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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残卷余音

作者:司情阁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榆钱巷仿佛一条沉睡的巨蟒,在夜色中蜿蜒。两侧低矮的屋檐犬牙交错,几乎遮蔽了本就稀疏的星光。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夜来香的浓郁,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市井底层的颓败气息。


    阿渝与锦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洼的巷道里,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们依照门牌,终于在一处几乎被杂物淹没的、歪斜的木门前停下。门板朽坏,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油灯光芒。


    就是这里了。


    阿渝与锦心交换了一个眼神,深吸一口气,抬手,极轻地叩响了门扉。


    叩门声在深巷里显得异常突兀。里面那点微光晃动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苍老、警惕,带着浓重痰音的声音:“谁……谁啊?这么晚了……”


    “秦婆婆?”阿渝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无害,“我们是宫里来的,有些旧事,想向您打听一下。”


    里面沉默了片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良久,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开了一条窄缝。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眼窝深陷的老脸从门缝后探出,浑浊的眼睛在阿渝和锦心身上警惕地打量着。她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了,身形佝偻,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衣裳。


    “宫里的?”老妇人声音沙哑,带着怀疑,“我老婆子出宫都多少年了,早跟宫里没关系了!你们找错人了!”


    她说着就要关门。


    “婆婆且慢!”阿渝急忙用手抵住门,语气恳切,“我们并非来找麻烦,只是想问问……宣和十二年,长春宫的事。”


    “长春宫”三个字如同魔咒,老妇人浑身猛地一颤,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度的恐惧,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声音尖利起来:“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走!快走!”


    她用力想要关上门,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锦心见状,上前一步,沉稳开口:“秦婆婆,我们若真想对您不利,就不会深夜独自前来。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牵扯……牵扯到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您当年既然能从长春宫活着出来,想必也不愿看到旧事重演,祸及他人吧?”


    锦心的话似乎戳中了老妇人的某处软肋,她关门的动作僵住了,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盯着锦心和阿渝,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恐惧、挣扎、还有一丝深埋已久的痛苦。


    阿渝趁势低声道:“婆婆,我们只求一个真相。知道真相,或许才能阻止更大的灾祸。”


    老妇人沉默了,她佝偻着背,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尊饱经风霜的石像。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跳动,映出深刻的沟壑。许久,她终于缓缓松开了抵着门的手,侧身让开一条缝隙,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进来……快进来……”


    阿渝和锦心立刻闪身而入。屋内狭小逼仄,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木桌,一条瘸腿板凳,和角落里一堆勉强算是床铺的干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草药和尘埃的气味。


    老妇人——秦婆,颤巍巍地走到桌边,护住那盏如豆的油灯,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背对着阿渝和锦心,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情绪。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哑声问,没有回头。


    阿渝与锦心对视一眼,阿渝上前一步,轻声道:“婆婆,我是沈文渊之女,沈阿渝。”


    秦婆猛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死死盯着阿渝:“沈……沈大人的女儿?!你……你还活着?!”


    阿渝心头一酸,点了点头:“是,我还活着。”


    秦婆上下打量着阿渝,目光在她清丽的眉眼间逡巡,仿佛在寻找故人的影子。她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却又蒙上一层更深的悲戚:“像……真像……沈大人是好人呐……可惜,可惜了……”


    她喃喃着,老泪纵横。


    “婆婆,”阿渝趁她情绪激动,追问道,“您当年在长春宫,究竟看到了什么?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婆听到“长春宫”三个字,身体又是一抖,她慌乱地擦着眼泪,眼神再次被恐惧占据,拼命摇头:“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会没命的……那些人……那些人都……”


    “婆婆!”阿渝握住她枯瘦如柴、冰凉颤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现在已经不一样了!陛下……陛下他想查明真相,为冤屈者昭雪!您告诉我,当年长春宫那个佛堂里,供奉的到底是什么?那些江南来的女尼,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批缂丝……”


    秦婆被她眼中灼热的光芒和话语中透露的信息震住了。她怔怔地看着阿渝,嘴唇哆嗦着,似乎在权衡,在挣扎。屋内陷入了死寂,只有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秦婆粗重的喘息。


    良久,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颓然坐倒在瘸腿板凳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不是……不是普通的佛堂……”


    她抬起浑浊的眼,望向虚空,仿佛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那里……供奉的是一尊……白玉弥勒……”


    弥勒!果然是弥勒教!阿渝的心猛地一沉。


    “那些女尼……根本不是真正的出家人……”秦婆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她们……她们会妖法!能让人产生幻象,听她们摆布……太后……太后那时常偷偷去……去了之后,神情就……就很不对劲……”


    阿渝和锦心屏住呼吸,听着这惊心动魄的叙述。


    “后来……后来不知怎么,事情好像败露了……先帝似乎察觉了……”秦婆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后怕,“有一天夜里,来了好多黑衣人……他们……他们冲进佛堂,砸了那尊玉弥勒,把里面……把里面藏着的东西拿走了……然后……然后就放了一把火……”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我和另一个宫女……躲在水缸里……才……才侥幸活了下来……我们听到那些黑衣人说……说‘清理干净’、‘一个不留’……我们吓坏了,天亮后趁着混乱跑了出来……没多久,就听说我们两个因为‘急病’死了……再后来,我就被放出宫了……”


    “那批缂丝呢?”阿渝急切地问,“那批‘奉慈谕’拨付的缂丝,是用来做什么的?”


    秦婆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不知道……那些缂丝入库后,好像……好像就没再见到过……或许……或许也是被那些人拿走了?或者……烧了?”


    线索似乎在这里中断了。那批关键的缂丝,不知所踪。


    阿渝的心沉了下去。没有物证,仅凭秦婆的一面之词,如何能取信于人?如何能扳倒李擎和赵元晦?更何况,此事还牵连太后……


    “婆婆,”锦心忽然开口,语气沉稳,“您可还记得,当年那些黑衣人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您后来在宫里,可曾再见过类似的人?或者……听过什么相关的传言?”


    秦婆皱着眉,努力回忆着,布满皱纹的脸拧成一团。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特别的人……有一个……领头的那个……他……他右边眉骨上,有一道很深的疤……像……像是被刀砍的……”


    刀疤?阿渝和锦心同时一怔。


    “还有……”秦婆继续回忆,声音带着不确定,“我后来……后来好像有一次,远远地……看到过李大将军身边的一个亲随……他……他走路的姿势,还有那个背影……很像……很像那天晚上领头的人……”


    李擎的亲随!


    阿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难道当年带队清理长春宫、杀人放火的,竟然是李擎的人?!那赵元晦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太后……太后她知道吗?还是说,她也是被蒙蔽,甚至……被胁迫的?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就在这时,巷子外隐约传来了几声短促的犬吠,以及……马蹄声?!


    阿渝和锦心脸色骤变!有人来了!


    “婆婆!”阿渝猛地站起身,“此地不宜久留!您多保重!今晚之事,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秦婆也慌了神,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快走!快走!”


    阿渝和锦心不敢再耽搁,迅速拉开木门,闪身而出,融入漆黑的巷道。她们沿着来时的路,拼命向巷口马车停驻的方向奔去。


    身后的马蹄声似乎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嘈杂的人声。火光在巷道口晃动!


    她们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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