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女尊)》 第1章 第 1 章 “男儿郎呀男儿郎,对镜梳妆贴花黄,暖阳风吹柳叶翘~” 正值下午,男孩从外头把半边身子支进屋里头,手里捏着一只白兰,去干扰自己正在作画的兄长。 “你这唱的都是些什么。”郑子谦嘴上说着,语气却不见责怪,轻轻拍掉弟弟捣乱的手。 外头男孩嘻嘻笑着,“北巷丹儿他们唱的。” “我觉得好玩,就学回来说与你听。” 郑子谦还要训斥他,忽听外头传来乱糟糟的动静,“大公子,不好了!” “出事了!” 郑子谦拧了拧眉,放下手中的笔,就见那传来动静的小厮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公子,刚刚宫里头传来消息,边关失守了!” “什么!”这消息如一道惊雷落下,郑子谦急急从案后走出来,“那母亲呢?” 小厮跪在地上,面露哀戚,啜泣道:“大将军战死沙场,殒了。” 郑子谦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忍不住后退一步,一只手扶在案子上。 “大公子!”小厮急忙来扶他,外头的男孩也叫道:“兄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院来了人,是个纤瘦的男子,此人乃是老太爷的贴身侍从,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嗓音吊的又尖又细:“大公子,老太爷请您过去一趟。” 来者不善,郑子谦勉强稳住身子,闻言道:“祖父怎的忽然想起子谦了。” 老太爷一向不喜郑子谦的父亲,连带着也不喜欢他和幼弟,平日里根本不会见他们。 侍从微微一笑,抬了抬下巴,却是冷声道:“当然是为了大公子的亲事。” …… 宇宙星舰。 副指挥把眼镜摘下去,揉了揉眉心,眼下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当初我就说,不应该把她们设计的这么完善。” 旁边的驾驶员还在操控板上操作,“据说第三军VE型号的仿生人一共就两百多个,是技术材料最好的那一批。” 副指挥当然知道这些,她当初就是制作这批仿生人的工程师之一,顶尖的技术融合让这些人形武器在战场上对上虫族战无不胜。可同时,因为过于先进的技术,这批仿生人也是自我意识觉醒数量最多的。 目前帝国还没找到能相对应的方法,只能先把叛逃的仿生人抓回去。 副指挥不耐烦地问:“锁定她们的位置了吗?” “她们逃进了一片陨石区,还在搜寻……” 话音未落,整艘星舰忽然震动一下,灯光闪烁,防御系统警报声大作,操控板弹出危险图标: [警告!警告!前方出现大型黑洞] [警告!燃料仓破损] [警告!防护层破损] 警报声一直在响,主指挥打开舱门走进来迅速下达命令:“再搜索三分钟,三分钟内找不到立刻撤离!” 副指挥低声咒骂一句,调动人手去进行维修。 “……找到了,”驾驶员双手滑动显示屏幕上的坐标,“她们就在黑洞附近…不好!坐标没了。” 在黑洞附近消失基本凶多吉少,更何况这还是个正在不断扩张的大型黑洞。 “集中所有剩余燃料,准备迁跃。”主指挥立即下达命令,她双手撑在操作台上,紧紧凝视外面的黑洞,如同一轮深不见底巨口,正在吞噬周围一切。 附近一大片陨石都被吸走了,形成真空地带。 被吸进黑洞,生还几率基本为零,这次叛逃的仿生人恐怕是带不回去了。 …… “郎君,她们快追上来了。” 郑子谦坐在马车里,一颗心砰砰直跳,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他被召到老太爷身前,母亲刚刚战死沙场,老太爷就要他答应刑部侍郎家的提亲。 前来提亲的是刑部侍郎幼女,此人乃是京城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成日里眠花宿柳。 刑部侍郎平日与大将军不对付,母亲战死边疆,她家中女来提亲就是为羞辱,老太爷却也叫郑子谦答应下。 他当然不愿。 郑子谦以要为母亲守孝为由拒绝了提亲一事,他以为事情就那么算了,没想到过几天竟又看到了提亲的媒人,他大摇大摆的进了老太爷的院子。 郑子谦知道,这件事他恐怕是抽离不得了。 所以,他做了一件放在以前自己绝对不会想的事。 离家出走。 外面的车夫是雇的人,郑子谦谎称自己是因为家族逼婚,他逃婚了才被追。 好吧,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他兀自胡思乱想,颠簸的马车却忽然停下,“郎君,前头没路了。” 郑子谦掀开车幔,周围都是树,前面一条不算宽的小河,隐隐听到后头急促的马蹄声。 他咬咬牙,从马车上跳下来,给车夫塞了银子,“前面的路我自己过去,辛苦大姐了。” 车夫把银子放起来,颇有些担忧,“前头山路不好走,小郎君你一个人行得不?” “不妨事。”郑子谦朝她摆摆手,提起衣摆,几下跳进河里。 湍急的水流顷刻间浸湿了鞋袜,凉的他一个激灵,好在这河并不深,刚刚到小腿的位置。 郑子谦听见岸边的车夫对他喊“保重”,胡乱点点头对车夫摆手示意。 余光不经意看到天上火光一闪而过,他眨了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来不及多看,他提腿朝河对岸过去。 从河里上来,对面是条一人行的小径,被杂草掩盖,身后马蹄声越来越盛,郑子谦加快步伐,深一脚浅一脚,接着树木的掩盖四处躲藏。 他喉口因为跑的太快升起了一股铁锈味,顾不得喘口气,继续朝更深处跋涉。 马蹄在不远处停下,接着是布料的摩擦声响,“搜,他跑不远了,肯定在这附近。” 这群人怎么追的这么快! 郑子谦小心翼翼移动,他躲的地方正好是处斜坡,之前打湿的鞋子跑半天沾了满脚的泥,踩在地上直打滑,他必须得集中精神。 屋漏偏逢连夜雨,脚底下不知是踩了什么东西,隔着层草都又硬又滑,郑子谦脚下不稳,整个人后仰,向下方滚了下去。 巨大的动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郑子谦忍不住发出痛呼。 “找到了,人在这!” “快抓住他!” 郑子谦赶紧爬起来,身后是虎视眈眈的追兵,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跑。 不行,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回去! 前后左右都是人,郑子谦渐渐被围在中心,带头的人笑道:“郑大公子,你就是答应了我们家小姐的亲事又能怎么样呢?我们家小姐不会亏待了你的。” 郑子谦冷笑一声,“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同她成亲?” 追兵头子呸了一口,“牙尖嘴利的东西,敢这么跟姑奶奶说话,抓住他!” 郑子谦躲闪不开,千钧一发之际,周围突然有人惨叫出声。 所有人都朝声音来源看去,那个方向原本站着的人软趴趴的瘫倒在地上,而她原来的位置正站着一道白影。 “什么人!” 追兵头子盯着她,亮出手里的刀。 白影歪了歪头,下一刻身影骤然消失不见。 细微的噗嗤声在安静的空间被放大数倍,几个呼吸后又有追兵接二连三倒下,一时间惨叫不绝于耳。 郑子谦趁乱挣脱,不敢有太大动作,小幅度移动。 他没看见那道诡异的白影,身后骤然一紧,根根汗毛竖起,危机感让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郑子谦感到自己脖颈侧有细细的气流拂过,冷汗顺着额头流下。 不过片刻,在场的十多个追兵竟然只剩下僵在原地的追兵头子,她还握着手里的刀,面对周围死了一地的下属,抖着腿转身就跑。 她的动作吸引了白影,不过跑出两步,一只手从后背穿过她的胸口,追兵头子低下头,口中沁出血沫,眼神直勾勾的没了生息。 “当啷”一声,刀掉在地上。 郑子谦腿一软,用手扶着树才勉强站稳。 “妖,妖怪……” 心像是要从喉口跳出来,周围人都死完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妖怪”来到他面前,她的脚踩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步一步踩在了他的神经上,郑子谦咽了下口水,紧紧闭上眼。 过了许久,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他一点点睁开眼睛。 入目是洁白的皮肤,挺翘的鼻梁,还有那双漆黑沉沉的双目,像是一汪死水,能把人扯下去沉毙。 郑子谦鼻尖是浓厚的血腥气,他屏息静气。 身前的“妖怪”偏了偏头,像是在确认他没有危险性,一点一点退开了。 郑子谦这才看清楚妖怪的全貌,她头发齐到肩头,一身怪异的白衣单薄却不显瘦弱,形貌昳丽,眼尾上翘,唇色殷红,如上天最精心雕琢的璇玉。 在这山野中,白衣染血,似鬼似仙。 郑子谦不由自主放轻呼吸。 159号扫视四周,逃生舱在黑洞中损坏了,她掉在这个不知名星球。 刚才解决的那些应该是这里的原住民,具有威胁性,剩下的那一个战斗力非常低。 她抬脚离开,迈过倒了一地的尸体,郑子谦才注意到,她没穿鞋。 她到底是人是鬼啊? 他小心翼翼跨过尸体和血迹,159号不再注意这只小蚂蚁,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修复身体消耗了太多能源,她需要找些东西把能源补回来,否则就要陷入休眠了。 159号下意识去寻找食物。 她在林子里找了一些果子,抓到一只野鸡,并没有生火,生食的味道并不好,不过她吃不出来。 