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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前生恨(五)

作者:池映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孟千雪连忙拉下衣袖,尽量掩住毒痕,目光放柔了些,“抱歉,让你受惊了。”


    好奇心害死猫,这小子上手倒也不知轻重。


    沐尧臣面如土色,额头和鼻端直冒汗,大口喘着粗气,胸膛来回起伏,手上青筋暴起。


    双腿似是失去重心和力量,瘫软得厉害,若非扶着石柱,沐尧臣怕是会直接摔倒在地。


    毒痕模样是瘆人了些,可也不至于吓成这样,毕竟是个年轻男子。


    “你怎么样?”她耐心地问。


    沐尧臣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发现孟千雪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深邃,带着点考究。


    还有鄙夷。


    “不是吓的。”他心直口快,急着反驳,许是反应过来觉得尴尬,战略性咳嗽几声,指向胸腹和肩胛处的伤口,道,“我伤成这样,你还好意思问?”


    “这伤口怎么来的,沐郎君心里清楚。”


    孟千雪浅笑,“我不介意再来一遍。”


    “你……你少得寸进尺!”


    沐尧臣气得牙狠狠,当下他不仅伤不了孟千雪半分,反过来竟全应验在自己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灵犀玉既已得手,七星灯眼下也不在她身上,他大可鱼死网破,背道而驰。


    私自篡改他人记忆可不对。


    有的事,就应该让它顺其自然。


    他今日可没少帮她。


    暖烘烘的阳光将最后一抹幻境残魂吞噬殆尽,两个人肩并肩走出阴影。


    落在外人眼边,那一袭暗红锦衣的少年,活脱脱是神婆的模样。


    “把那个老东西,给我绑了!”


    那是一道低沉而带有磁性的男声。


    宅院里围满了身着黑色劲装的将士,为首的青年男子身骑枣红大马,面容冷峻,眼神如寒冰刺骨,似尖刀锋利。


    “在下青龙卫指挥使,萧钰。”


    “此番造访,乃是奉旨缉拿朝廷要犯关山月,此人私自修习禁术,多年一直以道姑之名,祈福作法之由潜伏于皇宫,以致太后娘娘神志不清,突发癫痫,此妖言惑众,穷凶极恶之徒,断不可留!”


    “烦请各位通融通融,莫要让本官为难。”


    沐尧臣与孟千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沉默了。


    她眼睁睁看着他被官兵押走,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便无情地转过身去,回到母亲和长姐身边。


    谁让他自作主张,眼下自乱阵脚,没了后路。


    自作孽不可活。


    沐尧臣有苦说不出。


    主客连连后退,生怕惹祸上身。


    台下窃窃私语。


    “关神婆怎会是朝廷要犯,她不是太后的亲信吗?”


    “瞧瞧这事闹的,把活阎王都招来了。”


    “那可不,吴家本就破落,花大价钱招了个贼寇,请到家里作法不成,还任凭那厮动辄妖术,一派疯言疯语,平白污蔑了孟家娘子,这叫什么事啊,倒了八辈子血霉。”


    吴夫人脸上挂不住,故作吃痛扶着腰,推了推身旁一直缄默的儿子,“贤儿啊,你倒是说句话,表个态,这件事它总不能就这样僵着,丢了娘的面子算小,日后若耽误你和吴家的前程,那可怎么办啊!”


    吴朝贤没动作,只低声道,“他们说的不错,事实如此,儿子本就无话可说。”


    “孽障!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栽只知读你那劳什子圣贤书,文不成,武不就,膝下又无子,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吴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便要落下。


    吴朝贤没躲,那巴掌也没打在他脸上。


    是长姐替了他。


    “婆母莫要动怒,夫君他并非存心与您相对,是儿媳……是我没能做到为人妻子的本分,未曾及时劝阻,婆母若是心底仍有不快,便先责罚儿媳才是。”


    孟千雪心中苦涩,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刚想上前却被苏敏拉住手,目光如炬看不出情绪,似是在示意她不要插手。


    “让她说。”


    只听得孟晚榆继续说道,“夫君勤于治学,整日行走官场却不受重用,不能为其分忧,是为一过;儿媳与吴郎成婚数载,只得一女,晚榆亦有愧于吴家……”


    “行了。”


    苏敏突然打断她的话,仍是温和的语气,叫人看不出意图,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吴夫人一眼,继而说道,“吴家的内宅事,我本不便插手,可事到如今,我两个女儿在这里受尽委屈,又岂能坐视不管呢?”


    吴夫人见情况不妙,讨好道,“苏姐姐教训的是,千错万错都是妹妹我和这逆子的错,我们认。”


    “可那老贼既已伏法,遥姐儿也无大碍,倒不如就此翻篇,我们两家不计前嫌,永结秦晋之好。”


    孟千雪接过话,声音不高却字字珠玑,“发生这样的事,只得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你们觉得合适吗?那我姐姐呢?”


