇上的福顺布庄今儿新到了宁绸,红得正艳,光泽又好,做嫁衣最是体面不过,我特意多帮你们问了几嘴,晚了怕是要被抢光咯。”
“晓得了,多谢婶子惦记。”
楼弃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温软的笑意,听得人心里熨帖。
事情交代完,张婶子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往家赶。
鄢桐推开门,刚踏出半步,便撞见楼弃回头望来。
“醒了?”
他迈步朝她走来,抬手自然地拂过她肩头滑落的一缕散发,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脖颈,带着微凉的触感,却让她浑身泛起一阵酥麻感。
鄢桐没躲开,反而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洗漱水我温好了,放在灶房里。”
他收回手,语气依旧平和:“张婶说前巷的早点铺蒸了糖包,皮薄馅足,去晚了就没了,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
鄢桐点了点头,喉间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青衫的衣摆上,忽然想起张婶子说的宁绸嫁衣,脸颊又热了几分。
她抬头看他,正好撞见他眼底藏着的浅笑,像是晨光落在湖面,漾开细碎的温柔。
“那……登完婚书,我们去布庄看看?”
怕他误会,又找补一句:“成婚不能成旧衣服的。”
鄢桐的声音细若蚊蚋,却被他听得真切。
楼弃笑了笑,颔首应道:“好。”
想着要去衙门登婚书,鄢桐特意好好收拾了一番。
铜镜里,少女身着月白绣缠枝莲的襦裙,挽了个双平髻,发间只簪了两支素银蝶形步摇,随动作轻晃,栩栩如生。
她的衣物不算少,贺时眠虽常年不在家,但每次回来留下的灵石,足够她一两年宽裕的开销。
挑挑选选,她莫名就选了这条裙子。
让她想起第一次见楼弃时,他穿得就是这个颜色。
出了门,楼弃一身月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缚带,站在院中等她,见她出来笑道:“走吧,莫让婶子等急了。”
两道月色,一浅一深。
少女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揣了只振翅的小雀。
衙门口的鼓还没敲到第三通,两人并肩走来时,俩人样貌着实出众,惹得值守的衙役多看了两眼。
昨日胭脂摊老板娘为花楼里的小倌赎身的事早已传遍街巷。
此刻见这对璧人,有人暗自点头,也有人暗自嘀咕:真有人愿娶妓子为夫婿?
主事的李吏员见了鄢桐,先是愣了愣,随即堆起笑:“鄢姑娘,快请进。张婶子已经打过招呼了。”
案台上早已备好笔墨纸砚,李史员提笔问道:“二位姓名、籍贯、生辰,还请告知。”
楼弃跟着鄢桐在案前站定,先报了自己的信息,声音清晰有力。
原来他是冬日出生的,而鄢桐和他恰好相反,贺时眠是在暮春时节捡到她的。
轮到鄢桐时,报出生辰的那一刻,忽然觉出几分真切。
从此,楼弃便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婿,她再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李吏员挥毫疾书,墨香氤氲里,婚书的字迹渐渐成型。
末了,他递过两支笔:“二位请画押。”
楼弃先接过笔,在自己姓名旁落下遒劲的签名,转而将另一支笔递到鄢桐手中,笔杆被他抚过,带有余温,少女缓缓落下名字。
他身上的香味,混着案上的墨香,缠得人心头发软。
鄢桐抬眼,正撞进楼弃的眼眸,那里盛着她的身影,温柔得几乎要将人溺毙。
李吏员收起婚书,盖下朱红大印,双手奉还:“恭喜二位,从今日起,便是受官府认可的夫妻了。”
“那我夫婿的照身帖……”
“差一点把这事忘了,楼公子是入赘到了鄢家,自然是鄢家门户的照身帖,稍等片刻,我这就替你取来。”
走出衙门时,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鄢桐将婚书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襟里。
楼弃转身牵住鄢桐的手,掌心温热绵软:“去看看衣料?”
既已有了合法的证书,亲密点也不过分。
鄢桐点头,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青石板路上,两人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交叠在一处,分不出彼此。
福顺布庄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店内早已挤满了人,小镇消息灵通。
这会儿,这里半数都是待嫁的姑娘与陪嫁的妇人,指尖在一匹匹绫罗绸缎上流连,低语声混着布料摩挲的窸窣,织就一室暄软。
楼弃被鄢桐牵着,刚跨过门槛,少女的目光便定定落在了布台中央。
正红如霞的宁绸泼洒在案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沿,为它镀上一层莹润流光,像是将整片朝阳都揉进了丝线里。
张婶子说得不错,这红,艳得正,浓而不俗,是做嫁衣最相宜的颜色。
“姑娘好眼光!”
布庄掌柜见她驻足,忙堆着笑迎上来:“这是今早才从京城运来的头等宁绸,独一匹!方才已有好几位姑娘问价了。”
楼弃的样貌引起周围女子惊叹连连,掌管的话音刚落,周遭几道目光便灼灼地投了过来,带着不言自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