太阳落山,日头西斜,159号依然在林中狩猎,她需要的能源非常多,那点东西远远不够补充。 不知何时,她身后缀了条小尾巴。 郑子谦小心翼翼跟着她的踪迹,看她一路抓住啥吃啥,生肉也不炙就送进嘴里,越来越惊惧的同时跟的更紧。 中午那场屠杀,许是血腥味引来了山里的野兽,郑子谦隐隐听见狼吠声,他从原地离开后晕头转向的瞎走,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又走了个时辰,他见着那抹白影,在狼叫声中犹豫半天到底是跟了上来,只是不敢靠的太近。 此刻他髻发散乱,狼狈不堪,大少爷哪吃过这种委屈,一时间心绪翻涌,强忍着告诉自己平静下来。 他得适应,以后在外头安稳了,再把父亲和弟弟接出来。 停了这么一会儿,郑子谦继续往前走,然后他就发现一直跟着的人不见了。 四下只有婆娑的树影和野草,风穿过林间带来沙沙声,哪还有半点白色。 第2章 第 2 章 郑子谦往前跑了一段,没有任何人影,不知是不是太紧张害怕到了幻听,那隐隐的狼吠离他越来越近。 马上就要天黑了,顾不上找人,他快速折了些干树枝和枯草,从袖子里拿出火折子,在地上笼出一堆火。 幼时郑子谦去过母亲的军营,母亲曾教过他,未驯化的野兽大多惧火。 火点起来,郑子谦松了一口气。 他背靠着树坐下,双手环住自己,之前出来的急,只拿了银钱,食水都没带,今晚只能这么凑合过去了。 一直到后半夜都出奇的平静,先前的兽吼声也不再出现过,郑子谦提着胆子也不敢入睡,困得狠了就起来走走跳跳,摆弄摆弄篝火。 火星噼啪炸开,天色将明未明,他以为今夜就会这么过去。 直到添柴的时候,影影绰绰的树丛后面露出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贪婪地盯着篝火后的人。 郑子谦一个激灵,原本还有些困倦的目光瞬间清醒。 黑暗里走出来一头狼,呲牙咧嘴,带着一股血腥味,身上的毛被血打成绺了,喉咙里发出充满危险性的低吼。 野狼身上带伤,走路时一瘸一拐,即便这样也足够郑子谦胆战心惊。 他从火堆里抽出一支还在燃烧的木棍,试探的挥动希望能吓退野狼。 野狼确实后退了一步,还在呲牙低吼,另一边竟又冒出一对泛着光的绿眼,是另一头狼。 郑子谦都要绝望了,难不成他从虎口中逃出来,却定要葬身狼腹吗? 他挥舞木棍,防止狼接近,另一只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细长物,是一柄寒光熠熠的小匕首。 两狼一前一后缩短包围,郑子谦防着前边那只侧面的就会上前,相反下前面那头狼就会往前顶。 野狼嘴里锋锐的牙上还挂着碎肉,郑子谦用棍子把它挥开,这么半天上头烧着的火也渐渐小了,野狼躲开后都不肯往后退。 另一头看准时机,朝人身上猛扑过去。 郑子谦紧紧握着手中匕首胡乱挥砍,恐惧之下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滚开!” 匕首没有划到任何东西,因为有人从天而降,手里拿着一截树枝直直插进狼的眼睛,鲜血溅到她脸上,野狼哀嚎一声,另外一只见势不妙夹着尾巴要逃。 159号不会给它们逃走的机会,她把树枝拔出来,拎着狼朝逃走的那只砸过去。 两只狼撞到一块,哀哀嚎叫,159号快速制住一只,拧着狼首咔嚓一声断了气,另一只眼睛处伤口过大,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又倒下了。 159号也拧断了它的脖子。 郑子谦几乎要被这一幕惊呆了,他呆呆站着,看着白天那个神出鬼没的人出现,利落解决了两头狼。 接着她把狼拎到一块,按着狼就开始扒皮。 说是扒皮也不准确,因为她只是把狼皮撕拽开,然后吃底下的血肉。 郑子谦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快要熄灭的篝火,又看了一眼那边正在食狼尸的女妖怪。 他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把篝火扒拉得旺一些,过了一会儿,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稍稍往女妖怪那边迈了一步。 159号察觉的到那个原住民在靠近自己,回过头看向他,郑子谦顿时像个被掐住脖子的小鹌鹑僵在原地。 159号没有管他,回过身继续补充能源。 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郑子谦缓了缓神,接着继续向前移动,他提着胆子走到女妖怪身后不远,给自己打了半天气才小声朝她叫道:“喂!” 159号继续动作,并不理会他。 郑子谦犹豫着再朝前一小小步,他把手中的匕首扔在地上,“你需要这个吗?” 女妖怪转身直勾勾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如同某种兽类,下半张脸血迹斑斑,比那两只野狼还要瘆人。 郑子谦感觉自己小腿肚子又开始打转了。 被一眨不眨盯着半天,她终于移开视线,眼睛转到了地上的匕首上。 159号把匕首捡起来,一点动作让那个原住民后退好几步。 她握住手中的小刀,这是这个世界的武器。 159微微歪头,用有些疑惑的视线对上郑子谦,手里还抓着他那把匕首。 郑子谦莫名读懂了她的眼神,用手指了指东西,“送给你的。” 两人驴头不对马嘴的交流,竟然对上了脑回路,159号眨了眨眼,拿着刀继续去处理狼。 有了工具她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郑子谦重新回到火堆那边坐下,他呼出一口气,这两天发生的太多了。原本那个匕首是母亲为他和弟弟打造的,一人一柄用来防身。 他离开的时候专门带上以防万一,没想到用是用上了,就是用在了这种地方。 他把匕首给她也是为了释放交好的信号,至少让对方不要对自己下手。 两头狼的分量并不轻,159号终于补充到足够的能源,没有了休眠的风险。 那把匕首现在已经血迹斑斑,159号用它把狼身剖开,割下后腿上的肉,朝篝火那边走过去。 郑子谦默默待着,还在思考今天该怎么从林子里出去,看见她朝自己过来忙不迭往后移动,女妖怪却站定在火前,把狼腿肉丢下。 郑子谦后退的动作顿住,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来,他指了指肉,又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159号点头,她不熟悉这个地方,而这个原住民向她释放了友好的信息,她需要借助他来认知这个世界。 郑子谦颇有点受宠若惊,他把肉捡起来架在火上烤,整个过程一边的女妖怪都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动作。 烤肉的过程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鸟鸣,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树间的缝隙打在地上。 女妖怪漆黑的目光一眨不眨,明明不带任何情绪,郑子谦却感受到强烈的侵入感,他不敢直视她,干脆一直垂着头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肉上。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催促她把视线移开。 实在受不了,郑子谦挪了挪地方,指着另一块地,“你要坐吗?” 159号打量他的动作,这个人移开自己的位置,用手比划着什么,不过她和这个世界的语言体系不通。郑子谦又说了好几遍,她才勉强理解。 159号学着他的样子,点了点自己,又指向刚才他挪开的那块草地,嘴里发出和他口中相似的音:“坐下?” 郑子谦眨了眨眼,吃了一惊,“你会说话?” 159号照样学他,用一种拗口音调说出相似的音节:“你会说话?” 看来只是能说话,不是会说话。 不过能沟通就行,能沟通就代表可以交流,他可以教她说话,郑子谦看向她的眼神都微微亮起来。 159号坐下来,微微低头,放空瞳孔发呆。 郑子谦刚才怎么都不想被盯着,现在需要被注意的时候她又不看自己了。 他酝酿一会,憋着脸,“你……” 159号立即偏头,他话音哑在嗓子里。 顿了一会儿,郑子谦伸出食指,指着自己说:“我。” 他重复几次这个动作,159号有样学样,“我。” 郑子谦大幅度点头,表示认可,接着他用食指小心指向她:“你。” 159号也指回去,“你。” 她明白了,这个男性原住民在告诉她这里的语言代表含义。 教学成功!郑子谦压住心底的喜悦,他从地上揪起来一颗草,“草。” 159号掐住草叶,“草。” 郑子谦抓起一把土,“土。” 159号:“土。” 他教的太投入,学生也足够聪明,郑子谦渐渐忘记了对方危险带来的恐惧感,他在教对方头发的时候159号突然说:“火。” 郑子谦这才发现火已经灭了,上头的肉也糊了。 他急急忙忙把肉拿出来,过程还不忘说:“这是肉。” “肉。” 肉糊的很彻底,只剩下中间一部分还能吃,郑子谦咬了一口放在嘴里,干巴且柴,一股土腥味直冲头顶。 他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费力嚼了几口,还是忍着把肉吞下。 159号对他扭曲的表情略有不解,“你?肉?” 郑子谦摆了摆手,捶胸顿足才把反胃感给压下去。 159号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朝一个方向走去。