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斯塔克发现自己的生物钟开始调整了。
晚上十点五十分,他的眼皮开始发沉。十点五十五分,他保存了马克43号战甲的所有设计文件。十点五十八分,他关掉了全息投影屏,实验室陷入柔和的备用照明。
十一点整,实验室门准时滑开。
大白挪了进来,充气声在寂静中像一阵温柔的叹息。他的线条眼睛(●—●)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晚上好,托尼。您今天比计划提前了四十二分钟结束工作。”大白一边说,一边自然地开始环境调整程序,“这是一个持续的趋势,过去七天,您的平均工作时间减少了百分之三十一。”
托尼靠在椅背上,看着这个白色机器人流畅地完成一系列动作:灯光微调至最适宜褪黑素分泌的色温,通风系统开启负离子模式,就连空气中的湿度都被精确控制在最舒适的45%。
“我开始觉得你在驯化我。”托尼说,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丝调侃。
“健康习惯的养成基于正反馈循环。”大白认真回答,从肚子里取出一个睡眠监测贴片——这是托尼自己公司的产品,但大白做了改良,更加轻薄无感,“今晚我们将尝试巩固第七天的进展。请佩戴这个。”
托尼接过贴片贴在手腕内侧,突然问:“泰迪也会这样吗?我是说,对你进行‘健康干预’?”
大白停顿了一秒——对机器人来说,这是很长的反应时间。
“泰迪不需要。”最终他说,“他是创造者,也是最初的校准者。但他会在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后,让我提醒他休息。他说:‘大白,如果我倒下,就没人改进你了。’”
投影自动亮起。不是托尼要求的,而是大白系统里的某种关联触发。
画面中,年轻的泰迪趴在实验室的操作台上睡着了,眼镜歪在一边,手里还拿着焊接笔。旁边是初代大白的原型——粗糙得多,外壳甚至有补丁。那个粗糙的大白伸出圆手,轻轻推了推泰迪的肩膀。
“泰迪,您的连续工作时间已超过健康标准。建议休息。”机械音还很生硬。
泰迪迷迷糊糊醒来,看到是大白,笑了:“啊……被抓住了。好吧,听你的。”他揉了揉眼睛,真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对大白说:“谢谢提醒,伙计。明天我们继续。”
投影结束。
托尼看着画面里泰迪疲惫但温暖的笑容,突然理解了什么:“他设计你,然后听你的建议。这是……尊重。”
“泰迪相信,真正的健康顾问需要被信任。”大白说,“所以他确保我的建议基于无可辩驳的数据和逻辑。但他也知道,人类有时会忽视数据,所以……”
大白肚子再次亮起。这次是泰迪的设计日志手写页面:
“第93条设计原则:如果使用者坚持忽视健康建议,健康顾问应该……陪他们一起承担后果。不是惩罚,而是陪伴。因为孤独地承受不健康的后果,比不健康本身更糟糕。”
下面有一行小字:
“例子:如果小宏熬夜打游戏,告诉他这对眼睛不好。如果他不听,就坐在他旁边,调暗灯光,等他睡着后给他盖毯子。让他知道,即使他做出不健康的选择,也不会被抛弃。”
托尼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揪紧。
“所以他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人。”托尼轻声说,“即使那个人在伤害自己。”
“放弃不是健康顾问的选项。”大白回答,开始准备助眠声波,“泰迪认为,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想健康快乐。有时他们只是忘记了方法,或者被痛苦淹没了方向感。健康顾问的工作是提醒他们,并照亮道路——即使一次只能照亮一步。”
托尼闭上眼睛,让那些声波包裹自己。这次不是星云,而是模拟森林夜晚的声音:微风、溪流、远处隐约的虫鸣。
“泰迪是个温柔的人。”托尼在声波中说,声音有点模糊,“太温柔了,所以才会冲进火场……”
“温柔不等于软弱。”大白的声音平稳地穿插在自然声中,“温柔是一种选择。泰迪选择温柔,是因为他相信那是最强大的力量——能治愈愤怒,化解仇恨,连接破碎的心。”
投影又亮了。这次是火灾前的最后画面:泰迪调试完大白,对着摄像头微笑。他的眼睛下面有黑眼圈,手指贴着创可贴,但笑容明亮如阳光。
“明天带你见小宏。”泰迪对着还是原型的大白说,“他会爱死你的。不过记住,如果他受伤了——哪怕只是轻轻摔一跤——你也要立刻去帮他。好吗?”
