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如惊雷,炸破了榆钱巷死水般的沉寂。火光在巷道口晃动,人影幢幢,带着兵器碰撞的铿锵之声,正向巷内包抄而来!
“快走!”锦心低喝一声,猛地拉住阿渝的手腕,两人不再沿着来路,而是转身扑向旁边一条更窄、更暗的岔巷。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声和犬吠,如同跗骨之蛆。
黑暗成了她们唯一的掩护。阿渝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跃出喉咙。她强迫自己冷静,紧跟着锦心在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巷道里穿梭。衣裙被杂物勾扯,发髻散乱,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带着死亡的寒意。
锦心显然对市井地形极为熟悉,她带着阿渝七拐八绕,利用堆积的杂物和低矮的屋檐阴影,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追兵的视线。然而,对方人数众多,且似乎有猎犬引路,始终紧追不舍。
“分开走!”锦心当机立断,将一个冰凉的小物件塞入阿渝手中,语速飞快,“姑娘,往东,第三个路口右转,有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暂可藏身!奴婢引开他们!”
“姑姑!”阿渝惊呼,抓住她的衣袖。
“快走!”锦心用力推开她,眼神决绝,“记住秦婆的话!活下去,把消息带回去!”说罢,她故意弄出些声响,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立刻吸引了部分追兵和犬只。
阿渝眼眶一热,不敢再犹豫,咬紧牙关,按照锦心所指的方向,拼命奔跑。身后的呼喝声和脚步声似乎被引开了一部分,但仍有零星的追逐声缀在身后。
她冲进那条指定的岔路,右转,果然看到一座塌了半边的破败庙宇,隐在几棵歪脖子老树后面。她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蜷缩在残破的神像之后,屏住呼吸,听着外面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渐渐消失在巷子深处。
庙内蛛网遍布,尘土呛人。阿渝靠在冰冷的泥塑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早已浸透内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她摊开掌心,锦心塞给她的,是一枚小小的、边缘锋利的银簪,正是她之前用过的那支。
锦心……她怎么样了?阿渝不敢深想,心头被巨大的愧疚和担忧攫住。
过了许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呜咽。阿渝不敢立刻出去,她蜷在黑暗中,秦婆那充满恐惧的话语,李擎亲随眉骨上的刀疤,锦心决绝的背影,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轮转。
长春宫,弥勒教,太后,李擎……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胆寒的阴谋。李擎不仅仅是权臣,他很可能掌握着太后被弥勒教蛊惑、甚至可能参与其中的把柄!这就能解释他为何如此有恃无恐!而赵元晦,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先帝察觉后授意清理,还是李赵二人联手掩盖?
那批消失的缂丝,是关键!秦婆不知道去向,但一定还在某处!找到它,或许就能找到铁证!
必须尽快回宫!将秦婆的证词和新的线索告诉刘砚!
她小心翼翼地从土地庙的破洞中向外窥探,确认四下无人,才如同惊弓之鸟般,借着断壁残垣的阴影,朝着记忆中马车停驻的大致方向摸去。
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仿佛暗处随时会射出冷箭。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那条相对宽阔的街道,以及远处巷口那辆熟悉的青篷马车轮廓!
她心中一喜,正要加快脚步,却猛地顿住!
马车周围,空无一人。车夫不见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她。她隐在墙角的阴影里,仔细观察。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被遗弃。街道上空旷死寂,与来时并无不同,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不能过去!直觉在她脑中尖声警告。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车夫要么被抓,要么……就是对方故意留下的诱饵!
她缓缓后退,重新融入身后的黑暗。回宫的路被切断了,至少,这条预定好的路被切断了。她必须另想办法。
去哪里?偌大的京城,举目无亲,她一个弱女子,身着宫婢服饰,又能藏身何处?
忽然,她想起了墨离。他既然能安排人接应,在宫外必然还有其他据点或可信任之人。可是,如何联系他?
她摩挲着手中那枚冰冷的银簪,脑中灵光一闪。墨离能通过尚寝局的柏叶艾草传递信号,必然在宫外也有类似的信息传递节点。那些节点,很可能就隐藏在……市井之中,那些看似寻常的铺子里!
她回想起来时马车经过的街道,似乎看到过一家招牌上画着药草、名为“济世堂”的药铺。墨离安排的人通过尚寝局传递消息,而尚寝局与药材采买有关联,“济世堂”……会不会就是其中一个节点?
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来时路过的那条主街摸去。夜色深沉,她不敢走大路,只能在狭窄、肮脏的巷道间穿行,躲避着更夫和偶尔出现的醉汉。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如同灌铅,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终于看到了那条较为宽敞的街道,以及街道对面,那家挂着“济世堂”匾额、早已打烊关门的铺子。
她心中一紧。铺子黑灯瞎火,如何确认?又如何联系?
她躲在对面巷口的阴影里,焦急地观察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灰白。必须在宫门开启前回去!
就在这时,济世堂旁边一条更小的巷子里,晃晃悠悠走出一个提着灯笼、打着哈欠的更夫。那更夫走到济世堂门口,并未停留,却似乎是无意地,用手里的梆子,在药铺紧闭的门板上,“笃、笃笃”,敲了三下。
正是墨离与她接头的暗号节奏!
阿渝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忍着冲出去的冲动,看着那更夫慢悠悠地走远。
几乎是同时,济世堂旁边一扇极不起眼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探出头来,警惕地四下张望。
机会!
阿渝不再犹豫,从阴影中快步走出,压低声音道:“柏叶需陈年,艾草忌沾露。”
那是墨离约定的,确认身份的暗语。
那伙计眼神一凝,迅速打量了她一番,尤其是她身上那套不合时宜的宫婢服饰,立刻侧身让开:“姑娘快请进!”
阿渝闪身而入,小门立刻关上。里面是一条狭窄的过道,通向店铺后院。
“姑娘可是墨离大人安排出宫的?”伙计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是!”阿渝急切道,“回宫的路被截断了,车夫可能已出事!我必须立刻回去!”
伙计脸色一变:“果然出事了!方才外面有兵马司的人盘查,说是追捕盗匪,看来是冲着姑娘来的!姑娘稍候,小的立刻安排其他路径送姑娘回宫!只是……”他面露难色,“宫门即将开启,常规路径恐怕都已不安全……”
“无论如何,必须回去!”阿渝语气坚决。她若不能及时回宫,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刘砚和锦心!
伙计一咬牙:“姑娘请随我来!”
他带着阿渝穿过杂乱的后院,来到一处堆满药材的库房。挪开几个麻袋,竟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土腥气的凉风从里面涌出。
“这是早年挖的暗道,通往皇城西侧的护城河废弃水道,出口隐蔽。从那里,或可寻机会混入清晨运送夜香的队伍回宫!”伙计快速解释道,“只是里面漆黑难行,且水路脏污……”
“无妨!”阿渝毫不犹豫。比起落在李擎手中,钻下水道算什么。
她接过伙计递过来的一小截蜡烛和火折子,深吸一口气,弯腰钻入了那散发着霉味和未知危险的黑暗之中。
烛火如豆,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摇曳,映照出湿滑的墙壁和脚下污浊的积水。每一步都如同踏在深渊边缘。
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必须回去!将这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线索,带回去!
烛影摇红,映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在这不见天日的暗道里,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