郑子谦跟上她,“你去哪啊?” 扒开拦路的树枝,他们走到一处地势平缓的区域,159号飞身到一颗树上,摘了果子跳下来。 她把果子给郑子谦,接过来才发现是杏子,杏子还没熟全,嫩黄中透着些绿。 他有些怔愣,“给我的?” 郑子谦拿起杏子咬了一口,酸酸涩涩,等细细嚼了却又吃出一丝甜味,把喉口的腥膻驱走了。 159号安静的站在旁边。 郑子谦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他把剩下的杏子收起来,低声说道:“谢谢。” 159号对着头顶上的杏子,“谢谢?” 郑子谦哭笑不得,“那个是杏子。” 他踮脚,想把那颗杏子摘下来,指尖距离杏子只差一点点却怎么也够不着,一只冰凉的手忽然碰了碰他的,转头把杏子摘下来放进他手里。 郑子谦攥住杏子,他咳了两下,才又重新把手摊开,“杏子。” “杏子。”159号慢慢念出来,两个字字正腔圆,青黑的瞳仁眼睫半垂,竟然有些说不出的诡异乖巧。 如果忽略她身上脸上已经干涸凝固的血迹的话。 郑子谦胡乱点点头转身,缩回手,“咱们走吧。” 他们一路走一路教学,郑子谦把在林子里所见的东西分别告诉她那是什么,再把相关的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 159号只需要他说一遍就可以完美记住,几个时辰后甚至能和他进行简单的交流了。 郑子谦边走边拍自己的胸口,“我,郑子谦。” 159号就在他身侧,闻言对着他说,“你,郑子谦。” “没错!”他拍了拍手以示鼓励,“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159号不太理解名字的含义,她微薄的记忆里只有曾经在机械舱中叫代号被唤醒,那么她的代号应该就是她的名字。 “我,名字,159。” 或许是两个世界数字的叫法不太一样,郑子谦第一遍没有听清,159又说了一遍。 郑子谦没想到她真的有名字,只不过说的不是周国话,也不像蛮夷语,他从未听过。 第二遍他听清了,“伊文君?” “你叫伊文君?” 159号的脚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声响,对于他的话没有否认,伊文君的音调和159确实很像。 既然有了新的名字,那么她也不想用159了,毕竟还有很多和她相似又不相同的仿生同胞,她更喜欢独立的名字。 “我,伊文君。你,郑子谦。” 她眼睫弯弯,露出一点笑意。 郑子谦只觉得胸口那颗心又开始怦怦直跳,抿了抿唇胡乱点头,“嗯嗯,快走吧。” 第3章 第 3 章 他们终于在第二天天黑之前找到了之前山下的那条河。 不过这里离附近的村镇还要再行几十里路,郑子谦实在是走不动了,伊文君倒是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傍晚郑子谦提出就在这条河附近歇一晚。 两人分别用水洗了洗自己,郑子谦借着水中倒影把自己整理好,他先去的,回来后就靠在河附近支了摊火。 伊文君很快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条鱼。 她身上的血迹已经洗了,瓷白的一张脸干干净净,丹唇琼鼻,眼睫微翘,墨一般的眼映着地上的篝火。 她身上的衣服很多地方都湿了,郑子谦朝她招手过来烤火。伊文君把鱼给他,“你吃。” 过去这么久他就吃过那点狼肉,杏子又太酸不宜多吃,现在郑子谦确实很饿。 问题是这鱼还在扑腾,郑子谦接过来鱼,鱼鳞上挂着水湿滑无比,鳃一张一合,从他手里扑落到地上。 郑子谦和鱼大眼瞪小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根本不知道鱼该怎么处理,顶多知道得去鳞。 半晌,旁边传来疑问:“不吃?” 伊文君看着他和那条鱼“对峙”,半天也不下手,疑惑他是不是不想吃。 郑子谦碰了碰鱼,鱼拍了下尾巴,他干巴巴的说:“我不会处理鱼。” 这句有点难,他又和伊文君解释是什么意思。 解释了半天好不容易对方理解了,她手臂一伸,把鱼抓起来,利落的用匕首把鱼开膛破肚,拿刀背刮掉鱼鳞。 干净的手重新变回血淋淋,伊文君拎着处理好的鱼递过去,“吃。” 郑子谦把鱼架起来烤上,虽然没有那么怕她了,但相处时还是有点放不开。他拘谨的转动火上的鱼,烤好之后分成两半。 其中一半给伊文君,后者接过,颇有些新奇的闻了闻。 郑子谦看她几口就把半条鱼吃的只剩下骨头,也低头在自己的鱼上咬了一口。 怎么说,就是一条没滋没味的烤熟的鱼。 她怎么吃的那么香? 伊文君的半张脸被荧荧火光照着,她忽然对着郑子谦说道:“谢谢。” 郑子谦吃鱼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伊文君,她正安静坐着,察觉到他的视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便也回看过来。 郑子谦收回目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到食物上。 吃完东西郑子谦开始犯困,他整整两天没怎么合过眼,现在蜷缩在那里,头一点一点的,马上就要睡过去。 没留意到伊文君定定注视着篝火,火苗在她瞳孔中起起落落,她突然伸出手去抓那团火。 火焰触碰到皮肤,灼烧到指尖发黑,一丝轻微的刺痛感通过指尖传递到神经,她才收回手。 下一秒,烧黑腐坏的肉竟然开始生长,不过片刻,损坏的组织不见了,那只手恢复如新。 伊文君学着郑子谦的样子,也把自己蜷缩起来,只不过她没闭眼,目光投向虚空开始发呆。 郑子谦是被阳光晃醒的,他太累了一觉睡到第二天,刚醒时人还有点懵,抬头就发现伊文君正坐着一动不动直勾勾在看自己。 郑子谦:! 他“啊”了一声,从地上弹跳起来。 “你、你一晚没睡,就在看我?!” 这句话里有伊文君没听过的词,她有些不解,一字一顿:“看、你?” 她像是确认了什么,又理所应当的点头,“在看你。” 郑子谦扶额,大早上开始了词语教学。 上午他们离开这座山,朝附近的镇子进发。 郑子谦当初离家时一路向南,行至武安县时被追兵追上,这附近的镇子也就属武安县最近。 走到最后,郑子谦已经一瘸一拐,双腿麻木,伊文君面色如常,发现他走得慢也放缓步伐跟着他。 进了镇子里,郑子谦找了个面馆坐下,强撑一股气招呼店小二上两碗面,随后有气无力靠在墙上。 伊文君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 她有些好奇的查看四周,外面街上行人往来,摊贩吆喝,担货娘子一走一过和认识的人唠闲嗑,偶尔几辆马车打马过街,车轴轱辘碾过,里头的人掀开车幔瞧瞧外头。 伊文君神情专注观察周围,面馆里的人同样在观察她。 “这是谁家的姑娘,好生俊俏。” “旁边那小郎君也怪漂亮的。” “不是本地人吧,十里八乡有这形貌的早就传出来了。” “哎,也是,最近不太平,听说北边两座城都被蛮子打下来了,不少人往南逃呢。” 离他们近的一桌坐着一女一男,男的不过二八年岁,正偷偷去看伊文君,面上不知不觉红了一片。 郑子谦以前在京城时就经常面对许多人的视线,被大家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伊文君,发觉隔壁桌的小郎君在看她,便直勾勾盯视回去。 小郎君被她点墨般的眸子烫到,整个人都快烧起来,正了正身子,又忍不住再颦一眼。 伊文君隔着桌子碰了碰郑子谦,“他们看我?” 郑子谦瞧她半垂着眼睫,唇角微抿起,好似有些疑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嗯,她们在看你,因为你好看。” “好看?”伊文君有些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放下手垂着头不在说话,侧脸被头发挡住,看不清神情。 她不觉得好看是褒义词,在她稀薄的记忆里,她们许多同类型仿生人因为外貌而受到苛刻的待遇。 制造她们的人会故意将她们的外貌做的出众,这样除了战场外,她们还可以利用容貌获取其他利益。 郑子谦敏锐的发现她好像不大高兴,刚才略带新奇的神色都不见了。 “二位客官,您的面好喽。” 两碗汤面被依次放上,热气腾腾,伊文君却连一点注意力都没分给它们,郑子谦拿起筷子分给她一双,“快尝尝。” 郑子谦见她还是有点蔫蔫的,大力推荐桌前的面条转移她的注意力,“好几天都在那山野老林里,舌头没滋没味的,这个可比那些好吃多了。” 伊文君接过筷子,学着郑子谦的样子把两只筷子掐在手里。 她基本没用过筷子,尝试半天才成功夹上来第一根面条,还不等放进嘴里,面条就掉了。 伊文君再次尝试,再次失败。 她握着这两根细细的木棍,干脆把它们合并在一起,直直戳进碗里,然后开始转动手腕搅着面转圈。 虽然围在上面的面条不多,好歹是吃进嘴了。 她尝了之后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同,不过食物可以补充能源,就那么一点点卷起面来吃。 郑子谦吃相很斯文,速度却不慢,作为将军府的大公子,平日里一言一行都有人管教讨论,现在离家身边束缚少了,倒是自在了很多。 余光看见和面条斗争的伊文君,他情不自禁的咳出声,对方抬眼,又是那种茫然且疑惑的目光。 郑子谦想笑,忍了会才把唇角的笑意压下去,“这个不是那么用的,我教你。” 伊文君成功在面条坨了之前学会了怎么使用筷子,哪怕夹上来的还是很少。 吃到最后她在学会用筷子之前先学会了另一个词,“讨厌面条。” 出了面馆伊文君更加闷闷不乐了,哪怕她平时脸上就没什么表情,和她相处了几天的郑子谦还是感受到了。 