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在第二天天黑之前找到了之前山下的那条河。
不过这里离附近的村镇还要再行几十里路,郑子谦实在是走不动了,伊文君倒是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傍晚郑子谦提出就在这条河附近歇一晚。
两人分别用水洗了洗自己,郑子谦借着水中倒影把自己整理好,他先去的,回来后就靠在河附近支了摊火。
伊文君很快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条鱼。
她身上的血迹已经洗了,瓷白的一张脸干干净净,丹唇琼鼻,眼睫微翘,墨一般的眼映着地上的篝火。
她身上的衣服很多地方都湿了,郑子谦朝她招手过来烤火。伊文君把鱼给他,“你吃。”
过去这么久他就吃过那点狼肉,杏子又太酸不宜多吃,现在郑子谦确实很饿。
问题是这鱼还在扑腾,郑子谦接过来鱼,鱼鳞上挂着水湿滑无比,鳃一张一合,从他手里扑落到地上。
郑子谦和鱼大眼瞪小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根本不知道鱼该怎么处理,顶多知道得去鳞。
半晌,旁边传来疑问:“不吃?”
伊文君看着他和那条鱼“对峙”,半天也不下手,疑惑他是不是不想吃。
郑子谦碰了碰鱼,鱼拍了下尾巴,他干巴巴的说:“我不会处理鱼。”
这句有点难,他又和伊文君解释是什么意思。
解释了半天好不容易对方理解了,她手臂一伸,把鱼抓起来,利落的用匕首把鱼开膛破肚,拿刀背刮掉鱼鳞。
干净的手重新变回血淋淋,伊文君拎着处理好的鱼递过去,“吃。”
郑子谦把鱼架起来烤上,虽然没有那么怕她了,但相处时还是有点放不开。他拘谨的转动火上的鱼,烤好之后分成两半。
其中一半给伊文君,后者接过,颇有些新奇的闻了闻。
郑子谦看她几口就把半条鱼吃的只剩下骨头,也低头在自己的鱼上咬了一口。
怎么说,就是一条没滋没味的烤熟的鱼。
她怎么吃的那么香?
伊文君的半张脸被荧荧火光照着,她忽然对着郑子谦说道:“谢谢。”
郑子谦吃鱼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伊文君,她正安静坐着,察觉到他的视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便也回看过来。
郑子谦收回目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到食物上。
吃完东西郑子谦开始犯困,他整整两天没怎么合过眼,现在蜷缩在那里,头一点一点的,马上就要睡过去。
没留意到伊文君定定注视着篝火,火苗在她瞳孔中起起落落,她突然伸出手去抓那团火。
火焰触碰到皮肤,灼烧到指尖发黑,一丝轻微的刺痛感通过指尖传递到神经,她才收回手。
下一秒,烧黑腐坏的肉竟然开始生长,不过片刻,损坏的组织不见了,那只手恢复如新。
伊文君学着郑子谦的样子,也把自己蜷缩起来,只不过她没闭眼,目光投向虚空开始发呆。
郑子谦是被阳光晃醒的,他太累了一觉睡到第二天,刚醒时人还有点懵,抬头就发现伊文君正坐着一动不动直勾勾在看自己。
郑子谦:!
他“啊”了一声,从地上弹跳起来。
“你、你一晚没睡,就在看我?!”
这句话里有伊文君没听过的词,她有些不解,一字一顿:“看、你?”
她像是确认了什么,又理所应当的点头,“在看你。”
郑子谦扶额,大早上开始了词语教学。
上午他们离开这座山,朝附近的镇子进发。
郑子谦当初离家时一路向南,行至武安县时被追兵追上,这附近的镇子也就属武安县最近。
走到最后,郑子谦已经一瘸一拐,双腿麻木,伊文君面色如常,发现他走得慢也放缓步伐跟着他。
进了镇子里,郑子谦找了个面馆坐下,强撑一股气招呼店小二上两碗面,随后有气无力靠在墙上。
伊文君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
她有些好奇的查看四周,外面街上行人往来,摊贩吆喝,担货娘子一走一过和认识的人唠闲嗑,偶尔几辆马车打马过街,车轴轱辘碾过,里头的人掀开车幔瞧瞧外头。
伊文君神情专注观察周围,面馆里的人同样在观察她。
“这是谁家的姑娘,好生俊俏。”
“旁边那小郎君也怪漂亮的。”
“不是本地人吧,十里八乡有这形貌的早就传出来了。”
“哎,也是,最近不太平,听说北边两座城都被蛮子打下来了,不少人往南逃呢。”
离他们近的一桌坐着一女一男,男的不过二八年岁,正偷偷去看伊文君,面上不知不觉红了一片。
郑子谦以前在京城时就经常面对许多人的视线,被大家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伊文君,发觉隔壁桌的小郎君在看她,便直勾勾盯视回去。
小郎君被她点墨般的眸子烫到,整个人都快烧起来,正了正身子,又忍不住再颦一眼。
伊文君隔着桌子碰了碰郑子谦,“他们看我?”
