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谦嗖的转身,对着一个身形矮小的女子,“她把我的荷包偷走了!”
他领着伊文君去追小偷,那人穿行在人流中行动灵巧,仅仅几个脚步后便在人群中消失。
荷包里装着他身上一小半的银钱,郑子谦追了大半街,却再也找不见小偷的半个影子。
他累的气喘吁吁,街边上也有人帮他留意,眼看着抓不着人了便来告诉他,“那偷儿是个扒手,平时在城里偷窃惯了人人喊打,但是跑的贼快,谁也抓不着。”
“告官也没人管,这不,她准是看二位是外地来的,盯上你们了。”
本地人有口音,是不是本地的一听就知道,小偷确实盯上他们好一阵了,现在得手眼看安全了便急不可耐的打开荷包。
里头几张银票,剩下的都是实打实的银子,小偷嘿嘿一笑,这趟还真是没白忙活。
她把荷包系紧,放在手中掂了掂,心情不错的出了藏身的小巷。
临到巷口却脚下一僵,只见狭窄的入口处站着一道高挑白影,整个人隔着日光投进阴影里,黑沉沉的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身上。
小偷睁大眼睛,心下一跳,下意识后退。
她认出来这是她今天下手那少男身边一道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追上来了。
她怎么找到自己的?
来不及多想,小偷几乎是拔腿就跑。
她本来脚程就快,仗着身形小儿灵活几乎没吃过瘪,这一次她也不认为自己能被抓到,找到自己又怎样,能跑过她的可没几个。
哪想,下一秒左脚一顿,小偷发出惨叫。
措不及防回头,白影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旁边抄来的一杆竹棍,指头粗的棍子生生穿透小偷的脚踝,将她钉在地上。
“姑娘饶命!饶命啊!”
小偷抑制不住发抖,急忙把荷包拿出来双手捧上,“东西还给您,饶、饶小的一命!”
玉面女郎伸手将荷包拿走,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手下轻轻一拔,那只穿透脚踝的竹竿便被抽了出来。
底下的人又是一声惨叫。
小偷儿抱着受伤的那只脚哀嚎出声,背上渗出冷汗来。她就靠着自己这一双轻快腿脚过活,现在脚废了,以后可得怎么办啊。
不知是不是叫声吸引了白衣人的注意,小偷把疼痛咽回嗓子里,眼睁睁看着她又抬起手中的竹棍。
“求您高抬……”
话还没说完,噗嗤一声。
小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动静,鲜血缕缕从身下渗出来汇聚成一小滩,整个人朝旁边倒下去。
血迹延伸,伊文君不再管她,抬步离开这里。
她回到来处,郑子谦还在原地等着她,拧眉掐着手惴惴不安。
“给你。”
伊文君叫住他,把手里的荷包交还给他。
“你拿回来了?!”郑子谦惊喜地回头,见到拿着荷包的伊文君,他抬手接过来,鼻尖敏锐地嗅到一丝血腥气,抬手动作顿时僵了一下。
伊文君“嗯”了声,浓厚的眼睫抬起来,微微歪头疑惑他怎么不接东西。
郑子谦拿回荷包,喉口滚了滚,手攥的很紧。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对着伊文君笑了下,“一会寄完信,咱们去吃东西吧。”
伊文君点点头,认真嘱咐道:“不要面条。”
这下郑子谦是真的笑了出来。
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晚,郑子谦早早打水歇了。
伊文君回到窗前,上头喂鸟的糕点碎早就被啄食干净,她又拿了块点心,一半自己吃掉,一半捏碎准备喂鸟。
可惜天黑之后不止人休息,连鸟也窝在枝头不怎么动了,只有偶尔能听见几声夜鸮在叫。
伊文君觉得有些无聊,她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摸着手感很好。
无事可做,她坐回床榻上,目光透过凝视洒落在地上的皎皎月光。
然后开始发呆。
长夜漫漫,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降临,楼下的街上也开始有了动静。
郑子谦被沿街叫卖的声音吵醒,这种客栈隔音实在不好,出了点动静里里外外听的一清二楚。
他起身收拾好自己,叫了水来洗漱,出去的时候一打眼就看见了楼下大堂门口的伊文君。
她蹲在门口,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在喂一只黄白相间的狸奴。
周围还蹲了几个小童,跟她一块喂猫,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郑子谦下楼朝她走过去,“哪来的猫儿?”