郑子谦要带着她先去成衣铺子,他俩这身行头太破了,路上的时候伊文君被街上的景象吸引,郑子谦看她停在了一个小摊上在看扇子,就把扇子买了下来。 伊文君发现郑子谦从腰间的一个小布袋里拿出一些银色的碎石头,卖扇子的老板便将扇子给了他,推测出那些应该是这个世界的货币。 郑子谦把扇子给她,“诺,送给你的。” 伊文君只是觉得这扇子的扇骨很有意思,很像她曾经用过的一种武器,没想到郑子谦会把东西买给自己。 她接过扇子,勾起一抹笑,“谢谢。” 旁边的小摊老板也忽然笑起来,说了许多话,伊文君听不太懂,郑子谦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耳根红红的,嘟囔了句什么,拉着伊文君就要离开。 郑子谦觉得脸颊都快烧起来了,偏偏伊文君还在追着他问:“她说什么?” 郑子谦想起小摊老板说的话:“好个一表人才的女娘,小郎君好福气啊。” 他含含糊糊说没什么,带着她找到附近的成衣铺子,给俩人换了一身行头。 郑子谦换完先在外头等着,大家公子的气势摆出来,和换衣服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换衣服的门帘被掀开,伊文君从里头走出来。 她及肩的头发被店员用红发带扎了起来,一袭白衣和红发带相映益彰,肤色如玉,眸如沉墨,五官稠丽,普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店里好几个小郎君都在有意无意朝她靠近,郑子谦知道她的样貌好,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换身衣服会这么吸睛。 伊文君垂下眼帘,她走到郑子谦身边,上翘的眼尾斜斜看向他。 郑子谦看懂了她的表情,在问自己为什么不离开。 必须得离开,之前在看伊文君的那些人现在都把视线放在他身上打量了。 他领着伊文君快步离开铺子,走远了依然感觉如芒在背。 接着他又带着伊文君去了书斋,买了些给小儿识字启蒙用的书,最后去了客栈。 两人住在客栈二楼紧挨着的两间。 郑子谦正在提笔给家中写信,心中并未提及他现在在哪,只是告诉父亲自己如今安好,叫他们放心,待过些日子稳妥了,他会想法子将他和弟弟二人接出来。 另一边厢,伊文君在窗边探出半边身子,手心里放了块糕点,几只大胆的小雀在她手心跳来跳去啄食。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响,郑子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一会去驿站送信,你要去吗?” 伊文君把剩余的糕点撒在窗沿上,转身去开门,“ 去哪?” “驿站,”郑子谦把手中的信封放进袖袋,“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往家中放过消息,父亲他们会担心的。” 伊文君半解不解的点头。 郑子谦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没懂自己的意思。 书已经买回来了,识字的任务得提上日程。 除此之外,郑子谦还得想想他是要留在这里暂时稳居,还是一路南下另寻安稳,北边在打仗,现在这里还算和平,但是保不准以后会怎么样。 还有之前抓他的追兵,虽然都被伊文君解决了,但是保不齐还会有人追到这里。 想到这里,郑子谦偏头看向身侧的人,低垂着眉眼,睫毛纤长,颇有些乖顺的表情。 伊文君满身鲜血残暴的样子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位玉人一般的娘子还会有那一副模样吧。 郑子谦思维太过投入导致他行走的动作慢了一拍,等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都被一个撞了一下,顾不得肩膀上的疼痛,只觉得腰间一轻。 他低头,腰间空空,上面的挂着的荷包不见了。 “那个人偷了我的荷包!抓住她!” 第4章 第 4 章 郑子谦嗖的转身,对着一个身形矮小的女子,“她把我的荷包偷走了!” 他领着伊文君去追小偷,那人穿行在人流中行动灵巧,仅仅几个脚步后便在人群中消失。 荷包里装着他身上一小半的银钱,郑子谦追了大半街,却再也找不见小偷的半个影子。 他累的气喘吁吁,街边上也有人帮他留意,眼看着抓不着人了便来告诉他,“那偷儿是个扒手,平时在城里偷窃惯了人人喊打,但是跑的贼快,谁也抓不着。” “告官也没人管,这不,她准是看二位是外地来的,盯上你们了。” 本地人有口音,是不是本地的一听就知道,小偷确实盯上他们好一阵了,现在得手眼看安全了便急不可耐的打开荷包。 里头几张银票,剩下的都是实打实的银子,小偷嘿嘿一笑,这趟还真是没白忙活。 她把荷包系紧,放在手中掂了掂,心情不错的出了藏身的小巷。 临到巷口却脚下一僵,只见狭窄的入口处站着一道高挑白影,整个人隔着日光投进阴影里,黑沉沉的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身上。 小偷睁大眼睛,心下一跳,下意识后退。 她认出来这是她今天下手那少男身边一道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追上来了。 她怎么找到自己的? 来不及多想,小偷几乎是拔腿就跑。 她本来脚程就快,仗着身形小儿灵活几乎没吃过瘪,这一次她也不认为自己能被抓到,找到自己又怎样,能跑过她的可没几个。 哪想,下一秒左脚一顿,小偷发出惨叫。 措不及防回头,白影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旁边抄来的一杆竹棍,指头粗的棍子生生穿透小偷的脚踝,将她钉在地上。 “姑娘饶命!饶命啊!” 小偷抑制不住发抖,急忙把荷包拿出来双手捧上,“东西还给您,饶、饶小的一命!” 玉面女郎伸手将荷包拿走,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手下轻轻一拔,那只穿透脚踝的竹竿便被抽了出来。 底下的人又是一声惨叫。 小偷儿抱着受伤的那只脚哀嚎出声,背上渗出冷汗来。她就靠着自己这一双轻快腿脚过活,现在脚废了,以后可得怎么办啊。 不知是不是叫声吸引了白衣人的注意,小偷把疼痛咽回嗓子里,眼睁睁看着她又抬起手中的竹棍。 “求您高抬……” 话还没说完,噗嗤一声。 小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动静,鲜血缕缕从身下渗出来汇聚成一小滩,整个人朝旁边倒下去。 血迹延伸,伊文君不再管她,抬步离开这里。 她回到来处,郑子谦还在原地等着她,拧眉掐着手惴惴不安。 “给你。” 伊文君叫住他,把手里的荷包交还给他。 “你拿回来了?!”郑子谦惊喜地回头,见到拿着荷包的伊文君,他抬手接过来,鼻尖敏锐地嗅到一丝血腥气,抬手动作顿时僵了一下。 伊文君“嗯”了声,浓厚的眼睫抬起来,微微歪头疑惑他怎么不接东西。 郑子谦拿回荷包,喉口滚了滚,手攥的很紧。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对着伊文君笑了下,“一会寄完信,咱们去吃东西吧。” 伊文君点点头,认真嘱咐道:“不要面条。” 这下郑子谦是真的笑了出来。 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晚,郑子谦早早打水歇了。 伊文君回到窗前,上头喂鸟的糕点碎早就被啄食干净,她又拿了块点心,一半自己吃掉,一半捏碎准备喂鸟。 可惜天黑之后不止人休息,连鸟也窝在枝头不怎么动了,只有偶尔能听见几声夜鸮在叫。 伊文君觉得有些无聊,她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摸着手感很好。 无事可做,她坐回床榻上,目光透过凝视洒落在地上的皎皎月光。 然后开始发呆。 长夜漫漫,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降临,楼下的街上也开始有了动静。 郑子谦被沿街叫卖的声音吵醒,这种客栈隔音实在不好,出了点动静里里外外听的一清二楚。 他起身收拾好自己,叫了水来洗漱,出去的时候一打眼就看见了楼下大堂门口的伊文君。 她蹲在门口,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在喂一只黄白相间的狸奴。 周围还蹲了几个小童,跟她一块喂猫,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郑子谦下楼朝她走过去,“哪来的猫儿?” 察觉他来,伊文君站起来把猫从怀里放到地上,“不知道。” 她嗓音含笑,心情不错的样子。 猫儿被放下来也不跑,围着她的腿“喵呜、喵呜”叫着,郑子谦也蹲下来摸它,它便抖着尾巴过来拿头蹭他的手。 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早上吃饭的时候伊文君还在用吃食去喂猫,喂了一早上猫儿早吃饱了,舔了会毛就从客栈跑走了。 用完早饭,郑子谦提出要教伊文君认字识字的事,现在也没条件去请个老师,干脆就由郑子谦代为教学。 教学任务从当天开始。 因为伊文君话都说不全,大字也不识一个,虽然这些天已经浅显的学会了一些词,但词汇量依然匮乏。 当务之急是让她把日常用语学会。 