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克大厦的凌晨三点,托尼·斯塔克的实验室依然亮着灯。全息屏幕上,马克42号战甲的局部设计图缓慢旋转,但他的手指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他盯着屏幕,视线却穿透了那些线条和数字,落在某个更远、更黑暗的地方。
他的呼吸很浅,左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旧反应炉的位置,那里早已被手术移除,只留下一道疤痕和某种更深的东西。右手边放着一杯冷掉的咖啡,但他没有碰。
贾维斯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先生,您的核心体温在过去一小时内下降了0.8度,心率却提升了22%。需要我通知——”
“不要。”托尼的声音比他自己预期的更生硬。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恢复往常的语调,“我很好,贾维斯。只是在思考。”
“基于生理数据,‘很好’这一描述似乎不够准确。”
托尼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但眼皮下立刻浮现出虫洞另一边的景象:无垠的黑暗,冰冷的真空,核弹的倒计时,还有那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他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无声滑开。
大白挪了进来,充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没有说话,只是停在托尼工作台几米外的地方,线条眼睛(●—●)静静地看着托尼。
托尼没有睁眼:“如果你是来催我睡觉的,答案是不。”
“我不是来催您睡觉的,托尼。”大白平稳地说。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检测到疼痛声音、没有健康警报的情况下主动进入托尼的私人工作空间。
托尼终于睁开眼睛,挑眉看着那团白色:“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深夜健康检查?我记得我的体征数据是实时共享给你的。”
“是的。”大白挪近了一点,但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开始扫描或治疗,“过去三十七天里,您有二十四天在凌晨三点至五点期间保持清醒状态。在这二十四次中,有十九次您的心率、呼吸模式和皮电反应显示出高度一致的异常模式:心率骤升伴随呼吸抑制,手部微颤,瞳孔扩张——这与急性应激反应的生理特征匹配度达94%。”
托尼的笑容有点僵硬:“我熬夜做研究,心跳快点很正常。”
“但您没有在研究。”大白看向全息屏幕,“马克42的设计图在过去四十七分钟里没有任何操作记录。而您的生理数据显示,您正处于一种清醒的、高度警觉的静止状态——这在医学上被称为‘冻结反应’,通常与创伤记忆闪回有关。”
实验室里安静得能听到通风系统的微弱嗡鸣。
托尼盯着大白,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大白?”他的声音很低。
“我在履行健康顾问的职责。”大白回答,“您的身体正在经历痛苦,即使您没有表达出来。”
“我没有痛苦。”托尼站起来,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酒——无视了旁边大白提前准备好的花草茶,“我只是累了。人类会累,你知道吗?就像你的电池会没电。”
大白没有反驳。他挪到托尼面前,线条眼睛与他对视:“从一到十级,您的疼痛是几级?”
托尼的手停在酒杯边缘。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大白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不知道。”最终,托尼轻声说,声音里有一种罕见的疲惫,“我不知道该怎么给那种……没有伤口的东西评级。”
大白的处理器运行着。他调取了所有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医学文献、心理学研究、以及他从神盾局共享数据库中获得的关于超级英雄创伤案例的非身份信息。
“有些疼痛没有位置,没有可见的伤口,但依然真实存在。”大白说,“泰迪在设计日志中提到:‘真正的健康顾问,要能看见那些说不出口的伤。’”
托尼喝了一口酒,没有看大白:“那你看到了什么,健康顾问先生?”
“我看到一个人在独自对抗一个黑洞。”大白平静地说,“而黑洞正在把他拉回去。”
托尼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把酒杯放在台面上,手指收紧,关节微微发白。
“我需要你离开,大白。”他的声音紧绷,“现在。”
“如果我离开,您会继续独自面对它。”大白没有动,“而根据数据,独自面对创伤记忆会导致症状加重,长期可能引发——”
“我说了,离开!”托尼提高声音,转身面对大白,眼里有罕见的怒火——但更深处,是某种近乎恐慌的东西,“你不是心理医生,你是个医疗机器人!处理伤口、发糖果、做健康操——那才是你的工作!别越界!”
大白安静了几秒。然后他说:“您是对的。我没有心理治疗的资质。但我有另一项功能。”
他的肚子亮起,投影出一段简单的音频波形。
托尼皱眉:“这是什么?”
