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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空谷回音

作者:司情阁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宣室殿那场不见硝烟却足以定鼎乾坤的对决,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涟漪在紫禁城森严的宫墙内无声却迅猛地扩散开来。丞相赵元晦“称病静养”,中书省易主,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散了盘踞朝堂多年的阴云,也让无数依附赵李的官员如坠冰窟,惶惶不可终日。


    漪兰殿外看守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撤去了大半,只剩下象征性的寥寥几人。殿门不再是无形的牢笼,但阿渝却并未感到多少轻松。她立在庭前,望着那株残存几朵零落海棠的树木,春日暖阳落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那缕寒意。


    赵元晦的倒台,与其说是终结,不如说是将潜藏在水下的巨兽,彻底逼出了水面。李擎远在北境,手握重兵,他会甘心引颈就戮吗?还有那位始终沉默、却无处不在的太后……长春宫的旧事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锦心依旧杳无音信。阿渝派去打听的人皆无功而返,仿佛那个沉稳干练的宫女从未存在过。这份悬而不决的担忧,如同钝刀,一下下切割着阿渝的心。她知道,锦心的失踪,多半与那夜的追杀有关,是为了保护她。


    “尚仪,”一名小宫女怯生生地前来禀报,“内府监派人送来了这个月的份例,还说……陛下有额外赏赐。”


    阿渝回过神,淡淡颔首。赏赐很快被抬了进来,无非是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比以往更加丰厚。她目光扫过那些流光溢彩的物什,最终停留在一套文房四宝上——一方新的端砚,几锭上好的徽墨,还有一叠罕见的澄心堂纸。


    这不是随意赏赐。他是在告诉她,风波暂息,她可以,也应该,回到那个需要笔墨、需要沉静心绪的位置上。


    她命人将赏赐收入库中,唯独留下了那套文房,置于临窗的书案上,与那方紫玉砚台并排而放。新旧砚台,沉默相对,仿佛象征着两个不同的时代,两段交织的命运。


    午后,她铺开一张澄心堂纸,研墨,执笔。笔尖悬在纸面上空,却久久未能落下。她该写什么?抄录宫规?还是默写诗句?似乎都不合时宜。脑中纷乱,尽是朝堂风云,北境军报,太后的沉默,锦心的下落……


    最终,她只是在纸的角落,极轻极淡地,写下了两个字:


    “静观”。


    既是写给自己,或许,也是某种无言的回应。


    墨迹未干,殿外忽然传来通传,道是玉衡郡主前来探望。


    萧玉衡?她此时前来,意欲何为?阿渝眸光微敛,迅速将那张纸收入袖中,起身相迎。


    萧玉衡依旧是一身清雅打扮,水蓝色长裙曳地,步履轻盈,笑容温婉得体。她踏入殿内,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阿渝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听闻尚仪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一直想来探望,又恐打扰尚仪静养。”萧玉衡语声柔和,“今日见尚仪气色尚可,总算放心了些。”


    “劳郡主挂心,不过是偶感风寒,已无大碍。”阿渝引她入座,命宫人奉茶。


    萧玉衡端起茶盏,指尖莹白,与细腻的白瓷相映生辉。她轻轻吹拂着茶沫,状似无意地道:“如今朝中局势变幻,真是令人心惊。赵相……唉,真是没想到。”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惋惜,眼底却是一片清明,看不出丝毫真实情绪。


    阿渝垂眸,拨动着茶盖,声音平静:“朝堂之事,非奴婢所能妄议。奴婢只知恪守本分,侍奉御前。”


    “尚仪说的是。”萧玉衡从善如流,笑了笑,“是本郡主失言了。只是有时想想,这宫闱深深,今日不知明日事,能像尚仪这般,得陛下信重,稳坐漪兰殿,已是莫大的福分了。”


    她话语轻柔,却仿佛带着细小的钩刺。阿渝抬眸,对上她温婉依旧的笑容,淡淡道:“郡主身份尊贵,福泽深厚,非常人可比。奴婢微末之人,唯知尽忠职守,不敢妄谈福分。”


    萧玉衡看着她沉静无波的眼眸,心中微凛。这沈阿渝,比初见时更加沉稳,也更加难以捉摸了。她放下茶盏,语气愈发温和:“尚仪过谦了。陛下对尚仪的眷顾,阖宫上下有目共睹。只是……”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提醒,“树大招风,如今赵相虽去,但这宫里宫外,盯着漪兰殿的眼睛,只怕只多不少。尚仪还需万事小心才是。”


    “谢郡主提点。”阿渝微微颔首,“奴婢定当谨记。”


    又闲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宫中琐事,萧玉衡便起身告辞。阿渝送至殿门,望着她袅娜远去的背影,目光沉静。


    萧玉衡的来访,绝非仅仅是探病。她是来试探,来示好,还是来……警告?她背后的镇北王府,在这风云变幻的棋局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回到殿内,阿渝从袖中取出那张写着“静观”的纸,置于烛火之上。火舌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静观其变?不。


    她走到书案前,重新铺开一张纸。这一次,她落笔沉稳,写下的是尚仪局日常需要核验的器物名录。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仿佛外界的一切风波都与她无关。


    但她心中清楚,空谷之中,回音未绝。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流在涌动。李擎在北境不会坐以待毙,朝中残余的势力不会甘心失败,太后……太后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也绝不会永远闭上。


    她不能只是静观。她必须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看清暗流的走向。


    夜色悄然降临,宫灯次第亮起。阿渝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屏退了宫人,独自立于窗前。夜空澄澈,繁星点点,与宫城内辉煌的灯火交织成一幅静谧而宏大的画卷。


    她不知道这场权力的风暴最终将席卷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这叶扁舟能否安然抵达彼岸。但她知道,从那个雪夜在掖庭接过他递来的饼,从他在麟德殿为她簪上海棠,从他深夜潜入留下那方砚台开始,她的命运,便已与他,与这九重宫阙,紧紧缠绕,再也无法分割。


    她轻轻抚过那方紫玉砚台,指尖感受着那冰润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余温。


    回音渐歇,但新的序曲,已在无声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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