出乎郑子谦意料,伊文君学习的进程非常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第二天可以无障碍交流一些不复杂的长句,第三天就会写一些简单的字了。 半月有余,伊文君的学识含量已经达到郑子谦的一小半,对比起大字不识的平民百姓,也算是个肚中有墨水的。 作为老师,郑子谦极其欣慰,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他甚至有点惋惜,如果伊文君是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长大,说不定现在已经入朝为官了。 郑子谦在客栈住第三天的时候听到了那个被伊文君抓到的小偷下场,据说死状凄惨,被一根竹竿穿了心,人都被架在上面了。 彼时他和伊文君刚从外面回来,他们去买书,伊文君的进度太快了,那些小儿启蒙书用不了几天。 听到消息的时候郑子谦脚步顿了顿,大堂那桌还在继续说:“听说那根竹竿拔出来的时候,透过胸口的窟窿还能看见后头的东西呢!” 四周顿时一片吁声。 “不过那梁二儿死了也不为过,这些年她偷过多少东西了。” “可这死法也太惨了吧。” “惨什么,哼!咱姐几个谁没被她偷过?要我说,兴许是哪路大侠路见不平替天行道了。” “倒也是,衙府里净是些吃干饭的,报了这么久的官也不管事……” 后面的话郑子谦没再听了,身后伊文君也不知听没听出来这群人在说她,她抬眸看向郑子谦,“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两人在武安县呆了近一个月,郑子谦听闻战事吃紧,连着南方也开始物价上涨,他原本准备一个人的银钱在两人消耗下迅速干瘪起来。 为了避免囊中羞涩,也是怕战事波及出乱子,郑子谦缩短了教伊文君的时辰,把时间定在每日傍晚,白天的时候就出去找些短工做。 他算不上娇养着长大,但和从小就跟着干活的那群小郎君们还是不能比,前两天还好,过几天之后就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郑子谦相貌秀美,周身气度清贵,习得一手好字,绣活也是宫中大监们指点过的,同县里的绣郎比不了,卖出了不少好价。 他日日早出晚归,身子也越来越累。 在傍晚教伊文君的时候,他用手拄着额头,差点睡过去。 努力保持清醒的时候,桌对面的伊文君放下笔,“写完了。” 郑子谦撑起精神去检查,伊文君的字写的非常漂亮,几乎和原书中的字迹分毫不差,没有什么差错的地方,他将纸放下,“今天就到这吧。” 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伊文君偏头,掀起浓密的眼睫,“你最近都很困吗?” 被她这么一问,郑子谦才发觉自己这几天每天下午几乎都困倦得不行,到底还是身体吃不消,他摇摇头,“无事,睡一觉就好了。” “好吧。”伊文君应道,接着她又说:“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去吗?” 她嗓音轻淡,唇角还带有微微笑意。 这么多天,郑子谦早就发现她平时不怎么有情绪,就算有了情绪也很少表现在脸上,对人露的表情恐怕还没对猫露的多。 现在估计是真的觉得无聊了。 可是,郑子谦有些为难,他做活的地方都是些郎君,怎么可能把伊文君这么大一个女人带过去。 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恐怕不行,我去的地方男子多,你在哪里不合规矩。” “是因为女男有别吗?”伊文君有几分不解,“可是我也是女子,你是男子啊。” 那张玉一样的面容静静望着他,郑子谦被瞧的思维混乱,胸腔中一颗心跳加快,他抿了抿唇,“不,那不一样。” “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可以亲近一点。你之前对我又有救命之恩……” 郑子谦耳尖悄无声息蔓上一抹红晕,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见伊文君眼中闪过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郑子谦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同她说这些做甚。他深吸一口气,“明天你可以出去溜达走走,但是不能离开太远,晚上也要回来继续学习。” 伊文君垂眸点头,“好。” 郑子谦退出她的房间回到隔壁,本应该困意沉沉倒是一点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都是伊文君之前说过的话。 他真是拿她做朋友吗? 郑子谦扪心自问,伊文君出现时过于危险,虽然解了他的危机,但也把他吓得不轻。 后续的接触中她表面乖巧,背地里的残忍依然,郑子谦在教导她时经常劝诫她要报以仁心,不知劝诫有用没有。 那他又是以哪种心态留在她身边的呢? 郑子谦自己也说不清。 ……一夜无眠。 第二天做工的时候郑子谦心不在焉,不小心被针尖扎了好几下指头,旁边一起做活的绣郎好心给他拿来手帕止血,“你这是怎么了,神思恍惚的?” “没事,这几天没休息好。”郑子谦向他道谢,“就是听说战事吃紧,恐怕咱们这儿也安生不了几天了。” “哎,倒也是,我家那条街好几个铺子都关门了。” 下了工,郑子谦回到客栈时伊文君在大堂和猫猫玩,那只猫儿被她喂惯了总来找她。 斜阳橘色的光打在伊文君身上,仿若一团燃烧的火,她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和怀里的猫一起晒太阳。 安宁又惬意。 第5章 第 5 章 伊文君除了必要很少会在一楼大堂,今天一楼没什么人,她才在这里多待一会。 发现郑子谦回来,她睁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把猫举起来,“我们可以养它吗?” 这只猫还没被喂熟的时候就不抵抗人类摸摸,现在更是任由伊文君搓圆捏扁也不抵抗。 伊文君眼中含笑,阳光照在眼底亮晶晶的,满含期待,“我找别人打听问过了,它没有主人的,它家主人养了兔儿就把它扔掉了。” 郑子谦:…… 他错开眼,“你喜欢的话就养着吧。” 伊文君依然兴致勃勃,“你今天又去了哪,身上还有血腥味?” 郑子谦一惊,捏了捏还有点刺痛的指尖,“不小心扎到的,已经好了。” “你怎么知道的?” 伊文君抱着猫起来和他一起上楼,“我闻到的。” 郑子谦觉得好笑,他故意打趣:“除了这个呢,你还能从我身上闻到其他味道吗?” 话音落下,伊文君突然凑近他肩头,郑子谦心头一跳,她又离开了。 伊文君思索了一下,说道:“有一股甜甜的香,些许酥饼味,一点点血的味道,还有一些花香。” 郑子谦顿住,诧异看向她。 花香是桂花,绣坊院子里有颗大桂花树,今天中午他吃的酥饼,甜香是今日那给他手帕的小郎君身上的。 “我说对了,是么?”伊文君也停下来,有一搭没一搭摸着怀里的猫。 “你……”郑子谦张口,欲言又止。 算了,伊文君这个人本身已经足够怪异,也不差这点离奇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哪。”她又问道。 “我去找活做了,挣点钱等过阵子咱们离开武安县。”郑子谦无奈,伊文君对问题总是有种刨根问底的执拗。 他们站在二楼,伊文君背靠扶手若有所思,“我也可以去挣钱吗?” “可以是可以……”郑子谦依然对伊文君不太放心,她和普通人太不一样。伊文君却像是得到了什么确认一样点头。 当晚一切如常,直到郑子谦再次从绣坊回来,推开自己的房门被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伊文君安静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她没穿外袍,青色腰封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丹色发带垂在脸颊两侧,正垂眸在看桌上的银子。 桌子上放着一堆碎银子,每块不算大,但胜在数量多。 郑子谦急步走到桌前,微微失语,“你、你在哪弄得?” 放在以前的郑大公子肯定看不上这点钱,但今时不同往日,伊文君拿出来的银子够他做大半年的工了。 伊文君眨了眨眼,瞳孔黑漆漆的,“你需要它们。” “你告诉我,”郑子谦语气有些无奈,“这些银钱是你从哪来的?” 他脑子里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总害怕她做了什么伤人害命的事。 伊文君微微歪头,“打来的。” 郑子谦心下一沉,眉头拧起,又听她说道:“我去街上打听,做什么才能有许多钱,好多人都不告诉我。” “我专门挑人多的去问,后来有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说让我去县衙的告示那找工做。” 郑子谦:“你去了?” 伊文君声音淡淡,眼底有些意兴阑珊,“她们没骗我,那里确实有招工的,可是钱给的少。” 招工的老妇看伊文君嫌钱少也不乐意了,她瞅小姑娘年纪轻轻相貌又好,才想把自己那份吃香的差事给她,别人高兴都来不及,她竟然还不满意。 老妇皱眉上下打量伊文君,嘴里丝毫不客气,“嫌钱少来这找什么工,去找衙役接那告示板子上的活啊!就看你有没那个胆子去!” 伊文君在她语速极快的言辞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又按照郑子谦教的受人恩惠要言谢去给老妇人道谢。 