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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烬余犹存

作者:司情阁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锦心那句“李大将军带着人往漪兰殿这边来了”,如同惊雷炸响在阿渝耳边,瞬间将她从故纸堆的迷思中拽回冰冷的现实。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她强压下几乎要破喉而出的惊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利用那细微的刺痛强迫自己冷静。目光迅速扫过榻几上那几本摊开的旧籍,尤其是记载着“长春旧物”批语的那一页。


    不能让他看见!绝不能!


    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几本旧籍胡乱合拢,摞在一起,动作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她猛地将榻边小几上那碗尚未喝完、已然凉透的汤药端起,手腕故作一抖——


    “哐当!”


    药碗摔落在旧籍之上,深褐色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瞬间泼洒开来,迅速浸透了最上面几本书册的封面和内页,墨迹被晕染开来,字迹变得模糊不清,一片狼藉。


    “哎呀!”阿渝适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带着懊恼与无措。


    几乎就在同时,殿外已传来了沉重而杂沓的脚步声,以及李擎那特有的、洪亮中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嗓音:


    “沈尚仪可在?本将军奉旨巡查宫禁,途径漪兰殿,特来查看!”


    话音未落,身着绛紫色武将常服、腰佩长剑的李擎,已带着两名亲卫,未经通传,径直闯入了漪兰殿的内院,身影出现在寝殿门口。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和靴边,带来一股战场般的肃杀之气。他目光如电,瞬间便扫遍了殿内情形,最后定格在站在榻边、裙摆沾染了药汁、面色苍白带着惊惶的阿渝身上,以及她面前那一堆被药汁污损的书籍。


    锦心紧随其后进来,见状脸色一白,连忙上前:“大将军,尚仪身子不适,方才不小心打翻了药碗……”


    李擎抬手,制止了锦心的话。他踱步上前,锐利的目光先是落在阿渝脸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随即转向那堆被药汁浸透的书册。


    “沈尚仪真是勤勉,病中亦不忘翻阅典籍。”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着压力,“只是这些书册……可惜了。”


    阿渝垂下眼睫,福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惶恐:“奴婢参见大将军。奴婢愚笨,一时手滑,污损了书籍,惊扰了大将军,还请大将军恕罪。”她微微侧身,挡住那堆书籍,仿佛只是为自己的失误感到羞愧。


    李擎的目光在那堆狼藉上停留了片刻,看着那被药汁彻底毁坏的书页,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自然认得,那不过是些宫中寻常的杂录旧档,并非什么机要。这沈氏,是真的不慎,还是……有意为之?


    他今日前来,名为巡查,实为试探,更是施压。皇帝近日对先帝旧账,尤其是涉及内库与长春宫之事的关注,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他必须确认,这个被皇帝另眼相待、出身沈家的女子,是否知道了什么,又或者,皇帝是否通过她,在暗中进行着什么。


    “无妨,不过几本旧书而已。”李擎摆了摆手,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尚仪身子既然不适,当好生休养才是。这些杂事,交由下人处理便可,何必亲力亲为?”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锐利起来:“说起来,陛下仁厚,念旧情,对尚仪多有眷顾。只是这宫闱重地,规矩森严,尚仪还需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安分守己,莫要行差踏错,辜负了圣恩才是。”


    这话已是毫不掩饰的警告。


    阿渝心头一凛,面上却愈发恭顺:“大将军教诲的是,奴婢定当时刻谨记,恪守宫规,不敢有违。”


    李擎盯着她,试图从她那低垂的、看不出任何破绽的脸上找出些许端倪,却一无所获。这女子,比他想象的要沉得住气。


    “如此便好。”他冷哼一声,目光再次扫过那堆被药汁毁去的书籍,眼底掠过一丝疑虑,却也无法再深究。他今日硬闯已是逾矩,若再咄咄逼人,反倒落人口实。


    “尚仪好生歇着吧,本将军还要去别处巡查,就不打扰了。”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亲卫大步离去,脚步声沉重,如同来时一般,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阿渝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松懈下来,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她扶着榻沿,缓缓坐下,只觉得浑身虚脱。


    锦心连忙上前,担忧地看着她:“尚仪,您没事吧?”


    阿渝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堆被药汁污损的书籍上,心有余悸。方才情急之下的举动,险之又险,若是李擎执意要查看那些被污损的书册,未必不能发现端倪。幸好,那碗药汁,暂时掩盖了一切。


    “把这些……清理了吧。”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锦心应下,唤来宫人收拾狼藉。看着宫人将那些沾染了药汁、字迹模糊的书册拿走,阿渝的心才稍稍安定。


    然而,李擎亲自前来施压,意味着外面的形势已然十分严峻。他口中的“奉旨巡查”,恐怕也并非虚言,刘砚此刻面临的 pressure 可想而知。


    她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将“长春旧物”这条线索传递出去。


    可是,如何传递?墨离昨夜刚来过,短期内未必能再次冒险潜入。殿外侍卫监视严密,锦心虽可信,但让她冒险传递消息,风险太大。


    她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方紫玉砚台。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干净的宣纸。她没有研磨,而是拿起一支干涸的细狼毫,蘸取了一点点清水,然后,用极轻极淡的笔触,在宣纸的右下角,一个极其不显眼的位置,写下了四个小字:“长春,旧物。”


    清水写字,干透后,纸上几乎不留痕迹,唯有对着光仔细查看,或许能看出纸张纤维因湿润而产生的细微变化。


    她将这张看似空白的宣纸,夹入了一本她平日会翻阅、且锦心有时也会帮她整理的诗集中。她将诗集放在书案显眼的位置。


    这是一个极其隐晦的暗示,一次近乎渺茫的尝试。她希望,若是刘砚那边的人,或是墨离有机会再次潜入,或许能注意到这张看似无用、实则暗藏玄机的纸。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色依旧阴沉,庭院里的海棠经过雨水洗礼,花瓣零落了不少,带着一种凄艳的美。


    烬余犹存,星火未灭。


    她不知道这场风雨最终会走向何方,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在这灰烬之中,守住那一点微弱的、可能燎原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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