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柳絮纷飞如雪,本是京城最宜人的时节。然而,一种无形的、紧绷的肃杀之气,却悄然取代了往日的暄和,弥漫在帝都的街巷与宫阙之间。茶楼酒肆间,窃窃私语声不绝,目光皆有意无意地瞟向北方——那位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李擎,即将奉旨返京了。
宫墙之内,这份压抑感更为浓重。太后的骤然“静养”,如同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被连根拔起,留下的巨大空洞尚未被填补,而即将归来的李擎,便是那可能引动新一轮地动山摇的变数。
漪兰殿内,阿渝正细心为锦心更换臂上的伤药。伤口已开始结痂,但狰狞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
“李将军……真的要回来了?”锦心倚着软枕,声音带着未愈的虚弱,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她亲身经历过地宫那场生死劫难,对李擎一系的狠辣手段心有余悸。
阿渝动作轻柔,语气却沉静:“旨意已下,不日将至。”她仔细包扎好伤口,抬眸看向锦心,“宫中守卫已比往日森严数倍,陛下自有安排,你安心养伤便是。”
话虽如此,阿渝自己心中亦非全无波澜。她比锦心更清楚,李擎的归来,绝非简单的臣子述职。这是一场注定到来的风暴,是权力洗牌后,残余势力最凶猛的反扑前奏。
三日后,辰时刚过,便有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漪兰殿的宁静。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尚仪!李……李大将军的仪仗已至朱雀门外,百官……百官依制出迎了!”
到底来了。阿渝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书卷,起身走到窗边,遥遥望向宫城正南方向。虽隔着重重殿宇,她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来自沙场、裹挟着铁血与煞气的迫人压力。
“陛下呢?”她轻声问。
“陛下……陛下端坐宣政殿,并未亲迎。”小太监低声回道。
阿渝眸光微动。刘砚此举,无疑是向李擎,也向所有观望者,宣示着绝对的君权与不容挑衅的威严。
朱雀门外,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李擎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一身锃亮戎装,外罩猩红斗篷,虽年过半百,鬓角染霜,但身形依旧魁梧挺拔,面容冷硬如铁铸,一双鹰眸开阖间精光四射,扫过前方躬身迎接的文武百官,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审视。
他并未立刻下马,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那深邃如巨兽之口的宫门,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太后倒台,赵元晦致仕,皇帝这是要彻底清算了吗?可惜,他李擎,可不是那般容易拿捏的软柿子!
“臣,李擎,奉旨返京!叩谢陛下天恩!”他声如洪钟,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随即利落地翻身下马,对着宫城方向单膝及地,行了军礼。姿态看似恭谨,但那挺直的脊梁和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势,却无半分臣服之态。
迎接的官员们噤若寒蝉,唯有礼官依制唱喏,引导着这位权势煊赫的大将军及其亲卫,踏入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宫城。
宣政殿内,香炉青烟笔直。
刘砚高踞龙椅,冕旒垂落,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殿下百官分列,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李擎大步踏入殿中,铠甲铿锵作响。他依礼参拜,声音依旧洪亮,却少了几分方才在宫门外的张扬,多了几分属于朝堂的、程式化的沉稳。
“爱卿平身。”刘砚的声音透过冕旒传来,平淡无波,“北境戍边,辛苦了。”
“为国效力,分所应当,不敢言苦。”李擎起身,目光快速扫过御座上的年轻帝王,心中冷笑。毛头小子,仗着几分运气和太后的疏忽,便以为能掌控全局了?这龙椅,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君臣二人依着惯例,一问一答,谈及北境军务、戎狄动向,看似和谐,殿中众人却都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李擎对太后移宫、赵元晦致仕之事绝口不提,仿佛全然不知。刘砚也并未主动提及,只将话题牢牢控制在军国事务之内。
然而,就在朝会接近尾声,众人都以为今日会在这诡异的平静中度过时,李擎却忽然话锋一转,拱手道:“陛下,臣离京数月,心中甚是挂念太后娘娘凤体。听闻娘娘近日移居康宁宫静养,不知臣可否前往请安,以全臣子之心?”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擎这是……公然试探!甚至可说是挑衅!谁不知太后移宫实为软禁,陛下与太后已然决裂?他此刻提出请安,意在何为?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于御座之上。
冕旒玉珠轻晃,刘砚缓缓抬起眼,目光穿透珠帘,落在李擎那张看似恭敬、实则隐含锋芒的脸上。殿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
片刻后,刘砚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太后凤体违和,需绝对静养,太医叮嘱,不宜见客。爱卿的忠心,朕心领了。待太后凤体康健,再行请安不迟。”
直接、干脆地拒绝了!
李擎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是臣思虑不周,陛下恕罪。”
朝会最终在这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结束。百官躬身退朝,个个后背冷汗涔涔。
李擎随着人流走出宣政殿,在殿外广场停下脚步,回身望向那巍峨的宫殿,眼神冰冷如刀。
皇帝……果然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扶持”的稚子。
但,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猩红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如同一面不祥的战旗。
漪兰殿内,阿渝很快便得知了朝会上发生的一切。李擎果然来者不善,甫一返京,便直指核心,试图触碰太后这个最敏感的禁区。
“他这是在试探陛下的底线。”阿渝对已能坐起的锦心低声道,眉宇间笼着一层忧色,“也是在做给那些尚在观望的势力看。”
锦心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姑娘,陛下他……能应对吗?”
阿渝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那方紫玉砚台上,脑海中浮现出刘砚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
“能的。”她轻声却坚定地说,“他必须能。”
夜色渐深,宫灯在夜风中摇曳。阿渝毫无睡意,凭窗而立,望着沉沉的夜空。京城之外,北境归来的铁骑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更浓的烽烟气息。
狼烟已起,惊动九重宫阙。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将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下,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