老妇人:“……。”白瞎这一身好皮相,原来是个傻的。 于是伊文君又找到告示板子,一个个将上面的任务看了,都是一些抓人悬赏的活,她挑了报酬最多的就去了。 任务是把县西边山上的一伙山匪剿了,伊文君去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没等衙役们嘲笑,她解开手上拎着的包袱,里面咕噜噜滚出来四五个人头。 伊文君面无表情对衙役们说:“还有些剩下的没拿回来,我现在就去取,很快回来。” 衙役们赶紧拦住她,派人去请县太奶。 郑子谦目瞪口呆,“然后呢?” 伊文君抓着一粒银子在手中,银属性相较一般金属更软,她指腹微微用力银子便被捏的变形了,“那女人同我说了大半天的话,派出去查证的人也回来了,但是她不让我走,我与她掰扯了许久她才把答应的钱给我。” 她把捏的圆溜溜的银珠子放回桌上,“就是这些。” 实际上在县令见识到伊文君后本来想把她留下来招收的,无论剿匪是不是她自己的功劳有这手段怎么也算个能人。 但是伊文君只想要钱,拿了钱就想走,在县令拖拖踏踏的阻拦下越来越不耐烦,县令摸了摸直吹凉风的脖颈,还是让人走了。 郑子谦:…… 不管怎样,也算做了一桩好事,她挣钱的目的也完成了。 他松了一口气,笑到:“你现在的钱可比我多多了,在这县里也算有些资气。” 郑子谦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倒了茶水来喝,就听伊文君淡淡的疑问声:“你不要吗?” 郑子谦倒水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她,“要什么?” 伊文君殷红唇角抿起一道不解的弧度,“你不需要这些银子吗?” 她沉墨般的眸子又开始盯着郑子谦瞧,眼尾翘起的小钩子如同羽毛一般,轻轻扫了扫他的心口,细微的痒意让他忍不住滚了滚喉头。 郑子谦慌乱移开目光,把杯里茶水一饮而尽,“那是你挣回来的,自然是你的。” 伊文君垂下眼帘,不知道沉默着又在想些什么,郑子谦温声补充道:“我可以向你借,或者从你这里挣钱,但是绝不能白拿旁人的东西。” “那这些银子该怎么办呢?” “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去买,不过要懂节制,不要挥霍无度。” 伊文君敛眉,郑子谦帮她把东西收拾好,又把每日要学习的书拿出来。 郑子谦在开始教学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伊文君的常识几近于零,她不懂人伦道德,也没有礼义廉耻,不知道什么叫善恶是非。 所以他才努力教导她,给她灌输诸多理念,把她往正了掰。 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 她们在武安县安生的度过了一些日子,这些天里伊文君的名声越来越大,不少人都知道了西边的匪患被一白衣娘子给解决了。 平时娱乐活动少,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足够平民百姓八卦好几天,许多人都在传那剿匪的白衣娘子是如何为民除害,又有人说之前那梁偷儿也是她解决的。 不少人拍手叫好。 “据说那白衣娘子有仙人之姿,经过武安县时路见不平拔刀为民除害呢。”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真想去瞧一瞧。” 传出的风也吹到了绣坊,好几个一起做工的小郎君还跑过去问郑子谦知不知道这事。 郑子谦佯做不知,和他们一起听八卦,越听越感叹,这群人把伊文君传得神乎其神的。 当事人今早上还在房间里撸猫。 那狸奴跟着伊文君,平时不是在吃就是睡,长胖了许多肉。 等到他们离开武安时,她也会把猫带上。 当晚郑子谦回去与伊文君坐在楼下大堂吃饭,同她交谈准备要离开的事。 北方战事越发吃紧,白天街上也愈发冷清,郑子谦预计这批绣工完事之后工钱发下来,他们就走。 “……要我说,肯定是一对姘头。” “王姐何出此言啊?” “你想,女方何等姿容,日日宿在外头也不归家。还有那小郎,也是个好颜色的,却连脸面都不顾了成日与姑娘在待一处。” “若我是那女娘,我也仗着那张脸四处风流,摘花折柳……” 郑子谦本在同伊文君谈事,旁边桌的蛐咕声越说越大,他无意间听了一耳朵,都是些下九流的腌渍玩意。 说着说着,那桌几个人开始肆无忌惮起来,郑子谦就是不想听那话也进了耳朵里,反应过来说的可不就是他和伊文君。 郑子谦蹙眉,放下筷箸,神色冷淡。 伊文君侧目,“怎么了?” 郑子谦从桌前起身,低声道:“你先吃。” 他走到旁桌,勾唇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几位,古以来食不言寝不语,这桌上如此滋味还不能让女君们止住话头吗。” 为首的人不屑大笑,“说两句还把小郎君引过来了。怎么,她一个人满足不了你,深闺寂寞,还是来找姐姐们暖一暖?” 话音落下,一桌子人俱是笑得前仰后合。 郑子谦嗓音冷漠,眼神冷的可以掉冰渣子,“北方战事吃紧,几位女君如此英姿,何不以身入军报效朝廷?反而留在这后方做起了那蝇营狗苟之辈。” “啊!”他又故作惊讶道:“是不能去,还是不敢去?!” 这一番话成功激怒了一桌人,姓王的为首人拍案而起,一张脸涨得通红,“小阉吊子,姐几个抬举你跟你说两句话,可别不识好歹!” 郑子谦丝毫不惧,目露嘲讽,转身要离开。 王姐自觉被这么一个小男儿落下面子,竟然几步出来,对着郑子谦抬手欲打。 郑子谦反应快,侧身躲了过去。 大堂里的其他客人早就见势不妙躲远远的,小二有心来制止被同桌的另一个人给拦住了。 眼看王姐蒲扇大的手招呼过来,郑子谦无处可躲,只能咬牙准备硬抗下。 却见下一秒,一只瓷白的手迎着他的头,把另一只手拦住了。 伊文君出现在他身侧,指尖微微用力,郑子谦离得近看的一清二楚,上头那只粗大的手腕弯的甚至有点扭曲了。 “快点放手!”王姐破口大骂,手腕阵阵剧痛传来,疼的脸上直冒冷汗,“信不信老娘宰了你们两个!!” 闻言,伊文君松手了。 她站在郑子谦身前,那双魆黑晦暗的眸子直直看着王姐,仿佛某种伺机而动的野兽,趁人不备便会狠狠咬下一口血肉。 王姐佯装镇定,捂着受伤那只手,她身后的几个姐妹们也起来上前,威胁道:“愿意英雌救美是吧,现在给老娘跪下磕头姐们饶你一次,否则给老娘走着瞧!” 第6章 第 6 章 伊文君一声不发,行动迅速,几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她抓起旁边一只筷子已经直直抵在王姐脖颈里, 延迟了一瞬间疼痛才传来,鲜血打湿了脖领处的衣襟,王姐一动不敢动,面色惊恐两股战战。 整个大堂在此时无比安静,闻针可落,连呼吸声都静到听不见。 伊文君掐着筷子的胳膊被郑子谦两只手抓住,她缓缓将目光移向他,眼底沉沉,后者小幅度摇摇头。 郑子谦柔声安抚她,一点点松开手,“松手吧,放她们一马,罪不致死。” “咱们回去接着吃饭,好吗?” 见他松手,王姐更害怕了,抖若糠筛,惨白着眼泪糊了可脸。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几个呼吸后伊文君收回目光,半瞌下眼帘,终是把手松开了,“吧嗒”一下把筷子扔到地上。 筷子头部几厘处还印有血色。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王姐捂着脖子瘫软在地上,回过神来被后面的人扶着赶紧离开了。 伊文君抬脚,坐回桌上,双手放在膝前,垂着头静静坐着。 沉默无声孕育,郑子谦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件事不怪她,真论起来还是他自己太莽撞了。 郑子谦坐到她旁边,也学着她的样子垂首,轻声道,“别生气了。” 他还在想怎么安慰她,眼前的人微微抬头,掀起眼帘,“我没有生气。” 郑子谦以为她在嘴硬,就听见她又说道:“我记住了她们的味道——” 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伊文君眼中满是认真,郑子谦意识到她真的会那么做。 这几个人只是出言不逊,让她们去死是不是太过了,可另一面郑子谦又想,活该,这明明是她们自找的。 两种思维和情绪在他心中左右拉扯,伊文君见他不再说话,抬起脚准备上楼。 “等等,”郑子谦伸手拉住她的袖子,摇摆不定下喉咙里还是挤出四个字:“罪不至死。” 伊文君居高临下,定定注视他,郑子谦后背寒毛一层层竖起来,心脏狂跳。 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伊文君,那时也是这样,她一眨不眨的盯视着他。 那个时候还不明白,现在他大概了解了,这应该是在评估,评估自己有没有对她造成干扰和威胁的可能。 郑子谦僵持着一个姿势,良久,伊文君才移开视线,“嗯。” 声音浅淡到几乎听不见。 郑子谦重重吐出一口气。 晚上的时候郑子谦房门被扣响,他推开门,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两位客官,掌柜的让我告诉二位一声,今天白日里和您有争执的那四位,当头的那个是县里大户王府家的,她们表面上走商,但背地里其实和许多官家不清不楚。” “平时仗着家世做些欺女霸男的事,今日您二位狠搓了她们一顿,看的人心头叫好,但是,”说到这,她压下声音,“她们背后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的。” “趁着尚早,两位先出了武安县躲躲吧。” 