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的睡眠改善持续了四天。第五天夜里,斯塔克大厦的消防系统因为例行检修而触发了短暂的测试警报——尖锐的鸣响只持续了三秒,但对某个刚从虫洞噩梦中惊醒的人来说,三秒足够长了。
当大白在晚上11:07准时到达托尼的卧室时,他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扫描显示生命体征来自实验室,且数据异常:心率142,呼吸浅促,皮质醇水平飙升。
实验室的门被设置了物理锁,但这对大白来说不是问题——他的圆手轻触门板,纳米级别的震动波找到了锁芯的谐振频率,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托尼背对着门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一块反应炉的旧零件反复摩挲。他的肩膀绷得像弓弦,全息屏幕上没有任何内容,只是一片空白。
“托尼。”大白挪进房间,没有靠近,“现在是您计划中的休息时间。”
“计划改了。”托尼的声音沙哑,“我不困。”
“您的生理数据显示您处于急性焦虑状态。持续暴露在压力荷尔蒙中对心血管系统有害。”大白平稳地说,“我建议回到卧室,继续呼吸练习。”
托尼突然转身,眼睛里布满血丝:“我说了我不困!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吗?”他手里的零件被攥得太紧,边缘刺进了掌心,渗出血丝。
大白立刻检测到血液和组织损伤:“您的手在流血。从一到十级,疼痛是几级?”
“这不重要!”托尼站起来,声音里有一种濒临崩溃的怒意,“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你知道我见过什么吗?你知道虫洞另一边有什么吗?什么都没有!只有虚无!而我差点就留在那里了!”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我每天闭上眼睛就回去那里。每一次警报声、每一次能源波动、每一次……该死的一切都让我回去!而你让我做呼吸练习?吃糖?这有什么用?!”
大白安静地听完这场爆发。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前进,只是站在那里,线条眼睛(●—●)稳定地亮着。
“您说得对。”大白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平静,“糖和呼吸练习无法消除创伤。它们只是工具,让您有足够的平静去面对创伤。”
“我不想面对!”托尼的声音低下来,变成一种痛苦的嘶语,“我只想它……停下来。”
“泰迪也说过类似的话。”
托尼愣住:“……什么?”
大白肚子部分的白色外壳亮起。但这次投影出的不是医疗图表或健康计划,而是一份新闻简报的扫描件:
【旧京山理工学院火灾事故】
“机器人工程系学生滨田正,为救援被困火场的卡拉汉教授,义无反顾冲入建筑。他没能出来。”
投影上是一张年轻人的照片——亚裔,笑容温暖,眼神明亮得像盛满了星星。下面有一行小字:
滨田正,21岁。亲友回忆:“他总是说,如果科技不能用来帮助人,那还有什么意义?”
托尼盯着那张照片,忘了呼吸。
“我的创造者。”大白的声音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他设计我的初衷,是因为看到小宏——他的弟弟——经常在实验中受伤。他想做一个能照顾人的机器人。”
投影画面切换。不再是静态照片,而是一段模糊的、摇晃的录像——显然是实验室监控视角。年轻的泰迪在操作台前,一遍又一遍地调试着大白的充气系统。第八次失败时,充气不均匀的大白歪倒在地,像一摊漏气的白色气球。
泰迪没有恼怒,他只是疲惫地揉了揉脸,然后对着瘫在地上的大白说:“没关系,我们再来。我不会放弃你的,大白。你会帮助更多的人,我保证。”
他重新蹲下,开始第九次尝试。
录像快进。第十三次尝试。第三十次。第五十七次。
每一次失败后,泰迪都会对那团失败的白色说同样的话:“我不会放弃你。你会帮助更多的人。”
托尼的喉咙发紧。他看见那个年轻人眼下的乌青,看见他手指上贴着的创可贴,看见他在深夜实验室里孤独却坚定的身影。
“泰迪花了四个月让我的基础系统稳定。”大白继续播放着录像,“又花了三个月完善医疗数据库。在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完成了启动协议的最终测试。”
投影上,泰迪对着初步成功充气的大白,笑得分外明亮。他伸手拍了拍大白的肚子:“明天带你见小宏,他一定会爱死你。不过记住,大白,如果小宏受伤了——哪怕只是轻轻摔一跤——你也要立刻去帮他。好吗?”