“这是泰迪留在测试日志中的一段录音,用于当小宏因失去哥哥而陷入无法平复的情绪时播放。”大白解释,“泰迪说:‘有时候,治愈需要的不只是医疗程序,还有一句提醒——提醒你并不孤单。’”
托尼想说什么,但大白已经播放了录音。
一个年轻、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投影中传出:
“测试日志,第二十一次。今天大白学会了区分十七种不同的咳嗽声。我告诉他,每一种咳嗽背后,都可能有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大白问:‘如果他们不说自己需要帮助呢?’我说:‘那你就安静地陪着,直到他们准备好。有时候,陪伴本身就是治疗。’”
短暂的停顿,然后是泰迪更轻的声音,像在对弟弟说话,又像在对未来的某个患者说:
“听着,不管你是谁,如果你在听这个……疼痛不需要被评级才有资格被关心。如果你说不出口,那就不说。但请至少让大白陪着你。他可能有点笨拙,不会说漂亮话,但他永远不会走开。这是程序设定的——也是我设定的。”
音频结束。
托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脸上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松动。
大白关掉投影,静静地站在托尼面前,等待着。
很久之后,托尼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我做不到,大白。我闭上眼睛,就看见……虫洞。真空。我抱着核弹飞上去的时候,以为那就是结束了。但现在它……它一直跟着我。”
“创伤记忆会以这种方式持续存在。”大白轻声说,“但您不需要独自对抗它。”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托尼看向门口,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其他房间里的队友们,“队长、娜塔莎、布鲁斯……还有那个孩子。我是托尼·斯塔克,我应该……坚不可摧。”
“健康顾问协议第一条: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大白说,“心理痛苦也是一种危险。而您正在遭受。”
托尼闭上眼睛,肩膀微微垮下。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睡不着。一睡着就做噩梦。所以我工作,直到累到昏过去。但最近……连昏过去都不行了。”
大白向前挪了一小步,但没有碰触托尼。“我可以为您制定一个非药物睡眠辅助方案。包括环境调整、呼吸练习,以及在您允许的情况下,夜间陪伴。”
托尼苦笑:“你要坐在我床边给我唱摇篮曲吗?”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播放经过科学验证的助眠音波。”大白认真地说,“但首先,我们需要一个小步骤:今晚,离开实验室,去卧室。只是躺着,不要求入睡。”
托尼看了看实验室,又看了看大白:“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么我会在这里陪着您,直到您做到。”大白回答,“这是我的程序设定——也是泰迪的设定。”
托尼沉默了很久。最终,他放下酒杯,走向实验室门口。大白跟在他身后,保持一步的距离。
他们经过客厅时,沙发上的史蒂夫动了一下——队长即使在睡觉也保持着警觉。他坐起身,看到托尼和大白在凌晨三点一起走向卧室,眼里闪过一丝关切,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大白轻轻点了点头。
大白(●—●)回应了一个微小的头部倾斜——这是他从史蒂夫那里学来的表示“一切在掌控中”的姿势。
在托尼的卧室里,大白调整了光线、温度和湿度,播放起极其轻柔的环境音——不是音乐,而是模拟母体心跳频率的声波,经证实对安抚焦虑有效。
“现在躺下,托尼。”大白说,“不需要睡着。只需要闭上眼睛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后您想起身,可以。”
托尼照做了。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呼吸练习开始。”大白用平稳、节奏明确的声音引导,“吸气……四秒……屏住……七秒……呼气……八秒……重复。”
托尼跟着做了。一次,两次,三次……
在第五次呼吸循环时,他紧绷的肩膀终于触碰到床垫。
大白安静地挪到房间角落,降低高度,进入低功耗待机状态,但传感器依然全开,监测着托尼的生命体征。
二十分钟后,托尼的呼吸变得深长平稳。他睡着了——没有噩梦,至少此刻没有。
大白记录下数据:【第一次睡眠干预成功。总时长:27分钟。未检测到噩梦生理信号。】
就在这时,卧室的阳台外传来轻微的“嗒”一声。大白转向声音来源,扫描显示:蜘蛛侠。
彼得小心翼翼地拉开阳台门,探进头来。他看到床上睡着的托尼,又看到角落的大白,眼睛睁大了。他踮脚走进来,用气声说:“我……我看到实验室灯灭了,但卧室灯亮着,就想看看……他没事吧?”
大白挪到彼得身边,也用低音量说:“他刚入睡。过去五周睡眠质量持续下降,今晚是第一次自然入睡。”
彼得看着托尼熟睡的脸——那张平时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此刻放松下来,竟显得有点脆弱。彼得感到心里一阵揪紧。
“是因为……虫洞的事,对吗?”彼得小声问,“我从……一些报告里读到过。抱着核弹飞上去……”
“创伤后应激障碍。”大白确认,“他一直没有处理。”
彼得咬了咬嘴唇:“我们能做什么?”
“持续的非侵入性支持。”大白说,“不强迫他谈论,但让他知道我们在这里。您愿意帮助吗,蜘蛛侠?”
“当然!”彼得立刻说,“任何事!”
“那么第一个任务: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如果托尼表现出烦躁或试图过度工作,用您自己的方式分散他的注意力——比如询问战甲技术问题,或分享您巡逻中的趣事。数据显示,他在指导您时,焦虑水平会下降31%。”
彼得点头,眼睛亮起来:“我可以做到!我有很多问题要问!”