郑子谦毫不意外,能这么张狂的背后几乎都腰杆子去撑着她们,他额首道谢,又回屋取了些银两给小二。 小二也不客气,接过来道谢后就离开了。 郑子谦犹豫了会,去敲伊文君的房门。 这些天女男大防什么的早就不翼而飞了,但白天的事还是会有点影响。 第三下,门房开了。 伊文君整个人站在黑暗中,她的面容被黑暗模糊看不清晰,郑子谦抿了抿唇,嗓音又干又涩,“明天咱们就走吧。” 他听见对方浅到几乎没有的呼吸声,伊文君声音听不出情绪,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说:“好。” “嗯,你早点休息。” 房门被关上,郑子谦回到自己床上,心绪不宁。 一墙之隔,伊文君摸了摸窝在被子上的猫,在寂静的夜里跨出窗户。 她循着气味的踪迹,挨个找到今日白天中的四个人。 一夜无梦。 郑子谦昨晚没睡好,早上起来眼下挂着浅浅一层青黑,他起大早去找马车,又买了干粮食水。 和伊文君在武安县吃了最后一顿饭,不到中午就架着马车出城去了。 他预备着往西南方向走,去相隔较远的另一座城镇,离战乱也更远。 路上伊文君带着猫,车内流苏一晃一晃,猫儿用爪子抓着玩,伊文君也满眼新奇的在研究车。 她掀开车幔,此时距离武安已远,不见一派城内景象,道路两旁绿树成荫,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开的正盛。 伊文君放下车幔,回身招手,“猫,过来。” 黄白相间的猫儿踩着小步,嗲嗲地叫了一声,抖着尾巴尖跳进她怀里。 郑子谦被吸引,笑着道:“怎么不给它取个名呢?” 伊文君闻言偏头,“它就叫猫啊,还要取名吗?” “哪有用猫做名字的。” 伊文君垂眸,“那我要叫它什么呢?” 郑子谦提建议,“你觉得它像什么,叫什么好听就取什么名字。” 伊文君微拧眉心,上下观察起怀里的猫。 黄白色的猫软软的,摸上去滑滑的,在她怀里摊成一张饼,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明明趴在她怀里,眯起眼睛,眼神却像在睥睨一切般目中无人。 伊文君抬头,眼中亮晶晶的,“我知道了。” 郑子谦:“它要叫什么名字?” 伊文君唇角勾起一抹笑,笑意柔和了眉眼,整个人都如同拂面春风,“大嘴。” 郑子谦:……? “什么?” 伊文君给他解释,“它总是打哈欠,嘴张的那么大,就叫大嘴了。” 她怀里的猫还“喵”了一声。 “你看,它也同意了。” 郑子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后这么个名字还是被定下来了。 一路上游山玩水,倒也算快活。 到达目的地时比预计早了两天,可惜城门却紧紧闭着,门口的官兵喊话,“城内有夷族流入,城门关闭,闲杂人等禁止通行!” 已经渗透到这儿来了?! 郑子谦眉心一跳,当即立断该换方向,朝另一处出发。 他足够警惕,特意和一伙商队一起走的,马车远远缀在商队后头,双方也互不打扰。 然而还是出了岔子,在行至一处山脚时商队突然停下,山两旁窜出一伙做异族打扮,高鼻深目的人,举着刀就冲下来。 他们的马车离得远仍是被发现了,后面几只箭射在马身上,伊文君左手抱着猫,右手把住郑子谦从车里跳了出来。 车夫被一支箭射中早倒在了一旁,伊文君把猫交给郑子谦,“稍等我一下。” 夷族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伊文君也不想搞懂她们在说什么。 夏日闷热,阳光投过纵横交错的树影打在道路两旁,郑子谦搂着猫,后退几步。 前头商队的人已经全被制住。 伊文君弯腰,伸手把扎在车夫身上的箭拔出来。 她直起身,抓着箭,面对包围,化成一道残影,眨眼间便不见踪迹。 细微的噗嗤声被掩盖在脚步之下。 敌人全神贯注,举刀四处查探,下一瞬就听见身后传来惨叫。 有几个夷族大喊一声,朝郑子谦砍过来,下一秒一把大刀从天而降,顷刻间身首分离。 郑子谦低头不去看战场惨状,他对伊文君的实力有过见识,然而即便如此,耳中传来的惨叫声仍然让他浑身僵硬发冷。 “好了。” 伊文君解决最后一个人,两三步轻巧跃到郑子谦身边,“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把猫接回来,整个人除了粘了点血迹外与之前没有差别,丝毫看不出刚刚战斗一场。 车夫死了,马儿受惊,郑子谦默了一下,“继续赶路吧。” 天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片阴云遮蔽,粘稠的空气又湿又热,风从林间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风雨欲来,郑子谦收拾好马车里的物件,和伊文君快速离开这里。 半个时辰后阴云大作,雨水噼里啪啦糊了两人一脸。 他们不得不找一处躲雨,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往前走了一里多才发现座破庙。 伊文君怀里的大嘴迫不及待跳下去。 破庙已经塌了一半,只剩下一个角落,勉强可以遮风挡雨。 两人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就着破庙周围又捡了些勉强可以点火的枯枝,试了半天终于升起一堆火。 郑子谦脸色苍白,围在火边烤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伊文君浑身衣物湿哒哒的黏在身上也很不舒服。 雨越下越大,塌了一半的佛像在火光映射下明明灭灭。 郑子谦靠在火前烘烤自己的衣袖,“你也过来烤一会儿吧,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伊文君头发湿粘在脸颊两侧,下巴和眉骨有水珠往下滑,显得肤色愈白,眉眼极黑,唇色殷红,整个人愈发稠丽。 她不动声色的攥着同样湿哒哒的袖子。 雨声噼里啪啦地掩盖了一切,只剩下破庙狭小的一处泄露一丝温暖。 郑子谦烤了一会,又把包袱里被雨打湿的物什拿出烤干,整个过程静悄悄的。 伊文君突然站起来。 庙外面天色一片昏暗,看不出已经几时了,她走到破门口,凝视外面,目光似是要穿透雨幕。 郑子谦默默把东西收起来,警戒气氛无声弥漫,他低低询问:“外面有东西吗?” 伊文君眯起眼睛,雨水影响了她的判断,“人,和我之前杀的一样的人。” “大概有一百多。” 和之前一样的人? 是夷族! 不知她们做的什么打算,北方战事正急,她们竟将兵力潜进了大周南部! 伊文君回身,“她们朝这边来了,速度很快。” 郑子谦急忙把火堆扑灭,清除痕迹,“咱们得快点离开。” 可惜,已经足够警惕的两人还是没能离开破庙,应该是商队那边的情况被夷兵们发现了,这只百人队伍专门分出一支小队来围堵他们。 伊文君和郑子谦被围困,他们又退回了破庙。 此时这里已经被夷兵占据,两人被控制住,大嘴不知道藏在了哪。 一个一头棕色卷发的夷兵上前来打量他们,口中叽里咕噜说着什么,随后冷笑一声。 郑子谦猜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伊文君打量了一下卷发将领,后者用刀柄敲了一下她的肩,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随后离开了。 她不动声色靠近郑子谦,“我应该可以解决。” 听到她说话的郑子谦眨了眨眼,意识到什么随即低下头掩盖神色。 他用气音说:“怎么解决?” 突兀出现的脚步声打断两人交谈,那个卷发夷族带回了另一个夷族。 来人身形高大,额前系着一条深蓝色绑带,一双碧色眸子见到两人就盯紧了郑子谦。 郑子谦压下内心的不安,他认识碧色眼睛,那是夷族王室的代表。 夷族王室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用一口别扭的大周话说道:“你同郑大将军是什么关系?” 第7章 第 7 章 郑大将军郑信,隆兹曾见过她一面。当时她还小,不到能上战场的年纪,阿母带着她在与郑将军两军对峙时遥遥看了几眼。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隆兹只记得郑将军身高八尺有余,骑在马上手持长枪,气势凌冽不怒自威,宛如山岳般让人望而生畏。 现在,被押在她面前的男人,眉眼之间却和她记忆中的郑将军越看越像。 见他不肯吱声,隆兹又问了句:“郑将军是你什么人?” “听说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二八余岁。” 郑子谦心中翻江倒海。 他震惊的看着这个夷族人,“你是什么人?!” 隆兹哈哈大笑转身离开,“把他带走,和那女孩装在一起,另一个就地杀了。” 郑子谦被押着,压下回头的**,后边的夷族推搡他往前走。 伊文君垂眸,悄无声息解开了身上的绳索,面对上来准备解决她的夷族士兵,反手把绳子套在对方的脖领上瞬间收紧。 几息以后,夷兵倒下了。 伊文君捡起她手里的刀,寒光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一起看守的人发现不对,伊文君反手把刀插进她胸口。 空中一道亮光凌空闪过,雷鸣划破天际。 伊文君形容苍白,如同荒野之中诞生的恶鬼,手中长刀飞舞,血腥气弥漫在庙中。 半个身子塌陷的佛像对下面的杀戮视而不见,仍旧慈悲的垂着眼。 隆兹并不打算再庙中停留,她们手下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要送往北方边关,在见到郑子谦后她打算把他也一起送过去。 