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开始礼貌性吃青橘子。
别指望他们会爱吃。
这群人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这么精细的,林蕉看见司宁京像试毒似的吃完了第一瓣橘子,久久才吃下第二瓣,好像多疑的帝王在等待毒发身亡。
要等的人还是没有来。
林蕉快速跑到渡口超市买了旅行装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跳进江里一沉一浮地游远了。
她找了个自认为避人的地方,开始洗头洗澡。她受不了身上的小鸡崽味儿了。
远处的挖沙船“哞”地叫起来,林蕉惊诧地抬起头——挖沙船是长江豢养的牛。
“那个小妹去游泳了?”长江视野开阔,实在不能藏人。
游轮上的人一致认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像只弹簧一样闲不下来。
司宁京觉得她像他在野外看见的那种在沙坑里洗澡的鸟。
鸟洗澡时会选一个阳光大好的天气,翻起身上所有的羽毛,让泥土搓洗身上每一个角落。
鉴于它们没手,也没有搓澡巾,你会看见它们如何费力地把头和爪子钻进沙土狠狠搅动,然后痉挛似的抖落身上的尘埃,这本来是一件很狼狈的事,但小鸟做起来,似乎还有点莫名可爱。
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小妹,小妹,该启程了……”
游轮上的人远远叫她。
林蕉着急起来,该死的,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别人等她,但她居然看挖沙船看入迷了。
林蕉快速朝着游轮游去,她水性很好,小学起就是学校游泳队的,经常比赛拿奖,最近几年疏于练习,但她自认为自己游起泳来像个没有阻力的鱼雷。
她光着脚,拎着鞋,脸上是运动后的红晕,目不斜视地走上了游轮,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让她像只没有毛的桃子一样盈润丰富。
众人的视线都礼貌地回避了她的身体。
游轮上一个陌生面孔对着她竖起大拇指,看来这便是刚刚登船的人,“泳技真好。”
丢给她一块大毛巾。
她接过毛巾,快速走到行李箱前,旁若无人地在里面翻出一条鹅黄色裙子。
她去洗手间换上了裙子,头发厚厚油油的,一绺一绺,她用手摸了摸,有点疑惑,怎么越洗越脏了?
头发上的水滴在地上,她心里很抱歉,觉得给游轮主人带去太多麻烦。
她索性放开了。
在洗手台上洗起了衣服,用的还是游轮上香香的洗手液。
她洗衣服时很认真很虔诚,仿佛信徒给释迦牟尼洗袈裟。
洗完了衣服,她拿出行李箱里的折叠衣架,找了个阳光充沛的地方晾衣服。
“噗嗤——”身后响起一阵笑声。
林蕉回过头看来人,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穿着干净的白T恤,脖子上戴着一根复古的银链子,链子底端挂着一颗心,心上镶嵌了一颗暗红色石榴石。
他眉眼间有三分像游轮主人,容貌逊色一些,但也是极出挑的。
“你好,我是司宁钦,是司宁京的堂弟。”
林蕉知道了游轮主人叫司宁京。
“你好。”林蕉说,有些拘谨。
“你……”司宁钦看着她的头发欲言又止,“你是不是用错了洗发水?用成护发素了?”
林蕉瞪大了眼睛,“啊!好像是的!”
刚才太着急了嘛!
司宁钦领着她到了一间豪华浴室,里面洗漱用品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大大的泡澡缸。
“这里面的东西你都可以用。”
林蕉挤了一泵洗发水在掌心,仍旧在洗手台那里洗头发。
洗发水质量很好,洗完她感觉全身都松泛了,头顶终于不再乌压压了。
她用大毛巾擦干了头上的水滴,然后擦洗洗手台,拖地,将一切恢复一新。
她坐在船舷边的栅栏上,背靠着江水,脚勾住围栏,然后把整个上身伸出船外,江水颠簸着她的身体,裙摆在风里招摇,头发在江风的吹拂下很快便轻盈干爽。
她的身体柔韧得要命。
司宁钦不知什么时候放下游戏机走到了她的身边。
“核心练得不错。”他夸她。
“谢谢。”
她跳下了栏杆,搬来一个小马扎,开始剥橘子吃。
分给司宁钦一个。
“我哥的橘子是你给的?”他问。
“是的。”
“真是不可思议,我哥居然会接受你的橘子,”他半真半假又说,“他对女人身上的分泌物和气味过敏,从来不会从女人手里拿食物吃,别人要是暗杀他,什么都不用干,只让女服务员在他饭菜里吐一口口水他就会休克了。”
林蕉的大眼睛眨呀眨,司宁钦发现她的眼睛说不出来得漂亮,眼仁清纯得像琉璃,眼尾又有一种勾人的形色。她看着你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你会感到你的心脏上有一把小刷子使劲儿在刷啊刷。
他听到他的心脏“咚咚”跳了两下,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是哦,怪不得吃饭时的服务员都是兔子少爷,我看别的有钱人家的服务员是兔子女郎的。”
比如樊彻家就有很多兔子女郎。
“哈哈哈哈哈哈哈……”司宁钦大笑起来。
“对了,你叫什么?”