    “阿栀这孩子一惯重感情,可我哪能想到,她竟会傻乎乎地,真替那孽障受罚,求情。”


    阿栀是长姐的乳名。


    若道歉真的有用,就能消除世间冤屈悔恨,还要公平正义作甚!


    这是她对自己说的。


    长姐嫁入吴府多年,吴朝贤从未纳过妾室,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不曾红过脸。


    吴夫人虽圆滑势利,但也不是蛮横无理之人。


    归家以后,母亲安排身边信任的孙嬷嬷,给长姐送去了几箱银两和珠宝,特意嘱咐:务必亲自交到大娘子手中,不得有误。


    孟千雪暂且放下心,回到闺房,仔细洗净玉簪和长命锁上的血污,把前者装进妆奁,又起身将长命锁,放入七星灯所在的木匣。


    七星灯熄了,淡粉色的光晕也找不见踪影。


    飞花轻似梦,水月终是幻。


    如蟾蜍这般幻形的妖兽只怕还有很多,或许就隐匿在燕京城的某个角落,藏在光鲜亮丽,人模狗样的皮囊下。


    究竟是道姑关山月还是妖兽蟾蜍,已经不重要了。


    它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究竟是长命锁,还是七星灯?


    想到这里,她忽然忆起沐尧臣来。


    他应该能脱身吧。


    百味居二楼雅间,桌上摆满了不少美味佳肴。分别放着红亮油润的五香酱焖肘,鲜甜清爽的蟹酿橙,金粟麻团外焦里嫩,鲜鲫银丝羹汤色清亮,中间还摆着一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燕京烧鸭。


    “哥,你们倒是吃,别都看着我。”


    说话的少女不过及笄之年,身着翠绿烟纱散花裙,生了一张莹润可爱的鹅蛋脸,杏眼圆圆,那双眸子天真无邪,透着一丝狡黠。


    “宁二,你怎么把她带来了?”红衣少年看向对面的玄衣男子,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当然是,宁二哥哥亲自带我来的喽。”少女抢先答道。


    “这不是没甩掉嘛,大小姐知道你在燕京城,吵着非要跟过来。”玄衣男子徐徐说道,语气里满是无奈与不解,“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拿她没办法。”


    知晓来龙去脉后,沐尧臣只觉头大,垂下眼,闷闷地喝着粥。


    “话说你来燕京也有月余,还没找到七星灯吗,怎么被人打得这般……狼狈。”宁朔道。


    “对啊,哥,就算没有七星灯,你的武功和心法虽说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那也是炉火纯青,远近闻名的。”


    少女有些好奇,故作神秘道,“难不成,这燕京城的人,都是长了一副铁面獠牙,揣着蛇蝎心肠,又丑又坏,会吃人的怪物。”


    她忽然走到沐尧臣身边,凑近耳朵私语道,“哥,千万别害怕,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我和宁二哥哥来了,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沐尧臣闻言一怔,差点把粥一口喷到二人脸上,道,“尽知道给我添乱,你们两个从哪里来,就给我滚回哪去。”


    “尤其是你沐青黎,我即刻给娘去信,至少要关你十天半个月的禁闭。”


    “哥,你这伤口不浅啊,包这么严实,我给你看看。”


    “不用,早就包扎好了。”沐尧臣调侃道,“就你那三脚猫医术,我哪里放心。”


    “哥,得亏脸没受伤,不耽误给我找好嫂嫂,真是太好了!”


    “听说京城多的是漂亮姐姐,哥哥可要把握好机会。”沐青黎故意岔开话题,仔细打量他的伤处,没心没肺地说,“你老是受伤,留了疤一点都不好看,日后嫂嫂定是要嫌弃你的。”


    沐尧臣没放在心上,笑道,“没影的事。”


    “扯远了。”宁朔咳嗽几声,试图找回自己的存在感。


    “沐天骄,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是兄弟就说出来,我替你想办法,区区一个七星灯,又算得了什么。”宁朔一如既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熟络。


    “你倒是轻点。”沐尧臣没好气地说,“人都快被你拍死了。”


    大街小巷,纷纷嚷嚷。


    城墙大门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通缉令。


    “大燕崇元皇帝令,青龙卫奉旨缉拿越狱死囚关山月,有提供线索者,赏白银一百两。”有人逐字念了出来。


    “这不就是那日去吴府祈福的疯婆子吗,她怎么逃出来了?”


    “她能逃到哪里去,不会还在京城吧,这可如何是好啊。”


    “依我看啊,连青龙卫都看不住的人,十有八成是被鬼魅附身了。”


    “青龙卫查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去,休要妄言,仔细你们的脑袋。”


    站在前头疏散人群的青年男人高大俊朗,正是青龙卫指挥使萧钰。他带着一行身着黑色公服的士兵,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浑身透着肃杀之气。


    秋风起,印着通缉犯的传单吹向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人来回踩踏,揉碎,丢弃,逐渐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有人从一辆华丽的马车走下来,弯腰捡起一张相对整洁的纸张,随清商扬长而去,不带走一片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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