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君除了必要很少会在一楼大堂,今天一楼没什么人,她才在这里多待一会。
发现郑子谦回来,她睁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把猫举起来,“我们可以养它吗?”
这只猫还没被喂熟的时候就不抵抗人类摸摸,现在更是任由伊文君搓圆捏扁也不抵抗。
伊文君眼中含笑,阳光照在眼底亮晶晶的,满含期待,“我找别人打听问过了,它没有主人的,它家主人养了兔儿就把它扔掉了。”
郑子谦:……
他错开眼,“你喜欢的话就养着吧。”
伊文君依然兴致勃勃,“你今天又去了哪,身上还有血腥味?”
郑子谦一惊,捏了捏还有点刺痛的指尖,“不小心扎到的,已经好了。”
“你怎么知道的?”
伊文君抱着猫起来和他一起上楼,“我闻到的。”
郑子谦觉得好笑,他故意打趣:“除了这个呢,你还能从我身上闻到其他味道吗?”
话音落下,伊文君突然凑近他肩头,郑子谦心头一跳,她又离开了。
伊文君思索了一下,说道:“有一股甜甜的香,些许酥饼味,一点点血的味道,还有一些花香。”
郑子谦顿住,诧异看向她。
花香是桂花,绣坊院子里有颗大桂花树,今天中午他吃的酥饼,甜香是今日那给他手帕的小郎君身上的。
“我说对了,是么?”伊文君也停下来,有一搭没一搭摸着怀里的猫。
“你……”郑子谦张口,欲言又止。
算了,伊文君这个人本身已经足够怪异,也不差这点离奇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哪。”她又问道。
“我去找活做了,挣点钱等过阵子咱们离开武安县。”郑子谦无奈,伊文君对问题总是有种刨根问底的执拗。
他们站在二楼,伊文君背靠扶手若有所思,“我也可以去挣钱吗?”
“可以是可以……”郑子谦依然对伊文君不太放心,她和普通人太不一样。伊文君却像是得到了什么确认一样点头。
当晚一切如常,直到郑子谦再次从绣坊回来,推开自己的房门被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伊文君安静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她没穿外袍,青色腰封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丹色发带垂在脸颊两侧,正垂眸在看桌上的银子。
桌子上放着一堆碎银子,每块不算大,但胜在数量多。
郑子谦急步走到桌前,微微失语,“你、你在哪弄得?”
放在以前的郑大公子肯定看不上这点钱,但今时不同往日,伊文君拿出来的银子够他做大半年的工了。
伊文君眨了眨眼,瞳孔黑漆漆的,“你需要它们。”
“你告诉我,”郑子谦语气有些无奈,“这些银钱是你从哪来的?”
他脑子里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总害怕她做了什么伤人害命的事。
伊文君微微歪头,“打来的。”
郑子谦心下一沉,眉头拧起,又听她说道:“我去街上打听,做什么才能有许多钱,好多人都不告诉我。”
“我专门挑人多的去问,后来有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说让我去县衙的告示那找工做。”
郑子谦:“你去了?”
伊文君声音淡淡,眼底有些意兴阑珊,“她们没骗我,那里确实有招工的,可是钱给的少。”
招工的老妇看伊文君嫌钱少也不乐意了,她瞅小姑娘年纪轻轻相貌又好,才想把自己那份吃香的差事给她,别人高兴都来不及,她竟然还不满意。
老妇皱眉上下打量伊文君,嘴里丝毫不客气,“嫌钱少来这找什么工,去找衙役接那告示板子上的活啊!就看你有没那个胆子去!”
伊文君在她语速极快的言辞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又按照郑子谦教的受人恩惠要言谢去给老妇人道谢。
老妇人:“……。”白瞎这一身好皮相,原来是个傻的。
于是伊文君又找到告示板子,一个个将上面的任务看了,都是一些抓人悬赏的活,她挑了报酬最多的就去了。
任务是把县西边山上的一伙山匪剿了,伊文君去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没等衙役们嘲笑,她解开手上拎着的包袱,里面咕噜噜滚出来四五个人头。
伊文君面无表情对衙役们说:“还有些剩下的没拿回来,我现在就去取,很快回来。”
衙役们赶紧拦住她,派人去请县太奶。
郑子谦目瞪口呆,“然后呢?”
伊文君抓着一粒银子在手中,银属性相较一般金属更软,她指腹微微用力银子便被捏的变形了,“那女人同我说了大半天的话,派出去查证的人也回来了,但是她不让我走,我与她掰扯了许久她才把答应的钱给我。”
她把捏的圆溜溜的银珠子放回桌上,“就是这些。”
实际上在县令见识到伊文君后本来想把她留下来招收的,无论剿匪是不是她自己的功劳有这手段怎么也算个能人。
但是伊文君只想要钱,拿了钱就想走,在县令拖拖踏踏的阻拦下越来越不耐烦,县令摸了摸直吹凉风的脖颈,还是让人走了。
郑子谦:……
不管怎样,也算做了一桩好事,她挣钱的目的也完成了。
他松了一口气,笑到:“你现在的钱可比我多多了,在这县里也算有些资气。”
郑子谦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倒了茶水来喝,就听伊文君淡淡的疑问声:“你不要吗?”
