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擎返京带来的肃杀之气,并未随着朝会的结束而消散,反而如同浸入棉帛的浓墨,在宫闱深处无声蔓延。他虽未再公然挑衅,但那日宣政殿上请求觐见太后的举动,已足够让所有嗅觉敏锐之人意识到——风暴,远未平息。
漪兰殿内,阿渝将煎好的汤药递给锦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庭中那几株新绽的海棠,在春日晴空下娇艳欲滴,可她心中却无半分闲适,只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滞闷。
“姑娘可是在忧心李将军之事?”锦心接过药碗,轻声问道。她的气色已好了许多,只是眉宇间仍带着伤病初愈的虚弱。
阿渝收回目光,微微颔首:“他昨日那般作态,绝非一时兴起。我担心……他不会就此罢休。”
锦心沉默片刻,低声道:“陛下……想必已有应对之策。”
“但愿如此。”阿渝轻声道。她相信刘砚的谋略与决断,但李擎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在北境军中威望极高,其反扑之力,恐怕远超想象。
正说着,殿外传来小宫女的声音:“尚仪,尚功局派人送来了一批新制的春季宫花样子,请您过目定夺。”
宫花样子?阿渝眸光微动。尚功局负责宫中女红造办,送来花样子本是寻常公务,但在此刻,却显得有些突兀。她不动声色地应道:“拿进来吧。”
一名身着青色女官服饰、低眉顺眼的宫女捧着一個锦盒走了进来,将盒子轻轻放在案上,便垂首退至一旁等候。
阿渝打开锦盒,里面是几幅绘制精美的花卉图样,并无可疑。她随手翻看着,指尖却在触及最底层一幅海棠花样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纸张的厚度,似乎略有不同。
她心中一动,状若无意地将那幅图样拿起,对着光仔细端详。果然,在两层宣纸的夹层之中,隐约透出几行极细小的墨迹!
是密信!
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面色如常地合上锦盒,对那宫女道:“花样尚可,暂且留下,容我细看后再做定夺。”
“是。”宫女福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待殿内无人,阿渝立刻取出那幅海棠花样,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开边缘黏合处,取出了夹层中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是她熟悉的、属于墨离的冷峻风格:
**“李密会旧部,疑有异动。京畿大营,恐生变故。慎。”**
李擎密会旧部!京畿大营恐生变故!
阿渝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京畿大营拱卫京师,若生变故,则帝都不保!李擎他……难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那逼宫之事?!
她立刻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告知刘砚!
然而,此刻她若贸然前往宣室殿,必然惹人注目。李擎既已返京,其眼线恐怕已遍布宫闱。
她沉吟片刻,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用于抄录佛经的素笺。她没有研磨,而是用那支银簪的尖端,蘸取了一点清水,在纸张右下角极不起眼的位置,画下了一个小小的、看似无意滴落的墨点形状。这是她与刘砚约定的,代表“有紧急密报”的暗号。
然后,她将这张看似空白的素笺,夹入一本她平日会翻阅的、无关紧要的闲散游记中,放在书案显眼处。她相信,若刘砚派人来,或他亲自前来,定会注意到这个暗号。
做完这一切,她坐回窗边,看似平静地做着针线,心中却如同沸水般翻涌。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直到午后阳光西斜,殿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刘砚独自一人,未带任何随从,踏入了漪兰殿。他今日未着龙袍,只一身玄青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阿渝立刻起身相迎。
“奴婢参见陛下。”
“免礼。”刘砚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阿渝身上,语气平和,“朕路过,顺道来看看。锦心伤势如何了?”
“回陛下,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阿渝恭敬答道,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书案上那本游记。
刘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微凝。他踱步至书案前,随手拿起那本游记,翻动了几下,指尖在那张带有暗号的素笺上停顿了一瞬。
“朕近日亦觉烦闷,偶翻闲书,或可静心。”他语气如常,却已将那张素笺不动声色地拢入袖中。
阿渝心中稍定,知道他已接收到了信号。
刘砚放下游记,目光再次落在阿渝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你面色似乎不佳,可是近日宫中事务繁杂,累着了?”
阿渝福身道:“谢陛下关怀,奴婢无恙。只是……只是春日渐深,偶有风雨,心中不免有些……挂碍。”
她语带双关,抬眸看向刘砚。
刘砚与她对视,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清晰:“春日风雨,实属寻常。宫中殿宇坚固,自有遮挡。你……安心便是。”
他这是在告诉她,他已有所准备,让她不必过于担忧。
“是,奴婢明白了。”阿渝垂首应道。
刘砚又停留了片刻,询问了些尚仪局的日常事务,便起身离去。自始至终,未再提及那张素笺,也未显露出任何异样。
然而,在他转身踏出殿门的刹那,阿渝却清晰地看到,他拢在袖中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他知道了。而且,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棋局之上,暗手已出。接下来,便是看执棋之人,如何在这无声的战场上,落下那决定胜负的一子。
夜色,再次悄然笼罩了宫城,将所有的阴谋与算计,都掩藏在了这片璀璨而冰冷的灯火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