现在大周同她们交锋的将军名为邓云史,是郑信一手从军营里提拔出来的,与她情同母女。 郑将军之子势必可以胁迫到她,更别提她们手中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筹码。 隆兹骑上马,一个小兵急急忙忙拦住她,“另一个人逃出来了!” 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她骂了那小兵一句,骑着马去看,庙前死伤一地,队里一小半的人都折进去了。 一群人和那白衣人缠斗,竟落于下风。 “一群废物!” 隆兹大骂一句,心中暗道不妙,取了刀来欲迎敌而上,余光看到破庙坍塌的碎瓦时又顿住了。 她放下举着刀的手,嘴角咧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们几个,去把那根柱子砍断。” 伊文君的身子向后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头与脚齐平,躲开上方挥砍来的刀,随即从下往上将旁边的敌人一分为二,顺势再躲开另一刀。 哪怕地方狭小,敌人众多,她也没怎么受伤,打斗中迎刃有余,悬身而上从后方割下敌人的喉咙稳稳落地。 一袭白衣被雨打湿还没来得及烤干,又被鲜血浸透。 敌军面面相觑,面对这恶鬼一般的人心有余悸,齐齐后退,撤出破庙范围。 庙堂之地流出血迹,同房檐滴滴答答流下来的水混在一起,充斥着不祥的气息。 伊文君双手持刀,迈出一步,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幽远的吱嘎声。 她迅速抬头,破庙摇摇欲坠,佛像滚落,一块大石重重砸下。 轰隆一声巨响,脚下传来震动,一座庞大的庙宇顷刻间沦为废墟,从山上消失。 站在高处的隆兹嗤笑一声,“热闹看完了,走吧。” 一夜后,雨渐渐小了,隐隐约约起了雾。 大嘴从一棵大树后面钻出来,它早早就出了庙,在树上躲着,整只猫都被水浇透了,好不可怜。 它甩了甩身子,站在破庙废墟上喵喵叫着,叫的嗓子都哑了。 废墟中,一只手费力的伸出来,推开卡在附近的石头,下面是惨白的一张脸。 一条指粗的伤口从额头贯穿鼻梁到下巴,裸出暗银色的骨骼,淡蓝色的光伴随呼吸起伏明灭。 伤口处延伸一只只小肉芽,蠕动,生长,粘合。 狰狞可怖的伤口一点点愈合,最后恢复如初。 伊文君钻出废墟,把大嘴抱在怀里,垂首静静立在那,仿佛林雾间一抹幽魂。 她轻轻闭上眼,仔细嗅闻着,夷族军遗留的气味。 …… 郑子谦被蒙住眼睛,一路被人押着浑浑噩噩前进。 他也听见了那地动山摇的声音,伊文君当时正在和夷军缠斗,不知道有没有逃出来。 他摒弃另一个危险的念头,丝毫不去想她出事了的可能性。 路上他到底还是染上了风寒,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喉咙疼得厉害,每天也只有几个时辰歇的功夫。 一路上行军急驰,日夜兼程,他不知道这一队人的目的地是哪,只能隐约意识到是在往北上。 具体过了几天,他也不清楚。 直到被解开蒙眼的黑布时,他才发现,她们已经到了北方。 经过最后一个驿站,她们就回到了北方最重要的一个大城,临康,往前就是边关了。 郑子谦这一路风寒严重,夷军给他灌了几次药,后来给药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后是靠他自己硬生生扛过去的。 只是还算不上完全好转,喉咙仍旧作痛,食不下咽,人比之前憔悴了一大圈。 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伊文君。 隆兹之前说她死了,被埋在庙底下了,郑子谦不信。可他也清楚,隆兹没必要骗他。 郑子谦蜷缩坐在地上,眼眶通红,抿了抿干涩的唇,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明天就会到临康,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应她们,今晚队伍休整时都热闹了不少。 隆兹心情好喝了点酒,没多喝,毕竟她的任务还不算完成,介时回去再庆祝也不迟。 只要她们带着两个“货”平安回到临康城,阿母一定会大肆夸奖她,允许她去前线带兵。 伊文君赶到时就是这副放松的景象。 她换了身白衣,行走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只要她想,她可以比马更快,比鸟儿更轻盈。 跟上这群夷兵废了点时间,白天赶路会慢上许多,她得在有人时注意不暴露自己的异常。 伊文君蹲在一颗树上垂下眼,把猫儿放下,黢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嘘。” 食指抵在唇间,伊文君认真嘱咐大嘴:“你在这里待一会儿,不要出声。” 大嘴打了个哈欠,胡子一抖一抖,静悄悄立在树枝上,猫眼中幽光一闪而过。 伊文君勾唇笑了下,抬手摸摸它。 脚下一点,她从树上落下来,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杀气在无声蔓延。 等隆兹察觉到异常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的亲卫起来轮班,刚出去就慌慌张张回来,“二皇子,这里不对劲!” “巡逻的队伍不见了,就剩下十多个人,没发现敌人的踪迹。” 隆兹瞬间清醒,有人在埋伏! “货呢?!” 亲卫神色惶恐,“货、货大的还在,小的不见了……” 隆兹腰间长刀刷一下架在她颈间,亲卫两股战战,忽听见有人大喊:“有敌袭!” “快!快起来!有敌人!” 隆兹把刀收回来,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大步走到外围,打眼一看向她围拢过来的夷军竟然只剩下七八人了! “谁在装神弄鬼!” 隆兹冷哼一声,扬声道:“周国人就是如此胆小如鼠,只会耍阴暗手段吗?!” 空中响起一道虚虚实实的声音,若隐若现,“你之前要杀我。” “你没杀得了我,那么,我就来杀你。” 声音忽远忽近,远处似在天上,近处又仿佛就在耳边,可四周明明空无一物,平添诡谲。 隆兹没听过伊文君说话的声音,自然不了解。这声音落在郑子谦耳中宛如天籁,他就知道她不会出事! 局势紧张,暂时没人管他,郑子谦借机解开绑着他的绳子。 绳子捆得死结,他磨了半天才松了一点,一只冰冷的手忽的搭在他肩头。 郑子谦心尖一颤,他缓了缓呼吸抬起头,果不其然,是伊文君。 她眨了下眼,睫羽浓长,眼底一片墨色,帮他把绳子解了。 松完绑来不及说什么,伊文君转身朝隆兹那边走去。 隆兹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对于突然出现的伊文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她亲眼所见这个女人被压在破庙底下! 就算她侥幸没死,又是如何在短短几天的功夫里痊愈,又追上她们的?! 心里防线低的夷兵看见她就忍不住开始发抖了,“鬼、是鬼啊!” “她不是死了吗?” 伊文君不知想到了什么,勾唇低低笑了一声。 随即身影如一柄剑,直朝着对面的中心人,隆兹而去。 能拦住她的人几近于无,隆兹刚刚拿刀做抵挡势,便见刀影一闪,视角骤然一轻,天旋地转,最后映入眼里的是就是亲卫的鞋面。 隆兹的身体晃了晃,“扑通”一下倒在了自己的头颅旁边。 剩下的夷军没撑过几个呼吸,被伊文君迅速解决了。 此处只剩篝火噼啪声,一时间静悄悄的。 站在尸体中间,伊文君微微侧头,被她看着的方向有什么东西在动。 在场的人除了她就剩下郑子谦了。 她抬脚,朝那个方向走去。 “……喵呜~” 大嘴从暗中钻出来,迈着优雅的猫步也对着伊文君走来。 伊文君还在定定瞧那个方向,躲在树后面的人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 她仗着身子小,被树干掩饰的很好,依然被伊文君察觉到了。 大嘴去蹭伊文君的小腿,发出呼噜噜的响声,后面郑子谦也走出来,“没受伤罢?” 闻言,伊文君摇了摇头,“没。” 她到底是收回视线,没再去管那条小老鼠。 “咱们走吧。” 他们现在离临康还差二十多里,但夜路难行,就在离夷军的营处远了些的地方准备等到明天。 郑子谦往火里添柴,指尖发凉,本就不算痊愈的身子后知后觉开始发虚。 他嗓音沙哑,仿佛搁着沙砾,心绪起起伏伏,“你之前,真的像她们说的……” 言辞哽咽,话中未尽之词不言而喻。 伊文君的头发长了些,发带静静垂在脑后,闻言看向他,“庙确实塌了。” 那双漂亮的,眼尾微微上翘的眸子眨了眨,“你之前不是还说我是妖怪吗?” 伊文君以前不理解这词的意思,学过之后也觉得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她的确像个妖怪。 妖怪在佛前杀戮,被佛祖压在庙下。 可惜,她不是本土妖怪,佛祖也是半塌不塌泥菩萨自身难保,镇不住她。 郑子谦怔了怔,呼吸紊乱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伊文君在和他开玩笑。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手抹去眼底沁出的些许泪花,“是我错了,你才不是什么妖怪。” “你是神仙,下凡渡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