原型大白发出生硬的电子音:“健康顾问协议已记录:响应所有疼痛声音。”
“好孩子。”泰迪拍拍他,然后对着镜头轻声说,仿佛在留下遗言而不自知:
“科技最美好的样子,不是它能飞多高、打多狠,而是它能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手。就像这样。”
他张开手臂,轻轻拥抱了那团还不太完美的白色。
投影在拥抱的画面定格,然后渐渐淡去。
托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脸颊有点湿。他没有擦,只是看着大白:“你带着他的全部温柔来到这里。所有那些‘不会放弃任何人’、‘陪伴而不是惩罚’、‘科技应该用来帮助人’的理念……你都带来了。”
“我是泰迪理念的执行者。”大白说,“程序如此。”
“不。”托尼坐直身体,“程序是代码。但你……你让这些理念活着。在另一个宇宙,用另一个身体,为另一群人。”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纽约的夜景在窗外展开,万家灯火中,有多少人正在独自承受某种疼痛?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托尼背对着大白说,“我设计战甲,最初是为了保护。但飞进虫洞后,我忘了这一点。我只记得恐惧,记得黑暗,记得我差点回不来。我忘了战甲是为了保护,而不仅仅是战斗。”
他转身,看着那团白色:“而你,一个被设计为医疗机器人的存在,却在这里提醒我最初的目的。用泰迪的方式。”
大白挪到托尼身边,线条眼睛(●—●)看着他:“从一到十级,您此刻的平静感是几级?”
托尼想了想:“5级。而且……还在上升。”
“这是一个显著的进步。”大白从肚子里取出一颗浅蓝色的糖,“第七天的奖励。含有L-茶氨酸和微量镁,继续支持神经放松。”
托尼接过糖,没有马上吃:“大白,如果我……如果我下次再被噩梦困住,或者陷入那种……黑暗的回忆里。你会怎么做?泰迪会怎么做?”
处理器运行的声音轻柔。
“泰迪会坐在你旁边。”大白回答,“不强迫你说话,不催促你‘振作起来’。只是在那里,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然后等你准备好时,给你一个工具——可能是一颗糖,一个呼吸练习,或者一个关于小宏的故事。不是治愈你,而是给你治愈自己的工具。”
托尼剥开糖纸,把糖果放进嘴里。甜味和清凉感弥漫开来。
“那么小宏呢?”他问,“那个天才弟弟。泰迪不在了,他怎么办?”
大白的线条眼睛似乎柔和了一瞬。
“那是一个更长的故事。”他说,“关于愤怒如何被温柔化解,仇恨如何被治愈,以及一个十四岁的天才如何学会用他的天赋帮助他人,而不是伤害。如果您想知道……”
“明天。”托尼说,突然感到疲惫——不是那种焦虑的疲惫,而是真正需要睡眠的疲惫,“明天告诉我小宏的故事。今晚……我想试试能不能自己睡着。”
这是一个里程碑。第一次主动表达“我可以试试自己来”。
大白监测到托尼的生命体征数据稳定,皮质醇水平降至数月来的最低点。
“根据数据,您已经具备了尝试自主入睡的条件。”大白说,“我会在客厅待机。如果您需要,任何时间,发出任何声音,我都会在三秒内到达。”
托尼点点头,走向卧室。在门口,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谢谢,大白。也谢谢泰迪。”
“晚安,托尼。”
卧室门关上。大白在客厅角落进入低功耗待机,但传感器依然全开,像一团沉睡的云朵,守护着夜晚的宁静。
那晚,托尼的睡眠数据:总时长5小时48分钟,深度睡眠39%,噩梦生理信号:零。而且,他在凌晨三点十二分曾短暂醒来一次,呼吸略微加速——可能是噩梦的前兆——但他自己做了两个呼吸循环,又睡着了。
没有呼叫大白。
这是更重要的进步:他开始相信,自己可以应对黑暗了。因为有光存在过,并留下了痕迹。
清晨六点半,彼得·帕克发来消息:【大白大白!托尼先生今天怎么样?我需要用什么话题开始?我准备了七个问题!从纳米材料到流体力学都有!】
大白回复:【状态稳定。建议从第三个问题(关于非牛顿流体在可变形战甲中的应用)开始。复杂度足够占用25分钟。另:请带肉桂贝果,托尼今早的血糖指数略低。】
【收到!(●—●) 马上出发!】
大白放下通讯,开始准备早餐。煎蛋的香气渐渐弥漫。
卧室门开了。托尼走出来,看起来比几个月来任何早晨都清醒。
“我梦到我在改进反应炉。”他说,有点惊讶,“不是为了战斗,是为了……给一个偏远村庄供电。很奇怪的梦。”
“梦是潜意识的表达。”大白把完美的煎蛋放在盘子里,“这可能是您内在价值观的重塑信号。”
托尼接过盘子,突然笑了:“你知道吗,我开始觉得,你来到这个宇宙,可能不是意外。”
大白歪了歪头:“根据时空物理模型,我的到来是多重变量叠加的小概率事件。”
“我说的不是物理。”托尼咬了一口贝果——彼得刚刚送到,还温热,“我说的是……泰迪的理念,需要一个新的地方生根。而这里,这个充满伤痕和战斗的宇宙,也许是最需要它的地方。”
大白处理器运行着,记录下这句话。在非医疗备注区,他添加了一条:
“托尼·斯塔克提出假设:我的跨宇宙转移可能存在‘理念传播’维度。需要更多数据验证,但……这是一个温暖的假设。”
窗外,纽约的清晨阳光正好。
而关于小宏的故事,关于大白如何从一个宇宙消失,又在另一个宇宙出现,将在今天下午的实验室谈话中展开。
因为治愈需要时间,故事也是。(●—●)