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那次争吵之后,一切都变了。
阿雄不再在放学时分出现在校门口。那条我们一起走过无数次的回家路,突然变得空旷而漫长。深夜的窗台,只剩下雨水敲打铁皮棚的声音,那个熟悉的暗号,再也没有响起过。
我开始刻意在放学后磨蹭,在教室里写作业写到很晚,或者拉着阿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只为了能“偶遇”他一次。但元朗好像突然变大了,大到我再也捕捉不到那个穿着黑色背心、眼神不羁的身影。
直到一个星期后,我在后巷的垃圾站旁边看到了他。
他正和几个兄弟蹲在墙角抽烟,大声说着粗话,讨论着哪个场子的看场费该收了。我心中一喜,刚想跑过去,却见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我,就像扫过路边一个无关紧要的垃圾桶,没有丝毫停留,又冷漠地转了开去。
那眼神,比元朗冬天的雨还要冷。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我僵在原地,看着他站起身,把烟头弹飞,对兄弟们歪了歪头:“走了,去做野。”(走了,去做事。)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跟着他离开,经过我身边时,有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被他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睇乜睇,行啦!”(看什么看,走啦!)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我第二眼。
那天晚上,我终于在他常去的那个地下桌球室门口堵住了他。他一个人走出来,似乎要去买烟。
“陈天雄!”我喊住他。
他停住脚步,背对着我,点了根烟,才慢慢转过身,脸上是那种混不吝的、对待陌生人的不耐烦:“乜事啊,阿嫂?”(什么事啊,大姐?)
“阿嫂”这个称呼,像一根针,扎得我心脏一缩。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声音发抖。
“躲你?”他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我好忙嘎,边得闲躲你?你唔好咁自作多情啦。”(我很忙的,哪有空躲你?你别那么自作多情了。)
“是因为林家明吗?我跟他只是同学!”
“关我乜事?”他打断我,眼神冰冷,“你同边个拍拖,同边个行街,都唔关我事。我讲得够清楚未?”(关我什么事?你和谁谈恋爱,和谁逛街,都不关我的事。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他上前一步,逼近我,身上浓烈的烟味和压迫感让我下意识后退。
“郭彩妮,你听清楚,”他一字一顿,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同你,已经唔系一个世界嘅人。你读好你嘅书,将来嫁个好似林家明咁嘅好人,安安乐乐过日子。我嘅事,你以后唔好再理,亦都理唔到。”(我和你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读好你的书,将来嫁个像林家明那样的好人,安安乐乐过日子。我的事,你以后不要再管,也管不到。)
说完,他不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决绝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桌球室昏暗的灯光里。
我站在潮湿的后巷,听着里面传来的桌球撞击声和男人的哄笑声,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他不是不爱了,也不是不在乎了。恰恰是因为太在乎,所以他要用这种最伤人的方式,把我从他的世界里推开,推到他以为的、安全的、有光亮的地方去。
这是他陈天雄能想到的,最后的温柔。而这种温柔,像一把钝刀,割得我生疼。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