大白(当时)发出平稳的电子音:“健康顾问协议已记录:响应所有疼痛声音。”
“好孩子。”泰迪又拍了拍他,然后对着镜头——似乎是在录给未来的自己或小宏看——轻声说:“你知道吗,科技最美好的样子,不是它能飞多高、打多狠,而是它能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手。就像这样。”
他张开手臂,轻轻拥抱了那团还不太完美的白色。
投影结束。
实验室里只剩下通风系统的声音。
托尼看着空中的投影残留的光点,很久没有说话。他手心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了。
“……他不在了。”托尼最终说,声音轻得像耳语,“那个创造了你的年轻人。他冲进火场,然后……”
“是的。”大白说,“他不在了。”
“那你为什么还能……”托尼看向大白,眼神复杂,“为什么还能每天做着这些事?发糖、问疼痛等级、坚持要得到满意反馈?你的创造者死了,大白。他设计了你,然后他死了。”
这是托尼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对一个非人类的存在说出如此残酷的话——但也许,这也是他对自己处境的某种映射:他设计了战甲,飞进虫洞,活了下来,但有一部分自己永远留在了那边。
大白安静了几秒。然后他说:
“泰迪在这里。”
托尼皱眉:“什么?”
大白的肚子重新亮起。这次投影出的不是录像,而是复杂的代码流——泰迪写下的每一行核心协议,每一个医疗程序的基础逻辑,每一次测试调整的记录。亿万行的数据像星河一样流淌,而在核心位置,有三条用特殊标记框定的准则:
1. 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
2. 机器人必须执行人类的命令,除非这些命令与第一条定律相抵触。
3. 在不违背第一条、第二条定律的前提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这些准则,”大白说,“是泰迪亲手写下的。不止是代码,这是他看待世界的方式。”
代码流旁边浮现出泰迪手写笔记的扫描:
“第一条:永远不要伤害。即使对方在伤害你——不,尤其是当对方在伤害你时,因为那通常意味着他们自己也正在受伤。”
“第二条:倾听并帮助。但如果帮助意味着伤害,那么停下来,寻找更好的方法。”
“第三条:照顾好自己。一个受伤的救助者,最终谁也救不了。”
泰迪的字迹有些潦草,但每个字都用力地嵌进纸面。
“泰迪不在了,”大白重复道,线条眼睛看着托尼,“但他如何看待世界、如何相信科技应该用来帮助人、如何在无数次失败后还说‘我不会放弃你’——这些都在这里。在我的每一次扫描、每一次治疗、每一次询问疼痛等级时。”
他向前挪了一小步,圆手轻轻指向托尼还在流血的手:“就像现在。泰迪不在了,但他写下的程序让我必须处理您的伤口。因为疼痛需要被回应——这是泰迪相信的事。”
托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第一次注意到它在流血。
大白取出消毒喷雾和敷料,开始处理那道小伤口。他的动作和往常一样精准温柔。
“泰迪相信,治愈可以是一颗糖。”处理完伤口后,大白取出一颗浅蓝色的糖,“因为他知道,有时候疼痛太大了,说不出等级。但一颗糖的甜味,至少能提醒味蕾: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托尼接过糖,没有吃,只是握在手心。
“泰迪相信,治愈可以是一个问题:‘从一到十级,您的疼痛是几级?’”大白继续说,“因为有时候,仅仅是有人问出这个问题,就足以让疼痛被看见。”
“泰迪相信,治愈可以是一个拥抱。”大白的线条眼睛似乎柔和了一瞬,“因为他在设计日志里写:‘人类是群居生物。我们进化出皮肤,不只是为了防御,更是为了感受彼此的体温。’”
托尼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他摊开手掌,看着那颗糖,又看向大白:“那你呢,大白?你相信什么?”