“林蕉,双木林,香蕉的蕉。”
“为什么用‘蕉’字啊?”
“你听过一位市井哲学家说过一句名言吗?‘卖菜的不赚鸡蛋钱,卖水果的不赚香蕉钱。’”
“没听过,第一次听。”
“我爸说的。”
“我还有个哥哥,叫林诞(蛋)。”
“哦……”司宁钦反应了一下,笑得直不起腰,笑声引起船舱里的人的注意。
“在说什么?好久没看到我们的司公子笑得这么开心了。”
说话的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头发和衣服都打理得一丝不乱,脚上穿着高跟鞋,身上戴着全套的布契拉提珠宝。
她长得很典雅贵气,一看就是那种被娇养长大的女人。
“嫂子,林蕉说话真的很有趣。”这位应该是司宁京的女朋友了。
有了司宁钦,返程的路途变得热闹多了。
他一会儿和司宁京他们插科打诨,一会儿又逗林蕉说话。
“你在画什么?”司宁钦看见林蕉的丸子头上插着好几根笔,盘腿坐在那里。
“画。”林蕉言简意赅地说。
“噗——”司宁钦又大笑起来。
林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人怎么回事,这么爱笑的?
司宁钦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林蕉怎么这么好玩,每次说话都戳中他笑点。
司宁钦把头凑过去看,只见纸上是构图考究的山水素描,画上的摩崖石刻在群山间影影绰绰,江水湍急澎湃,一看便知画画的人功力匪浅。
“画完送我?”
“不送。”
“为什么?”司宁钦假装受伤,手捧着心脏。
“于你,这只是一张有点好看但不值钱的画,于我这是一次值得记忆的旅程。”
“你做什么事都这么认真吗?”
“当然。”林蕉落下最后一笔,写上日期和地点。
“我向你保证,我会把它裱起来,挂在我家最显眼的会客厅里。”司宁钦信誓旦旦地说。
林蕉白了他一眼。
司宁钦又觉得那把刷子在死命地刷他的心脏。
“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以后可以问我哥和嫂子。”
“大哥,嫂子,你们快来——”
司宁京和尹家瑞走出来便看见司宁钦像癞皮狗一样赖着人家姑娘要画,尹家瑞笑着看司宁京,“瞧他们。”
司宁京深深看着他们,什么都没说。
林蕉头都大了,“别叫了,我给你画行吗?我画一张特别好看的给你。”
司宁钦满意了,此时天幕上都是晚霞铺就的油彩,群鸟在山间扯着破铜锣嗓子呱呱叫着。
林蕉画了一幅Q版的画,山水是正经山水,鸟是鼓眼睛咧嘴巴张皇失措的,还画了一艘游轮,上面只有一个瞎闹腾的男孩。
“那你呢,你在哪里?”司宁钦问。
林蕉只好画了一张她画画的背影,丸子头上插着画笔,盘腿对着江水,离男孩远远的。
司宁钦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
马上要到蓼花洲了,林蕉起身收衣服,把衣服折好后装进行李箱里。
“到了蓼花洲你知道怎么走吗?我可以送你。”司宁钦说。
“已经很麻烦你们了。”她谢绝。
“留个联系方式?”
林蕉看了他一眼,思索了片刻,打开社交软件,司宁钦探过头去,发现她的联系人很少,不到一百人,而他有四千人,顿时涌现出一种没来由的得意。
游轮靠岸了,林蕉递给司宁钦一张纸条,拖着行李箱下了船。
司宁钦有点激动,以为是什么少女的告白之类的,他打开纸条,发现纸条格式规范,有点像借条或者合同,上面写着:
我于某年某月某日搭了司宁京先生的游轮,由此产生了一系列欠债,债目有往返船票、一顿午餐、一件弄脏的衬衫的清洁费、10L水以及一泵洗发水、50ML洗手液,您可以要求折现或让我为您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如果您决定不追诉我的欠债,只当一次慷慨的馈赠,那我也万分感激,祝您身体健康,家庭美满,事业顺利……
欠债人林蕉,身份证号以及电话号,紧急联系人联系方式,还煞有介事地按了个红手印。
司宁钦越读越觉得好笑,叫司宁京来看,“哥,这是你的欠条。”
司宁京看了欠条,把它收了起来,放进文件夹。
“哥,你怎么还收了?你难不成真的要向她要债?不会吧……这么没绅士风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