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羿阳今晚险些没回去家,他面上风度翩翩地和大家伙儿道别,约好了自己一定会再次出现,实则在收摊时用出了当年体测的劲头,带着白莲辗转腾挪,极致走位,才甩掉了诸位出于好奇而尾随的人民群众。
回家倒在椅子上,黄羿阳还心有余悸:“这也太吓人……下回不能这么干了,否则我身份暴露就是分分钟的事。白莲,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无人回应。
他又连叫了白莲好几声,还是没有人回应。他纳罕地回头,发现白莲捧着装满钱的小匣子数钱数得不亦乐乎,眼睛都直了。
黄羿阳看了心里直乐,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怎么,掉钱眼里啦。”
白莲呆滞地看向他:“公子,你不懂,我这辈子没一次性拥有这么多钱过。”
“至于吗。”黄羿阳失笑。
“至于,”白莲捧起一把铜钱,双手微微颤抖,“我感觉我现在死而无憾了……”
至于吗!
黄羿阳心道这可不行,女儿得富养,这样下去,要是哪天被没几个钱的黄毛拐跑了怎么办,但他倒也不想现在扫她的兴:“我说过的,咱俩的日子会越过越好,要是能稳定下来,能挣的不止这些。”
不同于“中土”世界画师遍地跑,看桃花源的群众的热情劲,白虎城大概是没多少亲民的画师。这样下去,他都有一家独大的可能。
等天色稍晚一些,白莲乔装一番,出门买了一只烧鸡、两包点心。他们今天足足赚了近三百文钱,还有碎银若干,该庆祝一下。
愉快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晚间,黄羿阳画完存稿,吹干墨迹,熄了屋内的灯,只留桌上的一支烛火,屋子里便满是温吞的昏黄。他在满室寂静中坐了一会,隐约能听见外间白莲均匀的呼吸声,顿时有一种同昏暗融为一体的错觉。
他从小便是这样,总是枯坐在黄昏里,仿佛要同夕阳一齐死于地平线。这并不是因为他喜欢亦或讨厌孤独,那种枯坐不存在任何意义,那种状态下的他,就好像身体里的一部分已经死去了,而他只是习惯性地眺望远方。仿佛在寻找、等待自己缺少的那一部分。
他是个很厉害的画手,人缘很好的班长,体贴的弟弟,但每个和他成为朋友的人总会先喜欢他,再失望或讨厌他,最终像掌中的沙一样不可避免地离开他。他们都会说,羿阳,你好像很难敞开心扉,是不是?
这个问题,黄羿阳自己也回答不了,只能虚虚地回应:真的吗?我自己感觉不出来啊!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也许自己真的没有对除了云阑以外的任何人敞开过心扉……他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总是搬家,会说奇怪的语言,所以下意识不再展露自己不同的那一面。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而现在一切有了答案。
因为自己从来就不属于那个世界。
但……他又能属于这个世界吗?若是白莲知道他的来龙去脉,又会怎么想呢?
眼见着思绪朝一个消极的方向一路狂奔,他叹了口气,将这些想法甩出大脑。现在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最近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为云阑而陷入极度焦虑的境地,因为——就像云阑教导他的那样——那不利于度过当下的困境。
如果是云阑的话,应该能做到心无旁骛吧。黄羿阳又忍不住叹气,他端起烛台,小心翼翼地披上衣服,轻步穿过外间,走到院子里调整心情。
屋外繁星如斗,黄羿阳看了一会,心态有所好转,就在他打算回去睡觉之时,余光中,他瞥见一个漆黑的人影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起落。那人跳得不快,但体态宛若鸿毛落水,胜在极轻。
黄羿阳下意识心想:“这莫不是在练轻功?”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不对,这会是宵禁时间,怎么会有人这个时候在屋顶上练跑酷?此人行踪诡异,步伐轻盈,恐怕非奸即盗!
黄羿阳在法治社会长大,对宵禁的概念还不熟悉,更从来没见过会轻功的小偷,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小偷恰好从东北方向来,正离他越来越近。
直到在小偷离他几丈远,黄羿阳才如梦初醒,转身冲回屋内,关门落锁一气呵成,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谁能想到晚上在自家院里看个星星都能遇到危险!
这是桃花源吗?这是小阿美莉卡吧!
黄羿阳这回真不敢浪了,老老实实往床上一躺强迫自己入眠,折腾到半夜,总算是睡着了。
模糊间,黄羿阳又见到了系统。
他的大脑累得要命,意识到睡着后还得加班,开始闹起来,疼得黄羿阳直皱眉。
“皱什么眉?”系统没好气地说,“你还好意思皱眉,我问你,你今天都干嘛了?”
黄羿阳一愣,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系统听了一遍,总算认定这小子的新死法属于飞来横祸,不是自己作的,但还是凶巴巴地数落他:“你大半夜不睡觉往外跑什么!”