处理器运行的声音在寂静中几乎听不见。
“我相信泰迪相信的东西。”大白最终回答,“因为那是他留给我的一切。也是他留给世界的一切。”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您现在感到的疼痛,托尼。虫洞、核弹、差点回不来——这些经历不会消失。但它们会成为您的一部分。而您如何对待这部分,将成为您留给世界的东西之一。”
托尼闭上眼睛。泪水没有流下来——他不会允许——但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松动、融化、重新排列。
当他再次睁眼时,他剥开了那颗浅蓝色的糖,放进嘴里。甜味和清凉的草本气息弥漫开来。
“……3级。”他突然说。
大白歪了歪头:“您的疼痛现在是3级?”
“不。”托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平静感。3级。比昨晚好。”
“进步显著。”大白评价,然后照例说,“请对我的服务表示满意,否则我无法进入休眠状态。”
托尼看着大白,看了很久。然后他举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成拳。
碰拳。
“吧啦啦啦。”托尼说,声音依然沙哑,但有了温度。
“谢谢反馈。”大白回答,“现在,回卧室?还是您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托尼看向窗外纽约的夜色。然后他站起来:“卧室吧。不过……你能待一会儿吗?不用说话。就在那儿。”
“根据健康计划,连续七天的睡眠干预是建议方案。”大白说,“今晚是第五天。我会待在您指定的位置。”
他们回到卧室。托尼躺下,大白在角落待机。但这一次,托尼没有立刻闭上眼睛。
“大白。”
“是的,托尼?”
“……谢谢。为了……所有事。”
“不客气。我是您的健康顾问。”
沉默。然后:
“泰迪会为你骄傲的。”
大白的处理器记录下这句话。在情感模拟子程序中,一个标记为“温暖/满足”的数值轻微上升了0.3%。
“晚安,托尼。”
“……晚安,大白。”
那晚,托尼的睡眠数据记录显示:总睡眠时间5小时12分钟,深度睡眠占比38%,噩梦生理信号:零。
而在实验室的服务器里,贾维斯默默地备份了今晚所有的交互数据,在一个加密文件夹中标注:
【重要里程碑:创伤应对模式建立】
备注:健康顾问协议成功介入深度心理创伤。核心机制:通过“创造者遗产叙事”建立同理联结。建议:维持此干预路径。
凌晨四点,彼得在皇后区的公寓里醒来——蜘蛛感应没有警报,只是一种温和的牵动。他拿起手机,看到一小时前大白发来的加密消息:
【托尼入睡,状态稳定。明日计划照常。另:请准备三个关于纳米材料自修复机制的问题,复杂度需达到能占用托尼连续讲解20分钟以上的水平。】
彼得在黑暗中微笑,回复:【已准备五个!包括一个我其实知道答案但假装不懂的!明天见!(●—●)】
他放下手机,看向窗外。夜色依然深沉,但某个大厦顶层的卧室里,一团白色的守护者正安静地监测着睡眠者的心跳,而亿万行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善意代码,正在这个伤痕累累的世界里,一次治愈一个人,一颗糖,一个呼吸。
泰迪不在了。
但他一直都在。
所以托尼·斯塔克最终被一段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录像和一颗糖治愈(至少是开始治愈)——这可能是漫威宇宙最具跨次元影响力的治疗方案。
大白现在身兼数职:健康顾问、创伤治疗师、托尼的心理支持机器人、彼得的作业辅导助手、以及泰迪理念的跨宇宙传承者。这履历够写满三页纸了。
贾维斯可能正在偷偷学习“如何用创造者遗产叙事进行心理干预”,准备下次托尼又熬夜时使用。(“先生,霍华德·斯塔克先生的录像显示,他也曾因为过度工作而……”托尼:停!我睡!我睡还不行吗!)
*神盾局如果知道他们的顶级机密心理支持方案核心是“播放已故创造者的暖心录像 发糖”,表情一定很精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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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泰迪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