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再哭,也没有再劝。因为我发现,我的眼泪和哀求,只会让他更烦躁,或者用那种敷衍的保证来搪塞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他偷偷给我糖一样,偷偷地,更仔细地关心他。
我开始留意一些以前忽略的细节。
我去福伯的医馆更勤快了,借口给爸爸买药酒,实则偷偷记下哪些药材对跌打损伤好。我用攒下的零用钱,买了一些效果更好的红花油和膏药,却不敢直接给他。我会在他晚上来敲我窗户的时候,用一个旧文具盒装好,塞给他,只说一句:“福伯说这个好用。” 他接过,从不道谢,只是眼神会柔和片刻。
我留意到他抽烟越来越凶。有一次,我鼓起勇气,在文具店买了一个印着机器猫的铁皮糖盒,把里面装满橘子糖,然后在一次放学时塞给他。“少抽点烟,难受了就吃颗糖。” 他愣了一下,嗤笑一声:“幼稚。” 但后来好几次,我看到他从那个略显滑稽的糖盒里拿糖吃,而不是摸烟。
腥风血雨似乎离我很远,但又仿佛无处不在。阿雄来找我的次数变得不规律,有时连续几天都见不到人,有时又会带着一身疲惫和新的小伤口,在深夜敲响我的窗。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吹嘘自己有多威风,更多的是沉默。我们会一个在窗里,一个在窗外,他靠着栏杆抽烟(或者吃糖),我看着楼下街景,说一些学校里无关痛痒的琐事,比如考试好难,阿珍又换了新发卡。
他很少搭话,只是听着。但我知道,这种寻常的、带着烟火气的唠叨,对他而言,是一种难得的喘息。
有一次,他来得特别晚,身上没有明显的伤,但眼神里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空洞。那天元朗的星空很亮,照得他脸色苍白。他破天荒地没有带烟,也没有糖,只是哑着嗓子说:“彩妮,讲点什么都行,别停。”
我就絮絮叨叨地讲,讲我小时候怕黑,他总是笑我,但还是会陪我走过黑漆漆的楼道;讲我们一起在天台分一碗仔仔面,他总是把鱼蛋夹给我……
我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他只是仰头看着被霓虹灯映成暗红色的夜空,一动不动。直到我的声音慢慢停下,他才缓缓转过头,看着我说:“彩妮,如果……如果我以后变得你不认识了,你会怎样?”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月光下,他的轮廓依然是我熟悉的少年模样,但眼神深处,有些东西正在疯狂滋长,又有些东西在快速死去。
我看着他,很轻却很坚定地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阿雄。”
他听了,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低下头,额头顶在冰凉的铁栏杆上,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那晚之后,我更加确信,我的阿雄还在,他被困在一个名叫“乌鸦”的凶狠躯壳里,挣扎着,嘶吼着,却找不到出路。而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和陪伴,或许就是他唯一能透气的缝隙。
我能做的太少,但这点“太少”,是我现在唯一能给他的全部。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