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离离去后,夜色愈发深沉,仿佛浓得化不开的墨。阿渝独立窗边,寒意顺着窗隙侵入,却远不及心底那片为锦心悬而未决的焦灼。那方染血的绢布,如同烙铁,在她袖中散发着无声的灼痛。
等待成了最残忍的煎熬。每一刻钟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锦心可能遭遇的种种不测。她强迫自己坐下,拿起书卷,字句却如浮光掠影,无法入心。那方紫玉砚台静置案头,冰润的质感在此刻也无法安抚她躁动不安的灵魂。
直至天光将明未明,最黑暗的时刻,窗棂终于再次传来那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叩响。
阿渝几乎是瞬间弹起,扑到窗边。
墨离的身影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气滑入室内,他的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异常凝重,甚至比离去时更添了几分肃杀。
“如何?”阿渝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墨离单膝跪地,垂首,声音沉冷如铁:“属下无能。浣衣局一带已秘密排查,未见锦心姑娘踪迹。但……在靠近冷宫的一处废弃枯井旁,发现了这个。”
他双手呈上一物。
那并非锦心,而是一块被撕扯下的、沾满污渍和已经发黑血渍的灰色布条,与锦心那日所穿衣衫颜色一致!布条被随意丢弃在荆棘丛中,像是挣扎时被勾破遗落。
阿渝接过那布条,指尖触及那干涸发硬的血渍,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血迹……枯井……冷宫附近……
“附近可还有其他发现?打斗痕迹?或者……血迹延伸的方向?”她急声问,声音喑哑。
墨离摇头:“现场被清理过,只有这处遗漏。对方很谨慎。”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属下在排查时,发现冷宫西侧一处常年封锁的角门,门闩有近期被移动过的细微痕迹。”
冷宫!那里是宫中最为荒凉、人迹罕至之地,亦是藏匿秘密、甚至……处理“麻烦”的绝佳场所!
锦心被转移去了冷宫?还是说,那枯井旁就是……就是最后的地点?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阿渝。她踉跄一步,扶住窗棂才稳住身形。
“继续查!冷宫……重点查冷宫!”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眼底已是一片赤红,“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是!”墨离领命,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决绝的杀意,“属下这就去安排,就算将冷宫翻过来,也必定找到线索!”
他再次融入渐亮的晨光中,如同追逐猎物的苍鹰。
阿渝紧紧攥着那块染血的布条,冰冷的绝望与炽热的愤怒在她胸中交织、冲撞。她不能再等在这里!她必须做点什么!
目光猛地投向案头那方紫玉砚台。刘砚!唯有他,此刻能调动更多的力量,能更有效地搜查冷宫那片被遗忘的角落!
她不再犹豫,迅速铺纸研墨。这一次,她写的不是暗号,也不是寻常公务。她用最简洁的文字,将发现锦心血书布条、推测其可能被困冷宫附近的情况写明,字迹因急切而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
她将纸条折成最小的方块,塞入一个寻常的、用于传递普通消息的细小竹筒内。这是尚仪局与御前沟通日常事务的渠道,虽可能被检查,但比起其他方式,反而更不易惹人怀疑。她赌的是,赵元晦倒台后,对方对这类常规渠道的监控已然放松。
她唤来一名在漪兰殿外伺候、看似懵懂的小太监,将竹筒递给他,神色如常地吩咐:“将此信送至通政司,按日常急件处理,呈报御前。”
小太监不疑有他,恭敬接过,快步离去。
看着小太监消失的背影,阿渝的心并未放下。这消息能否顺利到达刘砚手中?他收到后,又会作何反应?是否会因顾忌打草惊蛇,或是其他考量,而暂缓行动?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再次变得缓慢。阳光彻底驱散了夜色,宫城苏醒,一切仿佛如常。漪兰殿内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午后,阿渝正心绪不宁地对着窗外那株残海棠发呆,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不是寻常宫人!
她猛地转身,只见一名身着低级宦官服饰、面容陌生却眼神精干的内侍快步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看似普通的锦盒。
“沈尚仪,”内侍垂首,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有物赐下。”
阿渝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放下吧。”
内侍将锦盒置于案上,却并未立刻退下,而是上前一步,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道:“陛下口谕:''朕已知悉,勿忧,静候。’ 此物,或可助姑娘暂解烦忧。”
说完,他不再停留,躬身迅速退了出去。
阿渝怔住。“朕已知悉,勿忧,静候。” 他收到了她的消息!而且,他让她等!
她的目光落在那锦盒上。锦盒材质普通,并无特殊标记。她走上前,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也不是绫罗绸缎,而是……几卷看起来颇为古旧的佛经,以及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的抄本?经书边角磨损,纸页泛黄,显然是有些年头的旧物。
阿渝先是愕然,随即,心脏猛地一跳!她拿起那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快速翻动。经文本身并无特别,但当她的指尖拂过某些页面时,能感觉到极其细微的、与周围纸张不同的凹凸感!
她凑近烛光,仔细辨认。那些凹凸并非印刷错误,而是被人用极细的针尖之类的东西,在特定的字句下方,刺出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小点!
是密码!一种极其隐秘的传递信息的方式!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根据儿时父亲闲暇时教过她的、一种早已失传的、用于军中传递密信的解读方法,结合佛经的段落和字序,开始破译那些针孔传递的信息。
过程缓慢而烧脑,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当她终于将那些零散的针孔信息串联、解读出来时,背上已然惊出了一层冷汗!
那些信息,并非关于锦心,而是……关于长春宫!
针孔密文断续记载了宣和十二年左右,一些与长春宫修缮相关的、看似零散的人员调动和物料记录,其中隐晦地提到了几次“夜间特殊运送”、“非造办处工匠入内”,以及一条最关键的信息——
“慈谕,佛堂地宫,另辟蹊径,以绝后患。”
地宫!长春宫佛堂之下,竟然还有地宫?!“另辟蹊径,以绝后患”?这是太后的谕示?她要绝什么后患?是那些江南女尼?还是……那尊白玉弥勒?抑或是……那批最终消失的缂丝,根本就被藏在了地宫之中?!
这消息太过惊人!若长春宫佛堂之下真有地宫,那才是隐藏最终秘密的地方!秦婆不知道,甚至当年参与清理的李擎亲随也未必清楚!这或许是太后为自己留下的、连李擎都无法触及的最终退路,或者说……最终的埋葬之地!
刘砚为何在此刻,用这种方式,将如此致命的秘密告诉她?!
阿渝握着那本看似寻常的佛经,只觉得重逾千斤。这不仅仅是线索,更是一个信号,一个将她更深地卷入核心秘密的信号,也是一个……或许能扭转局面的契机!
锦心生死未卜,长春宫地宫之谜又现。
残笺密语,指向的究竟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的毁灭的深渊?
她抬眸,望向宣室殿的方向,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已燃起决绝的火焰。
静候?不。
她已无法再静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