察觉他来,伊文君站起来把猫从怀里放到地上,“不知道。”
她嗓音含笑,心情不错的样子。
猫儿被放下来也不跑,围着她的腿“喵呜、喵呜”叫着,郑子谦也蹲下来摸它,它便抖着尾巴过来拿头蹭他的手。
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早上吃饭的时候伊文君还在用吃食去喂猫,喂了一早上猫儿早吃饱了,舔了会毛就从客栈跑走了。
用完早饭,郑子谦提出要教伊文君认字识字的事,现在也没条件去请个老师,干脆就由郑子谦代为教学。
教学任务从当天开始。
因为伊文君话都说不全,大字也不识一个,虽然这些天已经浅显的学会了一些词,但词汇量依然匮乏。
当务之急是让她把日常用语学会。
出乎郑子谦意料,伊文君学习的进程非常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第二天可以无障碍交流一些不复杂的长句,第三天就会写一些简单的字了。
半月有余,伊文君的学识含量已经达到郑子谦的一小半,对比起大字不识的平民百姓,也算是个肚中有墨水的。
作为老师,郑子谦极其欣慰,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他甚至有点惋惜,如果伊文君是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长大,说不定现在已经入朝为官了。
郑子谦在客栈住第三天的时候听到了那个被伊文君抓到的小偷下场,据说死状凄惨,被一根竹竿穿了心,人都被架在上面了。
彼时他和伊文君刚从外面回来,他们去买书,伊文君的进度太快了,那些小儿启蒙书用不了几天。
听到消息的时候郑子谦脚步顿了顿,大堂那桌还在继续说:“听说那根竹竿拔出来的时候,透过胸口的窟窿还能看见后头的东西呢!”
四周顿时一片吁声。
“不过那梁二儿死了也不为过,这些年她偷过多少东西了。”
“可这死法也太惨了吧。”
“惨什么,哼!咱姐几个谁没被她偷过?要我说,兴许是哪路大侠路见不平替天行道了。”
“倒也是,衙府里净是些吃干饭的,报了这么久的官也不管事……”
后面的话郑子谦没再听了,身后伊文君也不知听没听出来这群人在说她,她抬眸看向郑子谦,“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两人在武安县呆了近一个月,郑子谦听闻战事吃紧,连着南方也开始物价上涨,他原本准备一个人的银钱在两人消耗下迅速干瘪起来。
为了避免囊中羞涩,也是怕战事波及出乱子,郑子谦缩短了教伊文君的时辰,把时间定在每日傍晚,白天的时候就出去找些短工做。
他算不上娇养着长大,但和从小就跟着干活的那群小郎君们还是不能比,前两天还好,过几天之后就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郑子谦相貌秀美,周身气度清贵,习得一手好字,绣活也是宫中大监们指点过的,同县里的绣郎比不了,卖出了不少好价。
他日日早出晚归,身子也越来越累。
在傍晚教伊文君的时候,他用手拄着额头,差点睡过去。
努力保持清醒的时候,桌对面的伊文君放下笔,“写完了。”
郑子谦撑起精神去检查,伊文君的字写的非常漂亮,几乎和原书中的字迹分毫不差,没有什么差错的地方,他将纸放下,“今天就到这吧。”
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伊文君偏头,掀起浓密的眼睫,“你最近都很困吗?”
被她这么一问,郑子谦才发觉自己这几天每天下午几乎都困倦得不行,到底还是身体吃不消,他摇摇头,“无事,睡一觉就好了。”
“好吧。”伊文君应道,接着她又说:“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去吗?”
她嗓音轻淡,唇角还带有微微笑意。
这么多天,郑子谦早就发现她平时不怎么有情绪,就算有了情绪也很少表现在脸上,对人露的表情恐怕还没对猫露的多。
现在估计是真的觉得无聊了。
可是,郑子谦有些为难,他做活的地方都是些郎君,怎么可能把伊文君这么大一个女人带过去。
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恐怕不行,我去的地方男子多,你在哪里不合规矩。”
“是因为女男有别吗?”伊文君有几分不解,“可是我也是女子,你是男子啊。”
那张玉一样的面容静静望着他,郑子谦被瞧的思维混乱,胸腔中一颗心跳加快,他抿了抿唇,“不,那不一样。”
“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可以亲近一点。你之前对我又有救命之恩……”
郑子谦耳尖悄无声息蔓上一抹红晕,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见伊文君眼中闪过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郑子谦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同她说这些做甚。他深吸一口气,“明天你可以出去溜达走走,但是不能离开太远,晚上也要回来继续学习。”
伊文君垂眸点头,“好。”
郑子谦退出她的房间回到隔壁,本应该困意沉沉倒是一点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都是伊文君之前说过的话。
他真是拿她做朋友吗?
郑子谦扪心自问,伊文君出现时过于危险,虽然解了他的危机,但也把他吓得不轻。
后续的接触中她表面乖巧,背地里的残忍依然,郑子谦在教导她时经常劝诫她要报以仁心,不知劝诫有用没有。
那他又是以哪种心态留在她身边的呢?
郑子谦自己也说不清。
……一夜无眠。
第二天做工的时候郑子谦心不在焉,不小心被针尖扎了好几下指头,旁边一起做活的绣郎好心给他拿来手帕止血,“你这是怎么了,神思恍惚的?”
“没事,这几天没休息好。”郑子谦向他道谢,“就是听说战事吃紧,恐怕咱们这儿也安生不了几天了。”
“哎,倒也是,我家那条街好几个铺子都关门了。”
下了工,郑子谦回到客栈时伊文君在大堂和猫猫玩,那只猫儿被她喂惯了总来找她。
斜阳橘色的光打在伊文君身上,仿若一团燃烧的火,她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和怀里的猫一起晒太阳。
安宁又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