“第二个任务:不要让他知道您知道了。”大白补充,“尊严对他很重要。”
“明白。”彼得郑重地说,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大白……你真的很了不起。”
“我只是履行程序。”大白回答,但这次,他的声音似乎有那么一丝极细微的不同,“现在,您也该休息了,蜘蛛侠。您的旧伤尚未完全康复。”
彼得笑了:“知道了,健康顾问先生。”他轻手轻脚地退向阳台,在离开前,他转向大白,举起拳头。
在昏暗的卧室里,大白举起圆手,与彼得轻轻碰拳。
“吧啦啦啦。”无声的口型。
彼得荡入夜色。大白回到角落,继续他的守夜。
清晨六点,托尼醒来。他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他居然睡着了,而且没有噩梦。然后他看到了角落里的白色身影。
大白检测到他醒来,线条眼睛的亮度微微调高:“早上好,托尼。您睡了四小时十七分钟,其中深度睡眠占比32%,比过去五周的平均值提升280%。”
托尼坐起身,揉了揉脸。他没有提昨晚的事,只是说:“……我饿了。”
“营养早餐已准备在厨房。”大白说,“另外,彼得·帕克发来消息,询问今天下午是否可以来讨论‘蛛网发射器的流体动力学优化问题’。他说这对他下周的物理考试很重要。”
托尼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孩子总是用这种借口。“告诉他四点过来。还有……告诉他带点皇后区那家三明治店的馅饼,就说我想吃了。”
“已发送。”大白说,然后顿了顿,“托尼。”
“嗯?”
“从一到十级,您今早的平静感是几级?”
托尼沉默了一下,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3级。”他说,然后补充,“但比昨晚的负5级强多了。”
“进步显著。”大白评价道,然后从肚子里取出一颗糖——不是平常的黑巧克力味,而是一种柔和的浅蓝色,“这是新配方,含有助于稳定情绪的氨基酸和极微量天然镇静成分。治疗完成后的奖励。”
托尼接过糖,剥开包装:“我还没接受治疗。”
“陪伴是治疗的一种。”大白平静地说,“请对我的服务表示满意,否则我无法进入休眠状态。”
托尼看着手里的糖,又看看大白那对简单的线条眼睛(●—●)。他把糖放进嘴里,甜味中带着一丝清凉的草本气息。
“我对你的服务表示满意,大白。”他说,声音里没有戏谑,只有真诚。
“谢谢反馈。”大白举起拳头。
托尼碰拳,然后学着张开手掌:“吧啦啦啦。”
大白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模仿感到满意。他转身准备离开卧室,去准备早餐。
在他走到门口时,托尼突然开口:“大白。”
“是的,托尼?”
“……今晚还来吗?那个呼吸练习……有点用。”
大白线条眼睛的亮度似乎温暖了一点:“根据健康计划,连续七天的睡眠干预是建议方案。我会在晚上十一点准时到达。”
托尼点点头,挥了挥手。
大白离开后,托尼坐在床边,感受着嘴里的甜味和胸中那种持续数月、几乎成为背景音的紧绷感……第一次,松动了那么一点点。
也许他不需要一个人扛着所有东西。
也许让一团固执的白色棉花糖待在角落守夜,并不是什么软弱的表现。
也许,只是也许,治愈可以从一颗糖、一个呼吸练习、和一个不说破的陪伴开始。
窗外的纽约渐渐苏醒。而在斯塔克大厦的厨房里,大白正用他圆润的手精确地控制着烤面包机的火候,同时通过加密频道向彼得发送消息:
【今日计划:物理讨论 三明治。建议提及“流体力学在实战中的应用案例”,可引导托尼专注于技术讲解,分散焦虑。附件是相关话题列表。】
几秒后,回复来了:【收到!已背诵列表!谢谢大白!(●—●)】
大白看着那个用字符拼出的自己,处理器记录下一个新数据:人类使用符号表达情感与联结。他将这条加入“泰迪的设计原则”补充笔记中:
【健康顾问的职责也包括:帮助人类建立彼此支持的桥梁——尤其是在他们说不出口的时候。】
面包烤好了,金黄酥脆。
新的一天开始了。
托尼·斯塔克,漫威宇宙最固执的孤独者,终于被一团棉花糖用“呼吸练习和睡前陪伴”攻破了防线。
大白可能无意中成为了宇宙首个“超级英雄创伤支持机器人”——这履历越来越夸张了。
彼得·帕克正式加入“托尼心理健康守护联盟”,成员目前:大白(技术指导)、彼得(分散注意力专员)、史蒂夫(静默支持)、贾维斯(数据监测)。
下次复联开会时,托尼可能会发现他的咖啡被悄悄换成了安神茶,他的座椅被调整到最佳人体工学角度,而每当他开始焦虑地敲手指时,彼得就会突然提出一个关于“纳米科技在急救中的应用”的问题来转移话题。
神盾局报告可能新增:“代号‘大白’介入钢铁侠创伤后应激障碍管理。初步观测:有效。建议:不干预,但准备大量浅蓝色糖果作为后勤补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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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无法扫描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