郑子谦倒水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她,“要什么?”
伊文君殷红唇角抿起一道不解的弧度,“你不需要这些银子吗?”
她沉墨般的眸子又开始盯着郑子谦瞧,眼尾翘起的小钩子如同羽毛一般,轻轻扫了扫他的心口,细微的痒意让他忍不住滚了滚喉头。
郑子谦慌乱移开目光,把杯里茶水一饮而尽,“那是你挣回来的,自然是你的。”
伊文君垂下眼帘,不知道沉默着又在想些什么,郑子谦温声补充道:“我可以向你借,或者从你这里挣钱,但是绝不能白拿旁人的东西。”
“那这些银子该怎么办呢?”
“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去买,不过要懂节制,不要挥霍无度。”
伊文君敛眉,郑子谦帮她把东西收拾好,又把每日要学习的书拿出来。
郑子谦在开始教学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伊文君的常识几近于零,她不懂人伦道德,也没有礼义廉耻,不知道什么叫善恶是非。
所以他才努力教导她,给她灌输诸多理念,把她往正了掰。
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
她们在武安县安生的度过了一些日子,这些天里伊文君的名声越来越大,不少人都知道了西边的匪患被一白衣娘子给解决了。
平时娱乐活动少,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足够平民百姓八卦好几天,许多人都在传那剿匪的白衣娘子是如何为民除害,又有人说之前那梁偷儿也是她解决的。
不少人拍手叫好。
“据说那白衣娘子有仙人之姿,经过武安县时路见不平拔刀为民除害呢。”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真想去瞧一瞧。”
传出的风也吹到了绣坊,好几个一起做工的小郎君还跑过去问郑子谦知不知道这事。
郑子谦佯做不知,和他们一起听八卦,越听越感叹,这群人把伊文君传得神乎其神的。
当事人今早上还在房间里撸猫。
那狸奴跟着伊文君,平时不是在吃就是睡,长胖了许多肉。
等到他们离开武安时,她也会把猫带上。
当晚郑子谦回去与伊文君坐在楼下大堂吃饭,同她交谈准备要离开的事。
北方战事越发吃紧,白天街上也愈发冷清,郑子谦预计这批绣工完事之后工钱发下来,他们就走。
“……要我说,肯定是一对姘头。”
“王姐何出此言啊?”
“你想,女方何等姿容,日日宿在外头也不归家。还有那小郎,也是个好颜色的,却连脸面都不顾了成日与姑娘在待一处。”
“若我是那女娘,我也仗着那张脸四处风流,摘花折柳……”
郑子谦本在同伊文君谈事,旁边桌的蛐咕声越说越大,他无意间听了一耳朵,都是些下九流的腌渍玩意。
说着说着,那桌几个人开始肆无忌惮起来,郑子谦就是不想听那话也进了耳朵里,反应过来说的可不就是他和伊文君。
郑子谦蹙眉,放下筷箸,神色冷淡。
伊文君侧目,“怎么了?”
郑子谦从桌前起身,低声道:“你先吃。”
他走到旁桌,勾唇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几位,古以来食不言寝不语,这桌上如此滋味还不能让女君们止住话头吗。”
为首的人不屑大笑,“说两句还把小郎君引过来了。怎么,她一个人满足不了你,深闺寂寞,还是来找姐姐们暖一暖?”
话音落下,一桌子人俱是笑得前仰后合。
郑子谦嗓音冷漠,眼神冷的可以掉冰渣子,“北方战事吃紧,几位女君如此英姿,何不以身入军报效朝廷?反而留在这后方做起了那蝇营狗苟之辈。”
“啊!”他又故作惊讶道:“是不能去,还是不敢去?!”
这一番话成功激怒了一桌人,姓王的为首人拍案而起,一张脸涨得通红,“小阉吊子,姐几个抬举你跟你说两句话,可别不识好歹!”
郑子谦丝毫不惧,目露嘲讽,转身要离开。
王姐自觉被这么一个小男儿落下面子,竟然几步出来,对着郑子谦抬手欲打。
郑子谦反应快,侧身躲了过去。
大堂里的其他客人早就见势不妙躲远远的,小二有心来制止被同桌的另一个人给拦住了。
眼看王姐蒲扇大的手招呼过来,郑子谦无处可躲,只能咬牙准备硬抗下。
却见下一秒,一只瓷白的手迎着他的头,把另一只手拦住了。
伊文君出现在他身侧,指尖微微用力,郑子谦离得近看的一清二楚,上头那只粗大的手腕弯的甚至有点扭曲了。
“快点放手!”王姐破口大骂,手腕阵阵剧痛传来,疼的脸上直冒冷汗,“信不信老娘宰了你们两个!!”
闻言,伊文君松手了。
她站在郑子谦身前,那双魆黑晦暗的眸子直直看着王姐,仿佛某种伺机而动的野兽,趁人不备便会狠狠咬下一口血肉。
王姐佯装镇定,捂着受伤那只手,她身后的几个姐妹们也起来上前,威胁道:“愿意英雌救美是吧,现在给老娘跪下磕头姐们饶你一次,否则给老娘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