郑子谦瞧她半垂着眼睫,唇角微抿起,好似有些疑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嗯,她们在看你,因为你好看。”
“好看?”伊文君有些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放下手垂着头不在说话,侧脸被头发挡住,看不清神情。
她不觉得好看是褒义词,在她稀薄的记忆里,她们许多同类型仿生人因为外貌而受到苛刻的待遇。
制造她们的人会故意将她们的外貌做的出众,这样除了战场外,她们还可以利用容貌获取其他利益。
郑子谦敏锐的发现她好像不大高兴,刚才略带新奇的神色都不见了。
“二位客官,您的面好喽。”
两碗汤面被依次放上,热气腾腾,伊文君却连一点注意力都没分给它们,郑子谦拿起筷子分给她一双,“快尝尝。”
郑子谦见她还是有点蔫蔫的,大力推荐桌前的面条转移她的注意力,“好几天都在那山野老林里,舌头没滋没味的,这个可比那些好吃多了。”
伊文君接过筷子,学着郑子谦的样子把两只筷子掐在手里。
她基本没用过筷子,尝试半天才成功夹上来第一根面条,还不等放进嘴里,面条就掉了。
伊文君再次尝试,再次失败。
她握着这两根细细的木棍,干脆把它们合并在一起,直直戳进碗里,然后开始转动手腕搅着面转圈。
虽然围在上面的面条不多,好歹是吃进嘴了。
她尝了之后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同,不过食物可以补充能源,就那么一点点卷起面来吃。
郑子谦吃相很斯文,速度却不慢,作为将军府的大公子,平日里一言一行都有人管教讨论,现在离家身边束缚少了,倒是自在了很多。
余光看见和面条斗争的伊文君,他情不自禁的咳出声,对方抬眼,又是那种茫然且疑惑的目光。
郑子谦想笑,忍了会才把唇角的笑意压下去,“这个不是那么用的,我教你。”
伊文君成功在面条坨了之前学会了怎么使用筷子,哪怕夹上来的还是很少。
吃到最后她在学会用筷子之前先学会了另一个词,“讨厌面条。”
出了面馆伊文君更加闷闷不乐了,哪怕她平时脸上就没什么表情,和她相处了几天的郑子谦还是感受到了。
郑子谦要带着她先去成衣铺子,他俩这身行头太破了,路上的时候伊文君被街上的景象吸引,郑子谦看她停在了一个小摊上在看扇子,就把扇子买了下来。
伊文君发现郑子谦从腰间的一个小布袋里拿出一些银色的碎石头,卖扇子的老板便将扇子给了他,推测出那些应该是这个世界的货币。
郑子谦把扇子给她,“诺,送给你的。”
伊文君只是觉得这扇子的扇骨很有意思,很像她曾经用过的一种武器,没想到郑子谦会把东西买给自己。
她接过扇子,勾起一抹笑,“谢谢。”
旁边的小摊老板也忽然笑起来,说了许多话,伊文君听不太懂,郑子谦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耳根红红的,嘟囔了句什么,拉着伊文君就要离开。
郑子谦觉得脸颊都快烧起来了,偏偏伊文君还在追着他问:“她说什么?”
郑子谦想起小摊老板说的话:“好个一表人才的女娘,小郎君好福气啊。”
他含含糊糊说没什么,带着她找到附近的成衣铺子,给俩人换了一身行头。
郑子谦换完先在外头等着,大家公子的气势摆出来,和换衣服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换衣服的门帘被掀开,伊文君从里头走出来。
她及肩的头发被店员用红发带扎了起来,一袭白衣和红发带相映益彰,肤色如玉,眸如沉墨,五官稠丽,普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店里好几个小郎君都在有意无意朝她靠近,郑子谦知道她的样貌好,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换身衣服会这么吸睛。
伊文君垂下眼帘,她走到郑子谦身边,上翘的眼尾斜斜看向他。
郑子谦看懂了她的表情,在问自己为什么不离开。
必须得离开,之前在看伊文君的那些人现在都把视线放在他身上打量了。
他领着伊文君快步离开铺子,走远了依然感觉如芒在背。
接着他又带着伊文君去了书斋,买了些给小儿识字启蒙用的书,最后去了客栈。
两人住在客栈二楼紧挨着的两间。
郑子谦正在提笔给家中写信,心中并未提及他现在在哪,只是告诉父亲自己如今安好,叫他们放心,待过些日子稳妥了,他会想法子将他和弟弟二人接出来。
另一边厢,伊文君在窗边探出半边身子,手心里放了块糕点,几只大胆的小雀在她手心跳来跳去啄食。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响,郑子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一会去驿站送信,你要去吗?”
伊文君把剩余的糕点撒在窗沿上,转身去开门,“ 去哪?”
“驿站,”郑子谦把手中的信封放进袖袋,“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往家中放过消息,父亲他们会担心的。”
伊文君半解不解的点头。
郑子谦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没懂自己的意思。
书已经买回来了,识字的任务得提上日程。
除此之外,郑子谦还得想想他是要留在这里暂时稳居,还是一路南下另寻安稳,北边在打仗,现在这里还算和平,但是保不准以后会怎么样。
还有之前抓他的追兵,虽然都被伊文君解决了,但是保不齐还会有人追到这里。
想到这里,郑子谦偏头看向身侧的人,低垂着眉眼,睫毛纤长,颇有些乖顺的表情。
伊文君满身鲜血残暴的样子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位玉人一般的娘子还会有那一副模样吧。
郑子谦思维太过投入导致他行走的动作慢了一拍,等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都被一个撞了一下,顾不得肩膀上的疼痛,只觉得腰间一轻。
他低头,腰间空空,上面的挂着的荷包不见了。
“那个人偷了我的荷包!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