黄羿阳百口莫辩:“我,不是……我错了范老师。”
系统冷哼一声,表示这篇翻过去了:“你待会自己去看看你是怎么死的吧,行了,还有没有别的事?”
黄羿阳忙道:“有!你之前不是说我可以看到果吗?那我能不能看看我姐在未来怎么样了?”
系统沉默了一下:“…这个看不到,因为云阑现在不在桃花源里,对于你来说,她属于因,而不是果。”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但你大可放心,玄武那个家伙还是很守信用的,并且他和观山关系匪浅,所以不会伤害云阑——他又没有伤害云阑的理由。”
“你认识玄武?”
听系统的语气,好像他对玄武比一般人要了解似的。
“我认识桃花源里的所有人!”系统翻了个白眼,暴躁道,“你有时间八卦别人,怎么不去把引气入体学了?我说,这都一周了,你怎么还没学会啊!”
黄羿阳:“你听听你说的那是人话吗。”
他停顿片刻,突然想起最近画画时产生的一点好奇,转而问道:“哦,对了,我能看到孔山芙的结局吗?”
“能倒是能,”系统诧异,“但是你看她干什么?”
“我最近画了八百张水烟仙子,倒是有点好奇原型的真容了,”黄羿阳摸摸鼻子,“感觉那种神韵……画的时候总差点什么。”
系统看他的目光顿时奇怪起来:“你能干点正事吗?”
“再说了,孔山芙这辈子最反感的就是慕名而来看她长相的人。就算隐居了,人家好歹也是下一任木兰岛岛主,能打会算的,干什么一天就盯着人家的脸看。”
虽然黄羿阳纯属职业病犯了,没系统说的那种不尊重的意思,但系统的话还是给了他当头棒喝:
为了画幅画就去窥探别人命运……这个本来在他心目中不道德的行为,要是没有系统阻拦,他差点就顺理成章地做了!
黄羿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拥有观山录后,比死亡先一步到来的是道德滑坡……这就是“权力”的恐怖之处吗?
系统看他半晌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因为被误会了闹别扭:“算了,你乐意看就看吧,反正你是观山录的持有者。只是我不建议你去看孔山芙的结局。”
“为什么?”
“……”系统想了想,“我觉得,你要是看了她最后的样子,也许就画不出水烟仙子了。”
“?”黄羿阳发现系统说话真是间歇性神叨叨,“你说点我能听懂的话吧……不过无所谓,我已经不打算看她的结局了,专注个人命运,少看别人**。”
系统没明白他是怎么把观山录和**挂上钩的,但他也懒得追问:“不过你这回好像是被马车创死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最近一周出门注意点吧,实在不行就别出门了。”
黄羿阳:……我今天刚挣着钱!
虽然心疼得要死,但黄羿阳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尤其是亲眼见证自己被马踩得血肉模糊之后:“这马车上是谁啊,这不得赔我点误工费!”
来到桃花源后,黄羿阳才知道,云阑教他的观山语就是桃花源的官话,在云阑的鞭策下,他能做到和桃花源中人毫无障碍的沟通,但读写却仍有些勉强。
“那旗上面不是写了吗?”系统指了指那介于小篆和金文的字符。
黄羿阳尴尬地和茫然的系统四目相对,半天,系统才反应过来。
“我的天哪,原来你还是文盲吗?”他登时一脸看珍惜物种的表情。
“......你这同情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这个马车上的旗子,看,是‘成’字,”系统拍拍他,“你看,这是‘天’字,这是“人”字,这是‘一’……”
“我不是一个字都不认识!”黄羿阳黑线,“一”都不认识像话吗!
斗嘴归斗嘴,他很快把注意力落回“成”字身上:“成......这是成家?”
暴雨夜那天,云阑说她被一个叫成时貌的人所出卖,因而成家是黄羿阳必然要接触的对象,可白莲对他们家知之甚少,想要知道具体细节就得找人打听——打听,又难免暴露自己已经恢复神智。
算了,暴露就暴露吧,反正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该向谁打听成家的内幕呢?
黄家的人多半靠不住,难不成要去找个跟自己约稿的稿主?
黄羿阳一时踌躇起来。
“你又有哪个字不认识?”系统百无聊赖地道,“赶紧问,问完赶紧滚。”
“你差不多得了,”黄羿阳无奈,“我在想身边还有谁能靠得住,我几乎隔几天就要一死,一点穿越异世界体验感都没有,摆了,想抱大腿了。”
系统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不然你想要什么体验感?”
“抱大腿嘛,就是那种大结局灭天灭地的大佬,我提前和他打好关系,最后他一人得道,鸡我升天,”黄羿阳损起自己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唉…其实我都不要求升天,能给大佬年轻时画个像——最好还是有大佬签名的那种——一卖,我这辈子就‘妥了’。”
此人渴望摆烂的心理已经到达了某种特殊的地步,但介于黄羿阳这两天兵荒马乱的经历,系统没直接赏他一脚让他滚出去,而是露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想不想看看桃花源的‘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